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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共犯

作者:橘子数列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顾濯身形微动,将祁悠然更严实地护在自己身影之下。


    “顾濯,老夫只是想和这位姑娘好好聊聊。”杜兴的声音沉下去,压迫感陡增。


    祁悠然戴着兜帽,视线被局限在方寸之间,她微微挣了一下,他不放,指尖力道却不重,只圈着。掌心的温度隔着一层衣料传来,竟有些烫人。


    “世伯,”顾濯的声音响起,清冷依旧,“审案拿人是刑部与大理寺的职责。此间事,应该是有误会。晚辈自会向陛下陈情。此刻,恕难从命。”


    他提着剑,向前踏出一步。


    杜兴不可置信地看着,额上青筋暴起,显然是气得狠了。他手指微颤地指向顾濯,声音失望透顶:“好,好!动手!都给我动手!我这十几年……我视你如己出,教你文韬武略,竟是亲手帮养出了一头反噬的白眼狼!”


    剑拔弩张之际,一道带着哑意的声音响起:“我答应你。”


    顾濯一怔。


    祁悠然摘下了兜帽,轻轻拂开顾濯的手。


    微凉的指尖碰在他温热的手腕上,像未化的雪,触肤即融。


    顾濯的手指微僵,垂眸看她。


    祁悠然抬起头,昏沉的烛火跳跃着,衬得她一张脸惊心动魄的白。


    “你伤口还没痊愈吧。”


    她侧过脸,对顾濯低语,语气是肯定的。


    目光越过众人,直直看向杜兴,竟无半分惧色,她重复了一遍:“我答应你。”


    杜兴冷笑一声:“那……”


    “换个地方。”顾濯打断。


    他依旧站在祁悠然身侧,自成一种维护的姿态。


    “这里太冷了。”他道,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


    水声泠泠,落入白瓷杯里,泛起一圈细小的漩涡。


    顾濯倒了一杯热茶递给祁悠然。


    倒茶的姿态极稳,手腕都不见颤动,一如刚刚提剑杀人时。


    他方才净过手,骨节在皮肤下微微凸起,依旧白皙匀停。


    祁悠然略抬了眼看他。这人的皮相是经得起细看的,鼻梁陡直,至唇际化作一道淡绯色的薄线,偏生眼睫垂着,遮住了眸色,倒显出一种浅淡的温和来。


    茶烟袅袅升起,隔在两人中间,将他眉眼氤氲得愈发清峻。


    接过时,她的指尖微微缩了一下。


    顾濯自己也端起一杯,却不喝,只拿着,杯壁的温度透过瓷,一点点渗入掌心。他瞧着她低眉吹散茶烟,小口啜饮,那微微颤动的睫毛上,好似沾着一点未散的水汽。


    “咚!”


    茶盏被重重搁在桌上,茶水溅出几滴。


    杜兴盯着两人,面色铁青:“林小姐想说什么?”


    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梭巡:““还是你们……”他顿了顿,每个字都淬着寒意,“想好了如何勾结串通,来搪塞老夫?”


    祁悠然迎着他的目光,并未立刻回答。她眼睫微垂,复又抬起,眼底是一片看不透的静水,嘴角却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带着点倦怠,又有点嘲弄。


    “您想听我说什么?”她轻声反问。


    “林小姐不必如此作态,”杜兴冷声道,带着几分官威浸淫多年的板正,“老夫为官几十载,还不至于对你一个女子行逼供之事。”


    祁悠然静默了片刻,仿佛在掂量他这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半晌,她似是终于下了决心,轻轻吸了一口气。


    “那好,我相信大人。”她目光定定地看向杜兴,“我就将所有的事,原原本本告诉您。”


    .


    府衙内的木质家具都有些年头了,漆面斑驳得厉害,一片片翘起来,底下灰白的木质裸露出来,陡然现出憔悴的本相。


    祁悠然的声音并不高:“我是冒充的。”


    杜兴眉头骤然锁紧,直直看她:“什么?”


