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不要攻略他》 第1章 神庙遇狐妖 离穷梦山还有一天路程,天已然黑了。不远处有座荒庙,燕遥摩挲剑穗,方才踏进门。 庙中无脸仙人像端坐上方,右手持剑,左手翻书。雕刻之人手艺极好,哪怕不见面容,依然可以想象出仙人神情,应当是垂目望众生,极尽慈悲温柔。 燕遥往神像底下看,边上供奉人石碑上,一个名字十分打眼:穷梦 风来。 不是什么野庙。 他安心下来,放剑歇脚。 青荷城周边有许多座庙,皆供奉无脸仙人,人称“穷梦剑尊仙”,主供养人是他的那位好师尊风来。 传说百年前仙人在青荷一战中护城祭身,风来得仙人庇佑,接剑承志,反杀妖王。 燕遥觉得是假的,他的师尊天天不着山,也不知道承了哪门子志,因此一般把这位剑尊仙当风来本人来看。 铺好干草,燕遥一副回了家的姿态,躺下,正打算画个护身阵入眠。 在神像背后,哀鸣声起,断断续续,细若蚊吟。 一阵寒意爬上背脊,燕遥起身提剑,往神像背后走。 声音愈来愈近,一团血淋淋的东西从神像头上掉下来,恰砸在他怀里,糊了满手黏腻。 燕遥:“……” 穿白衣服好难。 来不及想洗衣服的事,燕遥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小东西,是只红毛白肚皮狐狸崽,腹部开了个口子,不见妖丹,气息混乱。 这些年被风来压榨跑了不少地方,燕遥觉得稀奇,这次居然不是不是什么人头内脏乱七八糟的,当下把唯一的净洗符给小狐狸用了。 青荷城位于人妖的交界处,青荷一战后,风来在此设下结界,彻底阻止妖族进犯的步伐,这小狐狸怎么跑出来的? 给小狐狸包扎好,燕遥敲敲剑穗,在脑海里轻唤:“系统,系统。” 系统回得很快,语调慵懒:“嗯?” “你说,这会不会是一段美好故事的开始?” “你又干什么了?” 燕遥想起来系统权限低,看不到他这边情况,跟它复述了一遍,总结出:“荒山野庙遇狐妖,很多故事就是这样开始的。” “鬼故事?” “爱情故事!” 系统听完,沉默一阵,冷笑:“你还没死心呢,这些年你有几个成了?” 燕遥瞬间想起那些不美好的回忆。 他是穿越者,胎穿,前世死于领最佳男演员奖那一天的晚上。 好在看过不少类似剧本,他对穿越这个设定接受得很快,平安长到十岁生辰那天,风来收他作弟子,赠他一枚红色剑穗,这唤醒了系统。 燕遥问过系统任务是什么,系统说是攻略角色,至于什么角色,它却死活不说,只说没有。 没事,出门在外,攻略对象都是自己找的。 于是在燕遥多年努力下,至今攻略进度为零。 想到此处,燕遥略显心碎:“哪有你这样打击宿主的!我完不成任务你不着急吗?” 系统打了个哈欠:“不着急,你随意。” 燕遥对这种没有事业心的系统表示鄙夷,把小狐狸放到干草里,自己靠在柱子边眯上眼。 妖气愈发浓郁,窗户哐铛作响,燕风起身,捏了个决,凑近小狐狸耳边:“梦里见。” 说时迟那时快,一群妖兽冲了进来,只见一个衣带染血的白衣修士,端坐干草之上,一脸倦怠。 挡下攻击,燕遥施施然收剑:“还让不让人睡了?” 这个人,很强。 众妖互相看了一眼,一妖问:“那红毛狐狸呢?” “杀了。” “杀了?两族不是有约……” “修士杀妖,很奇怪吗?”燕遥抬手,一副要再拔剑的架势,“还是说你们想会会我的剑……” “没有没有。”出头的妖退后几步,“先撤,找妖丹。” 众妖脚步声远去,燕遥从虚空中掏出一只狐狸:“睡得可好?” 小狐狸慢慢睁开眼,水润得很,“嘤”了一声,窝到燕遥怀里。 燕遥心都化了,只道是个好的故事开头,下定决心要把狐狸带回去。 第二日醒来,小狐狸没醒,燕遥急着出发,要是误了约好的归山时辰,风来又得给他加练几套剑法。 最后他选择带着小狐狸回山。 穷梦山不止是一座山,还有一座天上岛。要进岛,得先到山顶,若不知其中门道,终其一生也到不了真正的穷梦山。 白日初晴,燕遥御剑而行到山顶,荒荒油云下,一块裂石极其醒目。 这里原来有两把剑,一把名唤“归去”,通体雪白,剑刃血红,在风来手中。一把叫作“南柯”,通体漆黑,前不久被燕遥拔了出来。 得了这把剑后,燕遥才被允许下山。 他抱着小狐狸,念念有词:“神不渡已归去无归,人有悲他梦深留梦。” 而后他像睡着了一般,再睁眼,一人一狐已经在岛上了,大梦亭中摆了一壶沏好的茶,四周云雾渺渺,花木扶疏,宛若仙境。 “一、二、三……” 燕遥知道风来会在他回来之前摆好茶,若不按时归山,茶凉了,他接下来几天也得凉了。 桌子上多加了一杯茶,是算到了小狐狸会来?狐妖喜欢茶吗? “你是燕遥?” 一只手搭上肩,燕遥回头对上一双带着笑意的双眼。此人紫衣黑带,腰间系着花枝,极贵气的打扮。 原来是燕遥想多了,风来不是真神仙,只是他的朋友来了而已。 燕遥看到那琉璃花猜到他的身份,御花琉璃君应雪承。 传言他本是富贵公子,散尽家财求仙问道,还真让他求到了,与风来是师兄弟关系。后来弃剑学医,如今以医术出名,云游天下,不知所踪。 “琉璃君。”燕遥把小狐狸放到桌子上,对应雪承作了个揖。 “叫我雪承就行啦。” “你可以喊他师叔。” 不合时宜的声音传来,花色正好,柔和风来略带凌厉的眉眼,他倚在花树上,像是看了许久:“手,放开。” 应雪承收回手:“你这东道主好生小气。” “是你当初不肯学剑的,现在让我弟子叫你一声师叔都是你的福气。” 应雪承翻了个白眼:“那他叫你师尊么?” 风来理所当然:“不叫。” “是你不让我叫的。”燕遥可不想被冤枉,对应承雪说,“他这人有怪癖,说我叫他师尊显得他年纪比我大。” “你管我?”风来跳下树,开玩笑式的语气,“赶紧喝茶,喝了走人。” “别走别走,琉璃……雪承师叔,你帮我看看这只小狐狸,他伤得重。” 燕遥向来人尽其用,有个医学圣手在面前自然不肯放过,当即把小狐狸送到应雪承面前。 应雪承听到师叔这两个字,嘴角抽了抽,风来见他一副听不惯的样子,顿时开心起来:“好了,叫雪承吧,他不习惯。” 燕遥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应雪承接过小狐狸看了看:“妖?你怎么还是什么都捡?” 当然是为了触发剧情了。 燕遥注意到应雪承的用词,看向风来:“风来,你又在别人面前说我。” 他的确爱捡东西,是人非人都捡,因为很多故事都是从捡个东西开始的,风来拿这个调侃他很多次。 风来喝了一杯茶:“我可没说。” 燕遥不信想说什么,应雪承已经给小狐狸上好药:“没有大事,但是体内余毒未清,我可能得在山上多住几日咯。” “住吧住吧。”风来摆摆手,“燕遥你去收拾房间。” 燕遥起身,应雪承一手抱着小狐狸,一手把他按下去:“我去吧,我以前在这里有间房。” “师尊说给你留着,我可不敢动。”风来扫了燕遥一眼,“没事做的话,陪我喝茶吧。” 他难得好脾气,燕遥乐得其见,慢慢喝茶。 应雪承从房间里走出来时,脸色不太好看,他低声对风来说了什么。 风来收起吊儿郎当的神色:“结界出问题了?” “不然这只狐狸不可能从那里逃出来。”应雪承低头看燕遥,“你去青荷城了?” “我是回青荷城,那是我老家。” “原来如此。”应雪承点了点头,“那你可能得再去一趟了。” “我一个人去就行。”风来一向不放心燕遥单独出门,“燕遥和你留在山上。” “我弟子给我传来的消息,目前可能不太乐观,你确定不带上他?” “不行,我决不会再……”风来忽然激动起来,把话咽回去,“反正不行。” 燕遥已经习惯了风来突如其来的神经质,看一眼他们:“你们……不问问我的意见吗?” 还在争执的二人异口同声:“因为你肯定会去。” 看得出来,确实是师出同门。 “对,我要去。”燕遥看着风来,“你说过了,若我能拔出‘南柯剑’,日后便可自由下山。” 风来沉默,思量良久:“那你来吧。” “真的?” 燕遥没想到风来就这么同意了,编好的稿子胎死腹中。 “不然等你偷偷跟过来吗?”风来把茶杯收拾好,“在此之前,要去取三样东西。” “什么?” “净石,梦丝,神血。” 燕遥一头雾水,他知道净石,正是插着黑白双剑的裂石,另外两个是什么? “没你想得那么难。”风来猜出他的心思,“有人给我留了神血,梦丝在青荷城。” “哦哦。” “你去我房间右边那间房,取一个石盒出来。”风来瞥了一眼他的袖子,“顺便去换一下衣服。” 之前燕遥抱小狐狸时衣服沾了血,风来不喜任何有杂质的东西,对衣服干净的要求到了令人抓狂的地步。 燕遥应了声,往院子里走。 第2章 野林夺妖丹 大梦亭离院子有段距离,他慢悠悠地走着,踏过石板桥,穿过木回廊,到风来房间的右边时,才发现不对劲儿,这间房不是锁着不让进么?想着,燕遥轻轻推门—— 哐当! 锁链应声而落。 原来是防君子不防小人。 仔细打量,这间房打扫得干净,没有近日居住过的痕迹,石盒正放在书桌上,几根断笔压着些画卷。 打开,都是那无脸神像的设计图,或坐或卧,或侧头或平视,唯一相同的点是没有面容。 最上头一张,许是笔尖在神像图的脸颊上顿了很久,墨都晕开了来,到底是画不出来了,便折笔压画,挺符合风来这暴脾气。 神本无相。 燕遥觉得这个立意很好,拿过石盒,再去换衣服。他的房间在风来房间的左边,走几步便到了。 刚换完衣服,燕遥抱着石盒出门,撞见一红眼少年,双手放在栏杆上,回头看他。 没有黑白两剑以及口诀的人是决不可能上岛的,那么只能是…… “小狐狸?” “你在叫我吗?”少年跑到他面前,微卷头发冒出两只红狐耳朵,“小神仙,这是哪里?” “这是穷梦山,是我救了你。” “传说中的穷梦山……”小狐狸打量四周,“当真如仙境一般。” 燕遥不吃这一套,直接进入正题:“和我说说你的来历吧。” “我……”小狐狸眨着眼,明明是鲜艳至极的红色,偏给他弄出来几分我见犹怜的味道,“我不记得了……” 失忆!有戏! 燕遥还惦记着任务,面上不动声色:“没事,以后慢慢想,先养好伤再说。” “嗯。” 小狐狸乖巧地点头,拽着燕遥的袖子跟他走。来到茶亭附近,风来和应雪承已经取了净石回来,正聊着天。 燕遥主动唤道:“小狐狸醒了,只是失忆了。” 风来刚才还笑意盈盈的表情,在见到小狐狸扯着燕遥衣袖的那只手那一瞬间,轻轻地悄然破裂了。 应雪承赶紧拉住风来的胳膊:“师兄且慢!” “哼,狐妖惑人。” 风来哼了一声,对燕遥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过来。 燕遥把石盒放到亭中桌上,打开,里面装着十来颗琥珀质地的圆石,中间都存着一滴血,想来便是风来口中的“神血”了。 风来默不作声取出一块琥珀,细细打量,似乎在回忆什么,随后他把石盒收到储物戒里,抬眼看燕遥:“去换衣服。” “已经换过了。” “再换一件,你这件不好看。” 都是白色哪里不好看了?燕遥百思不得其解,但风来古怪又倔驴的性格让他放弃询问,转身欲走。 小狐狸见状,主动放开手,抬眼对风来温柔地笑笑。只是风来怎么看,都觉得有几分挑衅的意味在里面。 等燕遥换了件蓝白相间的道袍出来,小狐狸已和应雪承聊起来了,倒是平时话多的风来安静待在一旁。 直到燕遥他过来,风站起来:“我们出发吧。” “雪承不去吗?” “不去,若不是让他来看看琉璃花树的毛病,我是断不会让他回山的。” 后院栽了些琉璃花树,生得晶莹剔透,好看,难养,一向是风来在照顾,可他再尽心也无济于事,这些年琉璃花树慢慢枯败下来,风来才把应雪承叫回来。 听风来方才的话,风来对应雪承似有怨怼之心,但二人却都对穷梦山格外上心,连一棵草木也不愿意放过。 小狐狸见小神仙要走,哪里愿意,也跟着站起来:“小神仙,我也要去。” “你还得养伤呢。” “不打紧的,琉璃君同我说,只要按时服药就行了。” 小狐狸摊开手掌,一片板式药包显露出来,很像现代的盒装药,没想到应雪承还挺会创新的。 “可是我们要做的这件事很危险。”燕遥拿风来刚才的话压他,“况且你再回去被仇家找上怎么办?” “仇家……”小狐狸期期艾艾瞧着燕遥,换了个说法,“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但我的妖丹可能落在青荷镇附近了,如果找不回来,没多久我就会死的。” “行了,带上吧。” 