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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作者:宁独一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1章


    ◎萧烨,我们完了◎


    她情绪激动到,简直要过度呼吸了。


    再是迟钝的人,这一刻也能察觉不对。


    萧烨连忙上前一步,半蹲下身,用手按住她的肩膀,“阿霜,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她在台风天跑出去救人,我总不可能袖手旁观,我只是送她来医院而已,本来我也马上就要走了。”


    白斯榕手掌撑住墙壁,稳住自己的身体,也连声道:“陆小姐,我跟你保证,真的只是这样而已!”


    陆照霜抬头,模糊的视野里,萧烨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也变得扭曲变形,让她开始认不出来。


    她的肩膀耸动了好一会儿才停住,望着萧烨的眼睛,语气里带着再明显不过的讥嘲,“那你们可真是好有缘分,申城这么大、今天是这种天气,还能让你正巧碰到,做这种好人好事。”


    萧烨脸色瞬间一僵。


    陆照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捂住自己的脸,又情不自禁地笑了一声:“萧烨,前脚刚跟我说我们要怎么和好,因为我们没有谈好,你转头就去找别人,你真的,怎么能给我这么多惊喜啊?”


    “阿霜,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她什么都没有,我只是、我——”他磕磕巴巴地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说明原委。


    “不重要了。”


    陆照霜猛地挥开他的手,用手抹掉自己的眼泪,泛红的眼睛盯着他,一字字道:“萧烨,我们完了。”


    说完,她站起身,有些眩晕地脚步一软,险些朝一边栽倒,但又在郁思弦伸手扶她之前,重新站直,头也不回地朝她的病房走去。


    “阿霜!”萧烨下意识就想去拽她的手。


    无论如何,现在怎么都要把她留下,他无端就是有这种预感!


    那只手刚探出去,就被郁思弦截住。


    他无法理解地怒视着郁思弦。


    郁思弦却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漠然到透不出一丝波动,“萧烨,阿照今天在家发高烧,晕倒了。”


    “你说什么?”萧烨眼睛瞬间睁大。


    郁思弦松开了他的手臂,像觉得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似的,用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


    “我本来以为你是从来都没回去过,但原来你今天是在家的,你竟然能在看着她发烧的情况下,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


    萧烨从家里离开之前,那些被他忽视的细节终于一点点浮上脑海。


    她那么自律的人,却临近中午才起床;在这么闷热的天里,她身上却还披了一件外套;她脸色真的超级差……


    他怎么会,完全没想到她是在发烧呢?


    郁思弦将纸巾丢进垃圾桶,声音冷得像寒冬腊月的冰,“我已经不想去思考,在你做这些混蛋事的时候,究竟在想些什么了。萧烨,但如果你还有一丁点良心,就别在她身体这么差的时候再去刺激她。”


    萧烨原本想踏出去的脚步,就这样被这句话,钉死在原地。


    郁思弦最后扫了他一眼,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怎么会搞成现在这样?


    他只不过是和阿霜吵架*上头以后,气不过从家里出来,叫白斯榕出来喝酒,结果碰上台风天,白斯榕为了救人冲出去,他看到情况不对,把她从一块摔下来的彩钢板下拉了出来,顺便送她来医院而已。


    只是这样而已,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萧烨后脑突突得疼,他抱着头,再也顾不上任何形象,就那么靠着墙坐着。


    阿霜刚才最后看他的那个眼神,久久留在他的脑海里,他们过去吵架冷战过那么多次,但他头一次见到阿霜露出那样的眼神。


    什么叫“我们完了?”


    白斯榕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有些无措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小心地唤他:“萧烨……”


    听到她的声音,萧烨的手缓缓放了下来,抬起头,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着了魔了一样,道:“我就不该出去救你。”


    那样就不会在医院碰上阿霜,让她伤心成那样。


    白斯榕愣愣地看着他,像是无法相信自己究竟听到了什么话,最后荒唐到极点一样,她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也笑出了声来。


    “萧烨,你可真的是……你觉得你跟你老婆闹成这样,是因为你今天救了我?不,不对,萧烨,放到今天,应该是你就不该叫我去喝酒;放在更久以前,就是你从一开始就不该找上我。”


    萧烨冷笑了一声,“哈?白老师既然说得这么头头是道,那何必每次我约你的时候,你都要出来?”


    白斯榕并没有露出被羞辱的表情,她只是安静了一瞬,垂下头,盯着雪白的地板,轻声道:“我总是觉得,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说不定我也有责任……”


    “那时候我还太年轻了,忘了我怎么都算你的老师,对一个还没成年的小孩说了有些过激的话,后来我一直觉得很抱歉。”


    萧烨冷嗤一声:“就别在这种时候,还在这里演观音了白斯榕。”


    “是啊,”白斯榕自嘲地笑了下,“我把我自己想得太重要了。不管我那天说了什么,你会变成这样,最后只会是因为你自己,我也不可能陪你喝几次酒就把你变回原来的样子。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和你出来的。”


    变成这样……这几个字让萧烨眼神瞬间变了。


    “真是好笑,”他漠然地掀起眼皮,“最近真是什么人都能来跟我说这句话了。”


    白斯榕神情复杂地看着他阴戾的眼睛,十年前,少年那份短暂打动过她的纯粹热烈,再也找不到了。


    她喃喃道:“和现在这个遇到事情,只会推卸责任的你比起来……当年那个年纪小、幼稚、天真、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但会送我小王子和玫瑰花的你,要可爱得多了。”


    “就这样吧,萧烨,工作上的事情,我会让别人负责对接,以后我不会再见你了。”


    萧烨无所谓地扯了下嘴角,就冷漠地别开了眼。


    白斯榕闭了闭眼,扶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但走到一半,她深吸了口气,最后一次回过头来。


    “算是补上我当年没去的最后一个课时,萧烨,给你一个忠告——”


    “你每次叫我出来,都只是在闷头喝酒而已,一个人如果对自己的生活、对自己真的很满意,是不会这样的。你到底是想通过我来寻求什么,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


    郁思弦刚一回到病房,就发现陆照霜已经换下了病号服,在收拾自己的东西了。


    他眉头紧紧蹙起,上前一步,攥住了陆照霜的手腕,“阿照,你这是要做什么?你总不能因为萧烨,连医院也不待了。”


    “不是因为他。”陆照霜没什么情绪地说。


    她应该已经洗过了脸,之前满脸的泪痕消失无踪,只剩下眼睛里弥漫的血丝,昭示着刚才发生在她身上的那场崩溃。


    她的表情平静到了一种麻木的地步,“我刚问过医生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正好现在台风停了,我得回家一趟,今天晚上还有逃出人间的演出。”


    郁思弦被气笑了,攥着她的那只手一时失了力道,“你在这个时候还在想演出?你不知道高烧很容易反复的吗?你只是暂时退烧了,但身体还没好。我去跟林珩说一声,今晚让他换个人就行了。”


    “可我想去。”


    陆照霜察觉不到痛似的,任由他握着她的腕骨,安静又坚持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思弦,我想去。”


    郁思弦眉心一跳。


    她此刻的眼神,远比一个月前她从饭局上逃出来,敲开他的门时,更执着、更偏激。


    郁思弦突然意识到,她根本不是真的没关系了,她只是在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如果不给她一个发泄的渠道,她会就这样把所有情绪闷在心里,把自己逼得发疯的。


    “……好,”郁思弦深吸了口气,不得不退让了一步,但又紧跟着叮嘱,“你就待在医院别动,需要什么东西我去帮你拿,到时候我送你去搁浅,等演出回来,我们立刻回医院。”


    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阿照,你答应我,就这一次,之后不管有天大的事情,你也得把自己的身体养好再说。”


    她垂下眼,“嗯”了声,轻声说好。


    晚上,搁浅酒吧。


    在上台前,郁思弦又给陆照霜测了一次体温,果然又烧上来了,暂时还只是低烧。


    他忍了又忍,才没有在这个时候冲动地反悔,把她拉走。


    他垂着眼,把体温计放回兜里,一言不发地出了门,坐到前台那边,跟牧衡要了一瓶酒,牧衡也不敢劝他,眼睁睁看着他直接灌下去满满一杯。


    陆照霜看着重新闭合上的门,低声道了一句谢谢。


    无论是把她从家里带去医院这件事,还是容忍了她的任性、将她带来搁浅这件事。


    她都真的,非常感谢。


    “照霜姐,你身体真的能撑得住吗?”高若涵很担心地拉了拉她的胳膊。


    连林珩都看得出来,她今天脸色出奇得差,浑身透着一股大病一场后的虚弱,不知道是因为高烧还是因为别的,她的眼神也格外空洞。


    林珩皱着眉头,忍不住道:“如果身体真的很不舒服的话,换人就行了,思弦提前跟我打过招呼,我已经把杜骅叫过来了,他能救场的。”


    陆照霜一一谢过大家的关心,她坐在椅子上,握着自己的小提琴,轻声道:“没关系,我想上场。”


    再无人来劝阻她了。


    因为谁都能看得出来,她就像一根快要崩断的琴弦,只凭借着这份执念才勉强坐在这里而已。


    “林珩!你们准备好了吗?该到你们上场的时候了!”屋外工作人员叫道。


    “知道了!”


    林珩应完,走过去抓起陆照霜的手,强行跟她击了个掌,“既然非要上场,那就尽情拉吧。想怎么拉就怎么拉,你知道,我们本来就是这样的乐队,再怎么样,也不会比你看过的第一场更糟了。”


    陆照霜愣了下,手还停在半空中,高若涵就跑过来也跟她击了个掌。


    “照霜姐没关系,我今天自信心爆棚!不管你想怎么拉,我都一定能配合上你!”


    高若涵笑了笑,然后转身跟上了林珩。


    “啪。”又一次击掌。


    唐湾用一双比他们大了好几岁的、更会洞察的眼睛,温和地注视着她,“什么事都会过去的,加油,小陆。”


    最后剩下徐勿凡。


    陆照霜很震惊地看着徐勿凡朝她走来。


    但徐勿凡没有跟她击掌,而是一把攥住她的手,将她拉起,然后很快松开,径自往前走去。


    只有很低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别一副被别人欺负了似的表情,看着怪憋屈的,拿出你那天跟我老板杠起来的气势。”


    陆照霜怔怔看着他们四个人的背影,然后笑了一下,“好。”


    因为天气原因,今天搁浅里的客人零零散散的,非常稀少,只是为他们鼓着掌,并没有像从前那样大喊大叫。


    在没有足够多的人群来产生一种让人迷失的狂热时,大家都比平时克制而理智得多。


    但或许,更重要的原因,是站在舞台角落的那个女人。


    为了和徐勿凡之间形成更好的视觉效果,她的演出服装一直都是一身黑色的礼裙。


    像两株同时盛开的花,红与黑就是一种不能更矛盾而和谐的配色。


    她今天仍旧戴着黑色的面具,穿着那一身黑色的礼裙,却不复之前的优雅神秘。


    她看起来太虚弱了,那一身黑穿在现在的她身上,像是一种哀悼的丧服。


    其余每个成员的脸色,也都比往常要严肃得多。


    “今天是换了什么新的主题吗?”客人们小声嘀咕道。


    但直到逃出人间的曲子奏响,他们才确定,今天演奏的仍旧是之前的那些曲子。


    可传达出来,却与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格外不同。


    那把以前一直进退有据、牢牢托举着整支乐队的小提琴,今天再也没有刻意压制着自己,毫不掩饰地宣泄而出。


    痛苦的、执着的、浓烈的、精疲力尽的、烧成灰烬的。


    是盛夏的暴雨、浩荡的激流、原野上的惊雷、席卷一切的飓风、还有在所有风暴褪去后,留在原地的硝烟和废墟……她的琴声轻易让人联想起这种意象。


    哪怕坐在台下,和她隔了一段距离,却好像仍旧被声音带入那种剧烈的战栗里。


    台下的观众屏气凝神地注视着他们,台上的成员们没有一丝去和观众互动的余裕。


    几乎每个人都在拼了命地去跟上小提琴的节奏,没有人使眼色去阻止、没有人露出放弃的表情、没有人手底下有丝毫松懈。


    他们大汗淋漓,脸上被憋得通红一片,却死死咬着牙关,仿佛要和彼此一起耗尽最后一丝氧气。


    这是逃出人间最沉默、却最震耳欲聋的一次表演。


    “我们就活在这巨大的差距,


    我们就依靠这些幻想麻痹。


    但是今天,我再醒来,


    想清晨是夜晚,


    想夜晚是白天,


    我厌倦了体面,


    丢掉假面!


    丢掉假面!”


    最后那一声“丢掉假面”,徐勿凡都已经破音了,纯粹靠着意志力硬顶上去,和最后一弓小提琴一起,完成了最为短促、沙哑,却也最为浓烈的一声嘶吼。


    结束了吗?


    无论是站在台上、急促地喘着气的逃出人间成员,还是坐在台下、早都忘了喝酒的观众,都在此刻剧烈的心跳中,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结束了吗?


    牧衡站在吧台后面,表情格外严肃,没有了他平时一贯的戏谑,第一个伸出手为他们鼓掌。


    其他客人这才回过神来,也跟着鼓掌,没有欢呼、没有安可,只有经久不断的掌声。


    仿佛这一刻才被带回人间,林珩转过头,看着自己怔愣的、不敢相信自己做到了什么的队员们。


    他又哭又笑地攥紧右拳,缓缓地向上举起来。


    很多年后,当林珩参加一档综艺节目,主持人采访他,他迄今为止印象最深刻的演出是哪一场?


    他沉默了很久,没有看向镜头,而是失神地注视着远处。


    “那是一个不太有名的酒吧,因为台风天,监控坏了,所以没有任何录像,连在场的客人都很少,没有任何办法去回顾那一天,我甚至知道我们每个人都肯定有弹错的地方,根本称不上完美,但无论是那天的体验、还是那天的我们……都再也不会有了。”


    陆照霜对外界的一切都一无所觉。


    小提琴还抵在颈边,握着琴弓的手却已经无力地垂落了下去。


    那是种很奇怪的感觉,四肢百骸都在发烫,炙烤着她,身体里的力量在迅速流失,双臂却仍旧在舞动着,拉完了所有曲子。


    然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就在最后一弓拉完时,跟着被身体里的高温,燃烧殆尽了。


    她仰着头,怔怔地看着头顶的白灯,仿佛被丢进了一个只剩下她自己的空白世界。


    直到郁思弦掰开她的手,把小提琴和琴弓从她手里拿走。


    然后牵住她的手腕,极力压抑着什么似的,对她说:“阿照,我们回去吧。”


    *


    回到医院以后的陆照霜很听话地遵从了医嘱,以及和郁思弦的约定。


    因此在两天后,她身体就好了很多,烧也彻底褪去,开始有节制地练习几天后闭幕音乐会的《第九交响曲》。


    郁思弦很不放心,白天经常去申城交响乐团监督她,晚上不方便就近盯着,便说是请了逃出人间的成员来帮忙。


    陆照霜一直以为他说的会是高若涵,但没想到,当她打开门的那一刻,看到的人会是徐勿凡。


    她不由睁大了眼。


    徐勿凡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么,不咸不淡地道:“我最近正好没活干,小高白天还要上班,不方便。”


    “……这样吗?”


    “很不愿意是我?”


    “不是,”陆照霜连忙摆手,“没想到你愿意来。”


    徐勿凡换了鞋后,走进屋内,环视了一圈,“还真是大小姐。”


    陆照霜忐忑地观察她的神色,“你会觉得不自在吗?”


    徐勿凡哂笑了一声,“只要你别露出这种表情,我就不会不自在。”


    陆照霜立刻收敛起所有表情,“那我先去练习了。”


    徐勿凡已经掏出手机坐在了沙发上,闻言头也没回地朝她伸出一只手,做了个“去吧”的手势。


    等陆照霜从琴房出来,徐勿凡的位置已经挪到了露台,手机里播放着有关声乐教学的视频,她跟着视频亦步亦趋地做着练习。


    听到动静,徐勿凡立刻闭上了嘴,把视频关了。


    陆照霜也就没有故意提这件事,走过去,趴在露台栏杆上,眯眼吹着风。


    “听说你老公出轨了?”


    徐勿凡平静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陆照霜没回头,“可能吧,我也不太清楚他们到了什么地步,但不重要了。”


    “哦,反正你们又不是一路人,早点散了挺好。”


    陆照霜这才偏过头去,看到徐勿凡两肘撑着栏杆,面向客厅的方向,那里的墙面上,悬挂着她和萧烨的结婚照。


    照片经过精心挑选,是最漂亮的一张。


    他们穿着礼服,坐在草地上,她握着萧烨的手,萧烨亲密搂住她的腰,他们脸上都露出得体的微笑。


    经过了太多后期处理,陆照霜已经无法再透过这张照片,看懂两年前的那天,萧烨脸上的笑容是否真心了。


    她好像也不在乎真心与否了。


    她没有再问徐勿凡,为什么说他们两不是一路人,而是转而问道:“那你觉得我和谁是一路人?在我们认识的人里。”


    她以为按照徐勿凡的评价标准,她会说郁思弦或者高若涵。


    但徐勿凡说的是,“林珩。”


    想起那天听说的这两人之间的纠葛,陆照霜摸不准徐勿凡这是什么意思,探究地看向她。


    徐勿凡只是垂下眼,淡淡道:“一根筋的家伙,天真得让人讨厌,早晚会被人背刺。”


    陆照霜若有所思,“我还以为你讨厌林珩,但好像不是那样。”


    徐勿凡看向她。


    陆照霜摊开手朝她笑了下,“你觉得我跟林珩比较像,但你不是不讨厌我吗?”


    徐勿凡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最后嫌弃地笑骂了她一句,“真是自恋。”


    陆照霜也跟着笑笑,目光重新落在那张结婚照上。


    她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拉开露台的门,扯了把椅子过去,站在上面,把那幅结婚照取了下来。


    “不想要了?”徐勿凡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嗯。”


    “你想怎么处理?”


    “先放进仓库,改天请人处理掉。”


    徐勿凡“啧”了声,“干嘛那么麻烦,烧了吧。”


    陆照霜一顿,回头。


    徐勿凡正挑眉看她。


    陆照霜抓着相框,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她说:“那就烧了。”


    她们两合力把相框拆开,又从仓库里扒拉出来一个不知道做什么的铁桶,最后还需要一枚打火机。


    她记得萧烨在家抽过一次烟,但不知道打火机放哪了。


    正在翻找的时候,徐勿凡把她的打火机抛了过来,陆照霜也就从善如流地用它点燃了照片。


    火舌从相片底下开始燃烧,一点点蜿蜒而上,最终卷上了他们两当日的笑脸。


    陆照霜抱膝坐在铁桶边上,火焰就倒映在她眼睛里,她没有哭、没有笑,什么表情都没有。


    只是安静地看着它变成了灰烬。


    *


    6月20日。


    申城交响乐团本轮音乐季的闭幕音乐会。


    为了演奏这首死亡之舞,全员统一黑色着装,所有人都比平时更严肃一些。


    郁思弦也比以前到得更早,他从前从来不在演出开始前打扰她的。


    “演出顺利,阿照。”郁思弦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的神色,将一束白百合递向她。


    白百合似乎也有用在葬礼上的时候,在今天倒是很合适。


    “谢谢。”她接过花,朝他笑了笑。


    “阿照……”郁思弦似乎不知如何开口,有些不忍地看着她,“无论你看到什么,都不要影响到你的状态,好吗?”


    陆照霜不太明白他什么意思,但等到她入场的时候,她懂了。


    萧烨还是没有来。


    那天握着她的肩膀,再笃定不过地对她承诺,说“我会去的,我跟你保证”的男人,还是没有来。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出要来看她的音乐会。


    也是她第一次,看到属于萧烨的空座位,不感到难过了。


    陆照霜轻轻按了一下胸口,那里不是什么感觉都没有的。


    如果要说的话,那好像是一种很淡的遗憾。


    怎么连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道别,留下的,也只有他的失约呢?


    【作者有话说】


    这章没离是因为阿照这几天太忙了,没空去离,开完音乐会马上就提!


    32/


    第32章


    ◎萧烨,我们离婚吧◎


    陆照霜正要收回视线,忽瞥见另一边熟悉的人影。


    郁思弦穿着黑色西服,双手交叉坐着,细框眼镜后的面容冷淡清俊,眼神却藏着深切的担忧。


    视线相交的一刻,恰逢朱高远鞠躬上场,音乐厅内响起阵阵掌声。


    郁思弦跟着一起拍手鼓掌,目光却未从她身上移开分毫。


    他这段时间以来,实在太过于担心她了,其实她真的已经好很多了。


    除了在医院碰到萧烨的那天晚上,她一次都没再哭过呢,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尽力朝郁思弦安抚地笑了笑,然后收回目光。


    朱高远走上指挥台,朝观众席鞠了一躬,然后转过身来,面向乐团众人,缓缓挥动了指挥棒。


    马勒《第九交响曲》的第一乐章以竖琴和圆号开场,跟着就是低回婉转的小提琴,旋律哀伤沉缓。


    陆照霜五年前曾在一场公益演出里,和当地乐团一起合奏过这首交响乐,那时她总是还未抵达后面错乱激昂的部分,就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现在却可以完美地做到这一点。


    小提琴跟着朱高远的指挥,轻而平静地诉说着这首死亡之舞的序章。


    并不是不痛苦的。


    毕竟,比和萧烨成为夫妻更久的,是作为青梅竹马一起度过的二十多年。


    而青梅竹马是什么呢?


