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十,正午时分,日头极盛。
京郊官道旁,旌旗招展,一众京官排成两列。最前头站的是几位官阶不低的老大人,个个躲在槐树荫底下,手里摇着折扇,脸上汗一层接一层。后头的青衫小吏们则苦哈哈地站在烈日下,各个都被晒得愁眉苦脸。
顾行歌这种无名小卒,自然在最后一排,别说树荫,连块树叶遮头都抢不上。她脑门上直冒汗,背上的衣裳都粘在背上。
这一溜人马,都是奉旨出城,来迎接从鹤州返京的西平王李睿。
顾行歌站在日头下,几乎要被晒化了,她勉强踮起脚往前看,树荫底下虽说凉快,可那几个老大人也被晒得够呛。只见前头一个穿着绯色官服、脑门发亮的老大人终于忍不住了,揩了一把汗,低声道:
“我说,这不是那位睿王吗?当年他还在京城的时候,咱们哪回兴师动众迎过他?现在倒是摆这么大阵仗,叫我们这些糟老头子在这儿晒着,图什么呀?”
另一位身着绀色官服的官员闻言,轻轻哼了一声,压低声音道:“你是真糊涂了还是装糊涂?如今这位睿王爷,承了西平王的名头。别忘了,那老西平王可是当今圣上的亲兄弟,当年战死沙场,殉国有名,今年正好是整整第二十年。圣上的这江山,能有一半,是用那位的血换来的。”
他顿了顿,继续道:“再说了,这睿王自打腿伤之后就没再露过面,这回头一遭回京,圣上若是半点面子不赏,传出去,让天下人怎么议论?”
那位穿绛紫色官服的老大人点了点头,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紧接着又压低声音道:“话是不错,可我就纳了闷了……”
他抬起下巴,往队伍最前头努了努嘴:“那位,又是为了什么?”
“那位”,自然指的是烈日之下、策马站在队伍最前头的魏怀州。
他没穿皇亲国戚的礼服,只着一身大理寺的墨青官袍,腰间悬着佩刀,长身玉立。孤零零地骑着马立在骄阳底下,竟比头顶的日头还刺眼几分。
绀官服那位官员听他一说,倒吸一口凉气:“你不要命啦?哪壶不开提哪壶?”
绛紫官服那位一撇嘴,目光在魏怀州身上一扫,声音压得低低的:“西平王的头衔是怎么来的,谁心里没点数?二十多年前魏家在云州边搅得天翻地覆,说句不好听的,那时要不是前头那位西平王拼了命,云州怕不是早被西陵人当战利品分了去。他魏怀州倒也好意思,今儿个大摇大摆跑来接驾,真当咱们都健忘?”
这话刚出口,站旁边的绀色官服的差点没把扇子拍他嘴上。
“祖宗诶!”他脸都白了,赶紧扯他胳膊,“小点声成不成?这儿人多嘴杂的,前些日子你亲家那事,不还是魏大人查的?你要真想报复,也别拿脑袋去顶啊!”
他顿了顿,声音又压得更低:“再说了,魏大人跟睿王再怎么生疏,可到底也是有血缘的,可快别说了……”
这边老大人们斗嘴斗得起劲,烈日下,后面的一群小官吏们早都快被晒成一笼蒸馍,眼看着快蒸熟了。
顾行歌夹在其中,强打着精神站着。她的脑子已经有点发涨,隐约只听前面唧唧歪歪说着什么“云州”、“殉国”、“亲戚”……
她还在死撑,心道:再忍一忍,等睿王一露面我就……我就……
下一刻,耳边嗡的一声,她眼前一黑,顾行歌干脆利落地往后一倒。
烈日当头,魏怀州策马立于队伍前头,身后旌旗猎猎作响。他原本只是无意间回头一瞥,谁知就看见后头那片青衫之中,“啪”地倒下一个。
官吏们炸了锅,有人喊:“快,快扶起来!”
“水,水呢,谁他娘的带水了?”
“哎哟我说是哪个倒了,怎么这时候晕呢!”
几名小吏慌忙上前,七手八脚地把顾行歌抬到了树荫底下,有人在喂水,有人扇风,场面一度比接驾还热闹。
此时,地面隐隐传来震动,看来睿王一行马上就到了。
魏怀州看了一眼宫道尽头扬起的尘土,正打算拨马迎上。毕竟晒晕的小吏他见得多了,这边又有医官围着,按理说,实在轮不到他去操这份心。但下一刻就听有人喊道:“顾主簿啊,你醒一醒!”