风来突然出声,不待他们再缠缠绵绵你来我往地问答,随手一挥,剑上便载了二人一妖。只是他非要站中间,让燕遥站最前面吹冷风。 好恶毒。 燕遥抓着风来的宽大袖袍挡风,风来也不介意,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放心,很快了。” 只需半天时间,一行人便到了青荷城附近,那可是燕遥御剑飞了三天的路程。 按照风来的说法,应雪承的弟子会在城外正门接应。 燕遥抱着剑,四处张望。 青荷城还是这样,在四洲三十二城中毫不起眼,不如金玉城富庶,也比不上仙人府灵气充盈。 人换了一茬又一茬,田里荷花还是那样长,甚至因和妖界相交,城外连村落都不曾有,一眼望去,尽是青山绿水,连个修士人影也看不到。 修士打扮是很显眼的,尤其是燕遥旁边两个大花包,光是在这里站了半个日头,已经有人驻足瞥了他们好几眼。 所以,应雪承的弟子呢? “不会出事了吧?” “应当是出事了。” 燕遥和风来同时说了出来,好像在一问一答。他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更确定了这个想法。 小狐狸扯了扯燕遥的袖子:“小神仙,不用管我,先找琉璃君的弟子吧。” “放心,不会不管你的。”风来不动神色把小狐狸的手移开,神色和蔼,“站久了,累不累?” 听到风来和蔼可亲的语气,燕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根据他的经验,此人后面决不干好事。 可怜的小狐狸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委屈巴巴地往燕遥方向看:“有点累……” “那你变回狐狸吧,我抱你。” 风来不由分说,往小狐狸眉心一点。本就虚弱的小狐狸无法抗拒,变回原型,被风来揣在怀里搓了搓。 小狐狸像焉巴巴的红杆菜,挣/扎几下便不动了,风来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可不管它情愿不情愿,对燕遥甩了一句:“跟上。” 怎么对其他人就那么温柔! 燕遥看了又看,跟上风来的脚步:“我们怎么找?” 他十岁想不开拜入风来门下,也会回来探亲,自然知道青荷城外山林极多,地形复杂,排查无异于大海捞针。 “听。”风来闭上眼睛,慢慢说,“有风声。” 燕遥也闭上眼,风穿过山林,如同木梳理过女儿家的长发,细细碎碎,夹杂几声蝉鸣。 但是,再无他物。 睁开双目,燕遥迷茫之意尚未散去,便对上风来满含笑意的目光,也不知他何时睁开了眼,又看了多久。 “什么也没有……” “你火候不够,听不到。” “那还让我听?” “咦,我有说让你听吗?” 风来耍够了人,才带着燕遥御剑往某个山头冲。 离得近了,燕遥感受到了强烈的灵气波动,还夹杂着妖气。 底下是一对龙凤胎修士,金玉城人士,姐姐叫作“绪忘忧”,弟弟名为“绪离愁”,都是应雪承座下弟子。 对面的妖是只九尾狐狸,长鞭利落干脆,在二人联手攻势下也不落下风。 那厢打得不可开交,风来慢悠悠停在树枝上:“嘘。” 不多时,九尾狐化为人形,长鞭卷起绪离愁手中玉笛,甩到不速之客呆着的树上:“哎呀哎呀,失手了呢。” 燕遥用剑挡下,玉笛碎成两半。 绪离愁忙回头,恰看到燕遥捧着玉笛,一脸镇定的模样。 九尾狐轻笑一声,对绪离愁道:“把妖丹还回来。 绪离愁忍住玉笛碎裂之痛,看向罪魁祸首:“这又不是你的妖丹,别转移话题,是不是你把结界破开的!忘了两族之约吗?” 两族之约是仙盟借着当年风来杀疯了的势头定下来的,此时新妖皇位置不稳,只能同意,百年来两族相安无事也有此约的功劳。 九尾狐对两族之约不以为意,捂嘴浅笑:“哎哟,我可没这么大能耐。” “若是妖殿右侍如果拼了命的话,倒也不是不可能。”风来适时出声,“你现在很虚弱吧,不然不至于和两个小辈缠斗这么久。” 妖殿右侍苦生烬。 燕遥有所耳闻,那可是妖族排名第三的高手。 苦生烬却比燕遥更震撼,他只探到一人气息,不曾想旁边还有一人,再定睛一看,居然是穷梦山风来。 他曾见过这张脸。 彼时苦烬生还未化形,听说有个疯子从青荷城杀到妖王宫,一剑劈了王座。比起妖,那提着剑的少年更像妖,双目赤红,眼底尽是悲绝。 那双眼睛,苦烬生记了许多年。 以至于他现在看到,还会忍不住心颤。 只是他不能走。 苦烬生扫了一眼风来怀里的红狐狸,勉强扯出笑:“呵,我们妖族的叛徒,山主也要护着?” 风来挑眉一笑:“巧了,我就喜欢和妖王作对。” 小狐狸抖了抖,往风来怀里一缩,苦烬生得到信号,隐去身形。 “得处理一些杂碎,山主,再会了。” 第3章 憾境葬残念 危机暂时结束,人和妖丹都找了回来。 绪离愁痛心地接过玉笛碎片:“打我就好了,打我的玉萧干嘛!” 经过一番对账,燕遥理清了来龙去脉。 绪家姐弟奉师命到青荷城附近采药,野外露宿时,忽听一阵巨响,结界破了个洞,众妖追着一只小狐狸跑出来。 姐弟二人当机立断,绪离愁负责追踪,绪忘忧则去稳定结界。可惜绪离愁道行不够,没多久便跟丢了。 绪忘忧解释道:“最近妖族不太平,和事党与主战党打得热火朝天,刚刚那个苦烬生就是主战党的带头者之一。” 燕遥往下问:“那妖丹怎么回事?” “我家中有秘法,追踪蝶带我找到妖丹,我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就被那九尾狐缠上了。” 绪离愁迫不及待掏出一颗血色珠子,递给燕遥。 这便是妖丹了。 燕遥接过来,想给小狐狸喂下去。 “停。”风来拦住他的手,“它伤还没好,妖丹复位对身体不利。” “你怎么知道?” “和师弟相处多年,略懂皮毛。” 哪有相处多年?燕遥寻思自己在山上待了也有十来年,压根没见过应雪承回来,比他的师兄还不着家。 又在胡诌。 但风来乱说有他的道理,燕遥也不是傻子,留着妖丹以待观察也好。 小狐狸闷在风来怀里,算是默认。 风来收好妖丹,对绪家姐弟说:“走,去结界破损的地方。” 风来让绪家姐弟御剑跟在后面。考虑到小辈速度,此行慢了许多,也有了更多时间聊天。 绪离愁听了燕遥讲补结界的三样物品的名字,顿时觉得稀奇:“神血?世界上真的有神仙么?那我师尊说的是真的?” “有啊。”风来接过话头,“神血就是神仙留给我的。” 想到八百座神庙,难道风来真遇到过神仙吧?燕遥本来不信这些,但在修仙世界,有什么都不奇怪,他心念一动,想着能不能问问神明回现代的办法。 燕遥主动凑过去:“神仙呢?” 风来声音冷冷:“死了。” “神仙还会死?” “神仙为什么不会死?” “……” 真是没话可接,燕遥换了个角度:“那神仙长什么样子?” “忘了。” 听这语气,不是忘了,只是不想再说。 难得感到风来没有在胡说八道,只是他的态度,不像是能为仙人修八百座庙宇的狂热信徒,反而带有几分幽怨之情。 燕遥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但只要是风来不愿说的,用什么也撬不开他的嘴,以至于相处了十来年,燕遥还是看不透他。 换了个话题,众人一路聊到目的地。 这是座荒山,也叫埋骨山。 一条大江从山脚横过,往青荷山方向流去。高处山壁剑刀痕迹交错,彰显妖族最后一次进犯时的古战场盛况。 如今过了许多年,沧海也成了桑田,若不是残剑立于山头,已看不出当初面貌。 燕遥是青荷人士,常听家里老人讲故事,他的太太太婆便是在埋骨山上奋战的小修士之一。 但他也是第一次来,青荷人说这是座鬼山,常能听到压抑在风里的哭声,非必要不要去。 他想着,侧耳细听,安静无声。 传闻果然是传闻,就算是有鬼,他们青荷也是得仙人庇佑的城好么! 接下来,该修复结界了。 神血与净石都有了,那梦丝呢? 燕遥望向风来,风来也在看他,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闭眼。” 他再闭上眼,却看到了“东西”,丝丝缕缕的线挂在天幕上,像极琉璃花的质地,晶莹剔透,如梦似幻,宛如身在梦中。 不对,这就是梦中。 他感到有人牵起他的手,握住那垂落的梦丝,再轻轻一拽,便见掌心躺了几缕细丝,轻若无物。 “睁眼。” 燕遥如梦初醒,睁开眼,依旧是熟悉的荒山,手上水润的触感让他低头去看,掌心果然挂着梦丝。 真是直白的名字,从梦里得来的丝线。 燕遥见怪不怪,从他拜入穷梦山开始,便常去往“梦”中,连上岛也是类似的原理。但风来告诉过他,这些不能算作常识上的“梦”,更像是介于真实与虚幻的小世界。 燕遥曾追问过原理,风来只说了一句:“信则有,不信则无。” 他不奇怪,一边的绪氏姐弟却看呆了,绪离愁回过神来:“怎么做到的?” 燕遥眨眨眼,故作神秘笑了笑:“心诚则灵。” 风来也笑了起来,拿过梦丝,把琥珀砸碎,神血浸染丝线,霎那间琉璃质地的线变得通红,缠在净石上甩出去,钉在结界上。 本是透明的结界显出蓝莹莹的颜色,中间裂口在梦丝的编织下迅速修复。 眼见只剩下一个细口,破空声起,一条长鞭袭来,恰卡在那道缺口,阻止修复进程。 苦烬生已站在结界下,雪白衣服上染了血,显然刚经过一场恶战。 风来冷笑抬手:“找死。” 说罢,提剑瞬闪到苦烬生面前,一人一妖缠斗起来。 燕遥正想拔出南柯剑助战,却听到身边一阵闷响,绪家姐弟倒在旁边。 一双冰凉的手先行抓住他的腰,温热鼻息吐在他的脖颈,声音幽幽:“小神仙,送佛送到西,别挡我回家的路呀。” 小狐狸?它不是在风来怀里么? 身后人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金蝉脱壳术罢了。小神仙,快快把妖丹还我。” “还你之后呢?” “嗯……我想想,念在小神仙的悉心照顾上,不如来暖我妖王殿的床榻?” 调笑之意如此明显,燕遥运用灵气,和他拉开距离,对上小狐狸戏谑的眼神。 那边苦烬生的肩膀被风来戳了个大洞,退后几步:“少主,结界要闭合了!快把那小子杀了,取回妖丹!” 妖族少主枯山春,刚夺下大妖会的魁首之名,一时风头无两。他还是妖族里的主战派,屡屡挑衅仙盟,视两族之约为无物。 燕遥握紧南柯剑,脸色白了几分,既然如此,那妖丹更不能给了。 不可畏惧。 南柯剑出。 枯山春没想到燕遥在知道他的名字后,还敢不假思索出剑,连一点犹疑也不曾有。 “真是个呆子。” 也不知是褒是贬,枯山春躲了他这一剑,掌风呼啸,拍在燕遥肩头。燕遥的剑只抖了几分,仍然精准刺在枯山春的伤处。 “好狠心呀……”枯山春叹气,将妖力凝聚成团,对准脚下昏倒的二人,“交换,如何?” “不如何。”风来一脚把苦烬生踢进结界另一边,归去剑终于出鞘,闪到燕遥身前,“你觉得我的剑会有多快?” 快到,在枯山春出掌之前杀了他。 枯山春面色不虞,眯了眯眼睛,他本想从燕遥那里拿回妖丹,哪知道这家伙软硬不吃,出剑倒挺快。 罢了,妖丹还能再炼,大事未成可不能再耽误时间,只是在燕遥这里吃了瘪,他非得讨回来不可。枯山春一笑,往燕遥身上丢了个东西:“小奖励。” 随后便钻进结界那头,拎起昏迷的苦烬生就跑。至此,结界修复完成,只留下一道细细的裂缝。 那一瞬间太快,风来也没拦住,忙去看燕遥,扯开他的衣领子,一道血红狐印慢慢浮现。 这印有个雅称——上欢印。 风来脸色愈发难看,燕遥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把衣领拢好:“有解法吧?” “有,但我们得去仙人府。” “那我们……” 话未说完,天色渐暗,“呜呜”哭声响起,一阵飞沙走石,迷了人眼。 燕遥迅速反应过来,运用灵力把昏迷的绪氏姐弟推出去,刚要抬脚,腿一软跌入秘境。风来顾不得那么多,也随他进去。 “笨,这时候催动灵力,不知道会诱发上欢印么?”风来心急如焚,抱住燕遥,“还是这样自作主张,害死你得了。” 