“你!”
大长老再也绷不住气定神闲的表情,气得手杖敲地,“咚咚”直响。
“慢着。”燕遥适时插嘴道,“我觉得这些都可以先放一边,盟主还没死呢,你们要不先考虑救救他?”
也许是这话过于直白,也许是这张过于惊世的故人之脸,在场之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他身上。
的确是得先救人。
应雪承缓过气,坐在床边把脉,半响道:“绝命毒。”
直接又普通的毒药,连来路都难查。
好在解药也简单,只是药引需要下毒者的心头血。
这是一个证明清白的办法。
绪离愁站出来:“来来来,我看能不能解!”
应雪承斥道:“离愁,别置气。”
“不!他们欺负人!”绪离愁正在气头上,“就让你们看看能不能解!”
“……”
应雪承看着和当年自己脾性相差无几的小徒弟,突然无比理解师尊的心情。
“好了。”燕遥把绪离愁往后一扯,“那他们让你剖心你剖不剖呢?”
“剖!”
“好,那我动手了。”
“诶?”绪离愁气势瞬间弱下来,“真的吗?”
“你敢说我敢做,不敢就别逞强。”燕遥看他的表情,知道他不敢,把他往旁边一推,对上大长老的目光,“大长老,你觉得我是谁?”
本来算了年龄,觉得不是那个人。
可是这般神情,这般模样,连这语气……大长老迟疑了,好像看到了孤魂野鬼,额上冒出冷汗:“你莫要转移话题!”
着急了啊。
燕遥轻轻一笑:“大长老,我在归星楼里遇到一桩奇事。”
“老朽可没心情听你讲故事。”
“是吗?我之前还在奇怪,为什么要把绪离愁骗入梦境。”燕遥用大长老之前的句式回敬他,“是想死无对证吗?”
死在梦境里的人找不到尸身,除非梦境结束,到时候绪离愁算是人间蒸发了,不管是不是他都得不到真凶的“心头血”,尘不飞也死定了,至于锅就丢给应雪承,可以说,这是一盘明局。
背后人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大长老吹着胡子:“你在胡说什么?”
“别紧张,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啊。”燕遥问应雪承,“这毒,你最多能压制多久?”
应雪承仿佛被师尊追问课业,直着身子答:“以我的能力,可压制十二个时辰。”
“绪离愁留这里当人质,十个时辰内,如果我们没找出来真凶,你们可以取他心头血。”燕遥下意识想单独行动,但一是实力不允许,二是想到风来之前说的话,“走吧,再去一次归星楼。”
风来眼底染上笑意,带燕遥公然御剑飞走。
禁飞令?听不懂。
风来习惯性双手拢着燕遥的腰:“终于记得带上我了?”
“没有灵力,不方便。”
“你身边可是天下第一的穷梦风来,说的好像委屈你了一样。”风来凑近燕遥耳边,“不过……今天很有气势嘛。”
温热气息吹得耳朵直痒痒,燕遥轻咳一声:“不好吗?”
“挺好的。”
听到风来微微上扬的尾音,燕遥下意识觉得风来把他当做另一个人,心里不太爽快,道不清缘由,但见他高兴,也随他去了。
回到归星楼,归星正在钉棺材,棺中摆着一具尸身,正是已死去多时的真侍者。
修士身死道消、魂归天命,普通人则讲究入土为安。
“咚、咚、咚……”
归星没什么表情,只沉默地捶打着棺材钉。
一下又一下,沉闷有力。
燕遥斩妖除魔不在话下,但第一次看到普通人作为计划里不起眼的一环而死,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们的人生不该如此荒唐完结。
燕遥轻轻摇头头,风来握紧他的手:“那我们去讨个公道。”
“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燕遥与风来同时下剑,归星钉完最后一颗钉子,看向两人:“阁下,有事吗?绪姑娘已经睡了。”
燕遥说:“我们回来找一些线索。”
“请。”归星没有迟疑,把钥匙递给燕遥,“库房、楼阁钥匙都在这里了。”
不曾想归星这么耿直,事态紧急,燕遥也没有把握假侍者是不是还在这里,接过钥匙道了谢,和风来搜查去了。
归星楼不大,燕遥先去了侍者房间,没有看到异样,一切都那么平静,好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
“风来,以你的实力,会察觉不到假侍者往哪里跑的吗?”
“就是突然消失了,只留下纸人。”风来摇头,“你觉不觉得……和绪离愁有点像?”
“他进了梦境?”燕遥想到这茬,能感到四周梦境能量十分混乱,不知是有人蓄意引导还是什么情况,“他不怕自己出不来么?”
“进自己的梦境就可以了。”风来探寻一番,脸色一变,最终还是出声,“找到一个气泡……来,搭我的手。”
燕遥依言照做。
一阵眩晕后,旁边的风来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面前的仙盟众人。
大殿之下,广场之上,太阳糊作一团,晃得人眼疼。
一切都是朦胧的。
燕遥听见“自己”说:“穷梦应雪承在哪里?”
一修士鼓起勇气斥道:“你是哪里来的邪道?竟提剑闯入仙人府。”
“呵。”雪白剑身抵上修士的喉咙,“燕遥”语调不急不缓,“我问你我弟子应雪承在哪里?”