魏怀州手里缰绳一顿,竟然是她。
他眼底微微一动,刚想策马过去,就见前方人群突然一阵骚动,一个身影挤开众人,直奔顾行歌而去。
是户部的那位孟忧之。
魏怀州还在原地,手搭在缰绳上,没动,只远远地看着那人半跪在顾行歌身前,抬手探她额头,又试她脉息,唤着她的名字。
魏怀州没说话,只皱了皱眉,心里觉得麻烦。
但具体是睿王即将抵京的麻烦,还是顾行歌晕倒的麻烦,他也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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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主簿,顾主簿!”
耳边是急切的呼声。
顾行歌缓缓睁开眼,天光太亮,晃得她下意识眯了眯。再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王公子?”她嗓子干得厉害。
王景正蹲在她面前,一脸“吓死我了”的表情,手里还握着把扇子,正拼命给她扇风。见她醒了,才长长松了口气。
“可算醒了。”他说,“我说顾主簿,你这也太能挑时候了。”
方才顾行歌一倒,他就被魏怀州硬生生地提溜着过来。更古怪的是,那位还非让旁人都散开,偏只留他一个看顾。
他又不会施针点穴,也不通药理,只能在这扇风。让他留下图什么?就因为自己跟顾主簿比较熟吗?那魏怀州他自己不是更熟?
真是搞不懂。
顾行歌见他一脸汗,自己却躺在地上,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撑着手坐起身:“多有劳烦,实在抱歉。”
王景见她恢复了大半,笑了笑,半开玩笑道:“顾主簿,你还是得多练练身子,怎的一见日头就倒了?”
顾行歌讪讪笑了一下,她这不是没练,是练过了头。
自打将何流云招进合婚司,每日里便被这位流云姑娘按着练武,不练不许吃馄饨那种。赵清和老郑一开始也跟着热血了一阵,如今一个三天两头请假养病,另一个说自己要陪着妻儿回乡省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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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跑得比兔子快。
偏偏这节骨眼上,又赶上睿王回京,合婚司得着手安排亲事。一堆人都跃跃欲试,想攀这门高枝,但偏又都不敢先表态。原因无他,谁也不确定这位睿王的伤势如何,到底能不能站起来。
为此,顾行歌每日都在做说客,劝完东家劝西家,说得唇干舌燥,成效却寥寥。
她揉了揉脑袋,往四周看了看,方才还热热闹闹的百官,这会儿却都不见了。
王景见状,忙开口解释:“魏大人方才亲自迎了睿王入城。只是他们还要从东大街那边绕一圈。这回睿王重回京城,又是圣上钦点的行程,总得走一遭,让百姓瞧瞧。眼下估计还没到宫门口。”
顾行歌一听,忙挣扎着站起身来,脑袋还晕着,但语气很急:“那不成,我得去接睿王。”
王景赶忙小心翼翼地扶了她一把:“慢点,慢点。”
瞧她脸上带着那股百折不挠的劲儿,王景一时间竟有些动容。他正了正神色,说道:“顾主簿,没想到你竟这般心怀国事,连烈日当头也拦不住你替朝廷奔走……王某,深感钦佩。”
顾行歌一脸虚弱: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啊……
她其实只是单纯想看看那睿王到底能不能站得起来。
若是站不起来,她得想好怎么去和有结亲想法的京中贵胄们打太极。若是站得起来,那些京中权贵家的待字闺中估计又要跃跃欲试。此事关乎合婚司今年年底的考科和赏银,纯属金钱的需求,绝无半分大义情怀。
可王景已经深深误会了,握拳郑重其事地说道:“既如此,我必倾我所能,护你周全,助你一臂之力。”
顾行歌:“?”
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被王景一脸庄严地抄小道带到了宫门外。
宫门外,魏怀州骑在马上,身形挺拔,看不出悲喜。
他身后,是一顶八人抬的轿子,轿身非皇家惯用的明黄朱红,却是低调的灰青,虽不张扬,却一看便知等次极高。
顾行歌来的正巧,赶上睿王在宫门前下轿。
她正好挤在百官中,原本已经汗流浃背,这会儿却下意识抬起头,连汗都顾不上擦,只紧紧盯着那顶轿子。
只见轿帘轻轻一掀,一道人影缓缓映出。
那人穿一身素色锦袍,裁剪极合身,肤色竟比京城最娇贵的闺中小姐还白上三分,五官清俊,眉目如画,竟半点看不出西北风沙的粗粝痕迹。
他没等人搀扶,自顾自地伸手按着轿沿,慢慢站起身来。
众人屏气。
睿王自己下了轿,朝宫门方向缓缓一拜,姿势端正。
顾行歌心头一热:能走!能拜!这说明腿虽有伤,但也……
“咚!”一声闷响打断了她所有念头。
睿王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所有力气,竟就这么身形一歪,重重地栽倒在了宫门前。
人群发出一阵低呼,顾行歌脸上还挂着方才的笑容,还未收回来。
睿王不急不慌,双手撑着地,抬头朝众人露出一个极其温和的笑容:“果然,还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