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悠然放下手中的《会真记》。
她低着头,嘴唇下撇,像—朵沾了霜露的花。
所谓才子,总要女子做戏文里的痴角,衬得他风流;若女子不肯演了,他便骂她不解风情。
可为什么才子的风流总是被传颂,佳人的痴情却只能沦为谈资?
日头挪移,金色的灰沉呛得鼻尖发痒。祁悠然想打喷嚏。
她已经错过了春天。
然而熬过苦夏,便是秋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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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嬷嬷挑帘进来,见碗底空净,眼角笑出细纹:“姑娘近日胃口见好。”
祁悠然抬头浅笑。
这些时日,除了守候白石苏醒,她便靠一些杂谈跟话本子消磨光阴。
身边伺候的人也从俏丽的丫鬟换作稳重的嬷嬷。她向来对长辈存着几分羞怯,何况姜嬷嬷慈眉善目,不过数日便觉亲近。
她没再见过顾濯。
“姑娘明日想用些什么?”姜嬷嬷收拾着羹碗。
“不必麻烦,”祁悠然轻轻摇头,“随意就好。”
“……吩咐了的,一切依姑娘的意思。”姜嬷嬷话音微顿。
祁悠然垂眼。
顾濯吩咐了的。
“他……最近很忙吗?”祁悠然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
姜嬷嬷点头:“江南贪腐案,牵连甚广,侯爷脱不开身。”
她叹口气:“老身在府里几十年了,瞧着侯爷长大,许久未见,他倒是变了许多。虽说人是愈发沉稳了,可心思也变重了些,藏得深,倒教人看不透了。”
祁悠然一怔:“是啊,我也看不懂他。”
“从前在学堂,遇着太过晦涩的典籍,我往往是搁开便罢,懒得费心神去钻磨。”
她拨弄着手上的书页,簌簌作响:“若与他之间的事,也能这般轻易翻过,倒好了。”
书页静摊着,一半浸在澄金的光里,一半陷于幽青的影中。
祁悠然有些孩子气地抬起手,慢悠悠地探入那片光亮,看着自己指尖的投影悄然爬上书页的留白,一点一点,蚕食了墨字,吞没了光亮。
她又把手移开,重新放出那份光明。
重复几次,追着一点虚无缥缈的影子跑,乐此不疲。
室内静了下来。
姜嬷嬷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终是没有开口。
此时顾濯正立在廊下,也不知站了多久。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旋即又展平,仍是那副清峻模样。姜嬷嬷瞥见了,心下微惊,却见他极轻微地摇了摇头,只默然凝望祁悠然片刻,便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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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身上带伤,诸多事务便耽搁了一阵。眼瞧着裴朔那边快拖不住了,顾濯无奈,只得备了份厚礼,亲自前往镇国公下榻的别院拜访。
镇国公杜兴,杜茯苓的父亲,名副其实的三朝老臣,家中正堂还供着太祖皇帝亲赐的丹书铁券。老人年逾古稀,却依旧精神矍铄,面容严正惯了,自有一番不怒自威的气度。
他坐在一张紫檀木太师椅上,身子笔挺,穿着藏青缎面的长袍,袖口露出一截雪白的里衬,扶着座椅的手指苍老却有力。
见顾濯进来,他的面容松动了一瞬,却很快恢复冷硬模样。
顾濯将手中礼盒转交给一旁的老管家,杜兴却打断:“把东西放下,还给侯爷,老夫受不起。”
他并未立即发作,老管家跟了他几十年,最知他的脾气,见他面色沉静,眼神却冷如寒冰,便知大事不好。
顾濯一怔,袖中的手不自觉握紧:“世伯。”
杜兴睨着他,目光深而冷:“侯爷官威大了,老夫来了这江南半月,才配见侯爷一面。”
“遇到一些事,耽误了。”顾濯垂眼。
茶盏被重重搁在桌上。
“你如今大了,翅膀硬了,竟敢在我眼皮底下行这等龌龊之事。”杜兴冷哼一声,声音里压着怒火,“竟是养了个女子在府上,连陛下交代的正经事都差点耽误。”
顾濯愣住,旋即反应过来,这是被裴朔摆了一道。
握紧的手忽然松开。
“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成何体统!没名没分的,委屈人家姑娘?”杜兴越说越气。
顾濯垂眼,声音有些低落:“她不愿意。”
杜兴看着他,简直匪夷所思。手指颤巍巍点过来:“好啊,强抢民女,出息了啊。顾家门风,何时轻贱至此?赶紧放人!”
顾濯依然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我不愿意。”
杜兴怒了:“混账东西!”
