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是毛毛雨,后来渐渐大了。
其实也说不上很大,只是下得黏腻,总归不痛快。
天是青灰色的,像一方揉皱的旧帕子,湿漉漉地搭着。屋瓦浮着一层幽黯的流光,似是鱼鳞。雨敲上去,哒、哒、哒,轻轻重重,倒像是有鱼在底下挣扎,要跃起来蹦它一蹦。
墙根的青苔吸饱了水,绿得发了黑,沉沉的一摊,像滞在鱼身上的海藻。
弄堂里的青石路全湿透了,潮润润的,成了一块沾水的旧案板。车轮下是落花,碾落的污红,像是未干的血迹。
祁悠然出门时,一抬眼,就看见了顾濯。
他站在那里。伞沿滴落的水珠串成线,断了,又续上,那身影便在这水帘子里模糊了,洇开来,像是从来不曾清楚过。
“上车罢。”他声音不高。
一步步挨近马车,顾濯伸出手来,指节分明,白皙修长。
祁悠然的目光掠过那手,微提了裙摆,侧身,自己踩上了蹬脚的小杌子。动作不甚利落,甚至略微一晃,但终究是靠自己上去了。
顾濯的手悬在半空,片刻,收回去,指节微微蜷起,面上没什么表情。
马车动了,轱辘声碾过湿漉的街道。
祁悠然端坐着,背脊挺得直直的。
“簪歪了。”顾濯突然开口。
祁悠然一顿。
车厢里很是黯淡,外头的天光,偶尔从帘隙漏进来一线,她望着对坐的男人,忽觉那雨声都碎在他肩头。
她没有理会,一路无言。
.
马车停下时,祁悠然先下了车。
“我想一个人见她。”她低头看着微湿的裙摆。
顾濯没说话。
祁悠然抬眼。
顾濯眼皮垂着,黑沉沉的眼睛看着她。
沉默绞着空气,她指尖掐进掌心。原就知道是枉然,那监牢深处阴湿晦暗,他这般讲究的人,怎会允她独自踏足?她抿了抿唇,正要妥协,他却蓦地动了。
不知从哪取出件云锦披风。他展开时带起一阵风,裹挟着淡淡的雪松气息拂过她的发丝。她僵着不动,看他绕到身前,手臂虚虚环过来系带子。领口擦过下颌,凉得像一道意外的吻。
“里头很冷。”他忽然说。
指尖系结时,他的声音淡淡地递过来,一如他方才伸手的姿态,是一种克制了的平稳:“见过便回吧。那样的地方,不宜久留。”
.
狱门黑沉沉地开着,阴湿的寒气顺着裙摆往上爬,祁悠然拢了拢披风,朝里走去。
隔着栅栏,她看见一团阴影,兀自蜷缩着,像被雨水泡烂了的燕子窝。
“我母亲的遗物在哪?”祁悠然冷淡地问询。
那团阴影动了一下,慢慢挣扎着坐起:“骗你的,你倒是相信了啊!难为你有这份孝心,就是你那贱人母亲死得早,享受不到了!”
时隔多年,祁悠然再次见到周氏,这位她不幸命运的始作俑者之一。光阴并未慈悲,反而将那些积蓄的恶意磋磨得更加尖锐。周氏瞪大了眼,扑过来攥着栅栏,破口大骂,声音嘶哑。
祁悠然平静地看着她歇斯底里。
她此刻的面目可怖极了,一张浮肿苍白的脸,头发干枯如乱草。
墙角那盏劣质油灯的光跳了一跳,映在她脸上,鬼气森森。火舌的影子在她白布似的面孔上爬,眼睛便是那火舌烫出的两个焦黑的洞,幽幽地向外蔓延。
“小贱人,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心里在笑我吧?”她突然神经质地笑出声。
笑完,周氏喋喋起来,说从前如何用一碗杏仁茶坏了祁悠然母亲的胎气,又如何将那尚在襁褓中的她丢弃在荒郊野外。
“我明目张胆地弄死了那个女人,他还不是得费心费力替我收拾残局?”她细数着这些往日的“辉煌”,语调越来越亢奋,眼角的皱褶里积着一种可悲的得意,仿佛仍是当年那个执掌后宅、生杀予夺的妇人。
旧事被翻上来,周氏沉浸在过去,油灯的光扑簌簌地跳,映得她脸上的阴影诡异地晃动,某一瞬间,竟像生了块块霉斑。
那火光似乎又蹿高了些,焰舌舔过她空洞的眼窝,灼烧着她干裂起皮的嘴唇,仿佛要将五官都熔毁,连成一个巨大的、黑沉沉的窟窿。
祁悠然觉得她很可悲。
到了这步田地,她唯一能拿来沾沾自喜的,竟仍是林枫眠当初替她善后收场。
可这份“费心费力”,甚至都不是出于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爱。
不过是为着她所顶替的那个身份。他自己也被蒙在鼓里,骗得团团转,却回头来替骗子圆了场。
“别再自欺欺人了。到头来不都是赝品吗?”祁悠然蹙眉,冷冷打断她:“你女儿死了,被一剑刺入心口,跌下山崖,尸骨无存。”
周氏整个人僵住,眼底那点虚妄的神采瞬间崩裂,尽是血丝。她扑打着栅栏:“霜儿……是你!你这个毒妇!贱人!我当初就应该捂死你!”骂声渐弱,化作呜呜的哭声,哭得没有眼泪,只剩干瘪的嚎啕。
祁悠然眼底闪过一丝讥讽的光。
周氏哭声没停,又是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整个佝偻的身子都在颤抖。咳完了,喘着,声音更低更哑,也更刺人:“告诉你,我没那么容易死……我就算做了鬼,也要缠着你们……你们谁也别想痛快……”
“我现在只想问你一个问题。”祁悠然此刻的心情意外的平静。
“呵,你不是比我知道得多吗?何必还来假惺惺……”
“你叫什么名字?”