    “相府当初寻到我,是因着一块玉佩。”祁悠然语气平直,听不出情绪,“那玉佩是从一个女孩身上捡的。我发现她时,她已经死了。荒郊野岭,我随手葬了她,拿走了她身上唯一值钱的玉佩,就当是……报酬了。”她唇角极轻微地扯了一下,不知是嘲弄谁。


    “后来,我阿姐被我爹娘卖给别人做妾,没熬过生产,一尸两命。我也被他们卖入了青楼。”她顿了顿,呼吸似乎滞了一瞬,又很快接上,快得让人捕捉不到那点痛楚,“为了报复他们,也为了……活下去,活得好一点,我冒名顶替了那个女孩的身份。”


    顾濯看着她,墨色的眼睛寂然不动,极深处却蕴着一点恍惚的情绪。他握着杯子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可相府的日子,并不比别处干净。周氏面上慈善,背地苛待折辱是家常便饭,林枫眠……他对此置若罔闻。”念出这个名字时,她声音里终于渗出一丝恨意,旋即又掩去,“府里唯一对我好的,只有一个婆子,我管她叫夏嬷嬷。她……死于原先五皇子马下,我为了替她寻个公道,得罪了宋昱。”


    “林枫眠因着这事,觉得我丢了相府颜面,彻底厌弃了我,放任周氏将我送到了城外的尼姑庵,任我自生自灭。就在离开前,我意外得知了林枫眠私下的勾当。我没想到他会胆大包天到卷入谋逆这等滔天祸事里。我怕极了,怕受牵连,死无葬身之地,况且……庵里的日子太苦了,我也待不下去了。


    夏嬷嬷临死前曾告知我祁家的家产下落,横竖都是死,不如搏一把,也算报复林枫眠。于是我便逃了出来,铤而走险,拦下御驾,以外祖家产换取了荣华富贵,又通过外嫁女身份揭发林枫眠,避过株连。后来你也知道,我成功了,但我没算到……林如霜母女竟能意外逃走。”


    “至于前朝的事,我也是在揭发后才意外得知的。我很庆幸当初先下手为强。”祁悠然缓缓说着。


    杜兴目光如钩,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桌面,审度着这番话。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相府千金,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女。”祁悠然垂下眼,“……我叫莺莺。”


    “莺莺……”杜兴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这名字,倒像是从哪个戏文里扒下来的,艳是艳了,却俗得很。莺莺燕燕,娇啼婉转,无非是取悦男人的把戏。”武职家族忌用鸟兽名,认为减弱威猛,杜兴对此反感至极。


    “与那张生私通苟合的女子,也叫崔莺莺。难登大雅之堂。”杜兴狠狠瞪了顾濯一眼,意有所指。


    顾濯正想辩驳,祁悠然却先开口了。


    她的眼神清冽,声音也是清凌凌的:“大人说得差了。我不认为这个名字有哪里不妥。莺歌燕舞,原是盛世之音。这‘莺’字何曾轻浮?《诗经》有云‘仓庚喈喈,采蘩祁祁’,莺鸣本是祥瑞。倒是世人心浊,见清泉亦谓泥淖。”


    她微微抬起下巴:“况且,名字是家人给的,我自己选的路,却不愿让人只凭一个字就看轻了。”


    杜兴一怔,他眯起眼仔细打量眼前的女子。


    厅外的光斜斜照进来,在祁悠然脸上投下淡淡的影,她的眼睛很亮,不是少女懵懂的澄澈,而是一种从心所欲且不卑不亢的明澈。她背脊笔直,颈子雪白,倒像一株新开的玉兰,带着不肯低头的傲气。


    .


    杜兴不说话了,屋内一时空气凝滞。


    恰在此时,门外响起脚步声,有人躬身禀报:“大人,孟学士到了。”


    杜兴应了一声,他吩咐了一句,手下的人捧着个木匣进来。


    “早先听闻,莺莺姑娘给翰林院陆学士送过几卷前朝孤本。”杜兴打开木匣,取出里面几卷略显古旧的书籍,面色沉肃,“老夫偶得一见,确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寻常人或许不识,但老夫当年……有幸见过同源之物。这是前朝王室秘藏,极为罕有。”


    他抬起眼,目光沉甸甸地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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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祁悠然:“姑娘是从何处得来的?”