他抄起手边的茶盏,直直砸下去。
顾濯没有躲。
茶盏撞在他胸口,滚烫的茶水泼湿了前襟。
“滚!不知悔改的东西!你如今行事轻浮,自毁前程,莫非以为这世道还容得下你这般放肆?”
顾濯沉默地躬身,行了一个完整的礼,然后转身,踩着那一地狼藉的碎片和水渍,默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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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路上,顾濯后背泛起细微的刺痛,怕是伤口又裂开了,他却顾不得这些,脑中不由想到了宋旻信中的内容。
“翰林院陆学士先前得了前朝孤本,视若珍宝。恰逢镇国公驾临,便取出共赏。国公眼力毒辣,认出书籍乃前朝皇室珍藏,寻常不易得,便径直携书前往江南,欲请隐居的孟学士一辨真伪。”
那老学究隐居江南,学问渊博,性情孤拐,平日里深居简出,却有一双识遍天下古籍的慧眼,经他掌眼,真假立辨。
到时候,掀开的恐怕不止是一本书的真伪了……
顾濯的心沉沉坠下去。
绝不能让杜兴见到祁悠然。
那才真是天大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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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悠然坐在案前,指尖捏着一根七孔针,线头一次次滑过针眼,总也穿不过去。心浮气躁,做什么都徒劳。
顾濯回来时,便是看到了这一幕。
她穿着件湖色的衫子,当时只觉得这颜色冷,衬她。如今穿在身上,宽宽荡荡的,人像是缩在了一泓沉寂的秋水里。
为什么又瘦了?
他想不通。
“穿上了么?”顾濯不自觉上前,颇有些没话找话的意思。
祁悠然一顿,垂下眼,将针线轻轻搁回案上。
“不曾。”她答,声音也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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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不巧了,手又如何巧得起来。”
顾濯默然,视线在她低垂的颈项上停留一瞬,红痕消退,如今只看到一截脆弱的白。
他手里捏着一只锦盒,放在桌上,声音淡得听不出情绪:“街上买的,巧果。应个景,你尝尝。”
“放下吧,”祁悠然的声音平得像一摊死水,连厌恶都懒得分给他,“你可以走了。”
顾濯却没有动。他鬼使神差地走到她身后,气息清冷。他忽然低声道,像是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今日街上见到这巧果,排了很长的队,想起你……应是爱吃甜的。”这话说得有些迟疑,甚至带了些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笨拙的讨好。
这番话却激怒了祁悠然。
她抬眼,眉间郁色渐浓:“谁跟你说我喜欢甜的?”
“侯府的点心,样样甜得发腻,我这三年为了顾及你的喜好,硬生生忍下来,从未言声。顾濯,明明是你自己嗜甜如命。”
顾濯愣住。
他清峭的身形僵在那儿,半晌,才艰难地开口:“……是吗。”
祁悠然看他,心中突然升起一个荒谬的想法。
“你也不喜欢甜的?”
顾濯没说话,算是默认。
“那还真是阴差阳错,”祁悠然唇角牵起一丝极冷的笑,“也幸亏我离开得不算晚,不然你我早晚吃出病来。不是甜死,便是虚情假意地互相迁就,腻死。”
她目光落回那只精致的锦盒上,仿佛看着什么极可笑又极可悲的东西。
因着一场各自咬牙硬撑的误会,她为他忍受甜腻,他以为她欢喜甜腻。两个不爱甜的人,相对吃了三年齁死人的点心,竟谁也没有戳破。
顾濯喉结滚动,想说些什么,依旧缄默。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又何止是这一桩口味的误会。
“真是抱歉,耽误你自作多情了。”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淡。
此时天色彻底暗沉下来,顾濯的身影几乎要融入廊下浓稠的阴影里,只剩一个清寂寥落的轮廓。
“要出去走走吗?”顾濯问。
“什么?”祁悠然似乎没听清。
“你要出去走走吗?我记得你喜欢热闹。”他顿了顿,补充道,“今日外面……有灯市。”
祁悠然抬起眼,目光掠过他浸在昏暗里的身影,又落回桌上那总也穿不过线的物什。
她几乎要立刻吐出拒绝的话。
可看着他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样子,看着他提出这驴唇不对马嘴的、可笑的邀请,她忽然感到一种极深的疲倦。
一个更为残酷的念头冒出来:去看看也好,就当是陪他出演拙劣的戏码了,若是她中途砸了戏台,挠花了妆容,他会如何?就当是……看个笑话了。
他们两人,不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么?
“也好。”她起身,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顾濯怔了一瞬,仿佛没想到她真会应允。他下意识抬步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中间隔着三五步的距离,衣袖偶尔被风带动,也不会相触。
只剩下那碟谁也不会去碰的巧果,被搁在桌上,无人问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