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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浮光

作者:橘子数列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声音不高,带着刚刚病愈的哑意,却透着些许兴味。


    说书人循声看去。


    是个村妇打扮的陌生女子,立在人群的暗影里。


    白瓷般的脸上未施粉黛,却生得一副好颜色,容貌昳丽,嘴角噙着漫不经心的笑。


    说书人的目光不免在她脸上多停驻了片刻,脊梁更是下意识地往上拔了一拔,骤然挺得笔直,像根竹竿重新填进地里充作竹子。


    他清了清嗓子,运足了丹田里的那点气力,将惊堂木在案上“啪”地一拍,朗声喝道:“那时候坊间都流传着,狂犬犹吠日,不及林娘半分癫!”


    那声“癫”字,被他拖得又长又颤。


    布衣女子却只是懒洋洋地挑了挑眉梢,嘴角那点漫不经心的弧度,似乎加深了几分。


    “编得不错。”她轻飘飘地评价道。


    “所以那林娘子检举亲爹什么了?”底下有人按捺不住,扬声发问,声音里带着点刨根问底的市侩劲儿。


    说书人那双浑浊的眼珠子骨碌一转,眼皮子底下漏出点油滑的、故作的讳莫如深,活像只偷油得手的老耗子:“哎哟喂,这个嘛……可真真不兴说!”他拖长了调子,尾音打着旋儿,吊足了胃口。


    “说说呗!藏着掖着算怎么回事!”有人急不可耐地拍着大腿。


    “就是就是!别吊着大伙儿呀!”七嘴八舌的催促像煮沸的蛙鸣,在空气里鼓噪。


    说书人这才慢悠悠地捻了捻胡须,压低了嗓子,做出副推心置腹的机密模样,那音量却恰恰能让最后一排都听得真真儿的:“这事儿啊,上头瞒得跟铁桶似的。也就是我,在城里有那么些门道,总归是钻营出一星半点儿的缝儿……”


    他顿了顿,眼风扫过台下那一张张伸长了脖子、写满窥私欲的脸,终于将那点“机密”像吐枣核儿似的啐了出来:“那位林娘子啊,她检举她亲爹——私藏兵刃甲胄,图谋不轨,要谋反呐!”


    人群“轰”地一声炸开了锅,唾沫星子横飞,议论声浪几乎要掀翻了这破旧书棚的顶。


    更有那等好事之徒,脸上挂着局外人特有的、隔岸观火的得意,仿佛自己已然是那运筹帷幄的军师,摇头晃脑地“指点江山”:“啧啧,要换作是我呀,定是帮着我爹把这事儿办成了!成了,横竖是个金枝玉叶的公主!到时候啊,天底下的好儿郎,还不是尽着挑拣?要什么男人没有!”


    “哈哈哈哈哈!”一阵粗嘎的哄笑应和而起,带着点下作的兴味,“保不齐人家林娘子就是那痴情种子,对那侯府的小公子爱得入了魔、发了癫,连亲爹的项上人头都能当投名状呢!”


    祁悠然指尖蜷了蜷,笑意虚虚挂在脸上,却冷下三四分。


    “那后来呢?”有人意犹未尽地追问。


    说书人刻意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嗐,还能如何?自然是那位侯府公子,捏着鼻子认了,娶了她进门。这一对怨偶啊,就这么不咸不淡、不死不活地捱着日子呗。”


    他语调平板,仿佛在念一纸索然无味的判词,先前吊人胃口的精气神泄了个干净。


    “呸!这算哪门子结局?馊了的隔夜饭都比这有滋味!”立刻有人啐了一口,满脸的扫兴。


    “那林娘子好看不?”角落里一道声音油腻腻地响起。


    四下里立刻刮来一片带着鄙薄的眼风,那发问的汉子缩了缩脖子,臊眉耷眼地埋进了人堆里。


    说书人含糊地咕哝道:“还……还成吧。横竖不丑。”


    祁悠然不高兴了,那点笑霎时落下去七八分。


    “啧啧,”另一人咂摸着嘴,带着点酸溜溜的探究,“这侯府公子是镶了金还是嵌了玉?让一个千金小姐,削尖了脑袋往他跟前凑,上赶着去填那暖不热的冷炕头!”