燕遥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感到什么撬开了嘴唇。 好软。 像鱼在水里游。 风来听到燕遥说些什么“我是鱼给我水”之类的胡话,最后还是浅尝辄止,抬手擦了擦燕遥唇边津液。 “还好印记种得不深,不然我不管你,你就得疼死在这里……” 风来一边放狠话,一边在燕遥身上画清心咒。半响,那滚烫的身子才稍微平稳下来。 此间风来打量秘境,还是“埋骨山”,只是百年前的“埋骨山”。周边躺了不少修士的尸体,可见当年大战之惨烈。 他下意识抱紧怀里的人。 有温度的。 不是冷冰冰的尸身。 风来心跳如雷,终于安定下来,只是,这个秘境怎么会是这样的? 经过一番思索,风来想起来,的确有这种秘境,古籍将其命名为“憾境”,是残魂所悲凝成的秘境,想要出去,得先找到秘境主人的遗憾。 遗憾?风来闭了闭眼,他也有啊。 到最后遗憾刻苦铭心,爱恨不清,偏生有人没心没肺,逍遥自在,忘了个干净。 怀里那没心没肺的人动了一下,睁开眼,哑着嗓音问:“这是哪里?” 风来温和一笑:“是阴曹地府。” “都这时候了,别耍我了……” “我们生不同衾,死却同穴,你不高兴?” 燕遥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你生气了。”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风来一生气那阴阳怪气的调子太过明显。 风来冷哼一声:“你下次做事前动动脑子。” “我怕连累绪离愁他们。” “那你就不能信任我吗?怎么,我还不够强吗?还得让你催动灵力?” “我没想那么多……”燕遥自知理亏,“对不起。” 第4章 异时青荷城 风来太清楚此人性子,并不领情:“你是真知道不对,还是觉得自己连累了我?” 燕遥眨着眼,不假思索道:“有什么区别?” 在他眼里,他的错是连累风来为他收拾烂摊子,而不是每次一人当先,不信他,丢下他。 风来扯了扯嘴角,却扯不出笑来。 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啊。 他抬手,卷起燕遥的发丝,半响闷闷道:“我们干脆一起死这里得了。” 好像更生气了。 燕遥想要从他怀里起来,反被按住:“别动。” 他没有再动作,不想再火上浇油,毕竟风来是真能做出主动“死同穴”这种事的。 四周血腥气浓重,燕遥弄不清现在是什么情况,没有出声。 风声小了些,风来抱起他往山下走,黑压压一片,乌鸦怪叫,寒风瑟瑟。 唯有这个怀抱是暖的。 燕遥安心不少,试探性询问:“刚刚上欢印是怎么压下去的?” “你想怎么压下去?” “总不会是……” “放心,我对你没兴趣,用清心咒解决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 “少说几句话。” 燕遥乖乖闭嘴了。 走到山脚下,燕遥恍然察觉有点熟悉:“我们出秘境了?” “没有,秘境里也是青荷城。” “看起来有些不一样……这是哪个时间段的青荷城?” “百年前吧,妖族入侵那段时间。”风来补充道,“这是憾境。” “这么大的憾境!” 整整一座青荷城,这上哪里去找秘境主人啊? 事实证明燕遥多虑了,风来抱着他踏进青荷城那一刻,更浓厚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双头妖犬瘦骨嶙峋,嘴里叼着人骨疾驰而去。 整座青荷城,竟成了一座死城。 风来蹙了眉:“不对……” 按道理来说,那傻子祭剑断洪流,以身殉大道,青荷城又被“梦境”层层护住,不会出现这般炼狱之景才是。 这是哪个时空的青荷城? 燕遥没有这些的记忆,但好歹读过城史,也知道这一幕根本没有出现过。 “我知道了……” 燕遥想起来了。 那是太多年前的事,久远到要追溯到他的前世。 燕遥是个演员,科班毕业,毕业苦于没有资源,每天只能跑跑龙套,他下班后看到编剧姐姐没写完的剧本,其中最后一页就有这一幕。 风来见他神游天外,忍不住问:“你知道了什么?” “没什么……” 燕遥移开目光,脑子愈发混乱。 为什么现在才想起来?他记得他很喜欢这个剧本啊。 对了,那剧本的主人公叫什么来着? 燕遥摇了摇头。 “你听,是风的声音。以后,你就叫风来吧。” “你说什么?”风来的声音兀自横插/进他的回忆,“你再说一遍!” 燕遥思绪收回,发现自己竟把脑海里那句话说出来了。 “怎……怎么了……” “你想起什么了?” “那句话吗?我不知道。” “算了。”风来别开脸,“先想想怎么出去吧。” “放我下来。”见风来没有动作,燕遥继续说,“我们分头找,会快些。” “你不能使用灵力,上欢印会发作。” “那我不用就是了。” “你的信誉堪忧,我不信。” 虽是这么说,风来还是把燕遥放了下来。 没等燕遥站稳,一截锁灵扣便圈上他的脖颈,垂落的玉扣恰遮住狐印。 “你什么时候做的?” 燕遥十分震撼,太合身了,跟量身定制似的。 “你猜?” 风来不欲作答,总不能说,恨到深处时,便想着那人若敢回来,便把他锁在身边,关到梦境深处,哪也不许去。 可当燕遥真的站在他面前,风来又彻底败下阵来。 怎么舍得呢? 连锁灵扣也只是防止燕遥乱用灵力伤到自己。 “有危险时,捏碎这张符,我会赶到你身边。”风来把符咒递给他,警告似的强调一遍,“不许不用,你不会连累我。” “好,我知道了。”燕遥点头,“那我搜东边,你搜西边?” “嗯,去吧。” 风来一步三回头,见燕遥头也不回地跑了。 真没良心。 燕遥不知风来的心思,一心找到破解秘境之法。 东边往前走到百雀街,是他家的祖宅位置,当年太太太婆从埋骨山回来,因当日景象过于恐怖,放弃修行,在青荷城定居。 所以在这座死城时空,应当还没有燕家祖宅。 果不其然,他只看到了一片荒地,再往前走,怎么也走不到尽头。直到一座荒庙出现在眼前,燕遥才恍然回神。 怎么会有这么长的路? 他往回看,身后早只余一片漆黑。 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进庙。 还是那座熟悉的无脸神像。 这个时间段,不管是守住的青荷城还是没有守住的青荷城,都应当没有神像才是,如此看来,只有一个可能。 这是破局之法。 此刻的燕遥早已把风来的话抛到九霄云外,走上前去,那无脸神像抬起头来,朝他伸出手。 见燕遥不肯接,无脸神像开了口,四面八方传来他的声音。 “别害怕。” 鬼使神差地,燕遥搭上那只手,四周出现数十个气泡。 他用另一只手戳了第一个气泡。 场景随之一变,燕遥不知自己来到了哪里,旁边躺着一只断裂成两半的双头妖犬,他手持通体雪白的剑,不可控制地向一个小孩伸出手。 “你听,是风的声音。以后,你就叫风来吧。” 那不是自己的声音。 准确来说,很像,但有差别,这语气更冷一些,有几分懒倦感。 燕遥明白了,这应该是风来口中的“神明”,他只是暂时借用神明的身体。那么,这个故事一定和破解秘境有关了。 小风来怯怯地搭上他的手:“你是神仙吗?” 燕遥笑着说:“我是哦。” 与他猜得别无二致,不过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位神明,姑且把这具身体也称为“燕遥”吧。 这个想法刚一落下,他便感受到强制性的力量消失了,留他挂着微笑与小孩大眼瞪小眼。 啊?神明是感受到他的想法生气了吗?接下来剧情怎么走啊! 在一阵寂静后,小风来主动开口:“神仙,你是不是该带我回家?” “哦对。” “那我可以拜你为师吗?” “可以。” “好,就这么决定了。”小风来勾着他的小拇指,喊的顺口,“我们回家吧,师尊。” 燕遥感觉自己被拿捏了。 也许是这具身体的本能,燕遥还记得怎么从这里回到穷梦山。 他抱着小小的风来御剑而行,心里生出几分奇异的感觉,风来当初也是这么抱着他回穷梦山的, 回到穷梦山,上了岛,燕遥生出几分亲切感,好在风来和应雪承非要保持岛内景象不变,秘境里的穷梦山和他长大的地方一模一样。 他下意识往记忆里风来右边房间走,小风来拉了拉他的手:“那间房没人住,师尊你的房间在那边。” 顺着小风来的指向看去,正是之前取神血的房间,如今没有挂锁,轻易便能推开。 “我的房间?” 小风来有点好笑地瞧着他:“对,你的房间。” 不对劲儿啊这个小风来,燕遥低头看他:“你是风来?” “师尊你在说什么?我当然是风来。” “我知道你是风来,但是……” “那师尊是什么意思呢?” “你是……”燕遥摇摇头,“算了,能过关就行。” 燕遥走进房间,刚一关门,身边便出现一个气泡,他伸手戳破,再打开门,便见一个奶团子抱住他的腿:“师尊,师兄又欺负我!” 师兄? 燕遥望向门外少年。 小风来已长成少年模样,怀中抱着一壶酒,脸上是熟悉的臭屁神情:“应雪承,我师尊还没答应收你做徒弟,你别一口一个师尊师兄的。” 小应雪承哭得更大声了:“呜呜呜……师尊你看他。” “燕遥”拍着小应雪承的背轻声说:“别哭别哭,发生什么事了?” 风来敲敲酒罐子:“他要喝酒,这可是我准备拿去埋了的。再说了他一个小孩子喝什么酒?” “这件事你做得对。”“燕遥”肯定了风来,又哄了一会儿小应雪承,把他抱到房间去,“睡一会儿吧,我和你师兄埋酒去。” “师尊答应收我做徒弟了?” “嗯,但是你得让你爹把那些金银收回去。” “好!” 小应雪承没一会儿便睡了,燕遥感到强制力量再次消失,看来有些关键剧情必须要走,其余的时间让他自由发挥。 燕遥理了理衣服,关好门,走出去。 “是吧,我选了个好地方。”风来一边提着酒走到回廊拐弯处,一边说,“师尊从哪里找来的树苗?跟玛瑙似的,好生漂亮。” “琉璃花树吗?” “是吗?这个名字也好听。” 燕遥知道风来要埋酒到哪里去了,同他来到后院,此处栽了些小树苗,远不及后来壮观。 风来知他所想,把酒放进埋好的土坑:“养树如养人,如今也别有一番风味。” 燕遥想到那群恹恹的大树:“若有一日,它们注定会凋零呢?” 第5章 那个白月光 风来故作不解:“哪有什么注定的事?你我能看到以后吗?” “如果可以呢?” “差点忘了师尊是神仙了,掐指一算便可知日后命数。” “那倒也没有……”燕遥无奈,“我不是神仙,那是开玩笑的。” “可我信了呀。”风来把铲子递给他,“搭把手。” 等燕遥也埋好酒,风来拿出丝巾,握住燕遥的手,将上方沾染的泥土细细擦去。 少年掌心温润,指腹带着常年练剑的薄茧子,风霜还未来得及在这双手上留下浅疤。 这神仙的手却不同,早年手上留下了不少剑伤,后来有人护养着,现在已看不太出来了。 燕遥想起来,风来收他为徒后也是格外注意他的手,怕他练剑把自己伤着了,各种药送个不停。 “这次还来得及。” 风来曾没头没脑来过这么一句话。 燕遥一思考,突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风来把他当谁了? 微风拂过,风来感受到他忽然的僵硬,恰抬头一看,那双醉人的眼闯进心里。 下一刻,头晕目眩,气泡“啪”一声破了,燕遥睁开迷蒙的双眼,果酒香气从舌尖蔓延开来,面前是更为成熟的风来,身量已比这位神仙高了。 而这个风来的动作印证了燕遥刚刚的猜测,他正轻轻地落下一个吻,“燕遥”也把手搭上他的肩膀,回应起来。 得到了默许,风来更肆无忌惮,笨拙、青涩的雨点落下,最后化作缠绵的春雨。 淅淅沥沥,淋湿少年人的心。 正是春雨绵绵时,强制力量又消失了,燕遥瞪大眼睛,这时候消失是想做什么?他要继续回应吗?借着神仙的身体做这种事不好吧? 风来察觉到了什么,松开他,鼻音浓重:“师尊……” 燕遥咽了口唾沫,心一横,就当拍吻戏了,结结巴巴张口:“继续?” 风来一愣:“你说什么?” “我说……继续。” 风来盯着他看了许久,忽而一笑,把他放下:“我不。” 啧,倒显得他猴急似的。 燕遥耳根泛红,轻声道:“哦……” 方才还春心萌动的青涩少年换了个姿态,撑起下巴,笑嘻嘻地看他:“甜吗?” 也不知他在问酒还是问人。 燕遥不想分辨,含糊点头答:“甜。” “那这酒是成了,此酒名唤‘相思’。”