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嘈杂,此间静谧。
浓云像一方镇纸,幽幽地镇住了月光。
沉默了片刻,裴朔的视线落回祁悠然发间那支簪子上,语气里带着几分玩笑:“若是不喜……也别当着我的面扔。等……以后,随便找个角落处置了便是。”他笑了笑,笑意很淡,浮在苍白的脸上,“不然,我这心里该难受了。”
祁悠然只觉得眼前一切都慢了,手脚是冰的,人是木的,只有一双眼睛睁得酸涩,呆呆地望着他。
风拂过,她闻见一股子铁锈似的腥气:“你的伤……”
裴朔想扯出个惯常的无所谓的神气,嘴角刚一动,便牵动了伤口,那笑意便僵在脸上,成了一种古怪的表情。
祁悠然看着他身形晃了晃,下意识地上前撑住他:“我、我去给你找大夫。”
声音急急的。
裴朔却拉住她,不让她走。他的头略略低下,声音混着温热的气息,拂在她耳廓上,痒痒的:“祁悠然……”
她微微一怔,竟没有避开。
“若我今日真死在这儿了,”他忽然轻笑一声,气息有些紊乱,“你会不会……偶尔也想起我那么一回?”
祁悠然眉头蹙起,声音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意:“你胡说什么!”
语气是硬的,底子却是虚的,慌的。
“那就是会了。”他像是得了什么满意的答案,唇角弯了弯,“看来我这出英雄救美的戏码,总算是做得圆满。”
他看着她,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声音却愈发低弱下去,带着遗憾:“江南的那桩人情……你还没还我呢……如今,怕是等不及了……”
祁悠然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我……”
这夜的变故来得太急,乱麻似的缠在心头,恍恍惚惚的,倒像是做了个荒唐不过的梦,醒也醒不过来,只怔怔地愣着神。
后面的话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自己也惘然。
就在这时,一股力道将她轻轻拉开。
“别装了,伤口在肩膀。”一道冷淡的声音插了进来,不带什么情绪,“我带了太医过来,你有空在这里逗她,不如去治治伤。”
披风带着一股清冽的雪松气息,沉沉地落了下来。
祁悠然倏地回过头,眼底还带着未敛尽的茫然,正对上顾濯低垂的眼帘。他并不看她,那双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正不疾不徐地,替她系着领下的玉扣。
指尖偶尔擦过她的下颌,微凉的触感倒让祁悠然回了神。
她又回头去看裴朔。
发觉对方安安稳稳站着,只是脸色白了点。
对上她惊疑不定的视线,裴朔非但无半分被揭穿的窘迫,反而眉梢一挑。
他懒洋洋地开口,眼底促狭:“瞧,这下子,你怕是短时日里都忘不掉我这个人了。”
尾音上扬,语气笃定。
恰有下属迎上来低声禀报了什么。裴朔蹙眉听罢,目光在顾濯与她之间扫了个来回,最终理直气壮地落在她脸上,吩咐道:“祁小姐记得带点补品来看我。”
旋即离开。
祁悠然眨了眨眼,又眨了眨,一时间,那股被戏弄的气恼才慢腾腾地从心底涌上来。她张了张嘴,想骂他一句“无赖”,话到嘴边,却先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过于宽大的披风,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分明是男子的款式,将她整个人都罩了进去。
她抬起眼,目光复杂地看向顾濯。
“穿着,夜里凉。”顾濯先一步开口。
“临时接到消息过来的。”他的视线在她面上短暂一停,语气带着点无奈,“再晚点到,你怕不是要被骗去裴府。”
祁悠然撇下嘴:“我才不会……”
顾濯的目光最后若有似无地掠过她发间,未置一词,只转身道:“好了,回去了。许伯备好了晚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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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沉默地行驶着,外头传来更鼓声。
狭小的空间里,炭火烘着,披风上的雪松气息仿佛被暖意蒸得活了过来,不再是清冽的,反倒成了一缕缕无形的丝,缠缠绕绕,闷得人心里头不舒服。
祁悠然不说话,眼睫低垂着,视线无处可去,只得落在脚下那方锦垫上。
顾濯沉默片刻,突然开口:“我会吩咐下去,让他们护好夏瑾,今日之事,是我疏忽了。”
祁悠然愣住,她喉头动了动,到底没有说话。
马车一个颠簸,她身子轻轻一晃。顾濯伸出手,极快地在她的手肘处扶了一下。