“你……说什么?”周氏猛地抬头,那双焦黑里一片空茫。
“我想问你,你,叫什么?”祁悠然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周氏蓦地怔住了。套在这层身份里太久了,她竟连自己原本的名字都差点忘了。
她嘴唇微微颤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喉间挣扎,最终却只无声地吐出两个模糊的音节。
陌生的字眼,在唇间划过。
没有人听到。
或许连她自己,也未曾听清。
.
祁悠然看着愣在那里的周氏,手指缓缓探向发间,抽出簪子。
这只簪子她提前磨过,很利,只需要刺进她的脖颈,一切就都结束了。
她的右手微微颤抖起来。
掌心里沁出薄汗,往日那些深刻的疤痕,早已消褪得不见踪迹,此刻却仿佛又隐隐灼烫起来。
“你母亲的遗物……”周氏突然开口,灰败的脸上再无神采。
祁悠然一愣,手上的动作不由得停下:“什么?”
“你母亲的遗物,在林府……”她的话音含混不清。
恰在此时,门外甬道忽然传来一阵嘈杂人语,接着,便是急促的脚步声。
一声声逼近。
祁悠然下意识手腕一翻,将簪子滑入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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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
她抬眼,看见熟悉的人影径直朝她走来。
顾濯愈走愈近,身影从模糊的暗色里挣脱出来,变得清晰。
他似乎是略略平息了一下呼吸,终是又踏前了半步,两人之间的空气陡然逼仄起来。
“你……”祁悠然能感受到他急促的气息,热热地拂过她额前的发丝,却又被他刻意压了下去,变回那般清冷调子。
顾濯不发一言,只抬手,动作快而干脆。
那手在她眼前一晃,她便觉光线一暗——顾濯将她披风上那顶兜帽骤然掀起,覆落而下。
偌大的帽檐顿时遮蔽了她的大半张脸,只余一截白皙秀气的下颔。他侧身而立,挺拔的身形严严实实挡在了她与外界之间。
就在这一瞬,牢房内铁门洞开,一大批人簇拥着涌入,顷刻间填满了这方狭小窒闷的天地。
一个老人缓缓走来,步伐沉缓。烛火的光照亮了他苍老而精厉的面容,他的目光先是扫过周氏,继而像鹰隼一样,落在了被顾濯牢牢护在身后的那个戴着兜帽的身影上。
“顾侯爷,”杜兴声音讽刺,“脚步如此匆忙,是怕老夫惊扰了哪位贵人?”
顾濯声音平稳:“世伯说笑。此地污秽,恐脏了您的眼。”
“往往藏污纳垢之地才能寻到真相。”杜兴冷笑一声,视线绕过顾濯,试图看清他身后的人,“老夫收到些消息,关乎林府旧案,特来向这位林夫人求证一二。看来,顾侯爷有同好?”
另一边的周氏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倒是从原先的低迷中回过神来,眼神里重新聚起一点冷而硬的光。
杜兴视线一转,瞥向周氏:“你是林枫眠的继室?”
这话瞬间刺痛了周氏,她冷冷看着,没有说话。
杜兴面露不屑:“前朝余孽,你要是主动说,老夫饶你一命。”
周氏尖声笑了起来,她的目光恶毒地射向祁悠然的方向,声音嘶哑:“求证?你们想求证什么?眼前这个——”
阴影下,祁悠然的手指难以自抑地开始细微地颤抖,袖中的簪子贴着手腕,冰得骇人。
然而,没等到周氏说完。
她只听见极闷钝的“噗嗤”一声。
——剑没入胸膛的声音。
是顾濯。
他动作快得几乎没有过程,甚至没人看清他是何时出的剑。
“混账,你做什么?”杜兴怒斥,“你竟敢灭口!”
顾濯抽出剑,敛目垂眼,俊美的侧脸在昏暗光线下如同冷玉雕琢,不见丝毫波澜,声音也是平的:“世伯息怒。此妇疯癫已久,言语狂悖,满口秽语。晚辈恐其狂吠之言,辱没了您的清听,也玷污了宫闱清誉。”
杜兴的目光在他和那个被护得死死的女子身上来回扫视,沉沉开口:“关兆兴先前暴毙狱中,想必也是你的手笔?”
“顾濯,你如今真是长本事了。”他目光如炬,灼灼逼视,“就为了一个女人?”
祁悠然僵住。
顾濯沉默着,半晌,他开口:“她胆子小,见不得这等血腥场面。晚辈先带她回去了。”
话音未落,祁悠然的手腕已被他攥住,不由分说便要带她离开。
杜兴的人立刻上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苍老而威严的声音自身后缓缓迫来:“你,便是林枫眠‘真正’的女儿吧。前朝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帽檐下,祁悠然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