旁边的人拦住这修士:“尘少侠,你快让开吧。”
燕遥这才看清了眼前人,剑眉星目,正是年少版尘不飞。这时尘不飞还没当上宗主,眉间也少了几分化不开的肃杀之色。
而“燕遥”神色丝毫未变,往地牢飞去,没找到人,尘不飞紧随其后,憋足一口气:“在我房里!”
“燕遥”愣了一下:“……?”
什么叫在他房里?
“雪承他伤得重,我让他到我房里养伤去了。”一板一眼的尘不飞竟红了耳根,“你是他师尊?”
“是。”
“那你跟我过来。”
到了尘不飞房间,还是那张床,只是换了少年版应雪承躺在了上面。
“雪承。”“燕遥”温声唤他,“出了事,怎么不往穷梦山报信?”
“师尊。”应雪承没想到他会来,撑起身子,眼神飘忽,“我没有家了。”
“燕遥”面色凝重:“发生了什么?”
应雪承娓娓道来。
这件事要从奉酒应家案说起,在应雪承回奉酒城时,有人举报应雪承将家财和仙盟机要献给妖王殿,以求长生之法。
彼时奉酒城城主正轮到应家,仙盟便派人来管此事,还真搜出了“证据”。
应老爷散尽家财求独子平安,应雪承这才被捞了出来。而应老爷得知这消息,竟高兴地“死了”。
天下第一富商,就此树倒猢狲散。
在剑尊体内的燕遥寻思着,这手法怎么这么熟悉呢?
但“燕遥”不知道后来下毒之事,拍着应雪承的手安慰他。
应雪承红了眼眶:“师尊,我要回去,我爹的死有蹊跷!”
“我替你去查。”
“不,我要自己去!”
“你……”“燕遥”接过药童端来的药,“罢了,你先喝药吧。”
应雪承眼角含泪,喝了药,还想着一腔孤勇踏上查案之路。
“燕遥”看着他喝药,忽而眼前一黑,再睁眼,风来正在为他擦汗。
“如何?”
“……”
燕遥整理思绪,把事情和他说了一遍,风来点头:“这是梦境主人的梦。”
“可是只出现了应雪承、尘不飞还有……”燕遥顿了顿,“嗯,你师尊。”
“不,还有个药童呢。”
风来伸手在虚空中一抓,竟拽出一个人来,瘦瘦小小,如一把枯骨。但这样瘦的人,却背着一把比他半身还长的大刀,看起来有些滑稽。
“你和当年那个双刀刺客什么关系?”
风来没有出现在梦境中,不代表他不知道后来的事。
有人借送药刺杀应雪承,不知从哪里学的双刀,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尘不飞为应雪承挡下受了重伤,刺客没有得手,当场自尽身亡,事后盘点,发现少了一把刀。
他的师尊剑尊仙借着刺客的线去查了案,发现当年一个颠覆印象的真相。——
应老爷白手起家不光彩,曾害过一家老小,偷走酒方。这双刀刺客正是那家的唯一血脉,心怀复仇之意,多年后一手策划了勾结案,结果了应老爷。
百年后,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
那瘦子没有回答,咧嘴一笑,抬手捏着什么往自己脖子上扎。
燕遥眼疾手快,忙按住他的双手,风来更是早有准备,抬手卸了他的下巴。
二人配合默契,总算抓住了线索的尾巴。
带着瘦子往仙盟走的路上,风来跟燕遥说了后面的事,略去一些不愉快的环节。
燕遥蹙着眉,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当年雪承弃剑从医,真的只是为了尘不飞吗?”
报恩从医可以理解,但是剑与医未尝不可共习,想调理尘不飞的身体非要当天下第一神医么?
“……”
当然不是。
风来不愿说,燕遥也不问了。
再开口时,燕遥声音略闷:“也是,这是你们的事。”
他又能以什么身份过问呢?
风来小心翼翼瞥了燕遥一眼,对方没有看他,心思烦乱。
入殿时天蒙蒙亮,房间里只剩下下尘不飞亲信和应雪承,连绪离愁被关到附近的柴房去了。
那瘦子被带去刑堂,交代了下毒案尾末。
他为自己取名为“无了”,不知从何处来,只知道是当年那刺客收养的孩子,偶然得道后,做了个散修。
无了进入了仙人府后,到纸扎铺做学徒,为报仇也为继承遗志,自学纸人幻形术,后得了机会,精心策划此案,化作绪离愁下毒,再跟踪绪离愁将他拉入梦境里。
对此,燕遥评价:“听起来很合理。”
风来知道他有后话,接道:“只说一部分真相也是谎话。”
燕遥点头:“总之,他不可能是主谋人。”
说罢,他打了个哈欠,风来见状,递过一个安神香炉:“接下来的事交给应雪承,你去歇一会儿。”
就这么稀里糊涂住到客房,应雪承特地安排的,他和尘不飞关系好,现在又为尘不飞治毒,也没人说什么。
点燃安神香炉,燕遥沉沉睡去。
许是一天进入两次梦境的缘故,他做了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