风来又倒了一杯,“你别生气。” “我生什么气?刚刚……” 刚刚那位神仙是愿意的吧,他能感觉到。 风来却故作惊讶:“我说的是雪承的事,师尊在说什么?” “……” 燕遥更确定对面的人是以后的穷梦山主风来了,这厮一得了身体掌控权就开始耍人,不过……他认出神仙身体里的人是谁了么? “雪承怎么了?” 燕遥苦于没有经历过这些事的记忆,只能跟着风来的节奏走。 这跟对戏不给剧本有什么区别? “他又不肯学剑,跑下山去追那小花妖姑娘去了,师尊这些日在闭关养伤,不知道也正常。” 燕遥想起风来之前提过这件事,面不改色接话:“随他吧。” 说要又觉得自己不太亲切,好歹应雪承是“燕遥”的弟子,燕遥亡羊补牢追问:“他走多久了?” “半年。” “发生什么事了?” 虽经历过此事,风来还是冷了神色:“仙盟怀疑他与妖族勾结,让应家拿出所有财物赎罪换人呢。” 燕遥的脑子“轰”一声。 “这不是抢劫吗?”燕遥下意识拿起剑,欲往山下走,刚踏出一步,便听狂风大作,穷梦山是稳定平和的“梦境”,不可能突然出现极端自然现象。 果然,气泡不知何时破了,他正站在青荷城上,城墙底下一团血肉模糊,唯有那染血的琉璃花枝格外醒目。 应雪承……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 脑海中传来冰冷的机械音:“宿主,你确定要回溯时空吗?” “燕遥”握紧手的剑:“回溯。” “宿主确定回溯到十二时辰前。回溯机制启动。” 回溯了一次又一次,到最后,救下了应雪承,风来却在护他后身死,青荷城也依旧被狂化的妖兽踏平。 “不行,再回溯一次。我要救下所有人。” “宿主,这会花光你这些年积攒的‘善义能量’。” “不能得到善义能量的事,便不能称作善义之举么?”“燕遥”毫不犹豫重启时空,“把所有道具取出来,我就不信不能改了这结局!” 之后的事,便是众所周知的“传说”了。 燕遥再次掌握身体控制权,已回到了神像前。 不知为何,他觉得无脸神像在笑。 燕遥有点后悔,应该看看神仙长什么样的,原来他和自己一样是穿越者,原来虚无缥缈的传说是真的…… 唯一不同的是他不是战无不胜的神明,只是回溯了百次,博出一条属于所有人的生路——除了他自己。 这般人物,难怪风来念念不忘上百年。 所以,这样的人又会遗憾什么呢?他不是求仁得仁,护住所有人了吗? “你在遗憾什么呢?” 回到自己身体的风来跪在神像前也这样问自己,拜了三拜。 “师尊啊……” 燕遥不知道的是,最后一个气泡中,风来没有出现,但也能看到。 他之前只有修正过的结局记忆,只记得燕遥在大战时把自己和应雪承锁在山上,孤身一人赴约。 也许自己去了能救下他呢! 于是,怨他,恨他,怎么这般狠心?怎么这般自以为是? 原来他早已试过所有结局,最后得出只牺牲他一人便是最好的结局。 可是。 可是…… 风来抬头,红了眼眶:“你对我的所谓情意,只是为了回现代,回你的家。” 神像不语。 他不负自己,只负了一人。 而那个人,连说他不对的资格也没有。 风来恍惚之际,一阵地动山摇,秘境破了,一瞬间便回到现实的埋骨山上,和燕遥面面相觑。 他抬起手擦了擦眼睛,燕遥当作没看到,别过脸去。 应当在怀念他的师尊吧。 燕遥叹了口气,逝去的白月光最是美丽,月亮从此活在记忆里永远不会陨落,只留下一个人再等不到日出。 半响,风来压着鼻音问:“找到遗憾了?” “嗯,找到了。” “是什么?” “是忘了跟你说,后院第一棵琉璃花树下,埋了坛酒,别忘了喝。”燕遥仔细回忆当时情形,“对了。” 风来主动上前一步:“什么?” “那一坛酒名为相忘,这酒……” “不要再说了!”风来期待的目光猛然破碎,“他凭什么!” 燕遥吓了一跳,上前一步,风来后退几步,再也支撑不住,身子靠着树干滑落,堂堂山主,竟如孩子般哭起来。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燕遥蹲下身子,想用袖子为他擦眼泪,反被风来一把抱住腰,埋在燕遥怀里哭得更大声了。 也不知他是不是神志不清了,到最后嘴里念叨的“他凭什么”变成了“你凭什么”。 “你凭什么忘?我才不会忘,我恨死你了!” 燕遥拍着他的背,哄小孩子一般:“好好,你不想忘便不忘,想去恨便去恨,别哭了……” 风来一旦孩子气起来,当真难哄,怎么说也没用,直到哭累了,才在燕遥怀里睡去。 他倒是睡的潇洒。 燕遥摸了摸脖颈上的锁灵扣,上好的材质,连垂落的圆玉扣也是精心雕刻过的,不是字,而是个指纹。 精心是精心,只是他现在被这玩意儿锁了灵力,怎么把人搬下山啊! 这枯山春也是个不正经的,正面打不过就下这破印膈应人。 燕遥揉揉眉心,把风来抱到一边的草地上,捏了捏剑穗,试图唤醒消极怠工的系统,但这家伙却不响应,肯定到哪里休眠去了。 自己也是穿越者,怎么一点儿金手指都不给啊。 还有绪家姐弟要晕多久?还回来帮忙吗? 把所有是人不是人的都在心里默默怨了一遍,燕遥擦着风来脸上泪痕,抬头盯着天色看。 今天看不到月亮,漆黑一片。 想着乱七八糟的,燕遥抱着剑睡了。 第二天燕遥是被脖子上收紧的窒息感弄醒的,睁眼便看到风来弯腰挑起圆玉扣:“醒醒,怎么这样没有防备心?” “嗯……?” 燕遥才发现这圆玉扣不止是装饰品,还能用来调节长度。 风来玩够了,松手,直起身:“起来,回山。” “绪离愁和绪忘忧呢?” “根据传来的消息,他们先去仙人府了,绪离愁要修他的宝贝玉笛。” 燕遥站起身,拍拍身上灰尘:“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风来面色平静,除了眼皮微肿外,看不出异样,“你还是先关心你自己。” “我们不能直接去仙人府吗?” “可以,但你要见的是仙盟盟主,应雪承和他有交情,所以我们和他一起去。” “应雪承也去?” “嗯,他放不下心,你也回山休整一会下。”风来朝他伸出手,“问完了吗?上剑。” 一路上,风来没有说话。 到了穷梦山,应雪承早已在大梦亭中等候,他手边摆着一坛酒,似是刚挖出来不久。 第6章 相忘前相思 “你们可算回来了。”应雪承见风尘仆仆归来的二人,迎了上去,“事情的大概师兄传信和我说了,没想到出了这么多岔子……” 扫到燕遥脖子上的锁灵扣,应雪承顿了一下:“你这锁灵扣怎么是这样式的?” 燕遥未觉不对,他好歹当过现代人,娱乐圈拿这种类型的颈圈当装饰的人也不少:“怎么了吗?挺好看的。” “终于还是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吗?”应雪承神色复杂,看向风来,“你不许欺负师……燕遥。” “我欺负他?他欺负我才是!” 风来气不打一处来,到底是谁让他哭了半宿啊。 燕遥觉得这对话方向有点失控,目光移向旁边的酒,转移话题:“你酿了酒?” 应雪承摇头:“不是,是我挖出来的。” “第一棵琉璃树下挖出来的?” “对。诶,燕遥你果真料事如神。” “这不是料事如神……”燕遥看了眼风来,看到他脸色没有变化,松了口气。 风来盯着那坛酒,开了口:“好好的,你挖酒作甚?” 应雪承这些年行走天下,长了不少见识,侃侃而谈:“师兄你有所不知,此酒名为‘相忘’,是‘相思’的变种,因此前味与‘相思’一样,甜中带涩,后味却截然不同,极为苦涩,再品即是如白水一般无味……” 风来听这形容愈发不是滋味,不耐烦地说:“你能不能进入正题。” “我的意思是这酒很难酿,可惜坏了。”应雪承把酒打开,果然是坏了,苦臭味扑面而来,“师兄你让我回来救琉璃花树,我找了半天,发现是这酒时日太久,密封口坏了,若是其他树,没有问题,但琉璃花树本就难以养活,这坛酒便成了病因。” “好苦。”风来蹙眉,把酒盖上,“别倒了,放我房间里去。” “啊?这你也要?”应雪承面色古怪,“刚才我说的夸张了,是难酿,但奉酒城里有很多呢。” “不用,我只要这一坛。” 应雪承见他如此执着,顿时想明白了:“那我放到你房里去。” 他在风来和燕遥两人身上扫了一眼,忙往院子那边跑。 燕遥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觉得不可能,真有人能难以忘怀到如此地步? 风来往后院走,树树琉璃花,开得正盛。燕遥跟在他身后,问:“酒也会坏?” “时间一长,不测颇多,难免变味。” 总觉得他意有所指,燕遥想了想:“所以你现在是……” “我恨他。”风来斩钉截铁打断他,又像在说服自己一样重复一遍,“我讨厌死他了。” 这话他昨天说了好多遍,也不知道他说服自己没有,反正不能说服燕遥,这是恨才有鬼了,连用来分手的酒都不肯倒掉。 整理完混乱思绪,燕遥才憋出一句话安慰他:“人死不能复生。” “若他活了呢?” “那……”燕遥想了想,“那他看到你这样一定会很难过的。” “为什么?他肯定忘了。” “因为相忘之前,分明是相思。” “那也不关我的事。”风来嘴上是这么说,心情却好了一点儿,“我一定不会理他,一个眼神都不给他。” “然后呢?” “然后,我不告诉他,让他自己去猜,去纠结,最后他发现我一点儿也不在意他,他就会更难过。” “你明明很在意……” “我不在意!” “好好,你不在意。” 燕遥见风来眼底有了笑意,也笑了起来,他听见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 是喜欢吗? 要是问燕遥什么是恋爱,他能用给出各种定义,但若把这个词用到自己身上,他便糊涂了。 燕遥捏着剑穗,在脑海里说:“我好像喜欢风来。” 他没指望系统回答,但下一刻系统的声音传来:“真的?你要喜欢他?” “但是攻略他太难了吧……” “你们……把攻略称为爱吗?” 这话把燕遥问住了。 半响,他避开这个问题,说:“这是任务。” 系统冷冷回答:“这也是欺骗。” 燕遥当然知道这是另一种欺骗,但是他觉得论迹不论心有何不可呢?他对攻略对象很好的,也算得上一腔真心。 把这个想法和系统说了后,它停顿一下:“你不信别人爱你。” “……” 被看出来了。 他默认别人在他收心后会很快投入下一段情感。 直到看到了风来。 那样炙热的爱,烫得人心口疼。 “你打开面板看看风来的数值好不好?” “……” 系统没有说话。 旁边的风来突然站起身,一声不吭地回房间去了。 “风来!” 没人回应他。 脑海里的系统说话了:“你不用再问了,也别想着去攻略他。” 说完,系统的声音也消失了。 房间里,风来的指尖抚过与燕遥相同的红色剑穗,闭上眼。 师尊,你还是真是死性不改啊。 真想把他丢下不管了,锁在房间里任由上欢印发作,看他还怎么说出那些伤人的话。 想是这么想,平静了许久,一晚上过去,风来把红色剑穗收好,深吸一口气,推开门:“收拾好了吗?” 清晨时分,燕遥早已候在门口,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好了。” 这时的燕遥已与记忆中的师尊的面貌重合起来,只是没有端着师尊的架子,看起来更亲和些。 应雪承赶过来:“我们下山吧。” 燕遥用不了灵力,只能和风来共乘一剑,风来虚虚地扶着他,有一搭没一搭玩着他脖颈上圆玉扣。 “到了地方给你买一条丝巾。” “为什么?” “你想被人看到也不是不行。”风来凑近燕遥的耳朵,“或许我可以考虑刻个名字?” 燕遥迟迟地反应过来:“不用了,还是戴丝巾吧。” 应雪承听他们聊天,八卦地问:“上欢印除了用灵力的时候会发作,还有什么情况会发作?” “不定时,种的时间越长,清醒时间越短,到最后……” 风来没有说完,但结果不言而喻。 应雪承难以想象冰清玉洁仙气飘飘的师尊会变成那样,打了个寒战:“那我们快点儿吧。” 风来点点头,加快了御剑速度。 此刻仿佛有好几个小人在他耳边跳舞。 “风来,还这么喜欢他呀?你是傻子吗?” “风来,把他藏起来,狠狠教训一番,这样他就不会乱跑了。” “风来,不管怎么样,他都是真心对你好的师尊。” 不过他确实怀了一点恶劣的心思,如果到最后……师尊会怎么样呢?