就这一下,那股气息仿佛骤然浓烈起来,不再是缠绕,而是有些咄咄地,直往她呼吸里钻。
祁悠然下意识地抬手,解开了颈间披风的系带。
厚重的披风滑落,肩头一轻,车厢内的暖意却更加真切地包围过来。
直到这时,她才恍然察觉,车窗上覆盖着厚厚的毡毯帘幕,连底板都铺着数层柔软的毛毡,角落里,小巧的铜制炭炉烧着木炭。
虽说已是深秋,但到底还是过于闷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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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厅里,许伯上前,犹豫了一会。
顾濯声音平直:“无事,说罢。”
“侯爷,祭品已经安排妥当,同先前一样。”
一旁的祁悠然却是一怔,下意识抬眸看他。
顾濯神色依旧平静:“嗯。”
风吹过,几片落叶在他脚边打着旋。
祁悠然才反应过来,是他父母的忌日快到了。
顾濯默然片刻,忽而低下头,眸光直直对上祁悠然尚未收回的视线,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你……”
祁悠然慌了一瞬,像是猜到他要说什么,抢先开口:“我饿了。”
顾濯顿了顿:“先吃饭。”
祁悠然心口莫名一紧,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垂在身侧的手上。
那只手,指节分明,修长而苍白,此刻正无意识地捻着袖口,透出一种近乎脆弱的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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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睡前,侍女端来一碗安神汤。
祁悠然又在发呆,看着那碗口袅袅升起的热气,白蒙蒙的,像一段理不清的愁绪,在昏黄的烛光里打着旋儿。
太多的事情等着她去处理,逼得她只能在晚间这片刻清净里,勉强腾出空来,收拾那一地狼藉的心事。
年少时,她不管不顾地一头扎进情爱的漩涡里,非要拼个轰轰烈烈,到头来只落得个血肉模糊,惨淡收场。
如今呢?难道真要重蹈覆辙不成?
命运对牛弹琴,偏偏她屡教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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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狄在边境蠢蠢欲动,本土商贾联合压价,抢夺胡商的客户和供应商,胡商气不过,跑去理论。玉市本就鱼龙混杂,这才惹下了那场骚乱。
次日,官府便出了安民告示,迅速对京城所有胡人,尤其是来自北方民族的商人进行详细登记,也暗示了“良胡”与“恶胡”之分,整顿玉市的同时,私下安抚了一批胡商。
祁悠然再次前往玉市时,有几个男子对着一家商铺指指点点,几家铺子直接大门紧闭。
她来到苏匀的店铺内。
老人见到她,倒是热情。
祁悠然眼风淡淡一扫,唇角牵起一丝冷峭弧度:“不必绕这些弯弯绕了,直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
苏匀脸上那层和煦的面皮倏地褪了下去,眼神里透出探究:“怎么瞧出来的?”
“从你称我‘顾夫人’开始,你就在套近乎。你提及顾濯雨中握簪的痴情状,说得绘声绘色,这故事编得太过,反而假了。”祁悠然冷笑。
按顾濯的性子,即便心绪翻江倒海,也绝不会在人前显露半分失态。
还湿了半身衣衫,那番形容,矫情得让她听了,只觉得背脊上爬过一阵恶寒,倒替那编故事的人臊得慌。
“而且,我只给你看了图样,从未说过它源自何物。”
苏匀不再虚与委蛇,取出那枚玉佩,又奉上一只色泽沉黯的木匣。
祁悠然打开匣盖,里头是一把小小的长命锁,几个色泽旧了的香囊,底下压着一叠信札。她的呼吸几不可闻地窒了一下,忽然便明白了周氏那番话的真意。
并非直指遗物所在,而是点明,林府早已布下了眼线。一旦她有所动作,那些人自会循着味儿找上门来。
至于想不付出代价便拿到手,怕是痴人说梦。
她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抚上旧物,心底某一处也跟着泛起陈年的涩意。
苏匀不耐烦地提醒:“我劝您,还是先瞧瞧信上写了什么。莫要因小失大。”
祁悠然眼睫未抬,只轻声反问,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哦?你不管宋昱的死活了么?”