    是在自己还不记事的时候,就已经陪在自己身边的人;是除了对家人的称呼外,第一个磕磕绊绊叫出来的名字;是和自己一起牙牙学语、跌跌撞撞学会走路的那个存在。


    因为是章若华的女儿,所以学习小提琴,对陆照霜来说,堪称一种不可逃避的命运。


    小时候她总被关在琴房里,透过落地窗看到外面追逐打闹的小朋友,他们像风一样、结伴从她窗前经过,隔着一扇玻璃,她总是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只被锁在橱柜里的人偶。


    而萧烨是所有小朋友里,最无拘无束、最不服管教的。


    萧叔叔家里总是被闹得鸡飞狗跳,却总是拿他没办法。第二天萧烨仍旧顶着被打红了的半张脸,没心没肺地踩着滑板,笑呵呵搂着其他小孩的肩膀。


    虽然很幼稚,但他确实,是她幼年最羡慕的,有关勇气和自由的代表。


    不是没有过嫉妒,但那点丑陋的嫉妒,总是一看到他的脸,就会消失无踪。


    因为也是他啊。


    只要她听到玻璃窗被敲响,她就知道,啊,一定又是萧烨来了。


    一次也没有出过错,只要她拉开窗子,就会看到他小小的身体踮着脚,双臂撑在她的窗台上,顶着贴了创可贴的脸朝她笑。


    “阿霜阿霜!江湖救急!让我躲躲!”


    陆照霜忧心忡忡地,伸出手指小心碰了碰他的脸,“你怎么又挨打了?”


    他满不在乎地说:“这有什么的,我都习惯了。”


    说完萧烨就利落地翻进她的琴房,扯过椅子,跨坐在上面,双臂搭在椅背上,信誓旦旦地说要听她练习,但总是听到一半,就枕着胳膊呼呼大睡。


    “你又骗人,根本没有听我练习。”她嘴上嘟哝着抱怨,却还是眨巴着眼睛,悄悄凑过去,用手指轻轻戳他软乎乎的脸颊。


    然后乐不可支地笑起来。


    萧烨怎么可能真的需要躲来她家?


    无论是杜宇宁还是其他人,都会为他准备更合理的借口、数不清的零食、他很喜欢的游戏机,外面天地广阔,而陆照霜的琴房里什么也没有。


    陆照霜怎么可能真的嫉妒萧烨?


    那些独自一人练习的时光,只是因为他待在那里,就已经让她觉得,不那么孤独了。


    初中时,随着青春期的到来,身体开始变得让人难为情起来。


    小女孩和小男孩再也不能毫无顾忌地玩到一起。女生手拉着手结伴去上厕所,交换漂亮的手链、五颜六色的小说和杂志;男生们勾肩搭背,谈论网吧、篮球、游戏和球鞋。


    陆照霜和任何一方都玩不到一起。


    郁思弦因为长期休学,年级比他们低,这时他们甚至不在同一个学校。


    而萧烨的班级距离她有四五个教室,每次经过的时候,她总是情不自禁地偏头去看,萧烨永远被很多人包围着,并没有陆照霜可以挤进去的空余。


    十二岁的陆照霜过得很寂寞。


    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有一天她经过走廊的时候,突然有人掀了她的裙子。


    她瞪大了眼,立刻伸手按住了,回过头去,是一个班上不学无术的男生,正捧着肚子哈哈大笑,周围还有其他人在看热闹。


    她气血翻涌,抿紧了唇,上前一步,平生第一次,狠狠给了对方一巴掌。


    男生不敢置信地捂住了脸,抬头看她。


    她颤着声音要求:“你给我道歉!不然我就去告诉老师!”


    “好好好,对不起对不起行了吧?”男生敷衍地撇了撇嘴,走过去跟自己的朋友站到一起,还故意大声嘀咕,生怕她听不到,“真是马屁精,就知道告老师。”


    走廊里顿时充满了嘻嘻哈哈的笑声。


    陆照霜绷着脸,一眼也不看他们,径自从他们身边经过。


    在他们那个年纪,告老师和告家长被视为很丢脸的行为,她没能免俗,只在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一个人钻进小树林里偷偷抹眼泪。


    突然,她面前的树丛被拨开,一个扭曲的鬼脸闯进她眼里,“哈哈,阿霜,叫你偷懒,吓到了没!”


    她确实被吓到了,呆呆地看着他,连抽噎的声音都被吓停了。


    萧烨和他们班的体育课是同一节,他先前不是还在跟同学打篮球吗?他从哪冒出来的?


    但同样被吓到的,还有萧烨。


    他是被她的眼泪吓到了,愣了一会儿,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吓你了,你别哭了阿霜,”他笨手笨脚地帮她擦了会儿眼泪,又突然反应过来,很严肃地抓着她的肩膀,“是不是别人欺负你了?”


    她不肯说,但萧烨到底还是从她嘴里逼问出了事情经过。


    得知那个男生的名字以后,他一言不发,捋起袖子,气势汹汹地就跑向了教学楼。


    “萧烨!你要干嘛?”


    她着急地叫他,但她蹲得太久,脚已经麻了,外加男女生青春期的不同发育,体力有着显著差距,她没能追上萧烨。


    等她赶到的时候,一切尘埃落定。


    两个男生都鼻青脸肿的,站在老师办公室门口,正在被教导主任厉声训斥。


    “萧烨,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为什么无缘无故打同学?你再跟我犟,我就只能通知你的家长了。”


    陆照霜知道萧叔叔真的很严厉,立刻着急了,她努力想从人群里挤进去,去跟老师解释事情经过。


    明明,就是那个男生先做错的呀!


    可她还没能靠近,萧烨就给她飞去一个制止的眼神,然后双手背在脑后,吊儿郎当的样子,“看他不顺眼呗,还能为什么?以后见他一次我打他一次,就这样。”


    因为这种拒不认错、死不悔改的强硬态度,萧烨成功荣获检讨一篇,全校点名批评一次,罚了整整一个月的操场值日,最重要的是,被叫了家长。


    陆照霜提心吊胆,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一响,她就冲去了萧烨的教室,但还是没赶上,萧烨已经被接走了。


    她回家时,父母正在议论,说萧烨今天又不听话,被萧叔叔狠狠收拾了一顿,还听他们感慨,说这孩子年纪这么小,就这么无法无天,长大了该怎么办之类的。


    就好像,萧烨做了很坏的事,是个很坏的孩子一样。


    “他才没有,你们不要那么说他!”她大声跟父母抗议了一句,然后在父母诧异的眼神里,丢下书包,就冲去了萧家。


    萧家阿姨心软,没有拦她,而是悠悠叹了口气,“他还跟他爸犟着呢,正好阿霜你去看看他吧。”


    陆照霜心头七上八下,做了好多心里建设,可推开门的那一刻,眼眶还是立刻红了。


    萧烨本来就已经鼻青脸肿,又挨了萧叔叔盛怒之下的一顿揍,这会儿已经躺在床上了。


    他明明是在帮她出气,怎么会遭到这么多的惩罚?


    她坐在他的床边,哭得泣不成声,“如果我今天没有穿裙子就好了,你就不会被打成这样了。”


    “哭什么呀?别哭、别哭。”


    萧烨嘴巴肿着,说话时有点大舌头,很小心地擦掉她的眼泪,“我们阿霜穿裙子这么漂亮,为什么不穿?以后谁敢再这么欺负你,告诉我,我一个个收拾过去!”


    他总这样,明明平时看起来对什么都不在意,却总能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刻,给人会心一击。


    陆照霜悲喜交加,哭得更厉害了。


    萧烨睁圆了眼睛,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搁,“哎呀,你怎么还哭啊?我真的没事,过几天就好啦!”


    十三岁那年,她的初潮来了。


    但最开始发现这件事的人不是她自己。


    那天放学后,她照常朝校门口走去,萧烨单脚支地,站在车边等她。


    他本来只是在低头玩手机,结果在她走近以后,却忽然变了脸色,睁大了眼看着她,不敢置信的样子。


    “怎么了?”陆照霜莫名其妙地问。


    “你、你——”萧烨涨红了脸,指着她,却说不出一句话,忽然他就把自己校服外套脱了下来,不由分说系在了她腰上。


    然后打开车门,推着她坐进车里,“你先回家再说!”


    她看着他重新把车门合上,已经往另一边走了,并没有上车的意思,她连忙降下车窗,探出头问:“萧烨,你不回家吗?”


    萧烨只留给她一个耳尖红红的背影,朝她摆了摆手,“有事,不回!”


    等陆照霜回到家,看到萧烨外套上的红色痕迹以后,才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


    生物课本上讲的,她的生理期到了。


    所以,萧烨是看到……所以他才……


    啊!救命!


    她脸上的颜色如同气球一样飞速膨胀起来,她把衣服丢下,直接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这要她,明天怎么去见他嘛!


    在羞恼到恨不能当场失忆的这一刻,她却也同时意识到,他们好像,不再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了。


    然后,十四岁那年,她的生活急转直下。


    妈妈查出了癌症。


    家里开始争吵不断。


    爸爸认为妈妈耽误到现在这个程度,是因为她总用乐团的事情推迟体检,平时也不照顾自己的身体,强硬要求妈妈从乐团辞职。


    而妈妈则威胁爸爸说,你要让我离开乐团,不如让我去死。


    他们翻来覆去吵着这个话题,在家里不知道砸碎了多少东西,最后,虽然没有达成任何共识,但还是去了医院,商讨治疗方案、准备手术。


    而十四岁的、还派不上任何用场的陆照霜,理所当然被留在了家里,由家政阿姨照顾她,爸爸妈妈这会儿谁都没空管她了。


    那时她年纪还太小了,还不明白病痛与死亡的真正含义,她只是隐约又懵懂地窥见了一点未来悲剧的先兆,就已经害怕到浑身发抖了。


    她每天规律地上学、放学、练琴、睡觉,周而复始,不再需要任何人的监督,做一个再乖不过的乖小孩。


    她不敢给爸爸妈妈打电话,因为害怕听到任何无法承受的消息。


    她每天都活在巨大的恐惧里,却一点儿也不敢表现出来,唯恐她给大家添一点麻烦,就会引起可怕的连锁反应。


    她以为她表现得很正常的。


    可是,那天晚上,萧烨还是敲开了她家的门。


    他身后停着一辆单车,腋下夹着头盔,对她扬了扬下巴,“走,阿霜,我爸又打了我一顿,陪我出去逛逛。”


    她诧异地抬眼,果然在他胳膊上看到了红痕。


    那时的陆照霜根本不敢拥有任何娱乐和游戏,因为她好害怕,她知道妈妈现在饱受折磨,她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拥有快乐?


    可他说的不是“我带你去逛逛”,而是“陪我去逛逛”。


    不是陆照霜需要萧烨,而是萧烨这时需要陆照霜。


    这让她心头终于松动了。


    仿佛是看出了她的动摇,萧烨大步走过来,直接把一个头盔扣在了她头上,然后拉住她的手就往外走。


    “注意注意!陆照霜同学,现在不是我请求*你陪我去逛,而是我要求你陪我去逛,明白吗?”他下巴微抬,倨傲又不容质疑地说。


    她终于还是坐上了他的后座。


    夏天的夜晚,风很舒服,吹得少年的后颈T恤露出一截,那下面干净整洁,没有任何伤痕,只有少年还待发育的薄瘦骨骼。


    萧叔叔其实,每次都是先打他的背的。


    她闭上眼,伸手轻轻环抱住了他的腰,没有揭穿他的善意谎言,就把这个秘密送给了穿过他们的风,让它随风而去。


    萧烨因为她的动作,身体僵硬了一会儿,但同样什么都没说。


    她额头抵住他的脊背,第一次问出那个她根本不敢问任何人的问题,“萧烨,妈妈会死吗?”


    萧烨回答不了,和她一样只有十四岁的少年,回答不了有关生死的沉重问题。


    他只是咬着牙,拼命地往前骑,好像只要他们更快一点,就可以从无所适从的现实里逃窜出去。


    他们最终抵达了一家livehouse。


    萧烨拉着她的手,走过去买了两张门票,看着工作人员给他们两的手臂上按了章。


    她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反复翻看着门票,上面乐队的名字叫“繁星之后”,她很新奇地看向萧烨,“这是你喜欢的乐队吗?”


    萧烨摊开手,“不知道啊,第一次听。”


    她愣住了,萧烨干脆拉着她的手,闯进了繁星之后的表演现场。


    演出不知道已经开始多久了,主唱站在台上,用迷人的嗓音,唱得声嘶力竭,站席区的人群拥挤得不成样子,跟随着乐队的节奏,举着手跳动着,声音鼓噪,汗水滚烫。


    鲜活、热烈、像挥洒着无尽的生命力。


    后来她才知道,那首他们只听了一半的歌,叫做《昨日已逝》。


    音响很大,歌迷还在跟唱,巨大的噪声充斥着耳膜,她只看到萧烨很着急地一直张着嘴对她说什么,她也很着急,大声问:“你说什么?”


    忽地,音乐停住,进入了一个短暂的间歇。


    萧烨带点破音的喊声,就这么毫无征兆地,传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然后,从主唱到观众,全都乐不可支地望向他们两,看得十四岁的少年涨红了脸,恨不能钻进地底。


    那天,他喊的是——“阿霜,拉好我的手,我们不要走散了!”


    那是闪耀了她一整个青春的少年。


    他带她闯进一场开到中途的陌生演出,就像他闯进她无人可以诉说的悲伤里。


    但是后来,少年忘记了带她去听过的乐队听过的歌,少年再也没有在她难过时带她去兜过风。


    在距离那天过去十二年后,不知道是谁先松开了手,他们终于还是走散了。


    《第九交响曲》第四乐章的末尾低沉绵长,宛如弥留之际的最后一次呼吸,终于还是不舍又释然地,归于宁静。


    音乐厅内沉寂许久,而后掌声雷动。


    “这是我们这次音乐季最棒的一场演出。”朱高远眼含热泪,朝着众团员鞠了一躬,又面向了观众席。


    陆照霜跟随朱高远,以手抚胸,一起向观众们深深致意。


    她的目光再次经过那个空座位,然后就像看到其它座位一样,平静地移向更远的方向。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紧闭的音乐厅门外,男人坐在长椅上,听着里面传来的热烈掌声,痛苦地闭上了他的桃花眼。


    那张音乐会的门票,攥在他被汗水濡湿的手掌中,皱得不成样子。


    ……


    时间拉到几个小时前。


    萧烨在酒店套房,仔仔细细地刮掉了这几天生出来的胡茬,郑重地换了一身版型最端正、最衬他的西服,然后拿起订好的一束红玫瑰。


    最后对着镜子确认自己毫无破绽,他终于满意地准备起身,去参加阿霜的音乐会。


    其实距离开场还早,但他实在有些忍耐不住了,他必须尽快见到她。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他皱着眉,朝屏幕看去,是父亲,他还是接起。


    “萧烨,待会儿有个饭局,跟你接下来的那个项目关系很大,你过来一趟。”


    萧烨皱了下眉头,“爸,我今天有事。”


    “你能有什么事?”萧父冷笑一声,“连我都听到风声了,你最近跟那个白斯榕又走得很近,有事没事就一起喝酒,这就叫你说的有事?”


    再次听到白斯榕的名字,医院里的那一幕不受控制地跃入大脑,萧烨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按住太阳穴,声音几乎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爸,和白斯榕没关系,是阿霜的音乐会,我之前已经答应过她了。”


    “噢,阿霜的音乐会。”


    萧父的声音终于和缓了一点,欣慰于自家儿子到底还算有点理智,没有被白斯榕迷了心智,影响到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但这,丝毫不会改变他的强硬。


    “一场音乐会而已,我看你陆叔都没去过几次,说到底只是消遣的东西,还是公事更重要,阿霜是个识大体的孩子,不会连这种事都不体谅你的。”


    萧烨没法向父亲阐明,这段时间以来、发生在他和陆照霜之间的桩桩件件,这也根本不能用“一场音乐会而已”来轻易撇开。


    尽管,从前的他就是这么想的。


    任何事情都可以成为他不去音乐会的借口。


    他未来实在有太多机会了,因此,摆在当下的“这一次”,就变得不再珍贵,可以被一遍又一遍,无限期往后拖延下去。


    以至于这一次,他终于看到,他已经站到了某个悬崖边上,再也无法后退,也没有“下一次”了。


    他自言自语道:“这次不一样。”


    “萧烨,”萧父的声音冷了一些,是那种身居高位之人的不怒自威,“你要知道轻重。”


    萧烨咬了咬牙,低头看向腕表。


    距离音乐会时间还久,只要他速战速决,那两边他都能处理好。


    他闭上眼,“好,位置在哪?我这就去。”


    抵达酒店门口时,萧烨把玫瑰花先托付给前台,表示自己待会会来取走。


    然后理了理袖扣,尽可能按捺下自己的烦躁,走入了预约好的包房。


    看清那位重要客人的脸时,他心里情不自禁地蹦出一声,草。


    是那个曾让他和阿霜大吵过一次的李总。


    “小萧总来了?”李总不咸不淡地打了声招呼。


    萧父坐在主位,冷瞥过来一眼,“叫你早点出发,怎么还能迟到的?”


    李总笑道:“现在的年轻人嘛,和咱们这一辈人可不一样喽。”


    萧烨心下恶心,要真觉得和他差着辈,就别娶个比他年纪还小的老婆啊。


    但他面上不显,只是镇定地走过去,给自己倒了杯酒,“是我失礼,先自罚一杯,给李总赔罪。”


    三人这才开席。


    上菜的功夫,萧父和李总先各自聊着家事暖场,话里话外,无非就是抱怨一下自己家里的小辈们如何不让人省心。


    萧烨坐旁边象征性听着。


    只是说到一半,话题陡然转到了他身上。


    “不知道贵夫人现在身体如何了?”


    萧烨猝然抬眼。


    就看到李总用一种仿佛很担心、很关切的眼神问:“上次一起吃饭,贵夫人中途身体不适提前离场,我们连她的面都没见到,我夫人可念叨了好一阵呢,说是怕我们招待不周,还害贵夫人闹了肚子。”


    萧烨桌下的拳头攥紧,这个、该死的、老东西。


    感情是在这儿等着他呢,上次阿霜走了以后,他喝了多少酒赔罪,这时候还要当着他爸的面拎出来不放。


    果不其然,听说了这件事,萧父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还有这种事?”


    “是啊,年纪轻轻的,还是要多注意身体啊。”李总叹了口气,很关怀的语气。


    萧父向萧烨瞥去凛冽一眼,淡声道:“我看是这些孩子都太不懂事了,就知道瞎糊弄,等我回去,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萧烨垂下的眼瞳里闪过一片阴翳。


    虽然那件事后,他也很生气阿霜中途撇下他离场,但听到他们用这样的语气谈论阿霜,他还是产生了难以自抑的愤怒。


    他们难道就过得很体面吗?凭什么议论她,又有什么资格教训她?


    但这些话,他清楚,说了也是没有用的。


    对他们来说,他说再多话、争辩再多,也只是小辈“不知轻重、不识大体”的胡言乱语。


    萧烨深吸了一口气,又看了一眼时间,然后朝那位李总微微一笑,“李总客气了,还是我们夫妻两那天失礼了,今天我一定,好好招待李总。”


    ……


    萧烨几乎用尽了毕生所学的全部小把戏,奈何对方也是老油条,等把李总灌趴下,时间远超他最初的预期。


    他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一点,然后抓起外套,转身就走。


    “萧烨。”


    他顿了顿,回头。


    萧父坐在那里,神情复杂地看着他,“算了,我就不跟你们两计较之前的事情了,以后你和阿霜都要懂点分寸。”


    萧烨没来由地笑出了声来。


    萧父拧起眉,不解地看向他。


    萧烨懒得再说什么,一言不发地迈出了包厢。


    从前台拿过玫瑰花,他坐进劳斯莱斯的后座,跟司机报过地点以后,他心里飞快计算着时间。


    音乐会开始前的进场时间已经赶不上了,但是中场休息时他还能入场,来得及的。


    来得及的——


    劳斯莱斯突然急刹。


    萧烨身体未稳,往前栽去,又被安全带扯了回来。


    他皱着眉头,几乎要按捺不住积累一天的怒意,“怎么开车的?”


    司机战战兢兢,“萧总,堵车了。”


    萧烨往窗外望了一眼,然后闭目靠在后座深深呼吸。


    申城是大都市,堵车常有,现在也不是晚高峰,过一会儿自然就散开了。


    可他心里,为什么充满了一种不详的预感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车流纹丝不动。


    司机打听完,跟他小心汇报:“好像是出了车祸,还挺严重的。”


    萧烨不再犹豫,抓起那束玫瑰花就下了车。


    他打开导航,看着穿去另一条路的路线,然后照着那个方向跑去。


    要经过的,是一条也就够两个人穿行的窄道,他多少年没走过这种地方了,难以言喻的气味扑进他的鼻尖,但他顾不上嫌弃。


    他没时间嫌弃了。


    直到经过拐角的时候,他的肩膀被从左侧飞过来的自行车狠狠一撞。


    那人撞了人也不见丝毫歉意,只是抬了下鸭舌帽,朝他比了个鬼脸,“走路不看路,活该!”