偶尔清醒的时候都会羞愤欲死吧? 耳边的小人还在乱舞,风来猛地摇摇头。 “呼……别吵我。” “我吵到你了吗?”燕遥握上他的手,“你的手好凉。” “无碍。” 风来顺势将指尖插放到燕遥的手指缝隙间,呈十指相扣之态,只一瞬间,便感到怀中人颤了一下。 跳舞的小人安静下来了。 那一刻所有怨言都烟消云散。 可惜快乐的时光总太短暂,大半天时间过去,日暮西垂,远处已显出部分城池轮廓,巍峨挺立,气势恢宏。 仙人府不是府邸,而是一座联合城池。 很久以前正道修士分为隐世流和入世派,隐世流讲究不干预天道,多选山林海岛开宗立派,有世外仙宗,也有隐世散修,极端一点儿的像穷梦山,只闻其名不见真山。 入世派完全相反,多在世间招收弟子,于是便有了仙人府的雏形——三宗,分别是问道宗,人间宗,逍遥宗。 “三宗”最初名字不可考,也许是小宗门选择相近理念的宗门联合形成的“宗门流派”。 最开始,三宗谁也不服谁,呈现三足鼎立之势。直到妖族第一次进犯,三宗联合起来,建立了“仙人府”,人称“仙盟”。 百年来,仙盟已有成为正道代表的趋势,还仿照妖族榜建立了一个仙盟榜,正放在仙人府门口,一年一更新。 燕遥往下一瞧,果然看到一座巨大的水镜,数百个名字,令人眼花缭乱。 但,第一席是空缺的。 燕遥出声问:“第一名呢?” 风来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一怔,随后回答:“是我。” 燕遥不太了解外界的事,风来也不大愿意和他说。 这件事情有点荒诞,原本仙盟榜第一是风来,但风来和仙盟不对付,仙盟盟主把他名字划出榜。 可是风来实力碾压众人,拿个仙盟榜一还得被问“榜一打得过风来吗”,久而久之,仙盟转变思路,干脆把第一空着了。 好像小孩子斗气。 燕遥啼笑皆非:“你跟仙盟又有什么矛盾?” “他们说我修炼之术没有任何相关记载,还说我师尊是邪门歪道。”风来毫不客气地评价,“一群没见识的东西。” 应雪承插嘴:“梦境之术确实玄乎……” “你闭嘴。”风来白他一眼,“你还和尘不飞交好,他是最没见识的那个!” 燕遥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好像刚刚看到过,问:“仙盟榜第二?” 风来皱着眉:“对,是仙盟盟主,划我名字的那个。” 燕遥算是明白了,风来和应雪承同仙盟盟主尘不飞的关系一个地下一个天上,难怪应雪承不放心要跟过来。 还没等燕遥看多久,一只机关鸟已经追上来,发出雄浑男声:“前面的站住!城中禁飞!” 第7章 归星楼寻人 应雪承停下来:“我是穷梦山应雪承。” 机关鸟顿了顿,继续往风来方向飞:“站住!” 风来加快了御剑速度,更大声喊:“我是穷梦山风来!” 燕遥一脸懵,抓着风来衣袖:“我也要自报家门吗?” “不用,应雪承他有特许令。” “你呢?” “我被禁止入城。” “那你报什么名字?” “纯属挑衅。” “……” 那厢应雪承还在助威呐喊:“师兄快飞!” 燕遥消化完信息,默默吐槽:“我们穷梦山完蛋了。” “没有呢,我御剑很快的,抓稳了。” 话音刚落,风来把燕遥往怀里一带。茶香钻入鼻尖,燕遥眼前一黑,拽了拽,原来是风来的宽大衣袖。 耳边风声猎猎,可想而知,御剑速度有多快。 等应雪承的声音也听不见了,晕晕乎乎的燕遥听到“咚”的一声,双脚终于踩到了实地。 衣袖移开,繁华街市映入眼帘。 风来笑吟吟拉着他:“走,买丝巾去。” 燕遥没想到他还记得这茬,稳住身形跟了上去:“这就没事了?” “没事了,有应雪承帮我们解释。” 坑师弟第一人,还好应雪承不介意。 根据风来所言,这条街名为重阳街,划归人间宗名下,世俗气息重,多的是日常用物商铺。 现在太阳落山,夜幕降临,盏盏星灯升起,街市更是热闹万分。 “你带钱了吗?” 燕遥想到了这里,在穷梦山自给自足久了,他根本没看到过风来用钱。 若是在进仙人府之前,他还能相信风来会规矩处理好一切,但经过刚刚的御剑狂飙后,他怕风来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风来闻言,难得正色道:“师尊曾教过我做人可狂放不羁,但不可肆意妄为,放心吧。” 又是师尊。 燕遥低声说了句:“师尊脑。” “嗯?”风来没有听清,拿起一条白色丝巾在燕遥脖子上比划,“试试。” 燕遥物欲不盛,觉得能用,当即应下来,系在了脖颈上,平添几分清逸。风来见状,干脆利落付了钱,又买了些东西。 逛了一会儿,燕遥忍不住了:“还有正事。” “别急,尘不飞可是大忙人,只有他愿意见别人的份儿,等应雪承消息吧。” 到了一家汤包铺前,风来招呼他坐下:“看起来不错。” 燕遥十八岁辟谷,很久不尝人间滋味,一时间有些想念,跟着坐下来:“一定要等雪承那边的消息?” “我也可以去,只要你不怕被轰出来。” “我还以为你不怕呢。” “被轰出来事小,左右他打不过我,你的上欢印事大,尘不飞这人忒小气。” 风来居然愿意为了他守规矩? 不多时,店主端了两碟汤包上来,热气腾腾,旁边配了两根“小竹管”。 燕遥吸了一口汤包,发觉这“小竹管”有点眼熟:“这是……吸管?” “我师尊改进出来的。” “哦……当真是个妙人。”燕遥抬起头,“你不是讨厌死他了吗?今天已经说过三次师尊了。” 风来脸色一僵。 燕遥难得看到他这幅表情,笑了起来,风来轻咳一声,目光移向别处。 这一看,就看到了在人群中张望的绪忘忧,她是绪离愁的姐姐,两人一向形影不离,现在却只见到了一人。 燕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想到了这一点:“绪离愁又丢了?” “去问问。” 话音未落,燕遥已先一步站起身,绪忘忧也注意到他,朝这边快步走来。 “风山主,燕公子,你们看到我弟弟了吗?” 不知为何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燕遥和风来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燕遥决定先弄清楚情况:“发生什么事了?” 根据绪忘忧的讲述,在埋骨山时,他们醒来去找过燕遥和风来,但没找到人,以为燕风二人已经离开,给应雪承传信报平安后,遂启程去仙人府修玉笛。 因此,他们比穷梦三人组要早到一天半。 在这一天半时间里,绪家姐弟几乎没有分开过,连绪离愁奉命去仙盟送药,二人也是黏在一起。直到得了空闲时间,绪离愁去归星楼下委托修玉笛。 归星楼非委托人不可进,绪忘忧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绪离愁出来,托人一问,大师却说绪离愁早已离开了。 听完,燕遥问:“为什么只有委托人才能进去?” “大师觉得人太多很吵。” 好朴实无华的理由。 燕遥又想到绪离愁的幻化蝴蝶,问绪忘忧作为姐姐有没有,绪忘忧摇头:“试过了,没用。” 那就是出事了啊! 风来思寻良久,扫了一眼燕遥的脖子:“走,我们去归星楼。” 三人赶到归星楼时,已是华灯初上,门口的侍者正挂上“可委托”的牌子。 燕遥挑眉:“晚上接委托?” “听名字就知道了,归星楼。”风来跟他解释,“归星楼接两种修复委托,一是价值不菲的宝物,二是归星大师亲手制造的器物。” 燕遥面带疑惑:“所以……” 风来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别开眼睛:“咳,你的锁灵扣是归星大师做的。” 绪忘忧听二人说话,越发迷糊:“二位是有办法了吗?” “嗯。”风来扯开燕遥脖子上的白色丝巾,取下圆玉扣,递给侍者,“委托,刻个‘风’字。” 绪忘忧盯着燕遥脖子,猛然反应过来,耳根泛红,目光乱瞟:“不好意思……” 燕遥觉得她好像误会了什么。 也许是受气氛感染,燕遥也觉得奇怪:“风来,你为什么做这种样式的?” 风来嘴硬:“好看。” “归星大师就这样接了?” “对,我和她有交情。准确来说,是我师尊曾救过她。” 正在谈话间,侍者出来:“有请委托人。” 风来正要抬脚,侍者拦住他:“大师说,锁灵扣已赠予他人,委托权算作转移。” 燕遥回过神:“我?” 归星楼不大,精巧雅致,玲珑剔透,于细微处见真章。 燕遥跟侍者在蜿蜒小路上走,到一小阁楼时,侍者示意他进去。 看来归星大师确实喜静,连侍者走路都没有声响。 他尽量放轻自己的脚步,楼上已有人走下来。是个瘦小女子,长相平凡,却有种奇异的气质。 在见到燕遥时,归星的眼珠子动了动,染上几分暖意:“剑尊阁下,没想到你会来。” 这么客气吗? 燕遥抱拳:“不敢当。” 归星笑了笑,很轻,道:“若是剑尊,不必大费周章,我有求必应。” 不对,不对。 燕遥试探性地问道:“剑尊是谁?” “剑尊自然是剑尊,天下独一无二的剑尊。” “是……”燕遥喉咙发涩,“穷梦风来的师尊?” “正是。”归星为他补充细节,“剑尊可能不记得我,但我的确受过阁下的恩惠,这修补之术,也是您教给我的。” 风来的师尊这么厉害吗? 燕遥摇摇头:“你可能认错人了。” “剑尊说笑了,即便百年未见,我也不会忘记阁下的。”归星浅笑道,“请坐,阁下定不是为锁灵扣而来,有什么事可以细说。” 燕遥心乱了几分,自己和风来的师尊长得到底有多像?连归星这般细致入微的人也会认错。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绪离愁。 “有人来这里修过一把玉笛。” “那是琉璃君的弟子,玉笛是我做的。”归星记性极好,答得很快,“他的姐姐向我打听过那位公子的消息,我把玉笛给他后,他早已离开了。” “从正门离开的?” “正是。” “奇怪。” 燕遥心想,难道绪离愁真的是出了归星楼才失踪的?可是幻化蝴蝶为什么找不到他? 一个想法从燕遥脑子里一闪而过,风来修的是梦境之法,而这些是他的师尊教的,风来会利用梦境修复结界, 那么,刚刚归星说那位剑尊教她修补之术,会和梦境有关吗? “敢问大师,你修补会进入梦境吗?” “正是,这是阁下当初教给我的。”归星不疑有他,接着说,“我修行不比您的弟子,非静不能入梦。” 果然如此。 幻化蝴蝶有个地方绝对进不去,那便是梦境。 绪离愁这倒霉催的家伙又遇到什么事了啊? 燕遥起身:“多谢,请问我能在楼里逛一逛吗?” “可以,我为阁下带路。” 她站起来,往门口走,即便走路稳当,燕遥也能看出来不对:“大师,你的左腿……” 归星有些诧异:“剑尊阁下不记得了吗?您说这个叫……义肢。” 燕遥明白过来:“可惜……” “这句话也和当初一模一样呢。”归星笑了笑,“我们走吧。” 燕遥跟她转悠,一花丛中蝴蝶极多,他知道自己来对了,遂闭上眼。 再睁眼,一座小村庄映入眼帘,脚边忽然攀上一只手。 “啊!” 他还没喊,坑里人先喊起来了,一屁/股摔下去。 “是我。”燕遥拉起灰头土脸的绪离愁,“燕遥。” 绪离愁见到了熟人,大倒苦水:“仙人府里怎么还会有秘境?这里还一直抖抖抖,我都要吐了。” “这不是秘境,是梦境。” 燕遥微微侧头,远处墨色天空揉作一团,底下村庄歪歪扭扭,土坑如泉水般涌出。 第8章 故人生旧事 梦境更脆弱,更随意,随人的意识而流动,像穷梦山那样稳定的梦境很少。 “我管他秘境梦境,有什么出去的办法啊?” “梦境嘛,挺脆弱的,找到路就能出去。”燕遥指着村庄,“走吧。” “走不过去,我试过了。” “你就想着有条路。”燕遥带着他默念,“前面有条路……” 绪离愁跟他走,一起念:“前面有条路……” 再一回头,他们走到了村庄里,一个小女孩蹦蹦跳跳过来:“你们好呀,你们看到我弟弟了吗?” “她也在找弟弟。”绪离愁还想说什么,就看到女孩的腿,“她怎么只有一条腿……” 燕遥比了个手势:“得罪梦境主人你还想不想出去了。” 绪离愁闭了嘴。 燕遥弯下腰:“归星?” 小女孩说:“我叫星星。” “哦,星星,你为什么要找弟弟?” “弟弟和爹娘走了,我们在玩捉迷藏呢。” 