苏匀神色微不可察地一顿,随即恢复如常:“主子交代过了,自然是宝藏为重。”
他敛了敛衣袍,做出引路的姿态:“那请您同我来吧。”
祁悠然脚下未动,目光却似不经意般扫过铺子内外那些垂手侍立的伙计。
骤然间,外头喧声大作。
“怎么回事?”苏匀眼神陡然锐利。
“你疑心我作什么?”祁悠然轻嗤一声,带着几分不屑,“我若想揭发你,大可让人直接来端了这处窝巢,何必多此一举。”
一个伙计快步近前,低声急报:“是几个酸儒,正在前头那家胡商铺子前聚众抗议,闹将起来了。”
苏匀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忍不住低声抱怨:“如今这些胡人,真真是人人喊打。一群不通教化的蛮夷,也不知主子非要联合他们图谋什么,倒要白白分他们一杯羹。”言语间,尽是鄙夷与不甘。
祁悠然听着,若有所思。
外头的声音更大了些。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铺子的门被猛地撞开,一道人影被直挺挺地掼了进来,重重摔在地上。门外,拳脚相加的闷响、器物碎裂的刺耳声、胡汉夹杂的怒骂声已乱成一团。
几个身形彪悍的胡人显是打红了眼,竟开始不管不顾地打砸起周边铺面。他们冲进这玉器铺子,抬手便掀翻了陈列的货架,精致的玉器叮当脆响,碎玉迸溅。
伙计们上前阻拦,却哪里是那些惯于搏命的胡商的对手。
眼见聚拢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情势即将失控,苏匀眼疾手快,一把将那木匣收起,紧紧护在怀中。
单单珍贵着那些信笺,至于其他旧物,竟似无关紧要。
许是因着前日晚间骚乱的教训,官兵此番来得极快,呼喝着试图控制住混乱的场面。刀鞘与皮肉碰撞,呵斥与哀嚎交织,场面勉强被压制住几分。
祁悠然趁隙上前,欲将方才散落在地的几件旧物拾起。她刚俯下身,一股蛮横的力道便从侧后方猛地撞来。
她猝不及防,竟被直直地推搡到了那群犹在挣扎的胡人跟前。
几乎是同时,那名被官兵扭住手臂的胡商眼中凶光一闪,趁其不备猛地挣脱,一把便将近在咫尺的祁悠然勒住脖颈,掳了过去。
他“噌”地拔出藏在靴中的匕首,冰冷的锋刃贴上她脆弱的颈侧,嘶声吼道:“让我走!不然我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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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兵犹豫着不敢上前,一名身着劲装、面色冷肃的男子排众而出,声线沉稳定:“怎么回事?”
“陆统领。”为首的官兵急忙禀报,“有胡商犯案,挟持了一名女子。”
陆权看着那名胡商:“你要如何?”
“备马!还有干粮!”胡商手臂青筋暴起。
便在此时,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射中胡商持刀的手腕。吃痛松劲的刹那,陆权已掠至跟前,反剪其双臂,利落制服。
祁悠然偏头闪避,冰凉的刀锋仍擦颊而过,斩断了一小截头发。
“姑娘可还安好?”陆权上前查看,见她颊边浅痕渗血,“需请大夫瞧瞧么?”
祁悠然看了远处的苏匀一眼,垂睫掩住眸光:“多谢大人,民女只想归家。”
“好。”陆权颔首,朝身后示意,“派两人护送姑娘回府。”
“慢着!”苍老的声音阻止。
又来了一队官兵,将铺子层层叠叠包围。
杜兴环顾四周:“将这铺子里的所有人拿下。”
就在这片昏懵里,祁悠然一抬眼,望见了门边的那个人。
顾濯也在。
目光便这么撞上了。
他的眼神是两泓深潭水,清冽,却望不见底。
店铺里的人一开始还试图反抗,奈何在官兵面前,螳臂当车。
苏匀被压着离开时,看了眼祁悠然,目光深深。
祁悠然蹙眉,指甲死死按住掌心。那个木匣子还在他身上。
“莺莺姑娘,怎么哪里都有你?”杜兴眯起眼,“上回玉市夜里乱了营,听说你也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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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上前:“老夫查到这件铺子与谋逆案有关,你怎么也在?”
祁悠然垂着眼睫:“不过是去买件小玩意儿,运气不好,偏撞上了。”
杜兴鼻腔里哼出一声短促的笑,扬声吩咐左右:“带回去,仔细问问。”
祁悠然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朝顾濯望去。这一眼,却让她心头莫名一凉。他的目光正落在她脸上,没有温度,也没有重量。
杜兴冷笑:“你看他做什么?”
祁悠然抿唇不语,头微微地垂着,只觉得一阵晕眩。
“你和这些人掺和在一起,他难道还会……”
话头戛然而止。
顾濯一步上前,手臂一带,已将她拉至身后。他的动作不算快,甚至带着点倦怠的迟缓,姿态却是全然护着的。
“世伯,”他开口,声音像浸过雪水,“她与此事无关。”
四下里静了一瞬,众人面面相觑。
杜兴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额上青筋微凸,低声呵斥道:“你!荒唐!先是宋昱,再是玉市,桩桩件件,痕迹都明晃晃指着她与郑家脱不得干系!你忘了你父母……”
祁悠然微微睁大眼睛。
顾濯没有看她,眼帘垂着,遮住了底下的所有情绪,只重复了一遍:“世伯,她与此事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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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厢里,栗子的甜香混着尘土气,闷闷地散不开。小几上散落着几颗油亮的栗子,显然是主人离去得仓促,未曾收拾。
祁悠然看着他,一时无话。视线落到那堆栗子上,她下意识伸手想去拾掇。
“脏了。”他出声阻止。
话音落下,他扣在她腕间的手指却没有立刻松开。
他垂着眼,神色莫测。
祁悠然看他,莫名觉得他很疲惫。
她不由得想起杜兴那番未竟的话。
而他始终没有看她。腕上的手指终于松了,慢腾腾地收回。
回府后,祁悠然踌躇着,正想说些什么,又被顾濯牵起手。
指尖带着凉意,力道不重,她一动便挣脱开。
顾濯没有坚持,只低低说了句:“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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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濯的脚步没有停,引着她一路进了书房。
屋里只点了一盏烛火,光晕是昏黄的,怯怯地照亮一隅。
顾濯依旧没有说话。
祁悠然看着他,眼神复杂,好半晌,她才攒够了气力,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一点点挤出来的。
“你……你能不能……”
她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嗓子已然哑了,她却仿佛浑然不觉,艰难说着:“你能不能……替我杀了今天铺子里的人?”
