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柴火见了底。
乔婶正挽着袖子,在畜圈里与那湿冷污浊的泥泞较劲,腾不出手来。
祁悠然自告奋勇开口:“我去后山拾些枯枝。”
她说着,便弯下腰,手指伸向倚在墙角的空瘪竹筐。
指尖尚未触及那冰凉的竹篾,身侧却同时探过一只手。
那手修长、骨节分明,带着养尊处优的底色,此刻却沾了些许尘灰。
它稳稳地按在了竹筐粗糙的边缘上。
“我随你一同去。”顾濯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响起。
祁悠然身形一顿,只极轻、极快地点了下头,松开了手。
顾濯便自然地将那轻飘飘的空竹筐,无声地提在了手中。
雪已停歇,山野覆着一层灰白。
两人一前一后,隔着不远不近、恰恰容得下寒风吹过的距离,在白茫茫的寂静里穿行。
俱是无言,只有脚下积雪咯吱咯吱的单调回响。
顾濯走在她斜后方半步。
祁悠然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她被风吹得微微凌乱的鬓发上,或是冻得发红的指节上。
她不必回头,变感觉那目光已烙在背上。
两人沉默地劳作着。
祁悠然捡起一截形态嶙峋的枯枝递过去,顾濯便稳稳地接住。
那点手上的回应,是很快的一瞬。
幸好,枝干是长的,给两只手留足了余地。
风打着旋儿掠过光秃秃的枝桠,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祁悠然鬓边一缕不听话的发丝,被风撩拨着,轻轻拂过她微凉的唇畔。
那点细微的麻痒,让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唇。
可惜,枝干是长的……
两人沉默的身影在雪地上投下两缕靠得极近、却又泾渭分明的影子。
那影子随着步伐无声地晃动、交叠,渐渐连成了一片模糊的、纠缠不清的淡墨,在荒凉的雪地里,描画着一幅无声的写意。
路过村口时,那说书人油滑的腔调,竟阴魂不散地又缠了上来。
翻来覆去,还是那套“林娘子三板斧”的腌臜话本,
“啧,怎么又拾起这馊了的牙慧?”旁边一个闲汉剔着牙缝,含糊地问。
说书人三角眼一眯,搓着枯瘦的手指,涎着脸笑:“老少爷们儿爱听啊!这位林娘子,可是我的活财神爷!她和那位侯府公子,说是我这几日的衣食父母,都算委屈了他们!”
祁悠然心头一跳,仓皇地抬眼去寻顾濯的反应。
视线撞上的,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一丝侥幸的幻想,悄悄爬上祁悠然心头:或许……或许这件事,真能像这冬日的雪,化了,便了无痕迹?
她这念头还未及成形,那厢说书人兀自咂摸着嘴,带着点意犹未尽的贪婪,竟自说自话起来:“唉,要我说啊,这林娘子编得还是不够味儿!忒不招人恨!下回得再添把火……不如改成膀大腰圆、面若夜叉?再剜她一只眼,割她半条舌?扔油锅里滚三滚才够劲道!”
他越想越得意,枯瘦的脸上泛着油光,仿佛已看见铜钱叮当落袋。
祁悠然的眉头狠狠一拧,想也未想,踮起脚从顾濯背着的竹筐里抠出一截矮小的树枝,手腕一扬,带着点孩子气的狠劲儿,精准地朝那唾沫横飞的身影掷了过去。
“啪!”一声干涩的闷响,结结实实砸中了说书人那嶙峋的佝偻脊背。
“哎哟喂——!”说书人吃痛地喊了一身,开口骂道,“哪个杀千刀的暗算你爷爷?”
你娘。
她在心里字正腔圆地回道。
.
回屋潦草地洗了洗手。
一抬眸,却发现顾濯在看她。
他就立在那儿,带着一种沉静的专注。
祁悠然睫毛慌乱地扑闪了两下:“怎么……怎么了?”
“右颊上,沾了道灰印。”顾濯提醒。
她下意识地便抬起袖口,胡乱地朝自己脸上蹭了蹭。
动作仓促,倒像是要抹掉什么不自在。
顾濯无奈看她,竟自然地向前略倾了身。
影子温柔而专制地先笼住了她。
隔绝了周遭的光与尘。
万籁俱寂。
接着,顾濯的手抬了起来,温热的指腹取代了虚幻的影子,慢慢落定。
动作很轻。
像给脸抹上了胭脂。
指腹停留的时间极短,又仿佛极长。
然后,顾濯微微拉开了些距离。
光与尘重新涌入。
祁悠然却依然怔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那些浮动跳跃的光斑,那些无声游弋的微尘,成了眼前唯一的景象。
刚刚被冷水浸过的手指尖,泛起阵阵酥麻。
万物喧嚣。
.
胸膛里密密的心跳未及平息,耳边便传来更密、更急的脚步声。
一道男声由远及近,带着急促、欣喜:“世子!郡主!可算寻着您二位了!”
两个称呼把祁悠然拉回了冰冷的现实。
“倒是比预想中来得快。”祁悠然语气平平地评价。
江烨喘匀了气,脸上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庆幸:“还得感谢庆国公府的林夫人。”
“张嫣?”祁悠然眉梢一挑,语气带着点玩味。
“正是正是!”江烨迭声应着,“林夫人说,您遇刺那晚,她曾前来寻郡主您叙旧,结果扑了个空。第二日再去,竟又吃了闭门羹。林夫人何等机敏人物,立时便觉出了不对味儿!”
