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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 玉市

作者:橘子数列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绘制玉佩纹样之余,祁悠然终究再去了趟林府。


    她从前,最是厌恶这府邸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如今却还要压着恶心一寸一寸去寻,真是命运弄人。


    几棵老树的枯枝虬结着刺向灰蒙蒙的天,像老人枯瘦嶙峋的手指,绝望地要抓住什么。


    她通晓园艺,秋日凋零自是常理,可这般彻底的死态,绝非天成。


    更像是被人日日浇灌毒药而成的。


    在这相府里,有这般闲情逸致与深沉怨怼的,除却周氏,不作第二人想。林枫眠不让动原本院子里的草木,她就用这阴损法子,一寸寸地熬干它们的生机。


    祁悠然唇角的讥诮愈深。


    她实在难以参透周氏对母亲的那份执念。是怨恨之余,还缠着几分见不得光的嫉妒么?所以要让与母亲相关的一切,都在她眼前慢慢地、丑陋地腐朽?


    祁悠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泥土,心头蓦地一凛。


    她蹲下身,拨开落叶,裙裾沾染了尘泥也浑然不顾。


    “小姐……”


    夏瑾趋前几步,只见祁悠然眉头紧锁,怔在原地。


    泥土上是一处陌生的脚印,延伸到青石板路上。


    有人来过。


    .


    翌日午后,祁悠然带着夏瑾出了门。


    玉市挤在一条长街上,买卖双方,一个漫天要价,一个就地还钱。谈成了,玉石便从一只汗湿的手心躺进另一只汗湿的手心,不知是卖家庆幸脱手,还是买主慨叹破财。


    最精彩的,莫过于赌石的摊子。其貌不扬的石头,被供奉在丝帛上。围观的男人们,脸上油光光的,屏着呼吸,看师傅用砂轮一点点擦开石皮。


    希望与绝望都悬在一线之间。擦出满绿,便是满堂彩,仿佛一步登天;擦出白絮,便是死寂的叹息,那人便像瞬间被抽走了魂魄,脸色灰败地隐入人群。


    这哪里是赌石,分明是赌命。玉的灵性,在此刻显得格外残忍。


    祁悠然混在人群里,却又总像个局外人。穿一件偏素的月白衫子,并不惹眼,静静地在一个个摊位前流连。


    她让夏瑾出示描摹的玉佩图样,只说是家传旧物不慎遗失,想看看有无类似款式或知晓其来历的匠人。


    走了半条街,仍旧一无所获。祁悠然也不见急切,面上不露声色,行走从容,冷眼看着一切都像是浸在温暾的水里,黏稠而缓慢。


    .


    诏狱。


    顾濯立在一片昏蒙的光影里,平静地看着宋昱。


    周身冷肃,光华敛尽,只余下清绝到孤峭的轮廓,衬得一双眼睛愈发深不见底。那眼睛,是整张脸上唯一有活气的地方,看人的时候,那光也是冷的,不锐利,却缓慢地渗进人的骨缝里。


    “怎么,你想替她问什么?”宋昱抬头,目光挑衅。


    “我很好奇,”顾濯开口,语气是疏冷的,“你为什么这么笃定自己不会死。”


    宋昱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自然有他的倚仗。那些关于北狄的情报,是他的保命符。更何况……


    一丝近乎怨毒的笑意爬上他的嘴角,那点依稀可辨的俊朗底子,便被这阴毒的神色彻底蚀坏了。


    “怎么?”他漫不经心地问询,“你要为了她杀了我?”


    顾濯垂眼,敛起眼底的神色:“不可以吗?”


    “你问过她意愿了吗?顾大人,可别好心办了坏事。”宋昱带着点不怀好意的提醒。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嘴角的笑更深了些:“还是你借着为她好的名义,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


    “这可真是一个太好用的借口了。”宋昱语气上扬,话锋一转,“我听说,当年边关那场战役,啧啧啧,可真是损失惨重啊。”


    顾濯不接话。只将身子往后靠了靠,隐在更深的暗处。


    “顾濯!”杜兴匆匆赶来。


    声音里带着惊怒,转向一旁的狱卒时,更添了几分厉色,“你们好大的胆子!怎可让他单独进去?”


