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转冷。院子是旧日熟悉的院子,只是更空旷了些,那些曾经葳蕤一时的花草,如今也显出几分寥落。
祁悠然沿着游廊慢慢走着,冷风穿过廊庑,拂上脸来,倒像替她理一理心里那团乱麻。
转过假山,看见几个小厮正忙乱着搬弄几盆菊花。那些花开到了荼蘼,瓣子蜷缩着,失了水色,像一团团揉皱了的金箔。他们手脚粗重,眼看一盆“玉翎管”就要从矮凳上栽下来。
祁悠然脚步已不自觉地迈了过去。
“这菊,根子还带着土气,得用草绳从底下兜紧了,避风处放两日,再移进窖里去。”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怔住了。几个小厮也停了手,愣愣地望着她,有个机灵些的,偷眼去看廊下那个渐近的玄色身影。
顾濯走了过来,淡声道:“去吧。”
下人搬着花盆,这回倒是小心了许多,磕磕碰碰地走远了。
祁悠然微微侧过脸,避开他的目光,只轻声补了一句:“天冷了,仔细些,总没错的。”
自那日从书房出来,他们之间就隔着这么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从前的疏离还梗在那里,忘不了,如今他流露的在意,却又让她舍不下。
她借住在这府里,身份最是尴尬。说是客,却曾做过这里的主;若论主,那名分早随一纸和离书飘零散去。
方才多嘴吩咐下人打理花草,便是逾越了客人的本分。可她心里隔着千山万水,带着说不清的隔膜,也下不了决心,再去做回那所谓的主人。
那口气就梗在喉头,吐不出也咽不下。
正出神,他却已走近,在她面前站定。
廊下的风吹动他玄色的衣角。
“陪我去一个地方吧。”他忽然开口,“就当散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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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阁回廊,重重叠叠的。
感业寺是前朝敕建的,殿阁的轮廓在秋日的午后,有一种森然的温柔。
祁悠然慢慢走着,看金身的佛,看朱红的柱,看彩绘的梁,看满院欲说还休的秋光。
她对这里很熟悉,因为先前经常来。
她来求签,问前程,问一个男人的心。跪在蒲团上,蒲团是冷的,硬硬地硌着膝盖。她闭着眼,听见自己心里哗啦啦的,像是算盘珠子在响,算计着过往的付出与未来的得失。
她对于这些,是抱着一种务实的态度,仿佛是和神佛做一桩生意,她献上香火与虔诚,指望能换回一个她想要的结果。
香灰落下来,很轻,像一声叹息。金身佛像垂着眼,嘴角含着一丝慈悲的笑,看着她在自己的命运里徒劳地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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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里有一株年岁极高的银杏,通体是耀眼的金黄,风过时,那叶子落得并不急,一片,又一片。
祁悠然脚步已不自觉地迈了过去。
蹲下身,捡起一片银杏叶子。
很多次,她就是这般在侯府里拾叶子,不厌其烦。
她忽然想起从前。那时她初掌中馈,做得并不好。有一回,她撞见许伯在同他汇报府内事务,说得虽客气,她脸上却已热辣辣的。他没什么表情地听着,末了吩咐一句:“以后这些事,都同我说一遍。”
她在暗处白了脸。原来他根本不信任她。
许伯有意缓和两人的关系,又笑着提起,郡主不让下人扫落叶,自己在院子里拾银杏叶,跟个孩子似的。问起缘由,她不好意思地解释,银杏叶可以夹在书页里,当作撷取秋光,共藏时序。
他对此事没有反应,声音依旧很淡:“随她。”
攥着衣裳的手指无力垂下,她突然觉得好委屈。那些精心挑选的叶子,后来一片也没有送出去。
再后来,她每次都会自觉同他说一遍府里的大小事务。再看见一地凌乱的金黄,心中只觉疲累,面上平静地吩咐下人将庭院打扫干净。
转身却在廊下看见了他。
他似乎愣了愣,目光在她空着的手上停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天要冷了,”他走过她身边,并不看她,“缺什么,吩咐他们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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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这棵银杏树,跟侯府那棵一样,满身灿烂,像是在燃烧着一场寂静的火灾。
酸楚泛上来,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捱过以前的光景的,换作现在的她,是万万撑不住的。