绪离愁听得一头雾水,轻声问燕遥:“她这话有什么联系吗?” “梦而已,我想想。”燕遥打量四周,“你觉得这里像什么?” “像歪歪扭扭的画。” “我觉得……”燕遥想了想,“是地震了。” 绪离愁眉心一跳:“啊?” “嗯,让我试试。”燕遥望向小女孩,“你的家呢?” “不见了。” “是塌了吗?” “对。”小女孩无知无觉地笑笑,“弟弟还在玩捉迷藏呢。” “捉迷藏时间到了。”燕遥摸女孩的头,“该醒啦。” 此刻,一阵风吹过,楼外风来的耳朵动了动:“梦境能量波动……” 绪忘忧打了个哈欠:“我在做梦吗?人变成纸了?” 风来抬眼望去,“嗯”了一声,正儿八经给出评价:“就是纸。” 薄如纸的侍者飘到二人面前,风来踩了踩,确认是纸,遂一脚踢开大门,恰有两个人影从天而降。 说时迟那时快,绪离愁掉到花丛里,燕遥精准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边绪忘忧拉起绪离愁,这边燕遥抓着风来的袖子:“你做什么……” “别摔着了。” “不会的。” 风来把燕遥放下来,归星见状,轻蹙眉毛说:“抱歉,我实在受不了那个梦,便把它剔除了……但是,它为什么会在花丛里?” 绪离愁本来被梦境搞得烦躁很,但想到梦的“过去”,他也不忍心说什么:“没事,是我不小心……不对啊,我哪有不小心,明明是那个侍者撞了我一下!” 燕遥本以为只是绪离愁误入梦境,哪知道还牵扯这一出:“侍者呢?” 风来神色淡然:“咯,那里。” 远处,侍者的纸已飘进来,看起来十分诡异。 “纸邪术,纸人幻形需要吸取正主的命的,真侍者怕是凶多吉少了。” 风来刚一出声,外面传来卫队的声音:“盟主令!锁城门!” 燕遥看向风来,像在问“冲你来的吗”。 风来摇摇头:“尘不飞也没那么小心眼。” 此时此刻,归星还不忘把圆玉扣还给燕遥,上面刻着个“风”字。 风来没想到归星真的刻了字,看着燕遥戴上:“有劳大师了。” 归星完全不受诡异气氛影响,语气淡淡:“不客气。” 风来为燕遥系上丝巾,顺手理了理他的衣服,看得旁边的绪离愁目瞪口呆:“你们……” “嗯?”风来挑眉,“小孩子别问。” 绪离愁不理解,且大受震撼,他刚想逃离这诡异现场,外面更热闹了,一队人直接冲了进来:“搜人!” 归星皱了皱眉,这可不像盟主的作风,又想到失踪的侍者,心有预感,她走上前:“我乃人间宗长老晏归星,不知阁下有何事?” 卫队首领听到这个名字,收敛几分气焰,把长枪往旁边一杵:“搜查金玉城绪离愁。” 绪离愁顿时觉得流年不利:“我……” 燕遥不动声色把他扯到身后,心中暗道这人怎么还敢出声的? 绪离愁想到了这一点儿,往燕遥身后靠,大气也不敢喘。 卫队首领察觉到两人的小动作,正要上前,一把剑即刻横放到他面前,身雪白而刃锋血红,是为归去剑。 那道红色,暗言曾在剑上淌过的鲜血。 卫队首领可能不认识归星,但绝不可能不认识这把剑的主人:“风山主……” 风来眯着眼:“至少先说一下什么事情吧?” “这……不可说。” “不说可以离开。”见卫队首领没有要走的意思,燕遥难得冷声,“你们很吵。” “你……” “你什么你?”风来的剑又往前了几分,“仙盟卫队深夜扰民?尘不飞呢,放狗乱咬人是吧。” 狗没有,来了一只机关鸟,卫队首领听了,松了口气,对风来拱手:“如果山主实在关心这件事,就随我们去总部吧。” 他这话没有威胁的意思,风来收了剑,觉得稀奇:“哟,尘不飞不赶我走了?” 卫队首领补充道:“绪离愁也得去。” 燕遥哪知道大晚上能遇到这么多事,追问:“能先透露发生什么事了吗?” “盟主中毒。”卫队首领紧盯着绪离愁,“用了绪离愁配的草药。” 一时间静默无声。 绪离愁脸色白了几分:“不可能!” 卫队首领冷哼一声:“是与不是,去了便知。” 风来眼底殊无笑意,想到了什么,看了燕遥一眼,只见对方对他摇了摇头——绪离愁的师尊应雪承,还在尘不飞那里。 绪忘忧担心弟弟,但还是留在了归星楼,剩下的人则跟着卫队首领往总部方向去。 燕遥没想到是这种情况下见尘不飞的。 夜深露重,仙盟总部灯火通明,远远可以看到应雪承跪坐榻前,臂绳绑起宽袖,一手摸榻上人额头,一手施针。 旁边站着许多人,不像是侍从,反而带着虎视眈眈的味道,也不知是对应雪承,还是对尘不飞。 最终,应雪承抬手擦擦额头,轻声道:“稳定下来了。” 一人出声:“哟,琉璃君不愧神医之名呀。” 另一人附和他:“是啊,毕竟是他弟子下的毒嘛。” 二人一唱一和,倒搭起了戏台子,话音刚落,一把剑飞入床幔,正钉壁上。 剑鸣伴着冷冷声音:“琉璃神医有名,我剑榜上无名,尔等想尝尝么?” 众人往殿外望去,只见一人面色不虞衣袍飘飘,抬手甩袖,另一人抱剑,神情同样冷淡。 有年长者忽觉这一幕似曾相识,再细看抱剑少年,低呼:“剑尊仙!” 这个名字丢进人群里,如一石激起千层浪,相熟之人窃窃私语,只剩下年轻人面面相觑,不知何意。 燕遥再次听到这个称呼,心里莫名烦躁,下次把脸遮起来好了,老被当作另一个人。 风来不知燕遥心中所想,觉得下马威给够了,召来归去剑回到剑鞘。 鸦雀无声。 应雪承先看向燕遥,定了心神,此刻他已不是当年在仙盟中喊着“师尊救我”的少年,当即解开臂绳,施施然站起身来:“各位,说我徒弟下毒,得先摆出证据吧?” 燕遥眨了眨眼,心底不知为何生出欣慰之感?真是奇怪。 人间宗大长老先行口:“琉璃君,你和盟主年少相识,奉酒应家案中,盟主护你而落下病根,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奉酒应家案,燕遥曾在憾镜中窥得一隅,正是百年前仙盟说应雪承勾结妖族的那桩案子,但是不知道后来怎么解决的。 “是。”听他提到那桩冤案,应雪承神色冷下来,“所以我才弃剑学医。” 为此,还伤了师尊的心,偏偏他还那时不知天高地厚,一意孤行。 那句道歉始终没说出口。 大长老见状,语气温和,言辞毫不留情:“那么,作为是最清楚盟主身体状况的人,你能感到,是绪少侠送来的药的问题,没错吧?” 应雪承沉默片刻,看向绪离愁,终于还是回答:“没错。” “那么……” “你这老头子!”绪离愁忍不住出声,“动机呢?我害盟主做什么!” “这得问琉璃君了,他是你师尊。”大长老敲了敲手杖,“毕竟穷梦剑尊仙陨落一事……” “闭嘴!”风来听到这个字,瞬间激动起来,“老贼,你还敢提?” “这不就是动机?”大长老扫过风来一眼,“你们不是怪仙盟救援来迟,害剑尊仙身死道消么?” “你说得轻巧,那是救援来迟?分明是没有来……” 燕遥拉了拉风来的袖子,对大长老说:“这只是您的猜测。” 大长老看到燕遥的脸,有些惊讶,但掐指一算年龄,又发现不是“本人”,放下心来。 “没错,这只是我的猜测。”大长老摸了摸胡须,“但我这里还有证据。” 两个身强力壮的体修抬上一面水镜,回放当时药房情景,绪家姐弟送完药后离开,没过多久,“绪离愁”返回来,对守卫说了什么,到药房整理了药材再次离开。 大长老瞥了一眼应雪承:“琉璃君医术高超,也没有发现不对劲么?是故意纵容,还是暗中授意?” “我不知道有那味药。况且,添加的药本身没有问题,只是和不飞今日喝的茶相和成了毒药。”应雪承已经想好应对之言,“大长老,你为何不怀疑仙盟内部有问题呢?我哪里知道他今天会喝什么茶?” 大长老回击:“琉璃君一来,盟主必然泡琉璃花茶。” 应雪承脸色一僵,看了一眼尘不飞:“……” 确实没有注意过。 于是整件事在大长老的嘴里变成了这样的顺序:穷梦剑尊仙陨落,应雪承对仙盟怀恨在心,授意弟子偷加药材,配上花茶下毒成功。 听完,风来轻轻勾唇:“不合理。” 大长老一愣:“山主有何高见?” “如果我师弟怀恨在心,当年他不会拦着我踏平仙盟。”风来笑得温柔,“老贼,我看你还是活得太久了。” 第9章 赴梦破明局 “你!” 大长老再也绷不住气定神闲的表情,气得手杖敲地,“咚咚”直响。 “慢着。”燕遥适时插嘴道,“我觉得这些都可以先放一边,盟主还没死呢,你们要不先考虑救救他?” 也许是这话过于直白,也许是这张过于惊世的故人之脸,在场之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他身上。 的确是得先救人。 应雪承缓过气,坐在床边把脉,半响道:“绝命毒。” 直接又普通的毒药,连来路都难查。 好在解药也简单,只是药引需要下毒者的心头血。 这是一个证明清白的办法。 绪离愁站出来:“来来来,我看能不能解!” 应雪承斥道:“离愁,别置气。” “不!他们欺负人!”绪离愁正在气头上,“就让你们看看能不能解!” “……” 应雪承看着和当年自己脾性相差无几的小徒弟,突然无比理解师尊的心情。 “好了。”燕遥把绪离愁往后一扯,“那他们让你剖心你剖不剖呢?” “剖!” “好,那我动手了。” “诶?”绪离愁气势瞬间弱下来,“真的吗?” “你敢说我敢做,不敢就别逞强。”燕遥看他的表情,知道他不敢,把他往旁边一推,对上大长老的目光,“大长老,你觉得我是谁?” 本来算了年龄,觉得不是那个人。 可是这般神情,这般模样,连这语气……大长老迟疑了,好像看到了孤魂野鬼,额上冒出冷汗:“你莫要转移话题!” 着急了啊。 燕遥轻轻一笑:“大长老,我在归星楼里遇到一桩奇事。” “老朽可没心情听你讲故事。” “是吗?我之前还在奇怪,为什么要把绪离愁骗入梦境。”燕遥用大长老之前的句式回敬他,“是想死无对证吗?” 死在梦境里的人找不到尸身,除非梦境结束,到时候绪离愁算是人间蒸发了,不管是不是他都得不到真凶的“心头血”,尘不飞也死定了,至于锅就丢给应雪承,可以说,这是一盘明局。 背后人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大长老吹着胡子:“你在胡说什么?” “别紧张,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啊。”燕遥问应雪承,“这毒,你最多能压制多久?” 应雪承仿佛被师尊追问课业,直着身子答:“以我的能力,可压制十二个时辰。” “绪离愁留这里当人质,十个时辰内,如果我们没找出来真凶,你们可以取他心头血。”燕遥下意识想单独行动,但一是实力不允许,二是想到风来之前说的话,“走吧,再去一次归星楼。” 风来眼底染上笑意,带燕遥公然御剑飞走。 禁飞令?听不懂。 风来习惯性双手拢着燕遥的腰:“终于记得带上我了?” “没有灵力,不方便。” “你身边可是天下第一的穷梦风来,说的好像委屈你了一样。”风来凑近燕遥耳边,“不过……今天很有气势嘛。” 温热气息吹得耳朵直痒痒,燕遥轻咳一声:“不好吗?” “挺好的。” 听到风来微微上扬的尾音,燕遥下意识觉得风来把他当做另一个人,心里不太爽快,道不清缘由,但见他高兴,也随他去了。 回到归星楼,归星正在钉棺材,棺中摆着一具尸身,正是已死去多时的真侍者。 修士身死道消、魂归天命,普通人则讲究入土为安。 “咚、咚、咚……” 归星没什么表情,只沉默地捶打着棺材钉。 一下又一下,沉闷有力。 燕遥斩妖除魔不在话下,但第一次看到普通人作为计划里不起眼的一环而死,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们的人生不该如此荒唐完结。 燕遥轻轻摇头头,风来握紧他的手:“那我们去讨个公道。” “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燕遥与风来同时下剑,归星钉完最后一颗钉子,看向两人:“阁下,有事吗?绪姑娘已经睡了。” 燕遥说:“我们回来找一些线索。” “请。”归星没有迟疑,把钥匙递给燕遥,“库房、楼阁钥匙都在这里了。” 不曾想归星这么耿直,事态紧急,燕遥也没有把握假侍者是不是还在这里,接过钥匙道了谢,和风来搜查去了。 归星楼不大,燕遥先去了侍者房间,没有看到异样,一切都那么平静,好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 “风来,以你的实力,会察觉不到假侍者往哪里跑的吗?” “就是突然消失了,只留下纸人。”