    顾濯缓缓转过身,声音也是淡的,听不出情绪:“世伯不必惊扰。我手无寸铁。”


    杜兴皱眉,语气放缓,却更显沉重:“你不能动他。无论如何,眼下这时节,你父母的事……”


    “世伯多虑了。我如果要杀他,不会留下把柄,落人口舌。”顾濯打断他的话。抬手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不等杜兴再开口,他已转身,沿着来路走去。


    晚风是凉的,吹动他袍角。


    昔日尚带几分青涩倔强的少年身形,如今已被岁月砥砺得异常挺拔,背脊如孤松,所有的锋芒都敛在沉静之下。


    杜兴望着那抹渐行渐远的背影,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再说出来,只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


    市集东侧大多是玉器行,祁悠然一连问了四五家,掌柜或伙计看了图样,皆是摇头。


    走到第六家,掌柜是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眼神却依旧清亮。他还未接过夏瑾递上的画纸,花白的眉毛便微微蹙起。


    “顾夫人?”


    祁悠然一顿。


    这个称呼,在她听来,实在新奇。


    “你叫我什么?”祁悠然抬眼,细细打量那老人。


    老者放下手中的工具,脸上绽开一个温和的笑:“顾夫人。”


    他的语气自然而熟稔:“老朽姓苏,单名一个匀字。从前顾老夫人还在世时,最是喜欢我的手艺,常找我做些玉饰。”


    他略停顿了一下:“世子……哦,如今是该称侯爷了,先前也曾寻过我。做的是支玉簪,选料极讲究,用的正是老夫人先前留下的那块上等羊脂玉。”


    苏匀又轻轻补了一句,像是自语,又像是有意说与她听:“那支羊脂玉簪……做好后,侯爷亲自来取的。老朽记得,那日雨下得极大,侯爷握着那锦盒,在檐下立了许久,半身衣衫都浸透了。”


    “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好了,不用同老朽客气。”老人很是热心。


    祁悠然的眉头蹙了起来,眼神微动。


    她移开眼,将话题拉回正轨:“你可认得画上的图案?”


    苏匀接过图纸,对着光细看片刻,神情讶异:“这玉佩的纹路……有点眼熟。”


    祁悠然神色一凛。


    “工艺不像本朝,倒像是前朝宫里的样式。老朽在一位老友那里见过,他祖上恰在前朝内府当差。”


    祁悠然唇线微抿,她看了一眼夏瑾,开口道:“您能帮我打听打听吗?我今日还有别的事,改日再过来。”


    就在这时,一阵懒洋洋的声音传来:“苏老,我那支簪子,到底磨蹭好了没有?”


    祁悠然回眸。裴朔斜倚门框,挑眉轻笑:“祁小姐,真是巧啊。”


    声音里带着被酒意浸润过的沙哑,语调依旧懒洋洋地上挑着。


    他晃晃悠悠踱近,像只被暖风吹得迷失方向的花蝴蝶,周身散发着酒气,其间还混杂着几种甜腻的脂粉香。


    衣袂拂过时,那股气息扑面而来。祁悠然鼻翼微动,忍不住侧首掩面,打了个轻嚏。


    裴朔脚步倏然顿住,身形有瞬间的僵硬。他下意识后退半步:“……刚办了桩差事,沾了些味道。”


    这时,苏匀恰好将一只锦盒递上。


    裴朔接过盒子,看也未看,目光仍落在祁悠然身上,忽然问道:“祁小姐接下来得空么?”


    一旁的苏匀眼神在两人间打了个转,面露探究:“二位……原就相识?”


