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祁悠然合上了手中的书卷。
夏瑾正将灌好的汤婆子塞进锦被深处,闻言回头笑道:“小姐,都安置妥当了。”
祁悠然咬着半块玫瑰酥,糖粉沾在唇边。她含糊地应了一声:“好。”目光却仍落在夏瑾身上:“我都有些后悔带你来京城了,整日在侯府,闷不闷啊?”
夏瑾摇头:“原先我也在这认识了很多姐妹,上次离开得仓促,这次正好同她们多说说话。”
祁悠然蓦地问道:“夏瑾,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夏瑾立刻撅起嘴:“您又要撵我走不成?我可说好了,谁也不嫁,就一辈子跟着您!”
祁悠然不接话,只从身旁小屉里取出一本蓝皮册子,对她招了招手:“你过来看。”
夏瑾凑上前:“这是?”
“给你的。”祁悠然语气温和,“当作体己也好,充作嫁妆也罢,随你高兴。”
她耐心解释:“金银都存在永昌银号里,凭对应的玉牌支取。绸缎庄的股,每年腊月自有分红。”
她说着,唇边浮起一点浅淡的笑意:“只是所有的东西都在江南。你以后若是想留在京里,我再另行添置。”
夏瑾怔住了,喉间一哽,鼻尖倏地酸涩起来。
祁悠然伸手,用指尖轻轻拭去她颊边的湿意,“不独是你。白石、芸娘,我都备了一份。连姚夫子与馨姨那里,我也另行安排了。”
她端起手边的茶杯,茶烟袅袅,模糊了她的神情。
“从前,世人都知道我检举生父,致使相府流放。都说‘国大于家’,明面上无人指摘,可私底下的编排,我何尝不知?”她顿了顿,“后来经历许多事,身心俱疲,我也曾无数次后悔,连带着厌恶‘郡主’这个称呼。”
茶水微漾,映着跳动的烛光。
“如今我想开了。这郡主的名号,是我名正言顺得来的。靠着它,我得了庇护,也总算能安顿好你与白石。旁人的口舌,又与我有何相干。”
顾濯先前说过,权柄无善恶,唯执器者有心。她真切地觉得,这话说得很好。
看似轻飘飘的名位,原来真能织成一张网,护住她想护着的人,让她们免于风雨,岁岁安然。
不过,既然借了它的力,得了它的好,自然也要站出去,担下它带来的一切。甜头与苦处,风光与负累,本就是一体两面,拆解不开的。
她认为,这或许便是“执器者”必须怀有的那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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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北狄南下的流言四起,为安定民心,天子接连颁下恩旨,大赦天下,减免赋税。
在这番安抚举措之下,连带着一批素有贤名、德行出众的士绅百姓也得了嘉奖,朝廷广贴告示,彰其善行。
腊者,岁终大祭,纵吏人宴饮。
今岁的腊祭特设在皇家别苑,取的便是这踏雪寻梅、围炉煮酒的雅意。
祁悠然梳妆好后,走出院子。
顾濯在廊下候着她,见她来了,目光在她身上微微一停:“你……”
“陛下赐了食邑,我理当亲来谢恩。”
自此,“静乐郡主”不再是一个空悬的名号。
将至殿门,一名身着禁军服饰、面色冷肃的男子上前,对着她恭敬行礼。
“陆统领?”祁悠然认出了他,微微颔首,“还未谢过你那日救命之恩。”
“职责所在,郡主言重了。”陆权眼帘低垂。
再次参加宫宴,祁悠然的心态倒是平稳了许多。
再入宫宴,祁悠然的心境已大不相同。依旧是衣香鬓影,珠光宝气,满座朱紫也多是旧时面孔,只是年关喜庆,人人脸上都仿佛添了几分暖意。她自顾自寻了处位置坐下,悠哉悠哉地拈起一块精巧的糕点。
“郡主,好久不见。”一道清越的女声自身侧响起。
祁悠然抬眼,对上一张笑靥如花的面庞。
是秦筠。她曾是京中贵女,家门罹难后流落红绡楼成了花魁,后历经曲折终为父平反,如今在京城开着最大的乐器行,生意通达,已是皇商之身。
祁悠然冲她略一颔首。
“都说这别苑的梅花是京中一绝,不知郡主可否赏光,陪我一同走走,也算……叙叙旧?”秦筠笑意盈盈。
祁悠然没有拒绝。
两人沿着梅间小径缓步而行,寒香浸衣,正闲闲叙话,一名内侍趋步上前,手中捧着一件银灰色狐裘大氅:“侯爷吩咐,担心您着凉,送了件大氅过来。”
是顾濯。
祁悠然在秦筠了然的目光下接过,却只搭在臂弯,并未披上。
然而不出半刻,又一名内侍前来,奉上一件绯色锦缎披风,其上以金线精绣鸾鸟穿花图样,华美夺目:“郡主,侯爷命奴婢送来此物。说……愿这披风上的鸾鸟,代他陪您一同欣赏这满园寒梅。”
是裴朔。
祁悠然看着这件更为招摇的披风,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旁的秦筠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自然而然地伸手替她接过那件绯色披风,顺手理了理领口的绒毛,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戏谑与通达,低声道:“怕什么,男人心意,有时就如这锦上添花,未必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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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处殿内,暖香袅袅。
宋旻姿态闲适地拈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他这位天子,此刻倒更像位专程来寻友人麻烦的闲散王爷。
“陛下不忙着宴请群臣,共享腊祭之喜,偏偏拘着臣在此对弈,是何道理?”顾濯抬眼。
宋旻懒懒一笑,指尖敲着棋罐边缘:“简单,朕赢了你,你便去。输了……”
他没再说下去。
言下之意,便是要耍无赖了。
顾濯不语,目光落回棋枰,白子随之落下,布局沉稳。
“说起来,”宋旻仿佛不经意般提起,“与祁悠然一同赴宴,感觉如何?是否有些遗憾她如今不再是侯府的女眷了?”