    萧烨却根本没注意到那人在说什么。


    他此刻的脑子绷得只剩一条线,怔怔地看着摔在地上,被自行车车轮压过、残落一地、留下了长长一道肮脏车辙的红玫瑰。


    然后,他慢慢弯下腰,把那束红玫瑰捡起来,动作很轻地拂了拂,继续往前走。


    穿过这条小巷,他成功打到了车。


    可是——


    “抱歉,先生,中场时间已经过去了,我不能放您进去了。”音乐厅工作人员歉意地对他说。


    他还是没能赶上。


    萧烨只能把红玫瑰搁在一边,坐在外面,听着里面奏响的音乐。


    他从小到大都没听懂过古典音乐这种东西,他分辨不出此刻从里面传出来的音乐究竟在讲述什么,他只能试图想象,里面的哪一道声音,会是来自阿霜的。


    终于,音乐会结束了。


    先是观众们鱼贯而出,过了很久以后,申城交响乐的成员们才出现在视野尽头。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老人和穿着黑色礼裙的年轻女人,两人正在谈论着什么。


    萧烨立刻就站直了,目光死死停在了她的脸上。


    那是阿霜。


    朱高远问:“照霜,之后你有什么安排?”


    音乐季结束以后,没有了紧凑的演出和排练,他们就真的可以空闲一阵了。


    陆照霜老实回答:“还没想好。”


    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这边的事虽然暂时停了,但逃出人间那边还在照旧,她最近实在有些太累了。


    朱高远提议:“七月的时候,巴黎有个大师班,我可以推荐你去,对你会有很大帮助的。”


    陆照霜微微失神,如果是之前的话,这种机会,她一定会努力去抓住吧。


    因为她很清楚,这是母亲会期望她做的选择,也对她竞选首席很有帮助。


    可是现在……


    她终究还是对朱高远摇了摇头,“老师,这个机会还是留给别人吧,我想休息一段时间,有很多事情,我都想再好好想想。”


    朱高远闻言叹了口气,显然有些遗憾,但也没有强求,“那好,你好好调整一下状态,刚当选首席就碰上这么频繁的演出计划,你也确实有点太累了,我看你黑眼圈都快熬出来了。”


    陆照霜听得笑了笑,“我看您的白头发也多了不少。”


    朱高远哼笑了一声,“你以为是我新长的白头发?是我最近没空去染黑了。”


    两人说笑间,抬眼,就看见了杵在门口的那个男人。


    他头发很乱,脸色有种不正常的红,手上提着西装外套,袖口都耷拉在了地面他也没发觉,身上就穿着衬衫和西裤,衬衫被汗水打得有些皱巴巴的。


    见过太多次萧烨意气风发的模样,乍见他这般萧索疲惫的姿态,两个人都险些以为自己看错。


    朱高远愣了一会儿,反应了过来,连忙笑道:“你们夫妻两去说话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陆照霜并未阻止,正好她也有话,想单独跟萧烨说。


    深吸了口气,她抬脚朝萧烨走近。


    距离他还有一米多的时候,酒味就飘进了她的鼻尖,她下意识蹙了蹙眉,“你喝酒了?”


    来听她的音乐会之前,他竟然还去喝酒了。


    又或者说,就是因为去喝酒了,所以没来听她的音乐会?


    陆照霜垂下眼,掩住自己此刻还是会泛起的失望。


    “是啊,”萧烨抬起胳膊,轻轻嗅了一下,笑道:“这么明显吗?”


    然而,当他看到,她站在离他一步远的位置,就不再走近的时候,他笑不出来了。


    “怎么,觉得难闻,嫌弃?”


    陆照霜没回答,只是淡淡道:“这种事无关紧要。”


    “无关紧要?”萧烨怔怔地重复了一遍,然后还是笑出了声。


    他紧紧盯着陆照霜的眼睛,像是要从里面看出什么似的,“你就不想知道,我是为什么喝了这么多酒的吗?”


    陆照霜顿了顿,然后静静地迎上他的注视,“不想。”


    不想。


    他的心脏沉沉坠落下去。


    她不想知道。


    他是怎么为了赶时间,跟那个大腹便便的李总虚与委蛇,给对方往死里灌酒,也给自己往死里灌酒;他是怎么顶着被酒精烧到灼痛的肠胃一路急奔;他是怎么被人撞到了肩膀,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


    他是有多想完成对她的承诺。


    但她不想知道。


    “哈?”萧烨五指插进凌乱的头发,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怎么能说你不想知道?”


    陆照霜平静地注视着他的崩溃。


    “萧烨,我不知道在你来之前发生了什么、做了什么?从你现在的样子来看,那应该是很糟糕的事情,所以让你觉得非常委屈……”


    “但是,你好奇过我吗?”


    她的目光飘远,落在远处还大敞着的主厅,声音没有特别明显的情绪波动,像是在陈述某种既定的事实。


    “你好奇过吗?在我们蜜月的最后一天,你对我说完那句话以后,我是什么心情?”


    萧烨身体一僵。


    她只是平淡地继续陈述。


    “你转头就选择出国,我每天回去,待在那个挂着我们结婚照的家,却始终只有我一个人,那两年我是什么心情?”


    “你从国外回来了,我去给你接风,但你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我戴那种项链,我还不能不配合你,假装我很高兴,我是什么心情?”


    “我们但凡遇到矛盾没说开,你就会转头就走,消失十天半个月,然后等你想起我的时候再回来,在你消失的那些时候,我是什么心情?”


    “我给你寄过91张门票,我曾经有91次,在上台前,希望能在观众席上看到你,但我只是看了91次空座位而已,我是什么心情?”


    “萧烨,你从来不想知道我是什么心情。”


    陆照霜温温柔柔地说:“所以,你经历了什么,你现在是什么感觉,我也不想知道了。”


    随着她的每一句控诉,萧烨浑身的血液也就这么渐渐冷了下去。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被抽离出去,只听见自己机械地问:“阿霜,你怨恨我吗?”


    陆照霜的目光终于收了回来,缓缓落在了他脸上。


    很久以后,她一字字道:“当然,萧烨,我怨恨你。”


    明明音乐厅内还有人员走动的声音、互相交谈的声音,却全在这一刻褪去了本来颜色,变成了无声默片。


    只有她的口型、她的声音是清晰的。


    凛冽锋锐得像刀子,一下子就刺穿了他。


    她怨恨他。


    两年多的时间,她终于从爱他,变成了怨恨他。


    陆照霜垂下头,兀自说道:“其实你没必要把自己弄成现在这样,就算你不来,我也打算联系你的。”


    萧烨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他总不会到了这种时候,还蠢到以为,接下来他能听到的,会是什么他想听的话。


    “萧烨,我们离婚吧。”她轻而坚决地说。


    【作者有话说】


    前面回忆部分不是在给萧烨洗白,就是阐述阿照对他的执念来源,他如果很久以前就是个烂人了,那阿照怎么可能喜欢他那么久呢[垂耳兔头]


    再ps,大家应该肯定没印象了,繁星之后的《昨日已逝》,就是4章 ,阿照在家里拉了,但是萧烨没听出来的曲子。


    33/


    第33章


    ◎离了◎


    “离婚?”萧烨单手掌住半张脸,非常缓慢地把这两个字在唇齿间咀嚼过去,“你想离婚?”


    陆照霜不由皱起眉头。


    从听到这两个字开始,之前他身上那种狼狈又脆弱的感觉就渐渐褪去了,代之以一种她并不熟悉的阴戾。


    “阿霜,这场把我们两绑在一起的游戏是你先开始的,”他冷笑了一声,指缝中漏出的眼睛爬满了血丝,“说好的我们要互相折磨到死,你这时候想先跳船,你觉得我会允许吗?”


    再次听到这句话,陆照霜突然就觉得无比疲惫,“可我不想了,萧烨。”


    当年听到他说,“我们就互相折磨到白头吧”,她是真的想过的。


    就算这段婚姻再怎么不尽如人意,但和自己喜欢的人就那样纠缠到死,对她来说也并非不能接受。


    可是。


    “说来好笑,就算是这样的话,我竟然也曾经觉得,这算一种我们要一起白头到老的承诺,嗯,就算没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之类的话那么动听,我也还是那么想过。”


    她几乎是自嘲地勾起了唇角,“但其实不是啊,萧烨,三个人要怎么白头到老?”


    萧烨太阳穴又在突突跳动了,“说到底还是因为白斯榕?我没跟她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你不能看到我跟她一起出现在医院,就断定我出了轨,天底下没这个道理,你要是不信——”


    “可我见过她。”陆照霜听不下去,大声打断了他。


    她急促地喘了口气,让自己重新平复下来,“她原来是叫白斯榕吗?那天看到的时候我就觉得很眼熟,后来我终于想起来了,她曾经是你的家教老师,不是吗?”


    萧烨脸上终于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没想到我会记得她是吗?”陆照霜苦笑了一下。


    “她好像是最近才回国的,萧烨,隔了这么多年,我们同学聚会有好多人你连名字都不记得了,可白斯榕一回国你就去找她……你是不是从那时候,就喜欢她了?”


    萧烨眼神闪躲了一下,“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心脏随着这句话,被轻轻一捏,挤出几分叫人倒牙的酸涩。


    原来,在她怀揣着自己小心翼翼的初恋,注视着他时,他也在用同样的目光注视着别人。


    陆照霜恍然似的道:“就是因为这个,你才那么恨我答应联姻吗?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我要是早知道你有喜欢的人,我就不会跟你结婚了。”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听到她说这种话,萧烨只觉得十分刺耳,“我说过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找她不是为了和她发展什么别的关系。”


    陆照霜终于按捺不住情绪,“可你喜欢过她,你不止一次去见一个你喜欢过的人,却不打算告诉我!如果不是我发现了,你会这样瞒着我见她见到什么时候?你知道这让我看起来有多可悲吗?萧烨,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也不能允许你把我变成这样!”


    见他还想再说点什么,陆照霜干脆地截住他的话头,“反正你本来也不想跟我结婚,那你现在到底在纠缠什么?难道你喜欢我吗?”


    萧烨忽然一愣。


    但他还没来得及对这个问题做出任何反应,她就已经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那就太荒谬了,你总不能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以后,说你其实喜欢我吧?”


    萧烨见过她很多模样,高傲的、欢欣的、难过的、凶巴巴的、气鼓鼓的,各种各种鲜活的陆照霜,唯独,这样不耐而厌烦的神色,是第一次见到。


    他几乎立刻被刺激到了。


    “哈,好啊,既然你非要这样,那离就离。”


    他的神色冷下去,到了一种漠然的程度,“约好时间发给我,反正本来也不是我求着你结婚的。”


    他伸手理了理自己凌乱的衣服,最后瞥了她一眼,余光扫过那束凋零的玫瑰花,嗤笑了一声,就转身大踏步离开。


    他今天真是昏了头了,在自我感动给谁看?


    那种求着别人留在自己身边的可悲样子,他不要再来第二次了。


    陆照霜注视着他离去后的走廊,所有争执和纠缠寂灭后,周围空空荡荡的,她闭了闭眼,刻意在他面前紧绷的身体,也在此刻慢慢塌下去。


    好像连轴转的行程和高烧,在这一刻才迟来地抽干了她所有的气力。


    “阿照。”


    陆照霜的身体,随着一声呼唤,下意识重新挺直。


    她偏过头,看到郁思弦正朝她走来。


    “你还好吗?”郁思弦大概是看到了她和萧烨争执的画面,才会露出这么担忧的表情。


    陆照霜摇头笑道:“能有什么事?他答应和我离婚了,不是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我都要从坟墓里爬出来了,难道不是件好事?”


    “啊!对了,”她恍然想起什么似的,拿出手机翻看着日历,“我还得跟民政局预约时间,还得找律师拟离婚协议……还好音乐季结束了,不然我还真不一定有那么多时间。”


    郁思弦看着她故作轻松的模样,眼里有几分不忍,“律师我给你介绍,离婚的时间约好了,跟我说一声,我陪你去吧。”


    陆照霜划拉着日历的手指忽就顿住了。


    过去的两年间,她一直在尽力避免,让郁思弦看到她婚姻并不如意的真相。


    因为自尊心作祟。


    在她和萧烨订婚的前一天,萧烨的单身派对开得风光无限,听说别墅里的灯光彻夜不眠。


    而那天晚上,陆照霜只是独自坐在阒寂无人的江边。


    她分不清自己的情绪,但至少她做不到,像萧烨那样酣畅淋漓地玩闹一场。


    这场迈入婚姻殿堂前的独自冷静,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但郁思弦就是毫无征兆地出现了,小时候每一次捉迷藏,他总能神通广大地抓到她。


    他沉默地在她身边坐下,和她分完了一打啤酒,陪她看完了单身生活里的最后一场日落和月出。


    最后在静默的涛声里,郁思弦问出了一个让她心生犹豫的问题。


    “阿照,你会后悔吗?”


    她自己明明在惴惴不安,却大言不惭地对他说:“有什么好后悔的?都21世纪了,结婚的这点代价,我又不是付不起。”


    可最后,郁思弦还是看到了,她婚姻的开端和结尾、她为这段婚姻狼狈不堪的模样。


    “不,我自己去,我不想再被你看见那么糟糕的样子了……”她低着头,轻声说完,又抬头朝他笑了笑,“但律师的事情就麻烦你了。”


    看着她艰难扯起的嘴角,郁思弦只觉心脏被一只手攥得很紧。


    他不是圣人,他当然盼着他们离婚,急切到一秒也不愿意再等下去,可他也不想再看到,她露出这样强颜欢笑的表情。


    他说不出否定她的话,只能回答:“好。”


    他又问:“之后什么打算?”


    陆照霜像是才在思考这件事一样,慢吞吞地说:“我想给自己放个假,出去散散心,我好像真的太久没休息过了,林珩那边只能请他暂时找别人帮忙了。”


    郁思弦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确认她这话是认真的,并没有其他过激的想法,这才在心里松了口气,“散散心也好,打算去什么地方?”


    “秘密,”陆照霜神秘兮兮地眨了下眼,“我打算一个人去,不能给别人找到我的机会。”


    郁思弦也笑了,“好,那至少今晚,我还能送你回家吧?”


    “你这是什么问题?我连车都没开过来,当然只能麻烦你了。但你先等等我,我回去拿点东西。”


    “好,不急。”


    “没事,我很快的。”


    说完,她转过身,却忽然在前方的长椅上看到了一抹鲜红的颜色。


    不知道是哪个观众留在那里的玫瑰花束。


    花瓣残损破败,只余不多几朵完好无损的,衬在其余的残花里,更添几分凛然和萧索。


    像某种盛放过却又死去的东西。


    无端让人觉得,很惋惜。


    *


    离婚那天,陆照霜从约好的车上下来,艳阳高照,刺目到她立刻就掏出了墨镜戴上,天意铁了心不给她任何伤春悲秋的机会。


    她走到大厅的时候,萧烨已经在里面等她了。


    他穿着一身黑棕色的很端正的西装,看到她的时候紧紧皱起了眉头,“你这是什么打扮?”


    撇开她架在鼻梁上的墨镜不提,她长发编成了柔软而蓬松的辫子,发尾系着一条浅绿色丝带,像只蝴蝶垂在她白皙的脊背上,身上穿着垂到脚踝的蓝色碎花吊带裙,还踩着一双清爽的凉鞋。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不是来离婚的,而是来度假的呢。


    行李箱就放在车子后备箱,确实打算登记完就去度假的陆照霜:“?”


    就在这时,一对穿得非常光鲜亮丽的男女从他们面前经过。


    男方:“呦,你脸上粉厚得我都差点没敢认,怕不是后悔得一晚上都没睡着,遮你那黑眼圈呢吧?”


    女方:“后悔你爹呢?笑死人了,你这衣服租来的吧?也不照照镜子看看配不配,丑成这样,离了我以后有谁能看得上你?”


    双方一边极尽攻讦之能事,一边竭力展现自己的平淡无所谓,恨不能把对方踩在脚底,证明离了自己是对方这辈子犯过最大的错。


    萧烨若有所思,又朝陆照霜看了一眼,然后悟出了什么似的,嗤笑了一声。


    陆照霜:“??”


    她不知道萧烨都想了些什么,但也懒得知道了。


    离婚的队伍总是充满人生百态,有恨不能掐死对方的,有两看相厌一秒也不愿多待的,有一方不舍流泪另一方漠然处之的。


    他们两是其中的异类。


    谁都没有表现出过激的情绪,简直像是来民政局参观的观光客。


    填写离婚登记申请书的时候,陆照霜摘下了墨镜。


    萧烨偏头看了她一眼。


    她睫毛很长,眼神清澈专注,笔下的字迹清晰又端正。


    很像来登记结婚的那天,不管其他时候是什么表情,但在填表的这一刻,她只是非常安静,像是敬畏于一张纸、几行字对人生至关重要的影响。


    萧烨握着笔的手忽然一顿。


    “希望你别在冷静期突然撤回申请,”他扯了扯嘴角,“毕竟准备这些材料真挺麻烦的。”


    陆照霜没有抬头,只是平静地说:“不会。”


    然后在落款处签下了自己的姓名。


    萧烨下颌线绷得很紧,也跟着签下了名字。


    从民政局出来,他们没什么闲话可聊,就此作别。


    他站在台阶上等司机把车开过来,看到她怕晒一样,用手挡了挡脸,小跑着钻进出租车,然后绝尘而去,一次也没有回头。


    *


    陆照霜抵达港口,坐在等待室,看着自己手里的船票。


    她的目的地,是一个叫崇澜岛的海岛。


    在国内众多知名度假圣地里,崇澜岛的名字根本排不上号,但陆照霜曾经看过它的照片和视频,喜欢它的清净,因此,它成为了她蜜月期的最后一站。


    突然,她苦笑了一下。


    当时她心里还很高兴,度蜜月把萧烨拐去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他还毫无异议,他应该真的,挺喜欢她的吧。


    现在才反应过来,那大概只是浑不在意而已。


    她揉了揉自己的脸,警告自己,别想了。


    离婚的消息没有告诉别人,毕竟证还没到手,长辈们听见了容易节外生枝。


    她想趁这个无人知晓的时机,去那个人烟稀少、她却很喜欢的地方,将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覆盖过去。


    广播在前方响起——“请乘坐明日号轮船前往崇澜岛的旅客,携带好您的船票和有效证件,前往6号登船口有序登船……”


    陆照霜站起身,拉着行李箱拉杆,走过去排队。


    “阿照!”


    她愣了一下,直到又一次听到“阿照”的喊声,她才猝然回头。


    就像小时候每一次,郁思弦都会打开柜门、拨开草丛、走进假山洞穴,然后抓住躲藏的她一样。


    明明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要去哪里。


    他却再一次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站在人群那头凝望着她。


    陆照霜犹豫片刻,走过去,“思弦?”


    郁思弦似乎是赶来得有些急,急促地喘了口气,才道:“阿照,我不是来打扰你的,我只是之前不确定赶不赶得上,怕你空欢喜,所以没有提前告诉你。”


    “在你出发之前,有*样东西,我希望你能看到。”


    陆照霜笑了下,不觉得有什么东西对她有那么大吸引力,“我都要登船了,等回来再说吧,我也就出去旅游一阵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了。”


    郁思弦定定地看着她,“繁星之后,他们今晚就在搁浅演出。”


    【作者有话说】


    在这里推一下专栏完结文《第十年的暗恋回信》[三花猫头]


    虽然是女主暗恋文,但并非“女主暗恋男主,男主爱而不自知伤害了女主,女主伤心分手,男主追悔莫及追妻”这种发展。


    男女主都是好孩子,男主从明白自己心意以后就一直坚定地喜欢着女主,女主也不是表面上的乖乖女,在中后期会展现自己一直隐藏的真正性格,本质是双向救赎和自我救赎的一个故事。


    [三花猫头]如果有读者朋友感兴趣,可以去看看呀


    34/


    第34章


    ◎你很喜欢她吧◎


    陆照霜心脏不受控制地一跳,茫然望向郁思弦的眼睛,“繁星之后……你在说什么?他们不是早就已经解散了吗?”


    十八岁那年,她在livehouse现场,亲眼见证的。


    在所有演唱曲目结束后,面对着观众们大喊着“安可、安可”的呼唤,繁星之后的所有人却都只是沉默以对。


    最后,主唱握住了麦克风,低垂着眸,没有看任何人。


    “很高兴最后还能有这么多人捧场。”


    她明明嘴上说着高兴,但语调却没有任何起伏,像只是在阐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就是我们作为‘繁星之后’的最后一次演出了。”


    陆照霜还记得,当时心脏像石头一样沉下去的声音。


    很快,繁星之后的官方账号注销,所有成员都不再公开活动,这个本就小众的乐队,在井喷式爆发的娱乐时代,彻底销声匿迹。


    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听着她有些颤抖的声音,郁思弦垂在腿侧的手微微一动,却终究还是没有抬起,只是温和地看着她,“阿照,没人规定,解散了的乐队就不能重聚。”


    “他们今晚就在那里,怎么样,阿照,要去吗?”


    那是从十四岁起,每一个她焦躁不安、难以坚持的日子里,用来振作自己的乐队。


    就算章若华看得再严,她也想方设法去看他们演出的乐队。


    她怎么可能拒绝得了这种诱惑?