她蹲在地上发呆,看着自己矮矮胖胖的一团影子。
脚步声近了,不疾不徐,是他一贯的调子。她就看着他的影子,轻轻地覆在了她的影子上,仿佛一种小心翼翼的拥抱。他不出声,她也不语,只听得见风过树梢。
“住持说,你以前经常来这里。”半晌,顾濯开口。
祁悠然抿着唇,不应。
“这银杏,结果子的时候,味道实在不好闻。”
她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说这个。
“可不是,”她意有所指,“像个外表光鲜,内里却一团糟的人。”
这话说出来,两人都静了。
金黄的影子在顾濯清隽的脸上摇曳。他垂着眼看她,眸色深沉,那里面不再是一贯的疏离,倒映着满树辉煌,也映着一个微微撇着嘴角的她。
他却轻轻“嗯”了一声,像是赞同。
“为何不高兴了?”他问。
“没有。”她答得飞快。
“在生气?”他偏偏要戳破。
祁悠然烦了:“我哪里敢生侯爷的气。”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先吃了一惊。太像怨怼,太露痕迹。
他不接话,只静静地立着。这沉默比争吵更磨人。她终于耐不住,猛地站起身,想要离开。
却被他拉住了手腕。
“对不起。”
他如今倒学乖了。遇事不决先道歉。
一片小扇子似的银杏叶,飘飘摇摇,正落在她的发髻上。她正要抬手拂去,一只修长的手已先她一步,轻轻地将那片叶子拈了下来。
他的声音还是那般淡淡的:“头发上,落了叶子。”
她依旧绷着,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算是回答。
叶子取下来了,他却没有丢开,反而递到了她的眼前。
她垂了眼,去瞧他掌中的叶子,金黄的叶,衬着他素白的手,竟好看得像一幅画。
“这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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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他迟疑,“你要吗?”
“这叶子年年都有,不差这一片。”她低声嘟囔,“又不是金子做的。可不敢劳侯爷大驾。”
他捏着那片薄薄的银杏叶,不说话了。叶子边缘有些干了,脆脆的,像她此刻说话的语气。
祁悠然看他敛目,脸上是没什么表情的,依旧是那副清寂的眉眼,只是那递出叶子的姿势,微微凝住了,成了一个无人应答的询问。
他今日像是吃错药了,倒是多愁善感起来,竟学会和一片叶子惺惺相惜了。
“我先前听许伯说起,你捡了很多银杏叶子。”半晌,他唇角微微一动,像是一个未成形的笑意,终究没有漾开。
祁悠然一怔,没料到他会提起这桩旧事。
“那个秋天,”他的声音低沉,“我一直在等你送我一片。”
这会倒是长嘴了。
“你不说,我又怎么知道。”语气带着点软软的别扭。
她将脸微微偏开,颊上却悄悄染了和这秋阳一般的暖融融颜色。
那双澹澹的眸子望住她,眼睫垂下时,在眼下投了一弯极淡的青影,像远山的岚气。
“给我吧,给我吧。我可没有闲心与草木置气。”她忽然有些不耐,伸手从他手里拿过那片叶子,却又飞快地将另一个用帕子包着的东西塞进他手里,“这个送给你,总行了吧?”
顾濯愣住,掌心已多了一方素帕。
“过会儿再打开。”祁悠然临走前叮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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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主近来可好?”慧明住持看见她,微笑着招手。
“一切安好。”祁悠然微微颔首。
“长明灯已安置妥当,施主尽可放心。”
祁悠然颔首致谢,从袖中取出一封银两,“这是香油钱,烦请住持收下。先前,我与白石,倒是承蒙住持收留。”
“姑娘不必如此。以前令堂在世时,每月必至,风雨无阻。”老住持看着眼前的女子,捋着白须,叹一口气,“每次来,都在佛前为您诵经一个时辰,求菩萨保佑您平安喜乐。”
祁悠然垂下眼,仍是坚持把钱塞给住持。
慧明接过银两,无奈笑了笑:“侯爷刚刚就是用的姑娘的名义捐的香火钱,这下,倒是收了两份了。”
祁悠然一时怔住。
慧明顿了顿,终是开口:“老衲看,侯爷面上似乎总有倦色。”
“是呀,他的心思又重又深的。”祁悠然小声抱怨着,目光不由望向那道身影。
恰在此时,顾濯已解开帕子。
里面是颗银杏果,那股子又涩又腻的气味,隔着几步远都扑面而来。
那是她方才在寺门前拾的,特意用自己一方帕子包了,原是要看他出丑。
顾濯果然愣住,拿着那方帕子,扔也不是,留也不是。
他那副万年不变的清冷面容,无端添上了几分呆气。
恶作剧得逞了。
这下好了,他要变得臭臭的了。
她忽然低下头去,眼里那点怔忡化开了,漾起一点极浅的笑意,像早春的溪水,破开薄冰。不算是笑,只是天光在她眸子里,蓦地软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