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夜雨后,算是彻底入了冬。
午后的日影有些淡,透过窗棂斜斜地探进来。空气里浮动着极淡的药味,若有若无地萦绕着。
祁悠然定了定神,走进屋内。
“是祁小姐么?”甫一进门,便传来裴朔带笑的声音,有些微哑,“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你盼来了。”
他半靠在锦缎引枕上,墨发未束,松松披在肩头。修长的手指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碗里的药匙,乌黑的药汁被搅得旋起小小的涡,溅出几点在碗沿,就是不肯好好送入口中。见她进来,眼睛倏地亮了,索性将药碗往旁边小几上一推,任它凉着。
“我带了补品过来,交给小厮了。”她轻轻交代。
“哟,”裴朔眉梢轻挑,“这么乖啊。”
他吊儿郎当地问:“这补品是单给我一个人的,还是别的男人都有?”
“你伤口好点了吗?”祁悠然只当没听见他那逗弄的语调,目光落在他肩膀处。
“没好。”他答得干脆,随即蹙起了眉,像是真受了天大的委屈,连嗓音都软塌塌地沉了下去,“可疼了,夜里一阵阵跳着疼,扰得人半点睡不安生。”
祁悠然张了张嘴,脸上浮起一层浓得化不开的纠结和愧疚来,一时竟忘了该如何接话。
他却笑了,伸手轻轻拍了拍榻沿:“祁小姐坐近些,我伤口就好得更快了。”
这话登徒子似的。祁悠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却见他一双眸子清亮亮地望着自己。她终究还是在榻边的梨花木圆凳上坐了。
“药太苦了,”裴朔指了指那碗被冷落的药汁,理直气壮地要求,“劳烦祁小姐帮我倒杯茶,清清口。”
祁悠然看了眼那几乎未动的药碗,又看了眼他笑得无辜的脸,暗暗吸了口气,才转身去斟茶。茶水是烫的,她放了一会,才小心端着递过去。
裴朔伸出手,却不是去接那盏茶。他的指尖极快、极轻地握了一下她的手腕。
祁悠然手一抖,温热的茶水险些漾出。她蓦地抬眸,撞进他含笑的眼底。
“慌什么?”他低低地笑起来,胸腔微微震动,似乎牵动了伤处,忍不住“嘶”了一声,笑意却未减分毫,反而带着点得逞的意味,“胡人的刀子你没慌,我倒让你慌了神。”
他突然眯了眯眼,那点漫不经心的笑意倏地散了,目光凝在她颊边:“你脸上这道口子,怎么回事?”
祁悠然一怔,没料到他伤着还能瞧得这般仔细。那道痕极浅,将将结痂,藏在颊侧,连她自己都快忘了。
“顾濯就是这么护着你的?”裴朔的声音沉了下去。
祁悠然抿了抿唇,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搁在药碗旁,正欲开口解释:“不怪他,是我……”
“你怎么在这里?”一道苍老严肃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断了屋内微妙的气氛。
裴朔抬眼望去,唤了一声:“国公爷。”心底却是不由自主地一沉,这老古板,偏生拣了这个时候来。
祁悠然转身,对上杜兴审视的目光,神色坦然:“我为何不能来?裴侯爷于我有救命之恩,于情于理,我都该亲自来看望。”
“莺莺姑娘倒是一贯的牙尖嘴利。”杜兴冷笑,“老夫倒是没料到,你心也是黑的。狱中那几个……”
“您到底要说什么?”祁悠然打断他,袖中的手指蜷起。
“莺莺?”
裴朔的声音插了进来,他像是全然未觉其中的暗涌,只偏过头,饶有兴味地望向祁悠然,眼底漾开一点新奇的笑意:“这是你的小名么?倒是……不曾听你提过。”
“你也对她……”杜兴眯起眼,目光在两人之间梭巡,最终冷冷看向裴朔。
裴朔目光飘向一边,端起旁边那碗早已凉透的药,恰到好处地遮住了老人鹰隼般的视线。
“哼。”一声冷哼从杜兴鼻腔里挤出。
祁悠然迎上他的目光:“大人究竟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她原以为会听到“狐媚惑人”“不知廉耻”之类的斥骂,连呼吸都微微屏住了。却不料杜兴与她对视片刻,布满皱纹的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这位素来以刚正著称的老人声音沉了下来:“我虽然并不喜你,”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旁垂眸不语的裴朔,“但我看得出来,这是他们两个自己的事,与你本不相干。那些腌臜话,我还不屑说出口。”
祁悠然愣住,眸中神色难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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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
顾濯将最后一枚白子轻轻落下,抬眸:“陛下输了。”
宋旻低头,瞧着已被逼入绝境的黑龙,苦笑了一下:“朕又输了。倒是朕棋艺不精,这几年愈发退步了。”
这话里留着空儿,是等人来填的客气。
顾濯却像是没听见那空儿,只顺着字面意思,没什么表情地应了一声:“是啊。”
“……”
旁边侍立的老太监赶忙垂下头,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耸动了一下。
宋旻将手中的黑子丢回棋罐里,“晏川,”他几乎要气笑了,“你便是不肯虚应故事,说一句‘是陛下让着臣’么?”