    陆照霜低下头,很轻地吸了一下鼻子,“你这是明知故问。”


    郁思弦笑了一下,但没有取笑的意思,只是从她手里接过行李箱,淡淡道:“把船票改签一下,我们走吧。”


    作为一个已经消失了整整八年的乐队,繁星之后的号召力约等于无,搁浅里只有平日就会过来喝酒的常客。


    牧衡给陆照霜单独安排了一个二楼的卡座,最好的位置,无论是他还是郁思弦,都没有来打扰她。


    繁星之后的成员们阔别八年,重新站上了舞台,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有些生疏地调试着设备。


    陆照霜怔怔注视着他们,久久回不过神来。


    最后一次见到他们时,繁星之后还是一支二十多岁年轻新锐的乐队。


    而现在,他们已经三十多了。


    鼓手长起了厚厚的啤酒肚;键盘手的小腹微微鼓起,大约是怀着孕;贝斯手的手臂丰腴到看起来有些不太灵活;节奏吉他瘦得可怕,眼球好像要从干瘪的眼皮下突出来。


    只有主唱,无论是体型还是精神气,都还保留着当年的风采,但刘海下的眼睛里,也不复过去的锋芒毕露,而是蕴着一种历经世事后的淡泊平静。


    那是岁月和人生留在他们身上的刻痕。


    陆照霜在赶来的路上,想象过很多次他们如今的模样,却从未想过。


    他们也会变老,再也不会是她记忆里的模样了。


    “Hello,大家好,我是繁星之后的主唱许默,我猜现在应该已经没有人记得我们的名字了,但这是时隔八年,再一次和我的老朋友们站在一起,我还是希望,今天来到这里的观众,都能觉得开心。”


    那是和林珩截然不同的温和内敛的风格,许默握着麦克风,朝观众们鞠了一躬,然后朝身后的成员们点点头。


    演出开始。


    歌还没有唱几首,台下就有了些微喝倒彩的声音。


    因为乐器组们的演奏水平,几乎比最开始的逃出人间还要差,虽然没有杜骅那样毁灭性的灾难,但也确实影响到了演出的效果。


    许默却好像完全不介意这一点,脸上始终都是真挚的微笑,“接下来这首歌的名字,叫《昨日已逝》,希望大家能喜欢。”


    “我还在续约,


    你和我的空房间。


    我还在保存,


    你和我的旧照片。


    我哭着笑着盼着望着等你回来,


    等啊等啊,可等不到你的出现。”


    许默的声音褪去了年轻时的干净清朗,透着一种细微的沙哑,技巧圆融到几乎无从察觉,吐出的每一个音节,都饱含着历经世事的深厚感情。


    乐队之所以是乐队,就是因为,每一个人的努力与不努力,都会反应在演出效果里。


    许默一个人的努力,没能挽回观众们的心。


    可陆照霜的目光,却根本无法从他们身上移开视线。


    那样动听的声音、和那样杂乱的伴奏,撕裂得她胸口也裂开一个大口,痛得她又像是想哭、又像是想笑,然后慢慢地捂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


    从医院那天过后,她就没有再崩溃或者哭过了。


    她忙碌地准备闭幕音乐会和离婚手续,她和萧烨很丑陋地争吵和指责,她在民政局平静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她以为,这就过去了。


    其实没有。


    离婚、和一个陪伴自己二十多年的人分开、彻底失去他。


    这种实感,她真的体会到。


    是在这一刻。


    是她记忆里熠熠生辉、唱着《昨日已逝》的繁星们,终于变成再也无法重来的昨日……的这一刻。


    她怀念他们,就像怀念着十二年前那天的幻影。


    她紧抓着萧烨不放,就像怀念一切苦痛与灾难出现前,她短暂明媚过的青春。


    她掩耳盗铃,假装自己并不知晓,他早都不是她记忆里的模样了。


    她喜欢的少年明明是那样的——


    虽然任性,但很仗义,会和她一起为遭受不公的郁思弦出气,会为受了欺负的她出头。


    虽然张扬,但很细腻,会看出她努力掩藏的不安和痛苦,带着她兜风、带着她去听一个完全陌生的乐队。


    他是那样,值得她喜欢的人。


    不会心有旁骛地见着别人又瞒着她,不会蔑视遭受不公的陌生姑娘还不悔改,不会故意在别人面前捉弄她,不会拿捏着她的心意来打击她,不会乖乖接受不情愿的婚姻然后把怒气发泄在她身上。


    甚至在更久以前,在她为了陪伴妈妈而选择留在国内的时候,他也不会因此而埋怨她。


    《昨日已逝》到了尾声,许默的声音如泣如诉,如同低沉的悼亡。


    “我真的看不到吗?


    我真的听不懂吗?


    你不在我可以等到的明天,


    你成了我终将逝去的昨日。”


    她应该明白的。


    她早都失去他了。


    早在白斯榕出现之前,早在因为徐勿凡吵架之前,早在他们结婚之前,早在她根本没有察觉的很久以前。


    她喜欢过的那个少年,就已经成为了她终将逝去的昨日。


    ……


    隔着半个酒吧,斜对角的卡座上,郁思弦和牧衡坐在那里。


    能清晰地看到,对面那个女孩脸上滚落的眼泪。


    持续、缓慢而无声。


    却反而让人觉得格外难过。


    牧衡叹了口气,“你的小青梅哭得好伤心,是想到她那位前夫了吧?”


    郁思弦一言不发。


    “你真的让我太感动了,”牧衡反而更来劲了,故意给郁思弦鼓了个掌,“费了那么大功夫那么大价钱,把这几个人重新凑到一起,就是为了让你的心上人缅怀和她前夫的甜蜜过去,你到底图什么呀?”


    郁思弦隐忍的目光从陆照霜脸上移开,淡声道:“我说过了,不要拿我当什么圣人。”


    “不不不,你真是太谦虚了,我看你再这么下去,也离圣人不远了。”


    “牧衡,你又怎么知道,我把这支乐队叫到这里,不是为了我自己呢?”


    “哈?你支持林珩我还能理解,毕竟是你老同学。但这支乐队不是八年前就解散了吗?那时候你多大?十八?你那时候竟然会对这种乐队感兴趣?”


    郁思弦因这句话,被拉回许多午夜梦回时,他都久久不能忘怀的瞬间。


    在震惊的、失望的、无声的livehouse里,少女转过头来,对着他,有点悲哀地笑,“思弦,是不是所有故事都会有终点?”


    郁思弦端起酒喝了一口,“我感兴趣的当然不是这支乐队。”


    那还能是什么,牧衡觉得自己也不用问了。


    演出结束后,牧衡去招待乐队成员们,唯独许默向四周搜寻了一圈,然后朝郁思弦走了过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要把我们聚在一起,但还是谢谢你,我没想到,在这么多年后,我还能和大家再一起唱歌。”


    郁思弦朝她微微颔首,“用不着谢我,你们乐队其他人都已经远远够不上乐队的一般水准了,只有你唱得比当年更好,你值得拥有更好的舞台。”


    他没说的是,在这支乐队的所有人里,只有许默是拒绝了任何报酬,只听到这个提议,就欣然赶来的那个人。


    许默一愣,迟疑地打量了一下他,“你……以前是我们的粉丝?”


    郁思弦淡笑了一下,“称不上,真正的粉丝在那里。”


    他朝陆照霜的方向望去。


    许默转头,毫无阻碍地,就找到了他说的那个人。


    只有那个女孩独自坐在卡座,仍旧失神地望着已经空下去的舞台,眼尾还有没褪去的红。


    许默有自知之明,他们今天的演出,绝对到不了,能让人潸然泪下的程度。


    只可能是因为怀旧。


    她忽然有几分难言的酸涩甜蜜,也许,他们也曾经成为过别人心目中再宝贵不过的回忆吧。


    “你是为了她才请我们来的吗?”


    郁思弦直白地回答:“是。”


    “那,”许默犹豫着问:“需要我过去跟她聊会天吗?”


    郁思弦的目光又在陆照霜身上轻轻一落,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攥紧,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不必,让她自己静一会儿吧。”


    许默颇有些意外地看向郁思弦。


    他们这个圈子里,算得上观念比较开放的,专门请一个乐队来博君一笑这种事,也不是没听说过。


    这种人往往都非常张扬,恨不能把自己的功劳说得全天下都知道,更别说是对他们想追的对象了。


    但面前这个人,明明做着比那些人更夸张的事,硬是把一个散伙八年的乐队在几天之内重组到一起,安排他们磨合排练。


    却又比谁都内敛。


    好像,就只是单纯,想要那个女孩可以再看一次他们的演出一样。


    许默心里微微一动,不小心脱口而出:“你很喜欢她吧。”


    救命!她在说什么鬼东西!


    她后悔不迭,可面前这个看起来很严肃的男人,却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气恼,而是露出了他们对话以来,第一个没有任何掩饰的微笑。


    “很明显吗?”


    “不能更明显了。”


    “如果这么明显的话……”郁思弦微微偏过头,看着陆照霜的方向,轻声道:“真希望她也能快一点看到。”


    【作者有话说】


    郁思弦:图让她彻底放下。


    35/


    第35章


    ◎间接接吻◎


    许默顿了顿,不好对别人的感情状况擅自评价。


    但好在,郁思弦也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的意思,“多谢许小姐今天愿意赶过来,如果以后遇到什么麻烦,可以联系我。”


    许默连忙摆手,“我知道组织一次演出并不容易,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怎么敢再麻烦你?”


    “许小姐客气了。”


    许默打量着他周身穿着气度,虽然不显山不露水,但那种矜贵冷峻的感觉,还有他把他们组织在一起的大手笔,想来不是什么寻常人。


    但许默咬了咬牙,还是说:“虽然我可能回报不了你什么东西,但如果你以后有什么事需要帮忙,我一定义不容辞。”


    她以为这样的人物,对她这种不自量力的话只会一笑置之,但没想到,郁思弦眼睫微垂,道了声,“好。”


    “如果以后有一天,我带着一件可能很麻烦的事来找你,希望许小姐到时候可以认真考虑。”


    郁思弦指尖落在桌面上,很轻地点了两下,朝她微微一笑。


    无端就给许默一种,自己好像掉进了什么预设好的陷阱的感觉。


    但她说出去的话,就没有反悔的道理,因此还是干脆答应:“好。”


    道过了谢,许默也就不再多留,转身去和自己的老队友们叙旧。


    只剩下郁思弦一个人,注视着同样是一个人的陆照霜很久。


    一直看到她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他才起身走到陆照霜身边。


    “还好吗?”


    “没事了,”陆照霜这会儿已经平复了下来,抬眼问他:“他们是你请来的吗?”


    “嗯。”


    陆照霜没问为什么,只是轻声道:“谢谢。”


    郁思弦打量着她的神色,斟酌着道:“时间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这时间哪里晚了?”


    随着这么一声,跟着,牧衡的胳膊就搭在了郁思弦的肩膀上。


    他挑着眉对陆照霜怂恿道:“陆小姐,知道单身生活最大的好处是什么吗?是你从现在开始,就可以夜不归宿,再也没有人能说你了!”


    郁思弦立刻给他飞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但陆照霜却是听得一笑,“好啊,那就喝杯酒再走吧。”


    牧衡闻言,得意地朝郁思弦挑了挑眉,“你看看人家!”


    然后就率先引着陆照霜下楼了。


    郁思弦落在他们两之后,无奈一笑,也跟了上去。


    前台吧台,酒水单被推到了陆照霜面前,她却看都没有看一眼,而是直接叫出了那个几次被她拒绝的名字:“给我一杯‘黄粱一梦’吧。”


    郁思弦下意识看了她一眼,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牧衡倒是立刻兴奋起来了,“那我可得亲自给你调了。”


    很快,一杯由浅金渐变至深红色的酒被推到了她面前。


    陆照霜没有犹豫,仰头就喝下半杯。


    辛辣、冰凉,完全没有用果香甜味去掩盖酒精度数,反而带着一种叫人喉口涩然的苦味后调。


    大脑和胸口,都被激得清明一片。


    黄粱一梦,如梦方醒。


    这场持续十数年、让她流连往返的旧梦,到了该醒的时候了。


    她喝完了那杯酒,在牧衡还想继续推荐的时候,她摇了摇头,转而看向郁思弦,“思弦,要不要跟我去江边喝一杯?”


    郁思弦往她眼里一望,随即,他的回答是,起身将西服捞进臂弯,然后偏头看她,“走吧。”


    ……


    申城郊区的江边,两侧绿化带旁修了可供人参观游览的石道,但因为偏僻、时间又晚,看不到任何人影,只有幽寂的路灯下飞着不知名的飞虫。


    越过石栏,下面有一大片倾斜的草地。


    是陆照霜订婚前夜,他们一起喝过酒的地方。


    “也不知道你当时怎么敢一个人来这里待一晚上的。”郁思弦一边扶着她的手臂,托着她从石栏翻过来,一边稀松平常地提起两年前的那天。


    陆照霜轻轻踩到了地面上,他等到她站稳了,才松开手。


    “就是说啊,我是怎么敢的呢?”


    陆照霜笑了笑,挽着裙子就准备直接坐下,郁思弦却已经先一步将他的外套铺在了地上。


    她顿了顿,默默坐下,拉开一罐啤酒,喝下一口,抱着自己的膝盖,注视着黑沉而隐约的江水。


    沉默了许久,她才低声喃喃道:“从你的角度,我是不是一直都挺蠢的。”


    那不是一个问句。


    郁思弦坐在她身侧,偏头时,只能看到她搁在膝上的半张脸,白得让人心里很紧,“我从没那么想过你,如果要说蠢的话,那你不是早都见过我最蠢的时候了吗?”


    “你吗?”陆照霜被逗得一笑,摇了摇头,“我怎么不记得有那种时候?”


    郁思弦也拉开一罐啤酒,喝了一口以后,才低声说:“你当时不是每天跑来我家看我?”


    陆照霜一愣。


    他说的是小时候,他遭遇枪击案没多久,她因为觉得他的眼神很不对,所以每天放学后跑去找他的那段时间。


    她错愕地转头,“你当时真的……”


    郁思弦握着啤酒罐,看上去很平静,只有落在江面的目光被染上了一样的深寂,“你不就是因为发现了,所以才每天过来盯着我的吗?”


    陆照霜震惊到有些失语。


    原来那时她甚至不敢告诉别人的那个猜测,竟然是真的。


    郁思弦单手撑在身侧,朝她微微倾身,跟她碰了下啤酒罐,“你看,你连我那么蠢的样子都见过了,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蠢?”


    “你别这么说!”


    就算陆照霜因为离婚再消沉,也无论如何,都不愿他拿出那时候的事情来安慰她。


    那根本就不是能相提并论的事情。


    陆照霜劈手夺过他手里的啤酒罐,“如果你是为了这种理由才喝酒的话,那这瓶酒我帮你喝了。”


    说完,她握着他的啤酒罐抬起手,就要碰到嘴唇的时候,手指却一紧,忽然意识到,郁思弦已经喝过了。


    啤酒罐的口就那么大,碰到的话……那算间接接吻吗?


    余光里,郁思弦手肘支在膝上,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乎没有意识到不对。


    如果她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那反而显得很尴尬。


    算了,不想了!


    她干脆捏着啤酒罐,一口气喝了个干净,然后把空罐塞进塑料袋里,转头对郁思弦道:“当时的那些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你别再想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她这句话,郁思弦却深深注视着她,然后噗嗤笑了,笑得微微弓着腰,额头抵在了她的肩膀上。


    “阿照,你真的是……”


    真的是什么,他没有说。


    但她今天穿的是吊带裙,肩膀露在外面,和其它被夜风吹拂的皮肤相比,被他触及的那一小片,炙热到让她身体都僵硬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她的手指把身下的杂草攥紧了。


    郁思弦抵着她的肩头,数着他停留的秒数。


    一秒、两秒、三秒……


    他想,牧衡真的错判他错到离谱。


    牧衡曾经在他住院的那一阵,撺掇他去阿照面前卖惨,说她这种性格最吃一套。


    这种事,郁思弦早在二十年前就知道了。


    阿照就是那样的人啊,一旦看到别人的痛苦,就会隐忍下自己的痛苦,去安抚别人的人。


    就像现在,只因为他提起当年的旧事,她身体再怎么僵硬,也不会选择推开他。


    他总是矛盾。


    要利用她的好奇、她的同情,让她的目光驻足在他身上,却又舍不得看她委曲求全的模样。


    他底线很低,怜悯带来的温度也足以他珍藏缅怀,可他又太贪婪,不愿只要她的怜悯。


    第十秒,郁思弦在心底轻轻叹息,重新坐直了身体。


    “抱歉,阿照,我失态了。”他彬彬有礼实则毫无诚意地说。


    “没事。”陆照霜连忙摇了摇头。


    经历过那样的事,他还能好好生活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这种短暂的失控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想找点事情转移郁思弦的注意,忽然,她目光从前方扫过,然后睁大了眼,伸手去拉郁思弦的胳膊。


    “思弦,你看,月亮出来了!”


    郁思弦的目光终于从她脸上,移到了面前的天空。


    准确来说,那不能叫月亮出来了,而是云层散开了,露出了后面白玉一样莹润的圆月,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留下层层叠叠的银色倒影,颇有海上生明月的意境。


    美到让陆照霜觉得,把这样一个夜晚用来消沉下去,只是一种对于人生的浪费。


    “思弦,要不要跟我拉个勾”


    她兴之所至,偏头对郁思弦伸出了小拇指,“无论是你还是我,那些不开心的事情,我们就都留到今天吧,不要再想了。”


    郁思弦定定看她一会儿,然后和她勾住手指,“好,我会做到,希望你也会做到。”


    她笑了笑,又看着月亮喝了一会儿酒,就在郁思弦问她准不准备回去的时候,她忽然想起。


    “啊,我还有一首曲子想拉,我去取我的琴。”


    郁思弦按住她的肩膀,“你坐着吧,我去取。”


    陆照霜也就随他去了。


    车停得不远,郁思弦回来得很快,刚够陆照霜复习完一遍曲谱。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手指,小提琴抵在颈边时,不好意思地对他笑了一下,“说真的,大概是我有点迷信吧,我真的很久没有拉过这一首了,如果没有拉好,那请你见谅。”


    她唯一的观众坐在草地上,闻言挑了下眉,对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陆照霜深呼了一口气,然后闭上眼睛。


    忧郁而高亢的旋律从她手下流淌而出。


    几乎没几秒,郁思弦就立刻听出了这首曲子,弗里茨克莱勒斯的小提琴小品《爱之悲》。


    而他也立刻意识到,她要在今晚拉这首曲子的理由,一定是因为她在萧烨面前,拉起过它的“姊妹篇”、克莱勒斯的另一首小品——《爱之喜》。


    在明畅又忧愁的旋律结束后,她垂下握着琴弓的手,就像垂下她鸦黑的睫毛,所有神色都被掩住。


    “在我和萧烨度蜜月的最后一天,我曾经给他拉过另一首曲子,我想着,拉完我就告诉他那首曲子的名字,但我没来及说,后来就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他了。”


    她站在银色的月光和昏黄的路灯交汇处,蓝色的裙摆几乎要融进漆黑的夜色里,声音轻得像一阵会飘走的风。


    “阿照。”


    郁思弦的声音把她从失神中唤醒。


    她抬眼,就撞上郁思弦温和而耐心的目光。


    “我听过很多版本的《爱之喜》和《爱之悲》,但无论是哪个版本,《爱之喜》都不是真有那么快乐,《爱之悲》也不全是忧愁,不是吗?”


    她的亦然。


    陆照霜也就跟着笑了,“是啊。”


    她放下小提琴,重新将它装进琴盒里,郁思弦则去收拾起他们喝完的空酒罐。


    最后离开江边的时候,陆照霜没有再回头望。


    她回头得够久了,真的已经够了。


    晚上照旧是回江源名苑,这房子萧烨就没住过多久,两年多下来,几乎完全是按她的生活习惯布置的,她没理由把房子让给萧烨。


    他们离得太快,萧烨的东西都还没搬走,不过也无所谓,这里本来也没有他多少东西。


    她不想擅动他的东西,以免将来有什么掰扯不清的地方,于是给他发了消息,叫他等她明天走了过来取。


    想了想,她又约了装修公司过来改造,等她旅游回来,这间房子里,属于萧烨的痕迹就会彻底消失了。


    “呼。”


    陆照霜放下手机,也懒得再上楼了,盖了张薄毯,就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


    是她好长一段时间以来,睡得最黑甜的一天。


    第二天,陆照霜重新拉上行李箱,准备出发前往崇澜岛。


    郁思弦在她门口等她。


    “既然是我耽误了你昨天的行程,那今天我负责送你过去吧。”他如此解释。


    “好,多谢。”到了现在这步,陆照霜也没什么好瞒着他的了,爽快地上了他的车。


    郁思弦一边看着后视镜倒车,一边问:“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陆照霜想了想,回答:“说不好,本来只打算去崇澜岛待一阵的,但现在觉得多去几个地方转转也不错,看情况吧。”


    车子驶上了正轨,郁思弦很快地往她这边看了一眼,似乎想说点什么。


    她的手机铃声却突然响起。


    从包里拿出来,显示来电人是林珩。


    陆照霜朝郁思弦做了个抱歉的口型,然后接起了电话。


    不知道林珩在什么地方,背景音乱得出奇,上来就是一句,“听说你离婚了?”


    跟上次徐勿凡那句“听说你老公出轨了”直接得如出一辙。


    什么叫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这就是啊。


    陆照霜无力地“嗯”了一声。


    林珩哼笑了一声,“人逢喜事精神爽啊,趁着这个机会,想不想加入我们?”