    祁悠然愣住。她先前确实为顾濯打点翰林院上下,精心挑选过几卷贵重却不扎眼的古籍,怎料想竟是如此来历。她摇头,声音竭力维持着方才的平静:“晚辈才疏学浅,机缘巧合购得,实不知这些书卷如此贵重。”


    杜兴笑了一声:“姑娘方才引经据典,字字珠玑,怎么转眼间,倒又一概不知了?”


    他不待她回答,径自道:“是真是假,倒也不难。孟学士隐居江南,乃当世大儒,最精于此道。请他过目,便知分晓。”


    话音落下,一位清瘦矍铄的老人已缓步而入。他朝杜兴微微颔首,便俯身细致检视那几卷书。


    祁悠然的脊背几不可见地僵了一下,她深深吸了口气,试图压下心中翻涌的慌张。


    但是很快,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宽大衣袖的遮掩下,一只温热的手悄然覆上她紧攥的微凉指尖。


    那动作来得孟浪而突兀,却带着近乎缱绻的安抚意味。


    祁悠然却像被烫着了一般,指尖一颤,下意识便要挣脱。


    可那只手却握得极紧,力道不容置疑,指腹甚至在她手背上极轻地按了一下。


    她倏地抬眼,看向杜兴。他正全神贯注于孟学士的鉴别,并未留意这方衣袖底下的暗潮汹涌。她不敢有大动作,甚至不肯侧头去看身旁那罪魁祸首一眼,只是曲起指尖,用修剪得宜的指甲,狠狠地掐了下去。


    是下了死力的。几乎立时便尝到了指甲陷进肉里的触感。


    顾濯面上依旧古井不波,神色淡得近乎漠然。唯有她觉察到他覆着她的掌心倏地沁出一点潮意,大约是疼出的冷汗。可他竟还是没有松开,反而收拢手指,将她掐入他皮肉的那只手更紧地攥住了。


    孟学士终于将手中的书册轻轻搁下。


    众人的目光皆看向他。


    经了方才袖中那一番无声的纠缠,祁悠然心口那点慌张竟奇异般地压了下去,只余一片冷然的静。


    身旁那人刚刚紧攥过她的手指,此刻已规整地敛回袖中,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孟学士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文人特有的惋惜:“是假的。仿得极精妙,足以乱真,但终究……是赝品。”


    杜兴明显一怔,眉头锁紧,看向那几卷古籍的眼神顿时复杂起来,疑虑未消,却又抓不住实处。


    祁悠然微微睁大眼睛,侧头看向顾濯。


    他却已上前一步,姿态恭谨地对着杜兴行了一礼:“世伯,古籍既已辨明,天色已晚,不便再多叨扰。晚辈先送……莺莺姑娘回府。”


    .


    回府的马车上。


    祁悠然抿着唇,目光落在顾濯垂放在膝上的手。


    被掐过的地方,落了一弯新月似的痕,红得刺目。


    顾濯忽然开口:“祁悠然。”


    他叫出这个名字,目光沉静地看进她眼睛深处。


    她愣住。


    “莺莺,或是悠然,”他继续道,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字字清晰,“你的每个名字,都很好。”


    他稍作停顿,车窗外的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滑过,明明灭灭,让人看不清他眼底最真实的情绪:“但你方才在府衙里说的那些话,我并不相信。”


    沉默弥漫开来,只有车辙声吱呀作响。


    马车停下前。


    顾濯凝视着她苍白的侧脸,忽然极低地说了一句:“往后,不会再让你独自面对这些了。”


    “我知道过往的伤害使你并不能完全相信我,”他目光不移,“所以,我自己走入局中。”


    他微微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指腹温柔地拂过她的耳际,将几缕散乱的发丝轻轻别到她耳后。他的气息拂过她的颊侧,声音低沉,落下最终的定论:


    “从此刻起,我们是共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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