风来摇头,“你觉不觉得……和绪离愁有点像?” “他进了梦境?”燕遥想到这茬,能感到四周梦境能量十分混乱,不知是有人蓄意引导还是什么情况,“他不怕自己出不来么?” “进自己的梦境就可以了。”风来探寻一番,脸色一变,最终还是出声,“找到一个气泡……来,搭我的手。” 燕遥依言照做。 一阵眩晕后,旁边的风来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面前的仙盟众人。 大殿之下,广场之上,太阳糊作一团,晃得人眼疼。 一切都是朦胧的。 燕遥听见“自己”说:“穷梦应雪承在哪里?” 一修士鼓起勇气斥道:“你是哪里来的邪道?竟提剑闯入仙人府。” “呵。”雪白剑身抵上修士的喉咙,“燕遥”语调不急不缓,“我问你我弟子应雪承在哪里?” 旁边的人拦住这修士:“尘少侠,你快让开吧。” 燕遥这才看清了眼前人,剑眉星目,正是年少版尘不飞。这时尘不飞还没当上宗主,眉间也少了几分化不开的肃杀之色。 而“燕遥”神色丝毫未变,往地牢飞去,没找到人,尘不飞紧随其后,憋足一口气:“在我房里!” “燕遥”愣了一下:“……?” 什么叫在他房里? “雪承他伤得重,我让他到我房里养伤去了。”一板一眼的尘不飞竟红了耳根,“你是他师尊?” “是。” “那你跟我过来。” 到了尘不飞房间,还是那张床,只是换了少年版应雪承躺在了上面。 “雪承。”“燕遥”温声唤他,“出了事,怎么不往穷梦山报信?” “师尊。”应雪承没想到他会来,撑起身子,眼神飘忽,“我没有家了。” “燕遥”面色凝重:“发生了什么?” 应雪承娓娓道来。 这件事要从奉酒应家案说起,在应雪承回奉酒城时,有人举报应雪承将家财和仙盟机要献给妖王殿,以求长生之法。 彼时奉酒城城主正轮到应家,仙盟便派人来管此事,还真搜出了“证据”。 应老爷散尽家财求独子平安,应雪承这才被捞了出来。而应老爷得知这消息,竟高兴地“死了”。 天下第一富商,就此树倒猢狲散。 在剑尊体内的燕遥寻思着,这手法怎么这么熟悉呢? 但“燕遥”不知道后来下毒之事,拍着应雪承的手安慰他。 应雪承红了眼眶:“师尊,我要回去,我爹的死有蹊跷!” “我替你去查。” “不,我要自己去!” “你……”“燕遥”接过药童端来的药,“罢了,你先喝药吧。” 应雪承眼角含泪,喝了药,还想着一腔孤勇踏上查案之路。 “燕遥”看着他喝药,忽而眼前一黑,再睁眼,风来正在为他擦汗。 “如何?” “……” 燕遥整理思绪,把事情和他说了一遍,风来点头:“这是梦境主人的梦。” “可是只出现了应雪承、尘不飞还有……”燕遥顿了顿,“嗯,你师尊。” “不,还有个药童呢。” 风来伸手在虚空中一抓,竟拽出一个人来,瘦瘦小小,如一把枯骨。但这样瘦的人,却背着一把比他半身还长的大刀,看起来有些滑稽。 “你和当年那个双刀刺客什么关系?” 风来没有出现在梦境中,不代表他不知道后来的事。 有人借送药刺杀应雪承,不知从哪里学的双刀,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尘不飞为应雪承挡下受了重伤,刺客没有得手,当场自尽身亡,事后盘点,发现少了一把刀。 他的师尊剑尊仙借着刺客的线去查了案,发现当年一个颠覆印象的真相。—— 应老爷白手起家不光彩,曾害过一家老小,偷走酒方。这双刀刺客正是那家的唯一血脉,心怀复仇之意,多年后一手策划了勾结案,结果了应老爷。 百年后,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 那瘦子没有回答,咧嘴一笑,抬手捏着什么往自己脖子上扎。 燕遥眼疾手快,忙按住他的双手,风来更是早有准备,抬手卸了他的下巴。 二人配合默契,总算抓住了线索的尾巴。 带着瘦子往仙盟走的路上,风来跟燕遥说了后面的事,略去一些不愉快的环节。 燕遥蹙着眉,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当年雪承弃剑从医,真的只是为了尘不飞吗?” 报恩从医可以理解,但是剑与医未尝不可共习,想调理尘不飞的身体非要当天下第一神医么? “……” 当然不是。 风来不愿说,燕遥也不问了。 再开口时,燕遥声音略闷:“也是,这是你们的事。” 他又能以什么身份过问呢? 风来小心翼翼瞥了燕遥一眼,对方没有看他,心思烦乱。 入殿时天蒙蒙亮,房间里只剩下下尘不飞亲信和应雪承,连绪离愁被关到附近的柴房去了。 那瘦子被带去刑堂,交代了下毒案尾末。 他为自己取名为“无了”,不知从何处来,只知道是当年那刺客收养的孩子,偶然得道后,做了个散修。 无了进入了仙人府后,到纸扎铺做学徒,为报仇也为继承遗志,自学纸人幻形术,后得了机会,精心策划此案,化作绪离愁下毒,再跟踪绪离愁将他拉入梦境里。 对此,燕遥评价:“听起来很合理。” 风来知道他有后话,接道:“只说一部分真相也是谎话。” 燕遥点头:“总之,他不可能是主谋人。” 说罢,他打了个哈欠,风来见状,递过一个安神香炉:“接下来的事交给应雪承,你去歇一会儿。” 就这么稀里糊涂住到客房,应雪承特地安排的,他和尘不飞关系好,现在又为尘不飞治毒,也没人说什么。 点燃安神香炉,燕遥沉沉睡去。 许是一天进入两次梦境的缘故,他做了一个梦。 第10章 忽梦少年事 梦里酒香四溢,人声鼎沸。 从一片寂静的应府走出来,燕遥望见这般街景,不由得恍惚。 这是奉酒城一年一次的饮酒节。 他正要关门,恰见残破朱门上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眼—— 坏人。 去死。 忘恩负义。 是了,前不久燕遥查出此案,源头竟是应老爷年少时被仇家追杀,隐瞒事实,好心人家收留他,却被仇家杀了全家。 而应老爷逃得匆忙,顺手卷走酒方子,却没有注意到酒缸里躲着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便是后来的刺客。 应老爷靠着这酒方子起家,心中有愧但不多,供奉起一座无名庙,每年摆满酒分发众人,便有了这饮酒节。 如今真相大白,应家倒台,饮酒节依旧存在。 只是以往热闹不凡的应府,成了如今模样。 远处,应雪承一身孝服,双手奉剑而立:“师尊。” 此剑名唤“倦影”,是燕遥亲手所赠,白天黑夜交际之时而成,因此剑身淌着黄昏之色。 现在看来,如浊泪一般。 燕遥紧盯着他:“你这是做什么?” “请你把我逐出师门。”他的声音冷淡,沙哑,哭了许久的样子,“我不想学剑了。” 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少年风来难得生了气:“你这是做什么?你在怪师尊吗?” 应雪承身子一侧,避开肩头的手,对上一脸怒容的师兄:“不敢,师尊乃正道典范,不容私情,我自请离去,有何不可?” “不要吵架了。”燕遥接下剑,“雪承,当日之事,我已说明,你还是过不去么?” “师尊,你公布真相时,有没有想过我?”应雪承到底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冷硬面具撑不住一会儿,红了眼眶,“我求你,给应家留点体面,我父亲半生好善乐施,为何要受到这般对待!” “那个孩子呢?” 燕遥进过刺客的梦。 在那个梦里,他不曾长大,时光永远停留在那天——他母亲研究出新的酒方子,刚搬到奉酒城,准备开一家酒铺子,买了一颗红枣糖回来。 他永远想做回那个孩子。 闻言,应雪承脸色苍白,不语。 燕遥叹了口气,接过倦影剑:“这把剑我替你存着,你随时可以取回。” 应雪承背过身去,忽然开口:“如果,是师兄呢?” 风来本就生气,听他这么一说,刚想上前,便被燕遥按住肩膀,这个时间段的风来还挺听话的,立马乖乖不动,看向燕遥。 燕遥没有动,淡声道:“亦是如此。” 应雪承咬着牙,不出声了,抬手抹了一把眼睛,一阵花香袭来,琉璃花枝出现在眼前。 银蓝色的花瓣,在阳光下接近透明,末端是一只节骨分明的手,练剑留下的疤痕已浅了许多。 就是这双手,曾接过他的奉师茶,那时他多兴奋啊,自己居然拜了仙人为师。 可是,现在他却主动说要离开。 应雪承有点后悔。 但覆水难收,他接过琉璃花枝:“折下来,迟早会败死的。” 燕遥缓缓道:“你往西走,在浊江的尽头,有座无冬岛,那里住着一位神医,名为‘赤脚仙’,他可以保花不败。” 哪里是指花呢? 分明是为他指了条路。 应雪承愣愣地转过身,道了声谢,嘴唇嗫嚅几下,最终还是没有说话,转身离开。 风来长叹一声,抱着手臂道:“怎么就这么犟呢?” “他只是一时想不开,这个年纪,很正常的。”燕遥仔细擦拭倦影剑上的泪痕,“更何况,我们都不是他,无法亲身体会一切。” “哼。”风来眼睛也酸了,“这小子,这般说我师尊,日后我才不会让他踏进穷梦山一步。” “好,都听你的。” 燕遥将倦影剑收好,风来侧过头,看着那把剑,语气也酸起来:“师尊,我到现在还没有剑呢。” “你会有的。” 燕遥笑了笑,目光移向自己腰间,那把雪白的归去剑。 当时的风来不知何意,直到后来埋骨山上,他用这把剑刺进妖王的心口。 这把归去剑,迟早是他的。 风来此刻不知,只抱怨道:“师尊,你好像知道天下所有事。” “我可是神仙哦。”燕遥故意逗他,“对了,今天是饮酒节,我们去买坛酒吧。” “买什么酒?” “你定,我又不懂酒。” “那就……”风来眼睛亮了亮,“相思酒吧。” 燕遥一愣,觉得面前少年的笑越来越模糊,自己的声音也越来越遥远。 “好啊。” “好什么?” 燕遥迷迷糊糊睁开双目,风来坐在他的床边,笑嘻嘻地望着他。 “买酒……”燕遥下意识道。 “睡糊涂了?”风来伸手探他额头,“仙人府的酒都太淡,不好喝的。” 燕遥终于从梦里醒过来,心怦怦直跳,他竟潜意识把那位剑尊仙当作了自己! 好像真的有过这件事一样。 拍拍脸颊,燕遥坐起身:“现在什么时辰了?” “午时二刻。”风来抬袖擦了擦他额头上细汗,“做噩梦了?” “不是噩梦……”燕遥有几分恍惚,“梦到了奉酒城的事。” “有谁?” “你和应雪承……” “巧了,应雪承也说自己歇了片刻就梦到了些往事。” 风来心下有猜测,正要说什么,却见燕遥皱眉道:“我……是不是鬼上身了?” 是不是剑尊仙的灵魂还在他附近啊?可是驱邪把他驱走的话,风来这个师尊脑会气死吧? 风来不气,反而笑了:“好了,别多想,可能是受梦境能量影响吧。” “也是,我还是第一次这么频繁进入梦境呢,总觉得心慌。” 燕遥披上外袍,穿好靴子,安神香炉已然熄了,房间里艾草味淡淡,萦绕在鼻尖。 想起此行目的,燕遥问:“盟主醒了吗?” “还得等一阵子。”风来转移话题,言语有说不出的高兴,“你是没看到,那老贼咬牙切齿的样子,可好笑了。” 老贼?燕遥回味过来,风来说的应该是大长老。 “他们什么情况?” “这老贼是人间宗大长老,但仙盟主要是问道宗在把控,尘不飞就是问道宗的人,要是尘不飞死了,他可就能上位了。” “原来如此……”燕遥抬起脸,“背后主谋会是他吗?” “你操心这个做什么?仙盟明争暗斗,又不影响我们。” “话是这么说,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归星楼的梦境能量太混乱了,但我能感受到一点妖气,你没感觉到吗?” 风来沉默。 他当然能感觉到。 只是他不想再让燕遥掺和这些事,别人是死是活与他们有何干系?不如身在梦中,不问世事。 好好活着,他们会有很长的日子一起过,直到地老天荒。 可是燕遥不愿。 也是,若是愿意了,燕遥就不是燕遥了。 风来无奈,揉了揉眉心:“友界会前些日子要在仙盟召开,妖族早就派妖使团来了仙人府,只是因为二少主枯山春不在,所以延迟举行。” 没想到还有枯山春的事,燕遥想起那只狡猾的红狐狸,让他来仙人府解印的罪魁祸首。 妖族那边真是不演了,枯山春这种主战派还能代表妖族来友界会! 