    “哼,这‘福气’白送你你要不要?”旁边一个略清醒些的嗤笑,“人家原配的未婚妻,指不定多好一个姑娘,硬生生被搅黄了婚事,这哪里是姻缘,分明是作孽!”


    祁悠然垂着眼睫,心不在焉地听着,再也提不起注意,脸上残存的笑意也散尽了。


    这故事编得……真真是细致到了狠毒的地步。


    连那些捕风捉影的细节,都浸透了市井特有的想象力,仿佛当真扒着人家窗棂,将里头的龌龊瞧了个真真切切。


    不过……


    结局,倒是对了。


    像一把钝刀子,终于慢吞吞地割到了该断的地方,落下个意料之中的、死气沉沉的句点。


    乔婶——好心收留顾濯和祁悠然的妇人,以为她不习惯众人的叫嚷,冲她歉意笑笑:“姑娘莫要嫌弃,难得碰上个农闲,土里刨食的日子,也就剩这点嚼舌根的乐子了。粗是粗了些,横竖当个响动听听。”


    祁悠然默默帮着接过乔婶怀里那几块同邻里换来的腌肉,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娘,我们回去吧,外头好冷。”七岁的翠儿缩着脖子,冻得像个发青的小萝卜,在冷风里打颤。


    乔婶瞪了她一眼:“死丫头片子!刚才是谁撒泼打滚,猴急猴燎地非要挤过来看热闹?这会儿倒晓得冷了?人祁姑娘病刚好没多久,生生被你个小冤家拖到村口。”


    祁悠然忙解围道:“乔婶,快别怪翠儿。原是我听着外头热闹,心里好奇得紧,这才央着翠儿陪我出来瞧瞧的。”


    她牵着翠儿的手,走过一溜儿村舍,最终停在一户贴着晒褪色春联的门前。


    顾濯正蹲在檐下那方被日光晒得发白的泥地上,垂着眼,认真地用几块边缘还带着毛刺的木板,笨拙而执拗地拼接一只小方凳。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眼,目光掠过她们,最终落在那只初具雏形的凳子上,声音同往常一般平淡无波:“松动的凳腿、桌腿,顺手都箍了箍紧。”


    他此刻的神情,倒是罕有地对这般粗陋的手工活计,泄露出几丝兴致。


    那修长白皙、惯常执笔或翻书的手指,此刻沾着廉价的木屑和泥土,与粗糙的木材较着劲,竟透出一种奇异的生疏的认真。


    日影在泥地上悄悄挪移,他竟也浑然不觉,兀自在这琐碎而微末的劳作里,消磨了一整个白昼。


    翠儿一直嚷嚷冷,乔婶无奈,只得带她去屋里添衣。


    小小的院落,霎时静了下来,只剩下些敲敲打打的声音。


    祁悠然抱着手臂,懒绵绵倚在门框边,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檐下那人身上。


    顾濯仍专注于那几块不成器的木板。


    他微蹙着眉峰,薄唇抿着,修长的手指拈着一枚歪斜的木楔,对着凳腿卯眼,左比右量,那神情凝重得仿佛在勘定山河舆图,而非对付一只摇摇欲坠的小方凳。


    他这副全神贯注却仍然笨拙的模样,与平日里那副八风不动、万事不入心的清冷,简直判若两人。


    祁悠然瞧着瞧着,一声极轻、带着点水汽的浅笑,就这么毫无防备地从她唇边溜了出来。


    顾濯手上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


    他并未立刻抬头,只是那紧抿的唇线,蓦地松了。


    低垂的视线,依旧看着木楔。


    过了片刻,他才缓缓掀起眼帘。


    目光,没有直接撞上她的笑靥,而是先落在她冻得微微发红的鼻尖上,像冬日枝头一点将熟的莓果。


    那视线带着他惯有的沉静,却又比平日的霜色,悄然融开了一丝温温的暖意。


    “……”他没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她鼻尖那点红,又仿佛透过那点红,看到了她眼底未散的笑意。


    祁悠然被他的目光烫了一下,不自在地稍稍移开视线,手指不安分地抠着斑驳的门框:“我……那天晚上……发烧……说了什么吗?”