    陆照霜简直要被气笑了,不知道是气他能把这称之为喜事,还是气他这个燕国地图的长度。


    “这个嘛……”她特意拖长了调子,“我需要再想想。”


    林珩没有如她预想得一样着急,反而很淡定地说:“行啊,你考虑吧。不过呢,作为队长,我决定单方面,给你出个价。”


    陆照霜反而被勾出了好奇心。


    就算最近搁浅给他们的演出费上涨了,但先前还欠着各种债务,她实在想不到林珩能对她提出什么价码。


    “你说,我洗耳恭听。”


    林珩清了清了嗓子,“虽然呢,你已经插手了我的很多曲子,把我的曲子都改得面目全非了。但是呢,将来你第一次作词作曲的曲子,我可以保证一个字也不会动。”


    “相反,”他语气颇有点郑重,“我会负责把你的曲子,演绎得完全超乎你的想象。”


    这也能叫出价?


    真是,荒诞、古怪,但确实非常有林珩风格的出价。


    陆照霜乐了,“可我不会作曲也不会写词啊。”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我看你改我曲子不是改得很顺手吗?”


    听出他是认真的,陆照霜也就收敛了笑意,“好吧,我会考虑你的邀请的。”


    “得嘞,你去疗你的情伤,我得去给我找个新替补了。”林珩听上去十分满意地挂断了电话。


    “林珩叫你正式加入?”郁思弦问。


    “嗯。”


    “你怎么想的?”


    “我这一阵会好好想想的,”陆照霜慎重地回答,末了,又看向他,“你想帮他劝我吗?”


    郁思弦反问:“我劝你的话,结果会有什么不同吗?”


    陆照霜立刻就被问住了,她转过头,不太自在地别了别耳边的发丝。


    郁思弦低笑了声,慢悠悠道:“放心,我的干预到此为止,这件事全凭你的意愿。”


    她给了他一个幽怨的眼神。


    她就知道!但他还是非要逗她一下!


    到了港口,郁思弦把车停下。


    他绕道后方,帮她把行李箱从后备箱拎出来,然后抬眸看着她,眸色很深。


    就在陆照霜以为他要对她说再见的时候,郁思弦忽然捉住她的小臂,一把将她拉进了他的怀抱。


    陆照霜蓦然睁大了眼。


    那种隔着薄薄的夏日衣料,能感受到的体温。


    陡然间,将她一直以来刻意去忽略的、台风那晚产生的微妙感受,重新塞进了她的胸腔。


    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郁思弦手掌紧紧按着她背部的骨骼,声音似乎在隐忍着什么似的,压得很低。


    “阿照,我等你回来。”


    *


    接到陆照霜的消息,萧烨时隔多天,重新回到了江源名苑。


    还没走近,就已经看到了进进出出的装修团队。


    一直给他们做家政服务的张阿姨正站在门口指挥,见到他来了,忙迎上来,“先生,陆小姐说,您的东西最好今天就能尽快搬走,不然被装修的人弄坏了就不好了。”


    萧烨有种微妙的,自己好像正在被催促着赶走的感觉。


    他冷淡地点了下头,迈步进屋。


    就算他在家的时候不算多,也立刻就意识到了不同。


    客厅里的结婚照没了。


    装修公司还没开始大动呢,她就先让他们把结婚照拿下去了?


    她可真是,急不可耐。


    萧烨冷笑了一声,也没再理会别的,径自走进了书房,其他的那些都不重要,只有一些文件是需要带走的。


    然而就要踏出房门时,他脚步一停。


    沉默很久后,又折返回去,打开书柜,从最深处拎出那支存满了门票的密码箱。


    就,也不是觉得多重要,但留在这儿要是哪天被她打开了,好像显得他有多看重这些门票和木牌似的。


    这么想着,他拎着密码箱出了书房门,站在客厅里好半晌,直到电话铃声响起才回过神。


    是他助理的电话。


    “萧总,您台风那天弄丢了的手机在酒吧找到了,就是进了水,可能坏得有点厉害,还不确定能不能修好,我给您送去维修?”


    “OK,去修就行了,修不好就修不好吧。”他随意交代了一句,就挂断了电话。


    他也不差一个手机。


    唯一重要的就是手机上的数据,不过大部分都有漫游和存档,只是空缺了台风那天从下午到晚上几个小时的数据。


    但这几天工作下来,也没产生什么影响。


    想来也是。


    就那几个小时而已,有谁会在那样的天气,有急事找他呢?


    眼见着张阿姨一直偷偷觑着他,萧烨干笑了一声,终于起身离开,坐回了自己车上。


    他心烦意乱,咬住了烟,打火轮拨动、松开、又拨动,犹豫着要不要凑近了点上。


    在生意场上混了这么久,一直忍着没被带着迷上烟瘾,最近却隔三差五就忍不住想抽一根。


    另一只手不经意间,已经打开了朋友圈。


    他国内外狐朋狗友众多,爱在朋友圈晒生活的人不在少数。


    滑雪的、冲浪的、赛车的、度假的,饱和度拉满的照片张扬地炫耀着他们精彩的生活。


    却只让萧烨觉得头晕目眩,心下烦躁没有丝毫缓解。


    一直翻到他拇指都有点酸了的时候,他也没有翻到陆照霜的任何朋友圈。


    原来她是从来都不发的。


    只是以前他们是夫妻,有点什么事,她都会在微信上告诉他,她的生活以这种方式填满了他的生活,以至于他一直下意识以为,她也和其他人一样,乐于在朋友圈分享生活。


    当他们不再是夫妻,她的生活就从他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了。


    火舌终于还是点上了烟头。


    他疲倦地闭上眼,向后倒在椅背上。


    毕竟在成为夫妻之前,他们已经做了二十*多年的青梅竹马。


    会不习惯是正常的。


    他总会习惯。


    【作者有话说】


    作者手动闪回[捂脸偷看]!小时候每天去看郁思弦这段回忆在10章 !给萧烨拉《爱之喜》的回忆是在三章!


    属于郁思弦的回合,马上就要正式开始啦!


    36/


    第36章


    ◎将她拢进怀里◎


    7月末,陆照霜回到申城。


    她事先没有通知任何人,而是先独自去了陵园给章若华扫墓,然后约了朱老师在他家附近的咖啡厅见面。


    朱高远走进来时,还带着藏不住的笑,“哎呀你这孩子,都到这里了,怎么不上我家坐坐,你师母也念叨你好久了。”


    陆照霜嘴唇抿紧,缓缓将一封信推到朱高远身前,“抱歉,朱老师。”


    朱高远愣愣地看着那封信,脸上的笑也就消失不见了。


    他脸色绷得很紧,把那封信一个一个字看完,然后两只手把信纸捏紧了,“什么意思,你都走到这一步了,却要辞职?”


    顿了顿,他又恍然大悟一样,“是不是又有人说你的闲话了?照霜,你不要怕这一点,总有一天,实力会证明一切的,如果他们真的说得特别过分,你告诉我,我亲自去教训他们一顿!”


    陆照霜听得微微笑了,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如果是因为这种理由,我早在几年前就辞职了。”


    朱高远愣了一下,“那还能是为什么?”


    陆照霜微垂下脑袋,轻声道:“朱老师,五年前我没赶上妈妈的最后一面,我一直试图用各种方式来弥补我当时犯的那些错,然后就在我当上首席的那天,我去了一趟妈妈的墓地。”


    听到这句话,朱高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我以为这会有点不一样……但其实什么都没有。朱老师,妈妈已经去世了,无论我做什么,都不可能弥补我在她在世的时候犯过的错了。”


    “所以。”


    陆照霜深吸了一口气,才终于抬头直视朱高远的眼睛,“我决定放过我自己了。”


    “照霜……”朱高远只是开了个口,却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再次沉默了下去。


    陆照霜笑了笑,“那次首席考核,杰奎琳的表演和曲子的原意那么南辕北辙,但我们最后也就差了0.01分,说明她的演奏真的让很多人心动了不是吗?”


    她闭了闭眼,一个字一个字说道:“只有有灵魂的音乐才能真的打动人心,而我没有。我只是因为更规矩、更和乐队合得来才被选上的。”


    “照霜!”朱高远严厉地喝止了她的自我贬低,“音乐是多种多样的,你不要被别人影响到了!”


    陆照霜笑着摇了摇头,“朱老师,我不是在妄自菲薄或者什么,我只是明白了——对我来说,学小提琴是因为妈妈想要我学,加入乐团是因为妈妈希望我能加入,一直努力考首席是因为想弥补当时没能完成的承诺,我一直在为了别人而拉小提琴。”


    “接下来我只想为我自己拉琴了,老师,这就是我选择辞职的理由。”


    朱高远久久无法从她这句话中回过神来。


    他想,他或许在这之前就已经从她身上看到了变化。


    不知道从哪一个节点开始,她不再一味服从乐团内的安排,她似乎在乐团之外总为另一些事情忙碌,在她最近的演奏里,他听到了比过去更鲜活的声音。


    那是属于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应该拥有的鲜活感情。


    而非背负着过多不该由她背负的东西,沉闷得像一个被关在监狱的囚徒。


    朱高远突然就说不出任何阻拦的话了。


    他安安静静地喝完了整杯意式浓缩咖啡,最后缓缓道:“正好下一个音乐季还没有开始,我去跟管理层谈谈,上次首席考核选拔的那几位候选人还可以再去洽谈一下,你的离职申请应该能批下来,不过下周的那场音乐会应该来不及换人了,就当你在这里的最后一站,好好表现吧。”


    陆照霜眼眶发酸。


    朱老师终究是她的老师,就算最开始反对,到最后还是帮她把后路都想好了。


    “谢谢老师。”


    朱高远摆摆手,“跟我有什么好客气的,你先走吧,我……”


    他忽然就有点局促地别开了眼,“我再坐会儿。”


    看着自己故交的女儿、自己的学生、这些年来的同事就这样离去,他到底还是不像他表现得那么从容。


    陆照霜张了张口,却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道:“那我先走了,老师。”


    她抿着唇经过朱高远身边,握住了咖啡厅的门把手。


    朱高远的声音突然就从后面响起——


    “照霜,若华离世的那天我就在她旁边,也许她最后,只是想要你能过得更自在一点。”


    陆照霜攥着门把手的力道紧了紧,好一会儿,她才转头对朱高远一笑,“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太好了。”


    *


    第二天是和萧烨约好到民政局领离婚证的日子。


    今天是她到得比较早。


    她坐在办事大厅,在逃出人间的群里@全体成员:【下周六晚上有我的音乐会,门票给你们买好了,要来听听吗?】


    高若涵:【要!我要看照霜姐当首席是什么样子!】


    唐湾:【可以的,正好那天晚上我应该不加班。】


    林珩:【行啊,指不定被我发掘出哪个沧海遗珠,是天选流行音乐人,到时候陆照霜你就后悔去吧!】


    徐勿凡:【看情况,有空就去。】


    她一一回复着他们的消息,眉梢眼角都不禁染上了几分笑意。


    萧烨就是这个时候到的。


    他仍旧穿着一身板正的西服,既像是刚从一场会议里出来,又像是准备马上就去参加一场晚宴。


    但她今天从度假装,换成了简单的T恤和长裤,绑了个松松的低马尾。他一个月前怨她太夸张,今天又恨她太随意。


    不知道她这是在玩什么把戏。


    这个月像是人间蒸发一样,既没有只言片语的消息,也从没在任何场合碰到过她。


    萧烨站到了她面前,神色莫名,“看起来你这一阵过得不错。”


    陆照霜抬起头,笑了笑说:“是还不错。”


    没有了一个月前在他面前刻意维持的平静,也没有了不经意就会流露出的愤懑和怨恨。


    她看着他,就好像他是什么她人生中不重要的过客似的。


    他们此刻只有咫尺之遥,萧烨却觉得他们之间隔了厚厚一层壁障,他越来越看不懂她了。


    “到我们了。”陆照霜往那边看了一眼,然后率先走过去,马尾尖在她背上一甩甩的,勾得他心头蹿起一股无名火。


    她认真跟工作人员确认过后,握住笔准备签字。


    却被人一把攥住手腕。


    陆照霜错愕转头。


    萧烨的眼神此刻浓黑阴沉,让人无端觉得有些危险,“陆照霜,你想好了,这下签了就真的没有你后悔的余地了。”


    工作人员见怪不怪,到了这时候突然临阵反悔的也不是没有。


    陆照霜皱了下眉头,他竟然还以为她会后悔。


    也对,从他的视角,她为了留住他不惜联姻,不惜忍受两年异国和所有冷暴力,还为了他和白斯榕崩溃成那个样子。


    她在他眼里大概就是这样不择手段死缠烂打的人。


    就算她已经不再为此感到伤心了,却还是会觉得有种深入骨髓的疲倦,涌入了四肢百骸。


    原来不只是他不复当年的模样。


    她也是。


    她早在医院那天之前,就已经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很可悲的存在了。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陆照霜摇着头,重新攒聚起力气,把自己的手腕从他手里挣脱出来。


    他握得真得太紧了,她腕骨那一圈都被留下来一圈红痕,还带着点隐约的疼。


    但陆照霜这会儿顾不上这一点了,她重新握住笔,毫不犹豫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她偏过头,看着萧烨,就好像在说——看,这就是我不会再后悔的证据。


    萧烨定定地注视了她好一会儿,才终于绷着唇线,像要证明他比她更不觉得后悔似的,更快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个月的冷静期,他们谁都没有撤销申请,签过字以后,证件从红色换成了红色,离婚证到手。


    萧烨将那个薄薄的小本握在掌心,无端觉得那是一种比结婚证沉得多的重量。


    抬眼时,就见陆照霜只翻看了一眼,就平淡地把离婚证塞进了包里。


    他一瞬间觉得心里的无名火更旺了。


    但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发火的理由,只能忍耐下去。


    从民政局出来的时候,他问:“我们离婚这事,你跟人说过了吗?”


    “比较亲近的朋友都知道了。”


    “陆叔叔还不知道?”


    这个问题让陆照霜瞬间心虚。


    她固然认为离婚是她一个成年人有权利独自做出的选择,但一直没告诉她爸,就是因为不敢。


    这几年,在她爸那里,她经常觉得自己呼吸都是错的,更别说和萧烨离婚这种大事了。


    “……还没有。”


    萧烨垂着眸,摩挲着手里的离婚证,漫不经心般说:“那长辈们那边过一阵再公开吧,我这边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好。”


    陆照霜想了想,觉得可行。


    “那你觉得可以公开了跟我说一声,但最起码要在我奶奶的八十大寿后面,我不想因为我的事情闹得她生日过不好。”


    “OK.”萧烨揉了揉鼻梁答应道。


    陆照霜偏头很快地打量了萧烨一眼,他同过去一样,身形打扮仍旧精干逼人,只是眼底有没休息好的淡淡青紫。


    大约是工作太忙了。


    但这也不是她应该、愿意插手的事情了。


    他们这对新晋离婚夫妻就这样站在民政局门口,聊完正事以后,彼此就已经没有其他话可讲。


    陆照霜悲哀地意识到,他们并不是离婚了也能做朋友的类型。


    就这样吧。


    “那我先走了。”她朝萧烨摆了摆手。


    “阿霜——”萧烨突然开口叫住她。


    陆照霜就静等了会儿他的下文。


    但他皱起的眉头下情绪翻涌,最终还是一个字也没能讲出来。


    于是陆照霜就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回到家里,当然还有很多正事要干,比如一个周后音乐会的排练,但是看着手里的离婚证,她翻来覆去左看右看,还是没忍住拍了张照片。


    她破天荒地很想向人分享这件事,但很可惜,这还不是她能发在朋友圈里的东西。


    有一个人知晓这件事的全部经过,也不会笑话她,是她很好的分享对象,但陆照霜就是发不出去。


    她仰头倒在沙发上,看着微信上属于郁思弦的、非常安静的聊天框,有点烦躁地咬着唇,点开,往上翻看。


    这一个月也没有聊很多天,就是郁思弦每天都会问她的行程和安全,她回复过后,偶尔给他发几张风景照,他简单评价几句,仅此而已。


    然后从两天前就断掉了。


    他开始一言不发。


    虽然,确实,是她没有告诉郁思弦自己回来的时间和航班。


    但现在连林珩都知道了,他怎么还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不是他自己说的什么“我等你回来”之类的乱七八糟的话,害她在路上总忍不住猜他是什么意思的吗?


    那他现在是在干什么?


    她一时失神,等注意到的时候,她已经点了点郁思弦的头像。


    【我拍了拍“郁思弦”】


    陆照霜唰一下就坐直了身体,惊悚地看着聊天页面最底端那行浅浅的字。


    那不是拍一拍,那分明是呈堂证供!


    她手指颤抖着点住那行字,发现跳出了“撤回”的选项。


    她慌忙按下,那行字消失无踪。


    陆照霜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重新躺回了沙发上,平生头一次感谢微信还有如此人性化的设计。


    但下一刻,微信电话界面跳了出来,瞬间占据了她的全部视线。


    “郁思弦”的名字赫然显示在上面,陆照霜差点没把手机摔下去。


    她瞳孔放大,心脏跟着砰砰跳起,在她终于忍受不了越来越快的心率时,她心一横,按下了接听。


    “喂……”她虚弱地接起。


    信号传输带着微弱电流,却压不住郁思弦低低的笑声。


    “阿照,拍一拍是什么意思?”


    他果然看到了。


    陆照霜生无可恋,对这个明明很年轻却脱离时代的家伙解释道:“就是……你可以设置一段话,别人如果点点你的头像,就会跳出你设置好的那句话。”


    郁思弦“哦”了一声,并没有恍然大悟的意思,反而带着一种微妙的促狭,“所以你刚才点了点我的头像。”


    陆照霜沉默装死。


    郁思弦好像丝毫察觉不到她的尴尬,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道:“阿照,原来你这么想我。”


    “……”陆照霜此刻想跟地狱共存亡。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了,“是啊,都这么久没见了,不可以吗?我今天连离婚证都领回来了,你也一点消息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说完她立刻就后悔了。


    唯独在他身上,她绝不愿用“出事”这种事情开玩笑。


    “抱歉,思弦,我不是那个意思。”


    郁思弦又笑了声,安抚她道:“没关系,我明白,阿照。”


    他又回到那个温柔体贴的好朋友郁思弦了。


    陆照霜刚刚炸起的毛也就重新软和了下去,她左手抓着手机,右手无意识地揉捏着T恤的底部。


    “所以,你这两天怎么突然没消息了?”


    “这个嘛……”郁思弦慢悠悠地回答:“大概是因为我想知道,需要几天,你才会来找我。”


    两天。


    答案是两天。


    郁思弦望着一碧如洗的蔚蓝天空,眉眼不自觉地稍稍弯起。


    “什么嘛,原来你又在逗我了,”陆照霜没把这当回事,“你要是跟我说有什么事情的话,我当天就会去找你啊。”


    郁思弦没对她解释这其中的差别,只是温声问:“阿照,我正在风羿射箭馆,你要来玩吗?”


    左右这会儿也练习不进去,陆照霜也就欣然应允。


    只是在换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拍一拍”这个功能,是没有红点消息提示的。


    那么,从她拍了郁思弦到撤回,那么短的时间。


    如果不是郁思弦一直在盯着手机,他又怎么会发现呢?


    ……


    陆照霜抵达风羿射箭馆,这是一家户外射箭馆,价格和服务都够高,因此人很少。


    她一眼就从中看到郁思弦。


    他正瞄准靶子,左手持弓,右手把弦拉满。


    “嗖——”长箭破空,正中靶心。


    十环。


    他穿着黑色的皮革护具,带着护目镜,原本就挺拔的身姿被衬得格外英气逼人。


    圈内很多人玩赛车、玩滑雪、玩攀岩,只有郁思弦,大约是因为幼时的那件意外,对危及生命的极限运动敬谢不敏,他只喜欢玩射箭。


    杜宇宁说他无趣,萧烨说他这爱好太变态。


    但陆照霜真的觉得,再没有比这更适合郁思弦的运动了。


    在这项运动里,真正重要的是在他出手前,准心、力道、风速,计算好这一切,然后瞄准目标,一击即中。


    完全是郁思弦的风格。


    陆照霜给他鼓了个掌,“真厉害。”


    郁思弦转过头来,“想不想试试?”


    “我吗?”


    陆照霜还从没玩过,但刚才看郁思弦那一箭,实在太酷了,她不免有些心痒,“好啊。”


    于是她跟着工作人员,去换上护具,并请了一位资深教练来指导她。


    但他们刚走到靶场,郁思弦就把那个教练打发走了,“我来教你。”


    看过他射箭的样子,陆照霜对他的教学水平很有信心,自然没什么意见。


    等她听完郁思弦的基础教学,就兴致勃勃地开始尝试,但别说十环,她连射到靶子上都很难。


    收不到正反馈,她难免有些泄气。


    就在这时,一只宽大的手从后伸来,覆住了她的左手,“弓抬高。”


    “右手力气不够。”说着,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右手,带着她将弦拉得更满。


    “稳住重心。”郁思弦几乎完全将她拢在了怀里,迫使她身体挺直。


    他的呼吸就落在她耳边,灼热的体温与她只隔着两层布料,她整个人都僵硬了。


    “阿照,放箭。”


    陆照霜的大脑已被烧到宕机,根本反应不过来他在说什么,只是条件反射一样松开了手。


    “嗖——”


    十环。


    “真厉害,阿照。”


    郁思弦在她耳边夸赞了一句,就退了开去,和她隔着一步远的距离,歪头礼貌地问她:“现在你应该能把握住姿势了,怎么样,阿照,想再试试吗?”