顾濯执棋的手指一顿。
细想起来,那些一同赴宴的回忆,大多算不得愉快。他曾冷眼旁观她承受贵女的奚落;温颜回京后,他忧心她冲动,更怕温颜算计于她,出口的告诫却成了不欢而散的导火索;甚至有一次,他为处理她惹下的麻烦,将她独自抛下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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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闹宴席之上……
实在有太多次,他选择了在他看来正确的方式,却似乎从未真正问过她是否需要。
顾濯疲惫地按了按眉心。
后来他看出她厌烦交际,便主动揽下所有周旋,可她眉宇间,依旧未见欢颜。
思绪翻涌间,顾濯捻起下一颗棋子,眼前的黑白棋局却毫无征兆地模糊起来。
他眼皮一跳,本能感到不对劲。
他骤然起身,带得棋枰微震,几颗棋子滚落在地:“陛下在香里加了什么?”
宋旻看着他,笑容不变:“晏川,你近来太过劳心费神,朕不过是想让你好好睡上一觉。”
“睡一觉?”顾濯冷笑,强撑着几乎要涣散的神志,猛地挥袖将身旁小几上的茶盏摔碎。
青瓷碎片划破皮肉,锐痛让他勉强清醒:“你们……究竟要对她做什么!”
宋旻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眼底闪过一丝讶异。没想到顾濯即便在此时,也能猜到重点。
然而,他却无力开口回答,眼前同样是模糊一片。
为了对付他这位心思缜密的表弟,他这位天子,今日也算是煞费苦心,可谓是以身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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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濯再次睁开眼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窗外火光阵阵,禁军巡逻的脚步声齐整肃杀。
他撑坐起身,右手传来的钝痛让他眉心微蹙,低头看去,那只血肉模糊的手已被洁白的细布精心包扎妥当。
“来人。”声音沙哑。
江烨应声推门而入,烛光映照下,他的脸色复杂难辨:“侯爷。”
顾濯心下一沉:“她怎么样了?外面发生了什么?”
江烨沉默了一瞬:“金吾卫统领陆权谋反,带兵围了别苑。禁军主力皆被牵引至此,不料诏狱被趁虚劫破,宋昱……跑了。”
他看了顾濯一眼:“乱起之时,陆权手下控制了殿内女眷,以作挟持……是郡主,主动提出以自身交换其他人质。”
“眼下,陆权逼宫事败,已带着郡主……突围遁走。”
殿内霎时一静。
顾濯并没动,只是执着茶杯的修长手指,在空中顿住了。良久,他将杯子轻轻放回案上,“嗒”的一声,清清脆脆,却让江烨的心都跟着坠了坠。
这时,顾濯才缓缓抬起眼。
他向来是没什么表情的,此刻更甚,脸色阴郁,眼中像是压着泼天的墨云,沉沉地碾过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唯有烛光在他挺直的鼻梁一侧,投下小片幽暗的阴影,随着他细微的呼吸,那阴影便也微微地颤,仿佛平静冰面下的裂痕。
“你好好睡一觉会怎么样?非要多此一举,伤了手。”恰在此时,宋旻推开门进来。
“你便是拿这个作为条件,要挟她的?”顾濯冷冷开口,“用她身边那些人的安危绑住她,再赐下食邑,坐实了她这皇封郡主的名号,如此,便可心安理得地让她为你这江山、这黎民去卖命了?”
“顾濯!”宋旻厉声打断他。
半晌,他看着顾濯渗血的右手,叹了口气:“她自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