    顾濯顿了顿,目光终于从她鼻尖那点灼人的红移开,落回手中的木楔:“没有。”


    祁悠然松了口气。


    院子便又再次静了下来。


    顾濯重新敛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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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手上的活计上。


    真是奇怪,他看你时,空气滞涩了、呼吸不顺畅了,你觉得不自在,只恨不得他立刻移开眼去;待到真的不看你了,你便又不知足了,心里头又咕嘟咕嘟冒出些无名的酸泡来,埋怨起他的不通人情来。


    祁悠然此刻便像个被抢走饴糖的孩子,别扭地、任性地闷闷不乐起来。


    她绞尽脑汁地和顾濯手上的木楔较着劲,没头没脑地、突兀地抛出一句:“外面的人夸你是太阳呢。”


    “?”


    不待细问,乔婶的大嗓门便大咧咧传过来:“吃饭了。”


    祁悠然像是得了赦免,赌气似的将那句没头没脑的“太阳论”和顾濯探寻的目光一并抛在脑后。


    她腰肢一旋,竟真真儿不等他,像只踩着点儿归巢的雀儿,头也不回地径直朝那飘着饭食香气的堂屋去了,只留给檐下一个微微晃动的、带着点小性子的背影。


    饭毕,碗碟还散着余温,翠儿便像块刚离了蒸屉的白糯糕,热乎乎、黏答答地偎了上来,小手揪着祁悠然的衣角,眼巴巴地央求:“祁姐姐,讲个故事嘛!再讲一个!”


    祁悠然垂眸瞧着这小黏人精。


    她生得确是浓墨重彩,眉眼唇颊都似工笔精心勾勒,秾丽得咄咄逼人。


    偏生平日里总笑靥盈盈,那笑意活泛得如同画师画到一半,忽地掷了规矩方圆,醉醺醺换了泼墨写意的大笔,洋洋洒洒,在那精工细描的美人身畔,率性添了几只憨态可掬的狸奴犬子。


    一幅原本该悬在寂寂高堂的工笔妙品,蓦地便跌进了热腾腾的市井年关,红火火、闹哄哄地平易近人起来。


    这般的矛盾与鲜活,落在孩子那澄澈无垢的眼里,便是理所当然得受稀罕。


    翠儿黏她,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绘声绘色讲完了两个故事,祁悠然只觉得眼皮子发沉,不自觉打了个呵欠。


    顾濯在一旁瞧着,带着点无言的无奈,默默递了碗温热的清水过来。


    翠儿却还精神着,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巴巴地等着下一个。


    乔婶倒是过意不去,粗着嗓门赶人:“小讨债鬼!你祁姐姐乏了,眼皮子都打架了瞧不见?快滚去睡觉!”


    翠儿哪里肯依?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小嘴撅得能挂油瓶。


    乔婶没了辙,眼珠子一瞪,只好吓唬她:“你再不乖,今天那个林娘子,可就要摸黑儿寻上门来,把你个小东西捆了去!”


    “噗!”祁悠然正含在嘴里的一口水,便这么猝不及防地喷了出来。


    几点水意,不偏不倚,殃及到了顾濯。


    祁悠然心头一跳,也顾不得自己呛到咳嗽,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抬起手,带着些笨拙的急切,用微凉的指尖去揩拭他指侧那点湿痕。


    此刻,指尖清晰感受到他手指皮肤下沉静流淌的暖意。


    那热就这么递了过来,一路窜上脸颊,灼得她耳根发烫。


    顾濯并未抽手,喉结极轻微地滑动了一下,垂下了眼睫。


    目光晦暗地,先是落在她慌乱动作的手上,旋即,便无声无息地向上攀爬,最终落在她此刻浮起薄红的耳廓上。


    “为何反应如此大?”他罕见地生出几分好奇。


    “……”祁悠然揩拭的动作骤然僵住,袖口还虚虚地、暧昧地搭在他温热的腕骨上,“……无事。”


    像是意识到了动作的越界,她慌乱地移开手。


    袖口狼狈地垂落,掩住了她方才“造次”的手指。


    顾濯的目光,静静地落在她骤然低落下去的脸上。


    心底漾起几分懊悔。


    不该问的。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那只被她触碰过的手,仿佛无事发生。


    无人窥见的阴影里,他那只手的指腹,却下意识地、极其缓慢地蹭过方才被她指尖反复擦拭过的那一小片皮肤。


    ……总感觉还残留着些许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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