    陆照霜心脏还在砰砰乱跳,手脚都有些无处安放,胡乱说道:“我想起我还有点别的事要处理,你先玩吧,我得回去了。”


    郁思弦垂眸看着她,叹了口气,“那真遗憾。”


    陆照霜根本听不懂他这话究竟在指什么,也不想听懂,落荒而逃。


    一直到坐回自己车上,打开空调,她才感觉自己能重新呼吸了。


    只是,当她打开手机的时候,再次感受到了来自靶场的热度。


    微信聊天界面。


    【“郁思弦”拍了拍我,说他很想我】


    37/


    第37章


    ◎她永远会做郁思弦的家人(周末加更)◎


    到了八月,陆奶奶的寿诞在即,所有要去贺寿的人都开始在家族群内报自己的日程,好方便管家安排住宿和接机。


    陆照霜每天在群内蹲守,终于蹲到她父亲报了航班和日期,这才飞速订了父亲两天后的机票,发在了群内。


    没一会儿,陆父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


    他倒没对日期有什么意见,父女两这几年关系僵硬到这种程度,单独相处谁都尴尬,他关心的是别的,“萧烨不跟你一起来?”


    陆照霜头皮发麻,“他有事要忙,赶不上了。”


    就算陆父平时再怎么喜欢萧烨,涉及到自家母亲的八十岁寿诞,也觉得萧烨有些不识趣了。


    他冷哼一声:“就他现在的分量,还能忙到这种程度?”


    陆照霜噤声,没敢在这时候给萧烨说话,当然也不想说。


    但她又害怕爸爸心里有气,去萧叔叔他们那边说点什么,最后把离婚的事情提前捅出来,那就完蛋了。


    陆照霜便开始信口胡诌。


    “他虽然去不了,但是诚心去庙里给奶奶祈了福(她会自己去求),还托我带寿礼过去(她会多买一份),心意到了,总比那些就冲着奶奶遗产去的人好吧?”


    她爷爷早逝,陆家的家业是奶奶一手做大的,如今虽然退休了,但股份什么的还都捏在手里,无论是亲近的还是不亲近的亲戚,这些年见奶奶年纪大了,全都一窝蜂往奶奶身边挤,还不好制止。


    这一点陆父也是不满了很久的。


    故此,陆父勉勉强强接受了萧烨不来这件事。


    挂掉电话,陆照霜立刻给萧烨发消息对口供,以免最后穿帮。


    萧烨的聊天框上面,“对方正在输入中”闪烁了足足有五分钟。


    陆照霜耐心地等啊等,最后萧烨发来简单一句:【OK】


    陆照霜满头问号,那他打那么久字是在干嘛?


    但无所谓了,把这一茬过去了就行。


    刚松了口气,沈霖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她还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沈霖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不跟思弦哥一起来?”


    陆照霜头疼扶额。


    就他特别!不问别的,就问郁思弦。


    偏偏她现在觉得最尴尬的就是郁思弦。


    但陆照霜转念一想,她干什么亏心事了,为什么要觉得尴尬?


    于是她的声音又有了底气,“我又不是没手没脚、生活不能自理,为什么非要和思弦一起去?”


    “啊?”沈霖发出单纯的疑问:“可你们两不都在申城吗?为什么不跟思弦哥一起来?”


    陆照霜神情复杂,难以对自己的弟弟说明那天射箭馆的事情。


    她干脆祸水东引,“我跟萧烨离婚了。”


    “什么!”


    果不其然,沈霖的注意力立刻就被转移开,“真的假的?”


    “我总不至于为了骗你造个假证。”陆照霜那张离婚证的照片终于有了可以发的人,感觉身心都舒畅了。


    沈霖又追问了许多他们离婚的事情,陆照霜没说得太细。


    那些事情萧烨有错,她也很蠢,说出去只是丢自己的脸,故而最后总结为一句:“其实就是不合适。”


    “这种事你早该知道了!不过算了,现在发现也不算晚。”


    沈霖的语气里透着股显而易见的愉悦,“等我告诉闻静,她也会高兴的。”


    “告诉静静可以,但你可别再说给别人了,我不想让奶奶生日都过不好。”


    “知道,我心里有数。”


    再次挂掉电话,陆照霜有些疲惫地把整个身子窝在椅子里,往上翻着聊天记录。


    没有郁思弦,没有郁思弦,没有郁思弦……


    他怎么还不发他的航班啊?


    陆照霜又有点急,又有点焦躁,但就是不肯切去跟郁思弦私聊。


    因为他们聊天界面的最后一句话,还是——


    【“郁思弦”拍了拍我,说他很想我】


    陆照霜摇了摇头,不想了,明天就是她在申城交响乐团的最后一次演出了,练习要紧。


    ……


    次日,陆照霜站在申城音乐厅的舞台上。


    台下,她买好的四个连座上,逃出人间众人齐齐穿着黑色骷髅T恤坐在那里。


    林珩和高若涵在胸前给她比着各种稀奇古怪的手势,两边的徐勿凡和唐湾都别开了脸,仿佛是在假装自己和这两人并不是一伙的。


    陆照霜差点笑出声来。


    这还是第一次,她买好的位置,终于迎来了属于它们的客人。


    好像因为那多达91次的失约,在她心头塌陷下去的那个缺口,在此刻终于得到了一种暖烘烘的补偿。


    她的目光又下意识往更远处瞥去。


    然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郁思弦。


    隔着大半个音乐厅,他们对上视线。


    郁思弦细框眼镜后面的眼睫微垂,流露出一点笑意。


    好像那天的尴尬不存在似的。


    陆照霜耳尖发烫地移开了视线。


    郁思弦这人真的是,难以形容。


    虽然有那么多更好的位置可供挑选,但他总坐在那种不仔细找都发现不了的边边角角。


    虽然如今古典音乐的观赏礼仪已经相当开放,但他仍旧每次都规规矩矩穿着熨帖的西服。


    虽然她一次也没有给他寄过门票,比起来看她的音乐会,她更希望郁思弦能顾及自己的身体多多休息,但他就是一次不落地赶过来。


    真的是,另一种方式的,教人很不省心的存在。


    虽然这么想着,但陆照霜嘴角还是忍不住稍稍扬起。


    朱高远站上了指挥台,在对观众和乐团众人致意过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陆照霜身上。


    师徒两对视了好一会儿,忽然,朱高远眨了下眼,露出了一种堪称老顽童的微笑。


    这是他们作为指挥家和小提琴首席的最后一次合作了。


    他才不要以一种悲痛沉湎的方式收场。


    他要让音乐成为流淌于乐器上的舞蹈,和他的学生一起,最后完美地享受一次音乐。


    今日的演奏曲目——莫扎特《第40号交响乐》。


    一部从莫扎特困窘生活中脱胎而出的作品,却完全没有去哀伤地哭诉苦痛,相反,整部作品都是一种或慷慨、或舒缓、或紧张、或挣扎的旋律。


    朱高远的指挥棒上下挥动,陆照霜的琴弓飞速跳动。


    这样灵活而变换不定的指挥风格,以及整支乐队出色的发挥,完美地展现了莫扎特从苦难中挣扎而出的超脱。


    曲毕,掌声哗哗响起。


    陆照霜睁开眼,心头环绕着一种格外的轻松和释然。


    目之所及,观众们的情绪也是昂扬的,这大概是他们的所有音乐会里,睡着的观众最少的一次。


    林珩他们显然也得了趣,非但没有露出无聊的神色,鼓起掌来反而比谁都起劲。


    真好。


    这不是陆照霜在申城交响乐团演奏过最难的一次、最深刻的一次,却是她觉得最开心的一次。


    她拎着裙摆,朝着观众席,朝着她所有和睦与不和睦的同事,深深鞠了一躬。


    作为对她这五年时光最好的告别。


    回到后台,消息已经飞遍——陆照霜要退出乐团,而上次以0.01分落败的杰奎琳纳尔森将担任他们的下一任首席。


    “你真的要走吗,照霜?”


    “不是有点太可惜了吗?你不是刚选上首席没多久吗?”


    “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啊?上次好像听见管理层对你有意见?”


    真正关心的、吃瓜看热闹的、打探消息的人全都涌了上来。


    对于这些纷至沓来的问题,陆照霜统一回以淡淡的微笑,“谢谢大家的关心,不是什么别的,是我自己的一些原因,就算以后我不在乐团了,也还是会过来听大家的音乐会的,希望大家都能越来越好。”


    其他人便也不好再议论什么,对她说了些前程似锦的场面话。


    只是这厢其乐融融,另一边却传来一声嗤笑。


    陆照霜一转头。


    唐颖背靠着换衣柜,目光锐利地落在她身上,神情中不乏嘲弄,“还当你能坚持多久呢?原来也就这种程度,也是,赶紧回去当你的大小姐吧,这里可不是给你体验生活的地方。”


    纵观过去五年,她们之间因此发生过多少次冲突。


    其他人都有点紧张,生怕她们在今天这种日子再闹起来,那就太难看了。


    但陆照霜与过去的每一次都不一样,她只是非常平静地望着唐颖。


    “唐颖,其实你不是没有天赋的,但你总是把你的目光放在别人身上,而不是你自己身上,否则上一次,你就不会因为杰奎琳的存在,只拿下了七十多分。”


    “所以别再看着我了,看看你自己吧。”


    唐颖立刻就像炸毛的狮子一样睁圆了眼睛,“陆照霜你什么意思?”


    陆照霜摇着头笑了一下,就告别众人离开了,没有再理会唐颖。


    她说到这里已是共事五年的最后一丝恻隐,真要她给死对头做人生导师,她还没那个圣母心。


    拿上自己的东西,她打开手机,看到林珩的新消息,说他们跟郁思弦一起在休息室等她。


    她下意识笑了一下,抬眼时,看到汪嘉文正从她面前的走廊经过,她连忙出声叫住,“嘉文!”


    汪嘉文顿了一下,犹豫地偏头看过来。


    陆照霜好像浑然没发觉她们之间的尴尬,上前捉住她的手,“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吗?等我想好,我会把我正在做的事情告诉你,我现在就带你去见见他们。”


    汪嘉文的神情这才软化了一点,却还是挣扎犹豫的,“你辞职这件事都没提前告诉我,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打算跟我说了。”


    “不会,”陆照霜肯定地望着她的眼睛,“嘉文,这件事,你会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汪嘉文睫毛颤动,小心地瞟了她一眼,“真的?”


    “真的!”


    于是汪嘉文很快就被哄好,任由她拉着前往了休息室。


    以前大约是为了避嫌吧,郁思弦呆的休息室永远是大门敞开的,今天却牢牢关着。


    真奇怪。


    这一点从陆照霜脑子里飞快掠过,但她也没有多想,就直接把门拉开。


    一张长长的红色横幅赫然跃入眼帘——


    “恭喜陆照霜女士脱离苦海,正式加入逃出人间!”


    林珩和高若涵一人举着一边,脸上挂着紧绷到堪称坚毅的表情。


    徐勿凡和唐湾站在中间,手勉强挨着横幅的边缘。


    如果说唐湾的表情还勉强算镇定的话,徐勿凡紧闭着的颤抖的眼皮,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把这横幅撕了。


    郁思弦坐在边上的单人沙发上,倒没有什么尴尬的样子,反而单手支颐,含笑朝她这边望过来。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阿照,你准备怎么应对?


    陆照霜还能怎么应对?


    她“啪”一声就把门关上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旁边瞳孔地震的汪嘉文微笑道:“今天……可能出了点意外,我还是改天再给你介绍吧。”


    但她怎么就忘了,林珩是那种允许她装死的人吗?


    门再一次被“啪”地打开,林珩叉着腰俯视着她,“陆照霜,装什么没看见呢?”


    陆照霜把发丝别到耳后,彬彬有礼地道:“据我所知,我还没有答应你吧。”


    林珩挑眉,“怎么?难道你现在不是过来答应我的?”


    陆照霜一脸讶然,“我从乐团辞职了就代表我要加入你的乐队了?”


    林珩哼笑了一声,“别装了陆照霜,我又不是聋子,从上次台风天演出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已经准备好要加入我们了!”


    陆照霜倏然一怔。


    高若涵适时地从林珩旁边挤过来,拉着她的胳膊,充分发挥年纪小的优势对她撒娇,“照霜姐你就加入我们吧,你看,我们连队服都帮你准备好了!”


    说着,高若涵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掏出一件非常挑战陆照霜审美观的黑色骷髅T恤,“锵锵!”


    陆照霜眼皮一跳,幽怨地越过高若涵的肩膀,望向郁思弦。


    他就允许这几个人这么胡来?


    郁思弦眉眼微弯,朝她摊开手,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陆照霜只能扶住额头,接过了那条T恤,像是被他们烦到不行才勉强答应一样,叹着气说:“好吧、好吧。”


    “这就对了嘛,这才是大小姐应该有的归宿!”林珩骄矜地抱着胳膊点头。


    高若涵则一把攥住她的手,眼睛亮晶晶,“那我们逃出人间从现在就是完全体了!!!”


    汪嘉文站在旁边,出神地看着陆照霜。


    就算陆照霜嘴上说得再勉强,但这样鲜活的模样,在她们于乐团相识的这几年里,她几乎从未见过。


    她好像突然就明白了陆照霜要退出乐团的理由了。


    “照霜,这就是你为自己做的新选择吗?”


    陆照霜闻言,顿了一下,目光从休息室内逃出人间的所有人身上扫过。


    然后她转头直视汪嘉文的眼睛,轻而郑重地“嗯”了一声,“如果哪天我们可以上音乐节或者开livehouse,我会给你寄门票的*,到时候一定要来看啊。”


    汪嘉文突然就有些释然了。


    无论是这段时期以来,还是未来必然会加剧的,她们之间的渐行渐远。


    “那好,一定要给我寄门票啊,”汪嘉文伸出手,抱了她一下,轻声道:“祝你在这条路上也可以一帆风顺。”


    这样释怀的临别赠言,让陆照霜眼眶涩然起来。


    她紧紧回抱了一下汪嘉文,“你也是,在乐团加油。”


    再松开,汪嘉文笑着朝她挥了挥手,“那我走啦,再见,照霜。”


    “再见,”陆照霜注视着汪嘉文的背影,低不可闻地喃喃:“嘉文。”


    高若涵一直屏气凝神,安静看着她们的告别。


    林珩就没那么细腻了,看汪嘉文走了,他立刻抓住陆照霜的胳膊,一边拉着她往里走,一边兴致勃勃道:“好!既然我们成员都已经齐了,那就来商量一下接下来的事情吧!”


    然而一只手再次打断了他的踌躇满志。


    郁思弦攥住了他的手腕,迫使他不能不把陆照霜松开,而后在林珩莫名其妙的目光中,微微笑道:“已经很晚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商量吧。”


    “况且……”郁思弦的目光又轻轻落在陆照霜脸上,意味深长道:“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谈,对吧,阿照?”


    *


    如同往日一样走到停车场,但就在陆照霜要拉开车门之际,郁思弦忽然开口:“要不要散会步?”


    陆照霜犹豫了一下,也就重新把车锁上了。


    她和郁思弦一起走在申城音乐厅外的长街上。


    此刻正是申城的夜生活繁盛之际,灯红酒绿人潮汹涌,各处店铺的广告和流行歌混杂在一起,是再热闹不过的时间。


    可陆照霜只觉得静。


    世界以他们为中心,被蒙上了一层模糊的罩子,只有站在中心的他们是清晰的。


    好像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变成了被拆分出的慢动作,让她觉得做什么都刻意、都不对。


    他们明明真的有很多事应该谈谈,但真落了单,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总不能说,你别把你的拍一拍设成那样吧?


    她难道是小学生吗?


    郁思弦并肩走在她身侧,只要垂眸,就能看见她苦恼的表情,眉头一会儿拧起、一会儿松开、一会儿又拧紧了。


    他长睫下神色莫明,只是指腹在腿边轻点了一下,然后淡淡开口:“阿照,你最近在躲我?”


    “没有!”陆照霜立刻否认,“这不是最近准备音乐会比较忙嘛!”


    “这样啊,”郁思弦语气里没什么情绪,听不出信与不信,只是淡淡问:“那回伊冬的机票,为什么不等我一起订?我们从前不都是一起走的吗?”


    他果然要问这个问题。


    但陆照霜早有准备:“这不是奶奶的八十大寿吗?我不想因为离婚的事情让她烦心,所以一直在焦头烂额地想办法,看到底要怎么才能瞒住,尤其不能被我爸知道,所以我光顾着盯我爸的机票了,事情一多,就忘了告诉你了。”


    她洋洋洒洒说了这么长一通,自认已经很有说服力了。


    然而郁思弦听了,却只是低笑了一声,“阿照,对你来说,我不再是你的家人了吗?”


    那语气很淡,淡得像是一只被人丢弃了以后心灰意冷的布偶猫。


    陆照霜心脏蓦地就被揪紧了。


    从八岁那年起,郁思弦就一直是跟她回伊冬过年的。


    原因无他,只是七岁的春节,因为父母工作上突然有急事,于是陆照霜跟父母提前回了申城。


    她理所当然地以为萧烨和郁思弦都正在和自己的家人一起共度春节。


    但郁思弦没有。


    他仍旧一个人待在他那个空空荡荡的房间,日复一日做着枯燥乏味的复健,看到她来了,他眼睛一下子亮起来,“阿照,你今年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那样高兴的语气,让陆照霜觉得好难过好难过。


    她问了郁家的保姆阿姨,她们说郁叔叔是因为工作太忙,所以才不回来。


    但那样的借口,连八岁的陆照霜都骗不了。


    郁叔叔一定是,待在他重新组建的那个家里。


    郁思弦每次春节,都是这样,一个人待在他的房间里,等她和萧烨回来的吗?


    以后的每一年都要这样吗?


    不行,她不要。


    陆照霜绝对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


    她突然冒出来了一个念头,为什么她不可以带郁思弦回奶奶家过年呢?


    在伊冬的那个家里,她有很好的奶奶、妈妈、哥哥和弟弟,他们对郁思弦,一定会比他的父亲和继母对他更好的。


    但,很显然,这个提议得到了父母的一致否决——就算是关系再好的邻居,也断断没有把别人的小孩带走过年的道理。


    直到有一天,妈妈终于在工作之余,抽空带她去儿童乐园玩耍,却在那里遇见了郁叔叔。


    他和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坐在一边,含笑看着一个幼童在塑料泡沫里扑腾。


    如果不是还有一个根本不在场的郁思弦,那这个场面,真的是再温馨不过的一家三口。


    陆照霜被气得眼眶红了,没有一丁点玩的心情了,打死也不肯再去那个儿童乐园。


    妈妈没有反对,带她回家时沉默了一路。


    最后到家门口的时候,妈妈看着隔壁那栋属于郁家的房子,忽然蹲下了身,认认真真看着她的眼睛。


    “阿霜,思弦身体不好,如果你要邀请思弦来我们家过年,那你就要负起照顾思弦的责任,你明白吗?”


    陆照霜毫不犹豫地用力点了点头。


    于是八岁那年,陆照霜真的带着郁思弦回了伊冬。


    不知道妈妈是怎么做到的,妈妈就是那么厉害的人,只要她下定决心,那她总会心想事成。


    在抵达奶奶家的车上,郁思弦看上去非常局促不安。


    于是她伸手过去拉住了他的手,向他郑重许诺:“别怕,思弦,我奶奶他们都很好很好的,以后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


    他怔怔地看着她,垂下眼睫,很久都不说话。


    她想,他可能是害羞了。


    在最后他们要下车的时候,她拉开车门拉手,准备跳下车,但另一只手却还被郁思弦紧紧拉在手里。


    她纳闷地回过头。


    就看到郁思弦柔软的黑发下,黑眸里的神色小心、谨慎、又执着。


    他唇线绷紧,好一会儿,才问出口:“你也是吗?”


    陆照霜茫然道:“是什么?”


    郁思弦小声地重复了一遍,“我的家人……你也是吗?”


    陆照霜恍然大悟,然后狠狠点头,再肯定不过地回答:“当然!”


    当然,当然。


    无论时光过去多久,无论将来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子,只要你还觉得孤独,那我永远会做你的家人。


    【作者有话说】


    本章为周末加更,晚上九点还有正常更新。


    感谢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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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8/


    第38章


    ◎只对我心软,好吗(第二更)◎


    陆照霜牢记着自己要照顾好郁思弦的责任,到了奶奶家以后,一直严防死守,就差没跟郁思弦寸步不离了。


    生怕会有人问他家人去哪了,这种伤人的问题。


    但妈妈应该是提前跟家里人解释过,所以郁思弦到了以后,大家什么也没问,都对郁思弦很友善。


    可郁思弦好像是那种,别人对他越客气,他就越不自在的人。


    看到他拘谨的样子,陆照霜又开始头疼了。


    这可不是她带郁思弦回家的初衷。


    于是经过一晚的深思熟虑,她用自己八岁的心智,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她要把沈霖介绍给郁思弦!