祁悠然:“……”
说人话就是,张嫣那晚专程寻上门来找茬,结果扑了个空。
阴差阳错,竟是这存心使绊子的坏心,歪打正着办了一桩救命的“好事”。
“还好我得罪的人多。”她幽幽感叹。
“……”江烨张了张嘴,终究没敢接这茬。
他下意识地看向一旁,却发现顾濯一直抿着唇。
不对劲。
顾濯一贯是面无表情,但根据多年的经验,江烨敏锐地察觉到,顾濯此刻似乎……并不高兴。
江烨心中浮起疑惑,虽中途出了岔子,但一切都很顺利,人寻着了,毫发无损,连日头都格外赏脸,眼下就待回京了。
世子……究竟还有哪一出不满意?
乔婶听见动静,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这是怎么了?”
她看看眼前这对璧人——男的沉静如渊,女的面色不虞,再看看那阵势森严的人马,一颗心直往下沉:“老天爷!莫不是……莫不是你们那高门大户里的父母寻来了?”
“作孽啊!”乔婶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既然两情相悦,哪里要管那么多!非要棒打鸳鸯、拆散良缘!这这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她急得原地跺了跺脚,偏偏又无能为力,只能干瞪着为首的那个劲装男子。
江烨:“?”
他被这妇人刀子般的眼神剐得莫名其妙,困惑地眨了眨眼,视线在自家沉静如常的世子和面色略显古怪的郡主身上来回逡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顾濯看向祁悠然,带着些无奈。
祁悠然抿嘴,带着点做坏事没藏住的窘迫,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她亲昵地伸手揽过乔婶的肩膀,半推半扶地将她往屋里带,声音放得又软又轻,带着点哄劝的意味:“乔婶,您别急,别急……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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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儿啊,说来话长,我们进屋慢慢说,好不好?”
顾濯看着她心虚的背影,唇角无声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他微微侧过脸,视线并未从祁悠然消失的门扉上收回,声音却已清晰地落向侍立一旁的江烨:“把里正叫来。”
.
上马车前,祁悠然略停了停,回望向这座低伏在山坳里的村子。
江烨带来的人马虽不多,却个个甲胄鲜明、鞍辔齐整,在这灰扑扑的村落前,显得格外扎眼。
村口早已聚拢了些人影,远远地、无声地打量着这格格不入的阵仗。
她迎上乔婶和翠儿的目光,唇角向上弯起,朝她们绽开一个笑。
像在告别一个冗余的梦。
接着,她转身,踏上那铺着厚厚锦缎的车凳。
裙裾拂过冰冷的木辕,像收起一片无意间垂落的云霞。
.
“你想好怎么报恩了吗?”祁悠然看向顾濯。
此时的他,又是那副矜贵疏离的样子。
茶雾袅袅,氤氲在他低垂的眼睫前,像隔了一层薄纱,让人辨不清真意。
他指尖摩挲着杯沿,动作斯文,出口的话亦是一套早已厘清的章程:“暂时安排了里正多关照些,晚些时候会有人帮着修缮屋子。”
他略顿,呷了一口茶,并未给他清冷的面容添上半分暖意:“等回府查清楚底细,我会给一份地契,平时佃户代为打理,收益归她们母女所有。将来翠儿大了,府里自会替她物色个殷实本分的人家。”
祁悠然静静地听着,看着。
面前的男人,依旧是周到妥帖。
这份“报恩”,从柴米油盐到终身大事,被他安排得条理分明,滴水不漏。
茶烟在两人之间无声缭绕。
祁悠然忍不住想,他处理这人情往来尚且如同下棋落子,步步为营,算无遗策。那若没有她这个意外搅入棋局,凭他这般心性手段,在那不见血的官场修罗场上,该是何等长袖善舞,平步青云?
怕是要一路扶摇直上,直抵凌云吧。
一路无言。
马车终于在府邸门前停稳,顾濯照例先行下车。
车帘晃动,泄入一丝外面清冷的夜气。
祁悠然随后起身,正待扶着车辕踏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意外地伸到了她眼前。
指节微蜷着,极其放松自然地伸到了她眼前。
那蜷起的指节落下了一点阴影,整只手并不全在光里,亦非沉沦于暗处。
可也就是着半明半晦的样子,让这只手更真实了。
它伸在眼前,为她提供一点带着体恤的支持。
仿佛在邀请,又仿佛在宣告一种理所当然的靠近。
祁悠然伸出的手顿在半空,指尖离那手尚有一线之隔。
她反应过来后,故作平静地搭了上去。
不过那点皮肉挨着罢了。她试图驱散心中泛起的热意。
“车马劳顿,你早些歇息。”顾濯收回手。
他没有朝祁悠然看,就看也看不见,但他知道她是欢喜的。
他感受到了那受宠若惊的目光。
这让他不自在。
心下难安,便加快了步子。
祁悠然迟缓地收回注视他离开的目光。
心底那点沉寂的、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念想,此刻又浮现。
周围的雪地泛着光,檐下的挂灯也散着光。
虽是黑夜,但四周却是亮的。
照得她遍体通明。
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吗?
她抬起了眼,望向天空。
然而云层之下,只有星子的冷眼,和一片无边无际的暗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