    祁悠然不欲多言,只对苏匀微微颔首:“今日多谢掌柜,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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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出来时,天色已暗。


    裴朔侧过脸,声音散在微凉的晚风里:“怎么忽然想到来这儿了?”那语调是闲闲的,听不出太多的心思。


    祁悠然抿着唇,没有应声。他也不追问。


    他把木匣子递给祁悠然,唇角牵起一点似是而非的笑意:“打开瞧瞧?”


    祁悠然抬起眼,目光与他轻轻一碰,却没接。


    他倒也不尴尬,将那笑意勾得更深了些,带着几分自嘲的惫懒:“也罢。下回再跑一趟便是,正好……能多见你一面。”


    空气稠得能粘住蝴蝶的翅膀。


    裴朔的目光像羽毛一样,小心地拂过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


    “倘若……没有学堂里那些颠三倒四的事,我从一开始便规规矩矩地追求你,今日……会不会是另一番光景?”


    他说得极慢,一个字一个字地,像是从心窝里艰难地掏出来,摆在台面上,任她检视,任她鄙夷。


    他蓦地叹了口气,很是颓唐:“我这人是完了,从前那些天花乱坠的漂亮话,如今是一句也说不出了。”


    “你……别笑我。”他声音低得几乎要散在空气里。


    祁悠然眼神里含着些疏疏落落的光,正想说些什么,远处传来响动。


    人声织成密密的锦,有人倏地嚷了句“杀人了,杀人了”,那锦布便猛地皱缩起来,绞着、拧着,成了索命的绳。


    ——玉市乱了。


    祁悠然还未细看,人潮已然涌了过来。


    旁边油头粉面的商人,一面用肘子抵开老弱,一面却又扯着嗓子喊“莫挤莫挤”,声音是冠冕的,手上的劲道却是狠的。


    祁悠然被撞得一个踉跄,险些栽倒。一只手稳稳地搀住了她,掌心是热的,带着薄薄的茧子——是裴朔。


    她还来不及站稳,几个胡人打扮的男子便慌不择路地挨了过来,满脸的凶戾之气,像是被追急了的兽。其中一人手中的短刀,赫然染着新鲜的血迹,红得刺目。


    暗处的护卫急急上前拦阻。


    突然,一个胡人目露凶光,竟转向夏瑾的方向举起了刀。祁悠然想也没想,推开身前的护卫,浑身僵直着,只来得及将吓呆的夏瑾猛地推向角落的阴影里。


    眼看着银光落下,预期的疼痛并未降临。


    裴朔的身子迎了上去,硬生生接下了那一刀。衣裳的颜色顿时深了一摊,像是泼翻了的墨,幽幽地晕开。


    他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只抬脚利落地一踹,那人便飞扑出去,连带撞倒了后面几个同伙。


    远处,锣声姗姗来迟。官兵匆匆赶到,疯狂的涌动渐渐平息,像潮水退去,留下一片狼藉。


    裴朔护着祁悠然至一处檐下。


    “顾濯的人,可真是废物啊。”他摇摇头,唇边浮起一丝浅淡的讥诮。


    祁悠然的一双眼睛,睁得空空的。她怔怔地望着,月光流淌进她的瞳孔,倒像是眼里汪着一泓清水,晃呀晃的,几乎要溢出来。


    裴朔也不言语,只侧过头去瞧她,眼神里有些复杂的东西,看不大清。他缓缓地打开那只木匣子,取出那支簪子。金镶白玉的簪子便冷清清地卧在他掌心,泛着泠泠的幽光。


    他抬手,将簪子缓缓送入她的云鬓,动作小心翼翼的。


    月光在他苍白的脸上淡淡地敷了一层霜,沉默地窥探着这一段欲说还休。


    “不脏的。”他忽然说了一句。


    声音低低的,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特地解释给她听。这话里透着点自嘲的意味,仿佛是说,这东西,连同他自己,总还不至于就那样不堪了。


    他停了一停,空气仿佛也凝住了。


    静默了片刻,他又添上一句,声音更轻了: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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