    七岁的沈霖实在是……太好哄了。


    没两天,沈霖就开始整天缀在郁思弦后面,“哥哥、哥哥、哥哥”地叫。


    她弟弟小时候真的是个非常粘人的小跟屁虫,一旦喜欢谁,就会很腻歪地黏在对方身边,恨不能全天候都待在一起。


    别说是孤单寂寞了,陆照霜有时候甚至能从郁思弦脸上,看到一点被沈霖缠得头疼的苦恼。


    这种时候,她总会心虚地别开眼。


    咳咳,好吧,帮忙分摊一下沈霖的超高需求度,也算是她把沈霖介绍给郁思弦的一部分原因。


    最后过完春节,他们要走的时候,沈霖闹着非要跟他们一起走,被她堂哥陆笙瑜拉住,才没能跟着钻进他们的车。


    小孩子舍不得人的表情,是最简单、最诚挚、最让人揪心的东西。


    陆照霜趴在后座椅背上,一直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她心里空落落得很难受。


    转过头时,她看到了郁思弦的表情,然后像怕惊动他一样,很轻地眨了下眼。


    她好像从郁思弦的眼睛里,看到了与她相似的东西。


    也是从那天起,她不再每天放学后都跑去郁思弦家里盯着他的。


    因为他的眼睛不再空得像一只没有线的风筝了。


    就那样,一年、又一年。


    郁思弦在伊冬的那栋房子里,有了一个和他们一样,专属于他自己的房间。


    任何人都不会特意询问他的行程,默认郁思弦是每年都会回伊冬的人之一。


    沈霖不像小时候那么黏人,但照样毫无心理负担,会用各种事情去麻烦郁思弦,就像对她一样。


    陆笙瑜性格中和郁思弦有种相似的冷淡,故而待在伊冬的时候,这两人经常坐一起喝喝茶下下棋。


    十八年的时间。


    他是他们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


    郁思弦现在说什么,我不再是你的家人了吗?


    好好好,他祭出这一招是吧?


    那……那陆照霜只能立刻举手投降。


    “是是是!当然是!”她认命地打开自己的电子机票,然后把手机倒转方向,递向他,“你订的哪天?给我改签吧。”


    郁思弦却没有立刻接过,而是垂头直视着她的眼睛,轻声叹息,“阿照,你真的太心软了。”


    这么直白的苦肉计她也上钩。


    “是啊,”陆照霜耸耸肩笑笑,“谁让我对你没办法呢?”


    郁思弦这才接过她的手机,直接选择了退票,“我们的票我已经买好了,待会我微信发给你。”


    陆照霜睁大眼,简直想给他一拳,那他这算什么?势在必得赌她一定会认输吗?


    郁思弦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笑了一下,将她的手机重新递回来。


    她去接,未料他没有及时收手,她连带着他的手指,一起握进了自己的掌心。


    男人修长的指节就那样硌在她的手心。


    人的体温应该是一样的吧,可为什么每次碰到郁思弦,她都觉得他的温度烫到让她根本忽视不了呢?


    陆照霜陡然回过神来,立刻就要缩回手,却被郁思弦的另一只手攥住手腕。


    “小心。”他淡淡道。


    他把她按在那里,然后稳稳当当地,把手机放进她掌心。


    在松开她之前,郁思弦微微低下头,隔着不能更近的距离,让她慌乱的目光无处可逃,“阿照,别对别人也这么心软,好吗?”


    路边的烧烤摊有人正在开酒瓶。


    “砰——”


    她的心脏跟着被震得一跳。


    *


    第二天,陆照霜按照林珩发来的定位,找到了他们的新练习室。


    虽然仍旧是在郊区,但是比之前的那个,实在是宽敞明亮了太多,阳光照进来的时候,给人一种生活在切切实实慢慢变好的感觉。


    当然最重要的是,有空调了。


    真是谢天谢地。


    “哇,我们现在都能用上这么好的练习室了吗?”高若涵抚摸着崭新的设备,做梦一样吃吃笑道。


    “你们也都知道,上间练习室的租金是我跟思弦借的,因为怕还不起嘛,所以不敢租贵的,一直委屈大家待在那种地方,”林珩摸了摸鼻子,声音有点哑,“我保证,我再也不会带你们回到那里了。”


    唐湾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小林,别给自己这么大压力,我们正常努力就好。”


    “不,”林珩抬眼,“我是认真的,我们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


    说完,他打开笔记本电脑,把网页展示给大家看。


    陆照霜睫毛一颤。


    之前郁思弦跟她提过的那个综艺《乐队人》终于来了。


    唐湾和高若涵的呼吸都变得有些紧了。


    也许圈外人不是很在意,但《乐队人》作为国内最有名的乐队综艺,对一个乐队的发展是有翻天覆地的影响的。


    老牌乐队可以借此翻红,新人乐队每在这个节目上多待一期,就能多翻一倍粉丝,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这简直是乐队人梦想中的天堂,搞乐队的谁不想上这个节目?但正因为它的热度,所以入选的条件太严苛了。


    他们从前根本想都不敢想。


    就算他们认识郁思弦,也从没动过别的心思。


    无它,只是无论他们再怎么糊再怎么卑微,也不想连这一点自尊心都舍弃掉。


    林珩垂着眸,轻描淡写地说:“我们之前在搁浅的演出视频,我从里面挑了表现最好的一次,发给了节目组,初筛通过了,九月上旬,我们去湘城参加现场海选。”


    末了,他又道:“没走思弦的关系。”


    整个练习室静了足足有五分钟,然后爆发出尖锐的爆鸣。


    “真的吗!我没听错吧?”


    “我们要去参加《乐队人》了?!!”


    “勿凡姐你掐我一下,我不是在做梦吧?”


    陆照霜玩乐队的时间还不久,暂时还无法对他们这样浓烈的兴奋完全感同身受,却还是被感染到,慢慢翘起了嘴角。


    她情不自禁望向对面,靠窗站着的徐勿凡。


    徐勿凡虽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大喊大叫,但她紧紧盯着那个网页,眼睛里闪动着一种陆照霜从未见过的陌生挣扎。


    像深入骨髓的渴望,又像根深蒂固的厌恶。


    陆照霜心中微动,正想问她还有什么疑虑时,林珩的声音打断了她。


    “当然了!这还能有假的!”


    林珩终于绷不住那张装冷静的面皮了,噗嗤笑了出来,眉毛都跟着得意地扬起:“通过初筛怎么了?我们一定会走到最后的!我有这个信心!”


    唐湾这样稳重的人,今天都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兴奋,没有给林珩的宏伟梦想浇冷水,而是认真思考起来,“我连着两年的年假都没休过了,应该能空出很多时间练习。”


    因为他这句话,现实的问题一下子袭了上来。


    高若涵咬了咬牙,“只要能通过海选,我到时候就算是给我领导跪了也一定会把假请下来的!”


    “徐勿凡。”林珩抬眼望去,虽然试图用公事公办的语气,但声气明显比对其他人弱了半分。


    “正好牧衡给的演出费应该够我们很长一段时间的开支了,最近就不要出去兼职了吧?我们这一阵再好好打磨一下,作为主唱,你的表现至关重要。”


    徐勿凡点了点头,长睫微垂,看不出神色,只简单道了声:“好。”


    还好大家已经习惯她的冷淡,并不因此失落,继续叽叽喳喳商量起之后的事情。


    高若涵提议:“我们是不是该运营一下我们的官方账号啊?不然的话,没有粉丝支持恐怕会死得很惨。”


    林珩觉得有理,“也对,下次去搁浅的时候,我们得让客人关注一下我们的微博!”


    唐湾疑惑:“好是好,不过这要怎么运营啊?”


    冲浪小能手高若涵立刻举手,“就把我们的演出视频放上去呗,反正搁浅又不是livehouse,牧衡哥不会介意视频流出去的。”


    “还有还有,林珩哥,记得传一些平时大家日常练习的视频,更有活人感。”


    林珩听得头大,“那我把账号密码给你,你运营,有什么需要的视频跟我说,我发给你。”


    “也行。”高若涵果断地接过这项重任。


    然而就在大家踌躇满志的时候,一个平静到近乎冷漠的声音响起。


    “上节目的话,你没关系吗?”


    大家都是一愣,齐齐朝说话的徐勿凡看去。


    而徐勿凡的目光,正牢牢落在陆照霜身上。


    “连搁浅这种地方,你都需要戴着面具,那你真的能上节目吗?”


    大家好像这才恍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别说戴着面具上节目现不现实了,就算是把面具焊死在她脸上,这个时代,难道网友能因为一张面具就扒不出背后的人?


    看着大家都开始变得惊慌失措的目光,陆照霜笑了笑。


    她直视着徐勿凡的眼睛,一字字回答:“可以,没关系了。”


    徐勿凡意外地挑了下眉。


    陆照霜抬手,用松松挽在腕上的发绳把自己的头发绑起来,然后朝高若涵林珩他们走去。


    她还能想起戴上面具的那天。


    她莽撞、草率,只凭着一腔冲动,敲开了郁思弦的房门,然后登上了那个舞台,那一天是她和这几个人故事的开始。


    那天她不愿意去思考后果。


    但郁思弦为她戴上了面具。


    那是他为她准备的权宜之计。


    把面具戴在她脸上的时候,郁思弦说的是,“在你真的做好准备之前。”


    这一次,她真的做好准备了。


    她在出去旅游的那一个月里想了很多很多,最后,从她向朱高远提出辞职的那一刻,无论是什么代价,她都愿意承担了。


    陆照霜在其他人诧异的目光中,盘腿坐到他们身边。


    “我知道,我加入你们的时间还很短,我也没有什么迫切的生存需要,非要在这个节目上取得什么成绩,也许在你们看来,我和玩票没什么两样。”


    唐湾和林珩的眼神变了,唐湾犹豫了一下道:“小陆,我们没这么想,你能加入我们就已经很好了。”


    陆照霜冲唐湾摇摇头,阻止了他继续安慰下去。


    “我想对你们说的是,从选择加入你们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是认真的,我知道这个节目对——”


    陆照霜顿了顿,然后说:“‘我们乐队’很重要,所以,为了让我们可以留在这个舞台上,我会竭尽全力。”


    从听到她说“我们乐队”开始,高若涵眼眶就红了。


    她一把抱住了陆照霜的胳膊,很肯定地重复,“没错,是‘我们乐队’!”


    陆照霜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然后继续道:“经营账号这种事我也不太懂,小高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告诉我,我会按你说的拍。”


    “至于我能做的……我会研究一下前两季的节目,看看究竟什么样的风格更能在节目出头,林珩你最好也研究一下,然后商量看看,我们的曲子还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


    她把任务说得这么干脆明白,林珩眼里的神色也就跟着坚定下来,“好。”


    四人谈了半天,徐勿凡还一个人站在那边。


    陆照霜在继续谈下去前,抬头叫道:“徐勿凡!”


    徐勿凡抱着胳膊望过来,一脸“你有什么意见吗”的略带挑衅的表情。


    陆照霜弯起眉眼,笑道:“别端着了,站在窗边耍帅,你以为你是柏原崇吗?”


    徐勿凡愣了一下,然后被气笑了,也干脆坐了过来。


    五个人围成了一个圈。


    高若涵环视着大家,觉得这一幕特有纪念意义,因此提议道:“今天也算我们逃出人间正式起步的第一天,我们合张照吧?”


    林珩很有些意动,但又犹豫了一下,“大家连队服都没穿呢,还是穿上队服再拍吧。”


    陆照霜立刻警惕地坐直了身子。


    不是,他真要穿着那种非主流T恤拍照片吗?


    还好高若涵制止了这个可怕的可能。


    “就不能现在拍一张,以后等大家穿上队服了再拍一张吗?”高若涵要不是还惦记着这是劳苦功高的队长,早都翻白眼了。


    林珩只好妥协:“也行吧。”


    于是高若涵举高了手机,“大家看过来看过来!唐哥你的脸都出了半圈了!勿凡姐你笑一笑嘛!哈哈,照霜姐你干得漂亮,就挠她!林珩哥你靠后一点,虚焦啦!”


    “咔嚓——”


    照片定格。


    最前面的高若涵笑得眉眼弯弯;最左边的林珩眼睛睁大,很不自然地假笑着;徐勿凡被挠得眼睛眯起,嘴巴张大,是从未有过的大笑;最右边,陆照霜因为做了恶作剧,眼睛半弯,藏着促狭的笑意;最顶上,是唐湾再憨厚不过的微笑。


    很多年后,陆照霜偶尔会打开相册,看到这张照片。


    那时她恍然地想,或许这就是他们最好的时候。


    当你充满希望,而失望还未降临的那一刻。


    就是最好的时候。


    *


    眼见着距离陆奶奶的寿诞只有几天,萧烨坐在办公室里,再次打开了他和陆照霜的聊天记录。


    一看到陆照霜对他的那些叮嘱,他就觉得心烦。


    他是缺那点买寿礼的钱还是怎么了?她非要自己买了然后以他的名义送出去?


    这真的太让他如鲠在喉了。


    可她都那么说了,难道他还要上赶着在离婚后当一个孝顺的孙女婿吗?


    那就更荒唐了。


    他烦躁地把手机倒扣在桌上,然后整个人向后倒进椅子里。


    “咚咚。”


    有人敲门,助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萧总。”


    萧烨重新坐直了,“进。”


    助理推门而入,将一只盒子放到他桌上,“您的手机坏得有些厉害,所以我换了好几家店才修好,让您等久了。”


    萧烨颇有些意外。


    这么长时间,他以为手机早就彻底报废了。


    他不免对这位助理有些另眼相看,表扬了对方一句,才让对方离开。


    他顺手打开盒子,给手机开机。


    在屏幕亮起的那一刻,他被桌面上的小红点数量震惊到了。


    就那几个小时而已,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找他?


    他疑惑地打开通讯录,然后瞳孔骤然一凝。


    并没有很多人找他,只有两个人而已。


    陆照霜和郁思弦。


    陆照霜给他打了几十通电话。


    因为未接而变成红色的“阿霜”两个字,让他心脏忽然被拧紧了,一种极其糟糕的预感涌上心头。


    是了,思弦说她那天在家晕倒了,也许,她给他打这么多电话,是因为想向他求助。


    那天台风那么大,她一定很无助,可他偏偏和白斯榕待在一起……


    他慌忙打开微信,果然,还是只有郁思弦和陆照霜。


    郁思弦只简单问了他为什么不接电话,就没有别的了。


    而阿霜……


    他看着显示“99+”的消息提示,深吸了一口气,才有勇气打开,去面对她完全合乎情理的质问和指责。


    但没有。


    没有一条在说她身体不舒服,也没有一条是在指责他。


    只有满屏几乎要溢出的担心,染红了他的眼睛。


    【你在哪】


    【台风来了,你有没有事】


    【你到哪了】


    【你跟我说句话】


    【萧烨你别跟我开玩笑,你到底在哪】


    【你说句话】


    ……


    【你到底在哪】


    【求求你了萧烨跟我说句话】


    39/


    第39章


    ◎他逼她逃,也带她逃◎


    聊天记录一条条滑下去,那长到几无尽头的消息,看得萧烨双目通红,仿佛瞬间被带回了那个他再也不愿想起的台风天。


    阿霜不是都在家高烧晕倒了?怎么还会在那种时候,还给他发这种消息啊?


    是了,她平时是那么严谨的人,哪怕是在微信聊天的时候,也会带着标准的标点符号。


    只有她急到几乎没有理智的情况下,才会慌乱到连断句都没有。


    难怪在医院碰到的时候,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会是“原来你没事”。


    她那么担心他,担心到了那种程度。


    可最后他让她看到的,却是他和白斯榕待在一起的画面。


    萧烨几乎不敢想阿霜当时会是什么心情。


    她得有多伤心。


    这两年来,无论他们之间冷战过多少次,最后无一例外,阿霜都会找个台阶下来。


    他知道,因为她喜欢他。


    大概正因为她喜欢他,所以那天晚上,他才把她的心都伤透了,要跟他提离婚。


    可他之后都干了什么?


    她跟他生气、闹离婚,他也生气,为了那一天的奔忙觉得委屈。


    于是,他甚至没过问她那天到底经历了什么,被她一激,就又开始跟她对着来。


    那可是阿霜,就算他对她开过再多次玩笑,他也不会真的想看她崩溃成那样。


    萧烨再也看不下去那份聊天记录了,他把手机倒扣下去,双手捂住脸,胸口急促地起伏起来。


    他不知道的……如果他知道是这样的话,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她说那些伤人的话的。


    他不该那么草率地就答应和她离婚的,她在气头上,他也在气头上,婚姻这样重要的事情,就被他们这样糊里糊涂地结束了。


    无论他们之间的婚姻是怎么开始的,但他原本是真的,想要和她重新开始,好好过的。


    她在他已有的人生中已经存在了二十多年,可离婚以后,她就消失了。


    他要怎么去想象,就因为一个荒谬的误会,他往后的人生里,再没有她的存在?


    好半晌,他才从这一阵剧烈的情绪中缓了过来,打电话把助理叫了进来。


    “看看日程,给我订去8月15之前能到伊冬的机票,空出几天的时间,我有私事要处理。”最后,萧烨又突然想起,“顺便,尽快订好一份寿礼。”


    助理早已习惯自家老板突如其来的各种要求,速记在笔记本上后,又抬头问:“萧总,这份寿礼是给什么样的人准备的,要准备什么规格?”


    “八十岁的老人,虽然近些年退了下来,看着和善了很多,但早年也是在商场上杀伐果断的人物。至于规格,当然是越贵重越好。”


    *


    8月13号,陆照霜抵达伊冬。


    伊冬是一座临近雪山的小城,即便在八月的盛夏,依然维持着一个让人相当舒适的温度,到了夜间,甚至需要穿上外套。


    往常一踏上伊冬的土地,陆照霜总会被那种澄澈到几乎毫无杂质的天空震撼到,从而忘记工作上的所有烦闷,心情畅快起来。


    今天却是个例外。


    她坐在后座,降下了全部车窗,单手支着下巴,望着窗外倒退的风景,却没有任何一片花草落进她的眼里。


    “你们两吵架了?”


    沈霖费解的声音从前排驾驶座传来。


    沈霖比他们都到得早,故而专程来接他们两,结果陆照霜和郁思弦在机场就怪怪的,上了车以后,郁思弦倒还正常,陆照霜则从头到尾,就给车内留了个后脑勺。


    “没有。”陆照霜矢口否认,坐直了一点,余光里郁思弦镇定看着她,好像是打定了主意要看她怎么应对。


    她没好气地道:“坐这么久飞机,你还不许人累了?”


    “行行行,”沈霖敷衍地说:“这不是看你刚离婚嘛,怎么能这么没精神呢,让人看了还以为你多舍不得那混蛋呢?”


    陆照霜立刻精神了,“谁舍不得了?”


    她已经和一个月前那个崩溃大哭的自己正式割席。


    沈霖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她的表情,乐了,“这就对了,哦忘了还没说,陆照霜,离婚快乐!”


    他女朋友闻静坐在副驾上,也转过身子,长睫下藏着一种真心实意的赞同,“照霜姐,离婚快乐!”


    这可真是一对,彻头彻尾支持她离婚的对象。


    “好好好,”陆照霜无奈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放心,我挺快乐的。”


    “思弦哥,你怎么不跟队型?你提前祝过她了吗?”沈霖顿了顿,突然警惕地问:“你不会还惦记着萧烨是你发小吧,那可不行,这事你可必须得站我们这边!”


    郁思弦笑了下,“我好像确实没说过这种话。”


    陆照霜的脊背僵了僵。


    郁思弦那种异常专注、却又捉摸不透的目光又落在了她头顶,好像用一张网兜住了她的心脏,然后越收越紧。


    叫她好想扑到窗边去呼口气。


    “阿照,”郁思弦微微歪头,很认真地询问:“需要我祝你离婚快乐吗?”


    “不需要!”


    陆照霜彻底把眼睛闭上了,“我累了我要睡一会儿,到家之前谁都别叫我。”


    这原本只是个借口,但最后她真的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沈霖和闻静都已经不知去向,只有耳边传来轻微的窸窣摩擦声。


    她脑子还未完全清醒,侧脑硌在一片坚硬而不规则的地方上,很不舒服地蹭了一下,眼皮要睁不睁,迷糊问:“到了?”


    “到了,”男人比往常要温柔几分的声音近在咫尺,“你要困的话可以再睡会儿。”


    熟悉的声音一瞬间唤醒了陆照霜沉睡的意识。


    她一个激灵坐起身,僵硬地摸着自己被硌得发红的右脸,目光则停留在她刚才一直靠着的、郁思弦的肩膀上。


    她就靠着他睡了一路吗?


    感觉整个人都要死了。


    “醒了?”郁思弦看了她一眼,收拾起手里的平板,手已经按在了车门拉手上,“那走吧。”


    陆照霜可做不到像他这么淡定,她十分艰难地吐字,“既然我压到你了,你怎么不叫醒我?”


    郁思弦长睫掀起,看着她,然后笑了。


    他的手从车门上重新收了回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阿照,以前好像有很多次,你枕过我的肩膀,我也枕过你的肩膀,人累了的时候总会这样,你怎么这么大反应?”


    车内狭窄到有些逼仄了,陆照霜下意识往车窗那边挪动了一下,试图靠近清凉的风。


    但一点用也没有。


    郁思弦的语气像是再诚挚不过的疑问:“现在对你来说,有什么不一样吗?”