声音不高,落在安静的屋内,却清晰分明。
她说完,便无力地垂下头。
郑家的事……那日翻阅卷宗,白纸黑字,关于郑家的种种,蛛丝马迹,记得何等详尽。杀了那些人,就等同于截断了线索。
换做是她,因为旁人的一句请求,就放弃追查害死父母的仇人,她做不到。
祁悠然浑身一颤,像是直到此刻,才真正觉出冷来。
书墨的清苦气丝丝缕缕缠绕过来,她的肩膀垮下来。
然而,落入她耳中的,不是沉默,不是拒绝。
“好。”
顾濯的声音依旧淡,却没有犹豫。
祁悠然蓦地抬头。
“你……你就不怕被冠上滥用职权、徇私枉法的罪名?”她没料到他竟没有丝毫踌躇,眼神飘了飘,终是落在另一处思量上。
顾濯敛去眸中神色,忽然笑了:“权力,不就是这么用的吗?”
祁悠然心口一窒,睁大了眼瞧他。
顾濯执起银剪子,指尖在烛焰下,透出一种冷然的白,像玉又像冰。烛芯哔剥一声爆出个灯花,倒将他面庞照得清晰了。火光跳跳荡荡地映着他的眉眼,明明是暖的,却显出霜雪的料峭。
“规矩是给明处的人守的。”他语气没有波澜,甚至懒于掩饰,“待到了一定的地步,权力本身,就是规矩。”
“况且,”他略顿一顿,剪尖掠过烛苗,“这东西生来就不是为了供在明堂上,受人焚香祷祝的。”
这番话,字字惊心。祁悠然只觉得耳中嗡然一响,怔住了。
自江南重逢以来,他似乎一直都是收敛的、克制的。船上的交谈虽然直白,言辞间却透着温文的余地。她几乎要忘了他的本性。
此刻,他就这般立在灯下,鼻梁挺直,唇色淡绯,一副好相貌。可偏偏是这张脸,正将那些与“君子”二字毫不相干的算计、欲望,乃至一丝玩味的野心,从这副斯文皮囊里,不紧不慢地、坦坦然然地剥离出来,摊给她看。
这才是真实的他。
惊涛骇浪在祁悠然的胸中翻涌,几乎窒息。
她看着顾濯,唇微微张着:“你……”
她再寻不到合适的词句。
……太无法无天了。
她忍不住想,什么《道德经》《金刚经》,对这人是通通都没用了。
然而,顾濯的话并未说完。
银剪轻合,一截焦黑的烛芯坠入承盘。
“权柄无善恶,唯执器者有心。”顾濯这时才抬眼望来,眸色被烛火镀上一层薄金,内里却是深沉的黑,“我是个俗人。若手握权柄却不能庇佑想庇佑之人,我要它做什么?”
他将银剪随意搁在案上,走到盆架旁,慢条斯理地盥手。
用布巾细细揩干每一根手指后,他方停在她面前。
目光垂落,指尖带着水汽和皂角的清冽,在空中迟滞一瞬,才轻轻托起她的下颌。
“疼么?”他问。
祁悠然脊背微微一僵。本想拂开,却撞见他眼中温柔到近乎专注的关切。
两人挨得极近,他就着光验看祁悠然脸上那处伤痕,气息几乎拂过她的额发,痒痒的。
“替你周全,担些风险,”顾濯语气平静如常,唇畔却牵起极淡一道弧,“这名声,我担得起,也……乐意担。”
冰凉的膏药涂在伤口上,祁悠然抬眼。
月光从窗棂筛了进来,淡淡地镀在他肩头,冷而亮,如同他此刻的眼睛。
祁悠然却觉察出里头烫人的真切来,一路酥麻麻地钻进心里去。
无意识攥紧袖口,她指节微颤,骤然便失了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