顾濯没应声。
他脸上依旧是没什么表情,可眉眼间的清冷,偏能叫人无端看出三分嘲讽来,宋旻选择眼不见为净。
年轻的皇帝身子向后一靠,转入正题,“入冬了,朕替你寻了些老参、鹿茸。这回可别又原封不动地堆在侯府角落里积灰了,你当那是前朝的老古董,越放越值钱么?”
“谢陛下恩典。”顾濯起身,利落地行了个礼。他目光掠过窗棂外灰蒙蒙的天,“天色不早,微臣告退。”
宋旻看着他颀长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摇了摇头:“他这般日夜不休地埋首案牍,朕倒真怕他哪日熬干了心血,英年早逝。”
老太监上前,将黑白棋子分拣开来:“陛下圣明。不过老奴瞧着,侯爷近来倒是知晓保养了。听闻这几日,竟是都能按时回府歇息。昨儿个散朝,还特意问老奴要了御膳房新制的芙蓉糕呢。”
“哦?”宋旻眉梢微挑,眼底泛起兴味。他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指间的玉扳指,唇边弯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这倒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铁树开花了。”
他将身子稍稍坐直了些,懒懒吩咐道:“去,将镇国公那些絮絮叨叨的折子都递上来吧,趁着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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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下心情尚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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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兴拂袖而去时,临到门口,又顿住脚步,回头冷冷掷下一句:“侯爷莫要忘了玉市的案子。”方才转身离开。
“唉,”裴朔率先打破了沉默,摇了摇头,“这老古板,脾气怎么愈发坏了。从前虽也严厉,却不至如此……”他语气带些唏嘘,“自杜夫人病逝,这世上便再无人能劝得住他了。”
觉察到祁悠然投来的目光,裴朔便轻轻叹了口气,解释道:“杜老夫人还在时,国公爷并非这般性情。他们夫妻伉俪情深,当年杜夫人缠绵病榻,国公爷甚至辞官归隐,亲自侍奉汤药。直到夫人去了,他才复又出仕。”
寥寥数语,勾勒出一段情深与憾事。祁悠然没有说话,室内陷入安静。
可随即,裴朔话锋倏地一转,眼里重新漾起狡黠的光,直直望进她眼里:“你小名,当真唤作莺莺?”
不等她回答,他已自顾自地笑了起来:“《西厢记》里那位相国千金,可不就是崔莺莺么?她后来嫁了张生,”他故作沉吟,指节在榻边轻轻叩了叩,眼底闪着明亮又无赖的笑意,“那张生名珙,字君瑞。你说……我若改名为珙,表字也换成君瑞,如何?”
祁悠然眼睫低垂:“可《会真记》里,张生终究是负了心。崔莺莺另适他人,张生也另娶新妇。”
裴朔一怔,喉结滚动。他避开她的话锋,转头望向窗外那片沉郁的天:“天色晦暗,似有雨意……祁小姐若不嫌弃,不如在寒舍暂歇?也让裴某略尽地主之谊。”
祁悠然看了看窗外阴沉的天色,下意识婉拒:“不必了,我一会要回去……”
她要回去用晚饭。
是早先说定了的。
祁悠然突然就不说话了。
空气仿佛凝住了。
裴朔先回过神来,眼底掠过一丝黯然,却仍是温声道:“那……带把伞走吧。”
不等她回应,他已扬声吩咐下人取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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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悠然方踏出门槛,便与一个疾步而来的身影撞了个满怀。
“你走路都不看路的吗?”那小姑娘揉着撞痛的额角,声音里满是娇蛮。
祁悠然低头,是那天当铺抢簪子的女孩,一张小脸气得鼓鼓的。
她故意板起脸,不服输地瞪回去:“对啊,你这么矮,我方才确实没瞧见。”
“你!”
裴朔听见声音,便知道自己的小侄女又同祁悠然拌起嘴来了。
他不由想起先前两人头发不慎缠在一起,互相瞪着谁也不肯先低头的模样,唇角便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真是两个冤家。
“哎哎哎,人家是客人。”他不禁劝道。
祁悠然离开后,小姑娘声音清脆地嚷开:“哟,小叔叔,人家姑娘一来,你便魂不守舍了!”
她专捡戳心窝子的话说:“可惜啊,人家眼里可没有你。那日我在首饰铺看得真真儿的,她跟着别人走了,连个眼风都没留给你呢!”
裴朔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里听不出喜怒:“顶撞客人,妄议长辈。今日的功课,多抄十张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