    他明明就坐在那里没动,只是看着她,却叫她觉得空气好像变得更稀薄了。


    “奶奶应该已经等急了,我们先赶紧过去吧。”陆照霜偏过头去,飞速打开车门,也不等郁思弦就落荒而逃。


    在她穿过庭院,前往灯火通明的宅子时。


    郁思弦轻轻的笑声落在她身后,并没有任何不耐或者恼火,只透着股显而易见的愉悦。


    进了家门,人已经到了不少,生面孔熟面孔混在一起,把陆奶奶围在中间。


    陆奶奶一抬头,就看到了她,连忙招手,“阿霜,思弦,你们可算到了。”


    陆照霜连忙走过去,坐在了奶奶旁边,郁思弦同周围人轻点了一下头,因着这边都是女眷,故而*坐在了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上。


    陆奶奶拉着她的手,又打量着郁思弦的脸,心疼道:“半年不见,你们两个又瘦了,工作再忙也得顾好自己身体才行。”


    陆照霜深知,就算自己现在连夜增重二十斤,在奶奶眼里她也还是太瘦了,笑了笑便也没反驳。


    眼见着她一来,陆奶奶的注意力就全在她身上了,其他人看不过眼,便故意道:“阿霜啊,话说萧烨怎么没来,是还在路上吗?”


    郁思弦的目光立刻从陆照霜眉眼间拂过。


    陆照霜有些厌倦,淡声回答:“他工作忙,这次不来了。”


    那亲戚哎呦了一声,“你说前两年他人在国外不回来也就算了,今年不是回来了么?怎么也这么不上心,阿霜,我跟你说,男人可不能这么惯着,不然那是越来越不上心的。”


    陆照霜把喝到一半的茶放回桌子上。


    真的很烦。


    在她没离之前,见缝插针问她萧烨为什么不回来?


    在她离了以后,还是问她萧烨为什么不回来。


    她的人生除了萧烨就没别的可议论的了吗?


    好像一群嗡嗡的苍蝇,扒在周围,非要从她的生活中嗅出一点可供饱餐的不幸证据。


    换了其他时间,她就直接怼回去了。


    但奶奶后天生日,她不想把寿宴的主角变成她自己。


    指尖在掌心掐出一道深深的红痕,她已在唇边勾起一个得体的微笑,“您说的——”


    “阿照。”


    郁思弦平静的声音打断了她的下文,他平淡地从手机上抬眼,“上次找你做顾问的那个项目,音源出了点问题,你方便过来看看吗?”


    众人都是齐齐一愣。


    继而反应过来,郁家是做影视娱乐业的,而陆照霜则是申城交响乐团的首席,两者有合作再正常不过。


    陆照霜眼里只茫然了一秒,就立刻反应了过来。


    “你说那个?如果影响很严重的话,我这边可能没有专业设备补录,但是如果着急的话,我可以请我同事帮忙录制。”


    郁思弦垂眸静了几秒,似是在思索,而后点头,“也可以,你先过来看看,这个音源的问题还能不能弥补吧。”


    “好,”陆照霜站起身,抱歉地看向奶奶和众长辈,“抱歉,我先失陪了。”


    他们两刚才一连串煞有其事的讨论把大家震得一愣一愣的,自然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


    只有奶奶朝她眨了下眼,里面藏着洞若观火的笑意,“去吧,忙的话叫人直接把饭送过去,不用过来吃了。”


    “谢谢奶奶。”


    陆照霜终于得以从亲戚中间脱身,和郁思弦一起出了门,沿着雕花的长廊,朝另一边专供娱乐的副楼走去。


    周围一下子就变得安静起来。


    伊冬的天空没有经历强烈的光污染,还有着可供人视物的清浅月光,哪怕路灯也无法完全掩盖属于月光的光辉。


    陆照霜微微仰头,望着走在她身侧的郁思弦。


    这样浅淡的银辉和暗色调,反而将他的骨相展现得纤毫毕现、凌厉逼人,是那副眼镜再也掩盖不住的俊朗和锋利。


    所以,那些单独相处的时刻,被郁思弦逼得无处可逃时,她心底也并不是真的吃惊。


    因为她大概早都发现了,郁思弦本质就是一个很有攻击性的人。


    不是萧烨那样流于表面的攻击性,而是隐藏在深流里,不动声色等待着某些一击即中的机会。


    她明明是很清楚这一面的,可与他相处时,却每每会遗忘,总是记得他的温和、他的周到、他的细致。


    就像刚才,在她被别人围追堵截时,替她解围的人也是他。


    逼她逃,也带她逃的郁思弦。


    怎么会有他这样的人?


    无论如何,她低着头,轻声道:“谢谢,帮我解围。”


    郁思弦闻声停住。


    他朝四周望了一眼,确认无人经过,而长廊恰好将他们完全遮挡在了主楼的可视范围外。


    他这才伸手拉起她的左手,在她怔愣的目光中,指腹轻轻拂过被她掐出红印的地方。


    “不舒服就不要硬待在那里,如果觉得不方便拒绝的话,那就交给我,我帮你说。”


    那道红印被她掐着的时候不觉得疼,这会儿都快从皮肤上消失不见了,可被郁思弦精确无误地按住的时候。


    陆照霜忽然觉得疼了。


    怎么会有他这样的人?


    她就算再想逃,也根本舍不得逃。


    她默默把手缩了回去,低声叫他的名字,“思弦。”


    “嗯?”他低头看着她。


    “别再那样了,我们就继续像以前一样吧。”


    郁思弦没有反问她不要怎么样,而是问:“我让你觉得不舒服了吗?”


    “不是,”陆照霜赶忙摇了摇头,低垂着眼,艰难道:“就是,你最近让我觉得……变化好大,我不习惯……”


    郁思弦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问:“如果我再这样下去的话,你会彻底躲着不见我吗?”


    陆照霜闭了闭眼,也过了很久,才回答:“……不会。”


    郁思弦闻言笑了声,“那阿照,真遗憾,你只好继续不习惯下去了。”


    陆照霜心头一跳,下意识抬眼。


    郁思弦也正看着她。


    他的目光温柔、执着,又藏着她难以理解的悲伤。


    “阿照,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不是我变了,而是我向来如此呢?”


    40/


    第40章


    ◎他的体温也靠近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


    陆照霜被他的目光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也无法移开视线。


    郁思弦一言不发,像是打定主意要她今晚想出点什么。


    陆照霜的思绪和心跳都乱成了一团。


    直到电话铃声突然从口袋里响起,将刚才焦灼的气氛搅得一干二净。


    陆照霜宛如抓住了浮木的溺水者,连来电人名字也没看清就按下了接听。


    “喂?”她一边把手机放到耳边,一边状似不经意往旁边走了两步,和郁思弦错开。


    谁料对方第一句就是,“你是不是跟思弦哥在一块呢?”


    “……是。”


    沈霖哼笑了一声,“你们两倒是溜得快,我出去搬个东西的功夫就没影了,怎么样,去不去打会儿麻将?我和闻静在棋牌室呢。”


    陆照霜一手捂住手机听筒,一边问郁思弦,“沈霖叫我们去打麻将,你去吗?”


    “去,”郁思弦微微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无端让陆照霜觉得,好像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杀意,“他都专门打电话问了,为什么不去?”


    他们折身从后门回了主楼,绕过众人,悄悄上了三楼。


    沈霖和闻静正坐在一张小桌前玩跳棋。


    陆照霜:“……”


    这么幼稚的小游戏,真亏这两人能玩得起来。


    “你们终于来了!”沈霖惊喜抬头,一边说着,一边抬手就把跳棋棋盘上的棋子抹掉了,“来来来,换游戏!”


    嗯,看上去连跳棋都输得很惨。


    闻静深深看了沈霖一眼,倒也没恼,只是坐到了麻将桌旁,对他微笑了一下,“今晚我不会再帮你了。”


    沈霖闻言挑眉,把袖子挽起,煞有其事道:“都说了是我没有认真打,不信试试!”


    陆照霜简直没眼看。


    伊冬地处偏僻,娱乐活动相当稀缺,因此大家聚在一起打牌也算是一项固定娱乐。


    沈霖在这种游戏里菜得令人发指,陆照霜和郁思弦以前经常一起联手做局虐菜玩。


    直到去年过年,沈霖谈了恋爱,他女朋友闻静很会心算,有了她加入,这局面才不至于过分一边倒。


    他竟然敢不让闻静帮?他可真是倒反天罡。


    “那直接来吧,”郁思弦在桌边坐下,一边码着牌,一边意味深长地看着沈霖,一字字道:“就像你说的,我们今晚认真打。”


    他们不赌钱,输了就用记号笔给脸上画东西。


    第三局打完,郁思弦用记号笔在沈霖嘴边画完了第三道胡须。


    然后看起来非常好心、非常善良地问沈霖:“你今晚发挥好像不太好,要不明天再来吧?”


    陆照霜不由瞥了郁思弦一眼。


    这是激将法吧?这绝对是激将法吧?


    沈霖见着钩就咬,“再来!”


    几局下来,沈霖的脸已经不忍直视了,全靠他们家遗传的好底子撑着,才没有变得像鬼片。


    再下一局,闻静显然是心软了,说是不帮他,但其实一直在暗暗送牌。


    只是仍旧难挽颓势。


    陆照霜深呼了一口气。


    到底是自家弟弟,到底是一个电话救她于水火的弟弟,更重要的是……他好像就是因为那个电话被郁思弦记仇了。


    她总不好见死不救。


    陆照霜也加入了战局。


    从她打出帮沈霖的第一张牌开始,郁思弦锐利的目光就朝她瞥过来。


    “阿照。”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慢悠悠地叫出她的名字。


    和田玉的麻将牌被郁思弦捏在手心里把玩,衬得他的指骨尤为修长冷白,像是捏着一把短而窄的刀锋,叫人平白生出寒意。


    他脸上却是笑着的,“确定要站在那一边吗?”


    三打一,确实是有点不太公平。


    但他也欺负沈霖欺负得太惨了。


    陆照霜别开眼,选择装傻,“我中立。”


    “嗯,”郁思弦笑了声,“好。”


    可惜她低估了沈霖拖后腿的水平,又高估了她和闻静力挽狂澜的能力,最后三人齐齐坠机。


    在最后半局里,他们三人一起眼睁睁见证着,郁思弦一个人大杀四方。


    尘埃落定。


    郁思弦看上去十分愉悦地坐在椅子里,抬眼望向她,“还来吗?”


    陆照霜深吸了口气,“下次再说吧。”


    沈霖和闻静也连连赞同。


    于是开始最后一次的惩罚。


    郁思弦在沈霖“你今天对我好狠”的凄切眼神中,终于很没眼看地朝他摆了摆手,“算了,你们两走吧。”


    沈霖眼睛一亮,立刻拉着闻静跑了。


    棋牌室内只剩下陆照霜和郁思弦两个人。


    郁思弦隔着一整张桌子看着她,手里还握着那支记号笔。


    黑色的笔杆在他指间灵活地转着圈,简直像是死神走到门边时,“咚咚”的敲门声。


    陆照霜心一横,干脆把眼睛闭上,“你画吧!”


    对面传来一声低低的闷笑。


    随即,椅子被推后,在地面发出短促的摩擦声,皮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越来越近,跟着,他的体温也靠近了。


    透过眼皮,能感觉到淡淡的黑影。


    他的手似乎悬停在她脸上,慢条斯理地寻找着下笔的地方。


    这里,还是那里?


    他今天这个杀疯了的状态,给她脸上画个伤疤也说不定呢!


    她眼皮颤得越来越厉害。


    那支记号笔也终于落了下来,不是落在其他任何地方,而是在她眉心轻点了几下。


    那是绝对出不了什么游戏效果的。


    陆照霜茫然地睁开眼,就看到郁思弦已经把笔帽合了起来。


    “就这样?”


    郁思弦闻言,歪头看过来,“看来阿照希望我画得更狠一点?”


    陆照霜赶忙摇头,“没有没有!这么晚了该睡觉了!”


    说着,她拎起外套就跑出了门,生怕郁思弦反悔。


    却在走廊上怔住。


    目之所及,沈霖和闻静正在对面二楼的走廊上。


    闻静偏头看着沈霖的脸,忧心忡忡地碰了碰,“会不会很难洗掉啊?”


    沈霖闻言一顿,声音里透出股显而易见的愉悦,“心疼我啊,闻同学?”


    闻静别开脸不说话了。


    沈霖便唉唉叹了口气,“原来你都不心疼我。”


    闻静实在看不过去他这戏瘾发作的样子,认命道:“是是是,最心疼你了!”


    沈霖立刻就被哄得眉开眼笑,弯下身飞快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闻静腾一下就被烧红了,“你……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这个点谁会看——”


    沈霖一边说着,一边像要证明这一点一样,漫不经心四下打量,然后和棋牌室门口的陆照霜郁思弦八目相对。


    闻静和沈霖一瞬间全都红成了煮熟的虾,同手同脚地推搡着绕过一个弯跑了。


    陆照霜的心脏,好像忽然被从一个从未想过的方向戳了一下。


    一次也没有。


    萧烨对她,一次也没有,做过“我好开心,所以我想亲你一下”这种无关情.欲的举动。


    他们之间,接吻从来都是上床的前奏。


    那样简单而纯粹的初恋,对她来说,还没开始过,就已经结束了。


    “阿照……”郁思弦垂眸看着她,敏锐地察觉到,只是这一小会儿功夫,她的情绪已和先前截然不同,“怎么了?”


    “没什么,”陆照霜攒起一个笑,摇了摇头,“就是困了。”


    就只是。


    有些东西,在她心里,好像死去得更彻底了一点。


    回到卧室,管家李叔已经帮她把行李放进去了。


    “阿霜,我们就帮你打扫了一下,没动你的东西,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的就跟我说。”


    “知道了,谢谢李叔。”


    陆照霜不太喜欢别人动她的东西,所以很多东西都是自己整理的。


    “那好,你早点休息。”李叔说完,告辞离开。


    郁思弦的房间就在她对面。


    他站在那里,手已经搭在了扶手上,却犹豫着还没进屋,“阿照,你真的没事?”


    “当然没事啦!晚安!”陆照霜朝他笑了笑就把门关上了。


    其实真的没什么事的,就是难过了那么短暂的一小会儿。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她有种感觉,如果被郁思弦用那样的眼神一直看着,她就会变得很难过很难过。


    不行,不能继续想了。


    她狠狠摇了摇头,然后用发圈绑起头发,打开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


    整理是一件很能清除情绪,又让人疲惫的事情。


    陆照霜收拾完,有些困了,打算拿本书打发一下时间就睡。


    只是拉开书柜的时候,她的目光被一个颜色非常鲜亮的、像是糖果礼盒的东西吸引住了。


    据她对自己小时候审美的了解,这里面一定是装了她曾经觉得非常重要的东西。


    虽然她现在没任何印象了。


    陆照霜好奇心上来,把糖盒打开。


    里面赫然是一些花花绿绿的带着密码锁的笔记本。


    是她小时候的日记啊,她这才想起来。


    藏得真严实,不知道她现在还能不能想起密码。


    陆照霜索性直接坐在地毯上,拿起其中一本,从她自己、妈妈、爸爸、奶奶、萧烨、郁思弦的生日一个个试过去,竟然都没成功。


    她和自己的日记本大眼瞪小眼,有种被小时候的自己完美防住了的感觉。


    不是,自己的日记自己看不了?天底下有这个道理?


    她苦思冥想,又尝试了n遍,还是未果。


    最终,她看着糖果盒上的贴纸,心里浮现出一个不敢置信的猜测。


    她颤抖着手指,在手机浏览器输入:《魔卡少女樱》里李小狼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然后颤抖着手指,按下了0713这四个数字。


    “咔嚓——”


    解锁了。


    陆照霜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啊!救命!


    小时候的我,你做个人吧!


    但是硬顶着抠出一座别墅的尴尬,她打开日记本看了会儿,还是原谅了小时候的自己。


    人不能责怪一个八岁小孩的心智!


    哪怕是自己也不能!


    她小时候真的做过太多蠢事了。


    有一次是在年后,李叔带着她、沈霖和郁思弦一起去看庙会。


    庙会上有个卖漂亮平安符的老爷爷,逢人就叫卖,“给自己买一个,工作生活顺利!给家人买一个,一生健康顺遂!”


    她那时候哪听得懂这种祝福话。


    最后把她留住的,是老爷爷笑眯眯说:“买一个吧,小朋友们,把这个送给家里人,一年都会平平安安的,大人们高兴了,给你们的零花钱也就多了!”


    尚且八岁的陆照霜,实在是对“平平安安”不感冒,但她和沈霖都听懂了“零花钱”这三个字。


    李叔非常为难,很想劝他们不要买,但奈何他们此时刚过完年,兜里都是揣了压岁钱的,李叔哪里管得住他们花自己的压岁钱?


    于是陆照霜和沈霖掰着手指头,数着家里大人的数量,一口气买了好多好多,多到老爷爷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等回到家里,大人们看到她和沈霖献宝一样到处分发的平安符,一个个都乐弯了腰。


    虽然但是,并没有涨零花钱。


    还被陆笙瑜逮住,狠狠训了他们两一顿。


    说他们两真是一点脑子都没有。


    训完以后,陆笙瑜又顺嘴夸了郁思弦一句,“你们看看人家思弦!都一个年纪,人家怎么就这么有脑子,不会被人骗!”


    陆笙瑜训他们的时候,郁思弦就在一边陪着他们两罚站,脸上的表情很严肃,确实很有脑子的样子。


    但陆笙瑜不知道的是。


    那天晚上,很有脑子的郁思弦,在她和沈霖两个人正堆积木的时候,一言不发地把两个平安符送给了他们两。


    于是八岁的陆照霜,在那天的日记里,最后如此评价——


    “哥哥真是笨蛋,思弦才没有很聪明呢!这种东西要送给大人呀,我和小霖才没有红包可以包给他呢!”


    郁思弦送她的平安符已经陈旧泛黄,就夹在这一页里。


    陆照霜拿纸巾擦了擦自己笑出的眼泪。


    哇,人小时候真的是。


    她既不敢相信自己有那么笨的时候,也不敢相信郁思弦有那么笨的时候。


    不行了,不能再看了。


    再看下去,她要笑得睡不着觉了。


    她重新把日记本锁好,放回了柜子里,然后起身去洗漱。


    对着镜子刷牙的时候,她忽然看到郁思弦画在她眉心的东西。


    和他画给沈霖的那些丑兮兮的胡须和圆圈不一样。


    他只是在她眉心点了五下。


    像一枚漂亮的梅花花钿。


    *


    因为前一夜翻来覆去想了很多东西,所以陆照霜睡着得有些晚了,干脆也没设闹钟。


    左右奶奶的生日还在后一天,又是在自个家里,犯不着为难自己早起。


    可她还在昏昏沉沉的时候,忽然听到咚咚的急促敲门声。


    陆照霜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开门。


    门口站的,却是闻静。


    “静静?”陆照霜脑子清醒了一点,却又好像更糊涂了。


    闻静小心地观察着她的神色,“照霜姐,萧烨来了。”


    【作者有话说】


    目前阿照和郁思弦之间的回忆,基本都是以阿照的角度展开的,之后会在某个特定的节点,展现从郁思弦的角度出发,他们之间的过去究竟是什么样的。[三花猫头]


    ps,闻静和沈霖是隔壁完结文《第十年的暗恋回信》的男女主。


    在这里推推下一本可能会写的预收《蝴蝶叫她别出声》[三花猫头]


    有点小心机的女主为了在寄养家庭生存,主动尝试和男主打好关系,没想到把男鬼招惹到身上了。


    文案如下:


    17岁那年,明皎为了从家暴的姑父家逃走,主动找上曾有旧缘的祁家。


    在那里,第一次见到祁岁聿。


    少年是祁家独子,矜贵清俊,每每看到她的有意讨好,都只是一笑置之,难掩漠然。


    明皎只能咬牙微笑,假装不察,处心积虑小心靠近,只为留在最后的容身之地。


    后来,她成功了,但和她预想的不太一样……


    高朋满座的宴会厅后,无人知晓,祁岁聿把她堵在储物间,步步后退、却逃无可逃。


    少年犬齿咬在她侧颈皮肤,语调宛如情人呢喃,却叫她浑身发颤。


    “姐姐刚才和三个男人说过话,所以我也只做三次,很公平,姐姐为什么要哭?”


    “这不就是姐姐想要的吗?所以别躲,姐姐。”


    明皎只是想找个依靠,没想招惹一只披着人皮的疯鬼。


    再次用尽心机,只为从他身边逃跑。


    *


    多年后再见,明皎作为主持人,采访此时已是科技新贵的祁岁聿。


    男人褪去少年青涩,待人接物彬彬有礼、游刃有余。


    哪怕看到她无名指的戒指,也只是淡然垂眸:“看来明小姐好事将近。”


    明皎心中大石落地,衷心感谢,新时代把鬼变成了人!


    然而回到后台,休息室空无一人,诡异至极,只有熟悉的男人从旋转椅上转过来。


    他慢条斯理勾起她胸前丝带,笑意温柔,却不达眼底。


    “是姐姐先引诱的我,怎么敢到手后就抛下我,带着别的男人回来?”


    *


    祁岁聿的生活宛如一滩死水,直到明皎出现。


    起初,他看她表面乖巧却暗含算计,只觉不自量力。


    后来,他恨她不止对他一人费尽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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