友界会,最开始是定下两盟之约时确定的大会,宗旨是促进两族友好来往。 民间作用不大,仅仅是妖族王室和仙盟之间的来往,但好歹能修改一下盟约条例,加强部分领域交流,所以每隔五年都会按期举行。 风来不会无缘无故提起此事,意思是栽赃事件和妖族使团有关? 燕遥猜对了,风来的确是这么想的。 可,虽是明局,好歹没有留下证据,无从查起。 “你如果想的话,我们可以在仙人府呆一阵。”风来看出来燕遥的想法,“如果下毒栽赃一事真是他们做的,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应该还会有所行动。” “嗯……也好。不过,尘不飞允许?” “应雪承允许就行。”风来一脸神秘,“他可算这里的半个主人了。” 燕遥面带疑惑:“嗯?为什么?” 风来吊他胃口:“自己猜。” “咚咚。” 门响了。 “谁?” “应雪承。” 说谁谁就到。 得到应允,应雪承推门而进,他一晚未睡,眼下青黑,望向燕遥:“师……燕遥,尘大哥醒了,可以见你。” “多谢。”燕遥理了理衣服,“你好好休息吧。” 应雪承点点头,乖得像个孩子:“嗯,会的。让师兄带你过去吧,我去煎药。” 出了那档子事,他实在不放心别人碰药。 风来应了声,拍拍应雪承肩膀:“别累坏身子,让我们担心。” 说罢,风来带着燕遥往尘不飞房间走去。 推开门,尘不飞正襟危坐于榻上吐息,听到开门声,睁开眼。 即便难掩病容,那双星目仍寒如霜。 看到燕遥时,尘不飞顿了顿:“剑……燕公子,请坐吧。” 风来倚在门口,一副听不懂暗示的模样,就是不走。 应雪承说明过缘由,尘不飞直接道:“上欢印在何处?” 燕遥坐到椅子上,解开丝巾,指尖一顿,忽然想起什么,望向风来。 没有风来,他是解不开锁灵扣的。 那双眼,在梦里或温柔慈悲,或冷清流波,但望向风来那一刻,竟带了些恳请的味道。 风来的心跳停了一拍。 他调整呼吸,缓步走到燕遥身边,弯下腰,“咔哒”一声,解开锁灵扣。 “好了。” 风来的呼吸像一片羽毛,刮过燕遥的耳边,他不自在地侧过脸去,“嗯”了一声。 尘不飞轻咳一声,起身关窗:“风好大。” 风来笑了声,眼底笑意浓郁:“哟,赶我走呢?” “呵。” 尘不飞不理他,坐到燕遥对面,抬手结印,正打在狐印上。 印记霎时间暗下去,几乎看不到痕迹。 收回手,尘不飞道:“我身体还没恢复,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至少,只要不动用灵力,上欢印不会随时发作。” 言下之意是,还是不能用灵力。 风来早已猜到结果,笑意消散几分,为燕遥戴上锁灵扣,燕遥也不说话,任由他胡来。 尘不飞在二人间来回看了几眼,挑眉问道:“燕公子是……自愿的?” 补一下前面没发的,这一周是日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忽梦少年事 第11章 偷进仙囚狱 燕遥总感觉尘不飞言语间有别的意味,但又觉得堂堂仙盟盟主,不会如此八卦,不知如何回答。 见燕遥不作声,风来直起身子,替他答了:“当然是自愿的。” 尘不飞抬眸轻笑:“燕公子,你还真是宠他。” 宠他? 他是这般认为的? 尘不飞看得透彻,缓缓道:“只是为了让他放心,就甘愿自缚,不是你惯着他么?” “风无形而有声,我的好恶自然要表现出来,他乐意,我也乐意。”风来冷哼一声,巧妙转移话题,“倒是你,能不能少搞什么暗中守护那一套,这么多年了我师弟还一口一个尘大哥的。” “常言润物细无声,哪里需要你那般张扬造作,故作姿态?” 风来炸了毛:“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停。”燕遥不懂这两个人怎么见面就掐架,“你们在吵什么?” 什么甘愿自缚?什么润物细无声?又是什么张扬造作,故作姿态? 第一次觉得人类的语言这么难以理解。 此问一出,小孩般置气的二人不再说话,只余风敲窗户声,呼呼直响。 没多久,门开了。 “师……师兄,燕遥。”应雪承直接推门进来,手里端着药,“上欢印解了吗?” 燕遥摇头:“没有完全解开,还得等一段时间。” 应雪承把药碗放在桌子上,也坐下来:“那正好,尘大哥还需要我照顾几天,你也在府中多住一段时间吧。仙人府有很多好玩的,到时候让师兄带你去。” 他三言两语把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尘不飞点点头,算是默许。 风来和燕遥出门去,在大殿外慢慢转悠,留应雪承在房间里交代尘不飞一些注意事项。 今天的风着实大,吹起燕遥脖颈上的丝巾,风来握住他的手,生怕他走丢似的。 燕遥抽了抽手,没抽开:“我又不会被吹跑。” 风来不觉得有什么,依旧是那副无所谓的调笑语气:“我知道,可是我就是想牵着你。” 燕遥不傻。 风来对他有意,近日越发明显。 但这份情意,他看不懂,也不敢认。 正思索间,一道冷冽声音传来:“剑尊阁下,风山主,我送绪姑娘来了。” 转头,归星站在不远处,腰间系着一根白麻带,后面跟着绪忘忧。 风来对归星还是挺有礼貌的,温声道:“劳烦归星大师,怎么还要你亲自送人来?” 归星说话一向简洁:“怕绪姑娘不认路,亲自送来,我也放心些。” “忘忧?”应雪承恰好出来,端着空碗,看到绪忘忧招了招手,“正好,你跟我来,绪离愁那死小子不肯吃饭,随我去劝他。” 绪忘忧司空见惯,道了声“见过师尊”跟上。 目送师徒二人离开,燕遥忍不住笑了:“绪离愁还真是个活宝。” 风来见他开心,也轻松不少,道:“应雪承他当年也不遑多让?” 归星手绞腰上白麻布,显然心思不在眼前,燕遥难得看到归星如此,扭头主动道:“大师,有什么话想说?” “嗯。”归星回过神,“可否允许我见一见那假侍者?” “这个……得问过仙人府那边吧?” 燕遥奇怪,归星才是仙人府人间宗的长老,怎么还问他们两个外来者允不允许? 风来看出其中门道:“走吧,我带你去。” 不待燕遥反应,拉着他往仙囚狱方向走,归星望了望四周,赶紧跟上去。 燕遥被拉着向前走,一头雾水:怎么跟做贼一样? 仙囚狱中,一阵风袭来,守卫迷了眼,只看到什么闪过去。 “咦,室内也有风吗?” “是你没关窗吧,真的是。” “我去看看。” “……” 贴在墙壁上的风来捂住燕遥的嘴,示意他不要打草惊蛇,归星则面色平淡拿出一根铁针开锁。 面前景象过于诡异,风来和归星对上了什么暗号一般,达成共识,一人望风一人开锁,分工明确。 真做贼啊,燕遥在心里惊呼,可是干嘛拉上他啊! 脑海里沉寂多时的系统活跃起来:“你别出声。” 燕遥摸上剑穗:“他们干嘛?” “很明显啊,打算偷偷进去。” “废话,我当然看得出来,他们做这些干嘛?” “不知道。”感到燕遥的无语,系统赶紧道,“归星一向沉稳心细,身为仙人府中人的她,怎么会突然问我……你们两个外人进仙囚狱,只能是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尤其是仙人府的人。” “然后?” “然后就要求助你们啊,风来法力高强,又喜欢和仙人府作对,肯定会答应的。” 有道理。 可是,系统什么时候这么懂风来了?平时问它什么基本是一问三不知。 尤其是对风来,问就是不能攻略。 当下,风来捏了捏他的掌心,示意他神。 “咔哒……咔哒……” 一道道细微开锁声响起,归星一路上势如破竹,终于来到无了的囚室面前。 归星恍惚一下,去开那道锁,一时间没打开。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平复心情,稳住双手。 最后一声“咔哒”落下,她的心上巨石也随之滚落。 燕遥稀奇得很,仙人府最好的修器大师,竟然会手抖? 风来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扣紧他的手,燕遥心下猜到几分,没有发出声音。 囚室里端坐着无了,一段时间不见,他更瘦了。 归星轻唤道:“阿弟。” 话落无声。 无了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女人,瘦高个儿,瘸了条腿。 假扮侍者的他和她待过一天,只知道她是个修器师,每天做噩梦,绪离愁还打算来飞信预约了她的委托。 是个很好的下手对象。 归星摊开双手,两块的红绳平安扣一左一右躺在她手心里。 一模一样。 “你落在归星楼的东西。”归星压抑着哭腔,“怎么这般不小心?” 女人的平凡面容在无了眼底忽然变化起来,时光倒流般,倒映出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童模样。 他作为幻形师,见过千人千面,但有一张脸永难忘怀。 大地震时,父母皆亡,姐姐埋在深处,都说神仙难救。他流落街头,被一个身怀家仇的刀客收养,回去只看到一个大坑。 大家说,神仙救了姐姐。 如今,姐姐仙女下凡般,捧着平安扣,他竟不敢相认。 可是,他还是结过了平安扣,嗫嚅道:“是我不小心。” “你为何……” 知道归星想要问什么,无了神色如常:“我说过了,养兄对我极好,所以……应家人,不配活着。” 看归星还想说话,无了别过脸去:“我不认识你,我叫无了。” 他又强调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在很久之前,他曾握着那把带血的刀,问过自己,冤冤相报何时了?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无了。” 决不原谅,至死方休。 归星收回自己的平安扣,压着嗓子,尽量使语调如常:“你知道你杀的那个侍者叫什么名字吗?” 无了一愣。 归星自顾自道:“我给他取的名字,叫小月亮。他是个孤儿,今年十五岁,我也给他做了个平安扣,希望他平平安安,不要像我的弟弟一样死于非命。” “在昨晚,我又亲手给这孩子打了一副棺材。” “你看看。”归星拿出另一块平安扣,新的,红绳鲜艳亮丽,醒目如血,“月儿,你觉得他该死么?” “这是必要的牺牲!”无了的声音尖锐短促,又急忙弱下来,“对……这是必要的……” 他还是说服不了自己。 无了扑上去,燕遥想拦,被风来拉着,对他摇了摇头。 他抓住归星的手:“我没错,我没错!” 可是,姐姐只要这样温柔地注视他,他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无了颓然倒地:“是纸人告诉我的。” 归星没想到他会说这个,将他扶起来:“什么纸人?” 无了半响才开口:“就是这个计划……” 燕遥出声道:“那你可曾想过,幕后之人为什么不露面?又为何要绕这么大圈子害尘不飞栽赃应雪承?” 如果真心想帮他复仇,直接对应雪承下手就是。 除非他们的目标本来就是尘不飞,只是需要替罪羊罢了,一个在明面上,一个在暗面里。 无了也想到了这一点儿,但只要能复仇,做暗面的替罪羊有何不可? 燕遥见他心有所动,接着说:“你真的信自己抗下所有罪责后,幕后之人会帮你复仇吗?” 不信。 无了低下头:“可是,我没有办法。” 归星到底心疼他,闭了闭眼。无了见她这般模样,心揪起来般疼。 无了缓缓抬起头,递给归星一张揉碎的纸:“你可以复原它。” 归星接过纸,道:“有这个就好了,姐姐以后陪你一起赎罪。” 风来和燕遥顿时明白归星的用意,难怪归星要避开仙盟中人来仙囚狱,一半是真心流露,一半是想让他给出线索,留他一命。 她有私心。 童年一次,昨天一次,“失去”二字已成为她心上疤痕,午夜梦回仍隐隐作痛。 风来没有说话,面色凝重,燕遥还想问他,随即目光一定:“等一下!” “哐当——” 风来早有预料,挡住燕遥的眼睛。 归星转头去,刚刚还鲜活的无了转瞬间化作一把枯骨,失去左腿依旧稳当行走的她,却撑不住身子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