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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

作者:宁独一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41章


    ◎郁思弦和她十指相扣◎


    陆照霜头一次觉得,自己竟然有点听不懂中文了。


    萧烨来了?他来干嘛?


    闻静继续道:“今天早上我和沈霖出去散步的时候正好撞见他来了,沈霖立刻就把他拦住了,所以其他人都还没发现,我刚才通知了思弦哥,他也过去拦了。”


    看她懵住了,闻静干脆提议:“照霜姐,你觉得为难的话就躲一躲。他们两个人呢,会把萧烨劝走的。”


    陆照霜头疼地扶住额头。


    思弦还好说,沈霖去劝萧烨?他们俩不打起来就算沈霖收敛了。


    虽然不知道萧烨为什么要来,但只可能是和她有关系,她还做不到自己躲起来,让别人给自己收拾烂摊子。


    “不用了,我自己去见他。”


    陆照霜换了身衣服出门。


    十分钟后,她就在宅子外不远处,看到了在一辆车跟前,快打起来的沈霖和萧烨,郁思弦挡在他们两中间,一边拦一边劝。


    她眼前一黑,脚步加快。


    “沈霖,我已经对你够客气的了,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我来这里不是来找你的,让阿霜来跟我谈!”


    “哈?听不懂人话的是谁啊?说了多少遍了我家里不欢迎你!以前你们两还没离的时候,你过年不回、我奶奶生日也不回,知道我姐因为你听了多少闲话,被别人指指点点过多少次了吗!现在离婚了你来了?萧烨,你倒是真会挑时间来恶心人啊!”


    距离他们还差十几米,沈霖激动的声音就已经飘进了她耳朵里。


    陆照霜感觉头都要炸了。


    她当然知道沈霖是为她气不过,可她也真的不想再让萧烨听见她从前那些丑态了。


    “都别吵了!”她大声喝止。


    那边三个人都是一顿,然后齐齐转过身来。


    “阿霜。”萧烨一见她,便预备提步走来。


    沈霖脸色一变,抢先他一步,快步过来,抓住她的胳膊就要把她往家里推。


    “你就回去待着吧,放心,”沈霖咬牙切齿地说:“今天能让他进门算我输。”


    陆照霜按住他的手,冲他摇了摇头,“好了,小霖,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但这是我跟他的事情,我会自己解决,好吗?”


    沈霖被她稍稍安抚了下来,没那么焦躁了,但仍旧皱着眉头,很不赞同、很怀疑地看着她:“你不会还对他旧情未了吧?我跟你说陆照霜,你要是还敢吃他这个回头草,我真的会看不起你。”


    陆照霜顿时被噎住。


    她怎么也没想到,感情沈霖拦着不让她见萧烨,是怕她旧情复燃。


    她一时没好气地推开他的手,“放心,我还没有蠢到这个程度,你回去吧,我跟他聊。”


    说着,她给郁思弦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把沈霖带走。


    郁思弦的目光在他们身上稍顿几秒,这才走了过来,“阿照,真的没事?”


    “嗯,”她点了点头,看着郁思弦的眼睛,轻声道:“那天在江边,你自己说的,你听得出来的,不是吗?”


    郁思弦因她这句话,眼中闪过几分异色,随即笑了一下,“好,你自己处理。”


    沈霖一头雾水,搞不懂他们两在说什么东西,就被原本站在他这边的郁思弦带走了。


    陆照霜目送他们的背影远去,然后才回过头来。


    清晨的路边,只剩下了她和萧烨两个人。


    萧烨脸上没有了刚才和沈霖争吵时的冷漠和暴躁,反而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一样,下颌线绷得很紧。


    她深吸了一口气,拢了拢身上披着的薄衫,这才走到萧烨身前,“你来干什么?”


    萧烨垂眸,目光从她身上细细扫过,她身体挺得笔直,透着一种生硬的对抗感,但是脸色苍白,还是暴露出她没休息好的事实。


    想来离婚这件事对她的冲击确实很大。


    他一时觉得心头更软,语气也软和下来,“你奶奶生日,我来给她贺寿。”


    陆照霜感觉匪夷所思,“萧烨,我们已经离婚了,你跟我没关系了,这是我奶奶,用不着你来帮她贺寿。”


    “左右都要有一份署着我名字的贺礼,那我为什么不能亲自来送?”


    陆照霜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因为这个。


    “如果你觉得这让你伤自尊的话,那真的大不可必。我只是需要暂时瞒着离婚的事情,才出此下策的,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会自己解决。同理,如果你爸妈那边有什么问题,我也不会配合你的。”


    陆照霜觉得说到这里,事情已经说清了,便准备转身回家了,“就这样吧,你回去吧。”


    谁料,下一秒,他一步上前攥住她手腕。


    陆照霜一惊,挣了一下,没挣开,声音便沉了下去,“萧烨,你这是干嘛?”


    萧烨看着她,神情似乎有些难过,“阿霜,你真的没关系吗?”


    陆照霜简直莫名其妙,“什么没关系?”


    “沈霖刚才说的那些……”萧烨说得有几分艰难,“你怎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沈霖说的哪些?被人说闲话那些?


    陆照霜终于不复之前还能维持的平静,简直要笑出声来了,“我告诉你会有什么区别吗?你是会随便哄我两句,还是会笑我自作自受?”


    “阿霜,你别这么——”


    “当然,最重要的是,”陆照霜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别自欺欺人了,萧烨。”


    “换别人还可能想不到,但你是什么人啊?人情往来这种事情你比我们谁都熟练,你怎么可能想不到我会遭受什么,你只是不愿意去想罢了。”


    萧烨所有的解释就都这么被堵在了喉口。


    反驳不了。


    “阿霜,”他嗓音干涩起来,“已经发生的事情我没法改变,但你至少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


    陆照霜茫然地看着他。


    上一次面对面地见,还是在民政局,萧烨警告她离了就别后悔,那个阴沉冷厉的模样,她还历历在目。


    那他现在这副收敛起所有尖刺,像是想跟她和好的样子又是怎样?


    也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陆照霜搞不懂,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也不想知道了。


    她把萧烨攥住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然后向后退了一步,摇着头对他道:“萧烨,我不知道你究竟为什么这么喜欢反复无常,但我真的不想奉陪。当初结婚也是我点的头,所有的后果我自己担着,你的补偿我用不着,我们也不是离婚了还能做朋友的那种关系,你别再来找我了,我真的厌倦了。”


    萧烨的手指就那么僵在半空,属于她的温度,风一吹就很快散了。


    他当然知道,他可以继续去抓住她的手,强迫她待在他眼前,可没用,她眼睛里那种厌倦是真实的。


    哪怕是恨,也关联着情感沟通的渠道。


    但厌倦不是。


    厌倦是,她把她的感情彻底对他关上了。


    萧烨敏锐地察觉到,他此刻不能再继续逼她了。


    他垂下眸,指尖蜷在掌心,微动了一下。


    等他再抬眼时,话头陡然一转,“那奶奶呢?奶奶年纪大了,你想让她八十大寿的时候,还要看到孙女被别人说闲话吗?反正我们也没公开离婚,何必非要让奶奶再难受一次?”


    陆照霜愣了下。


    还没等她做出反应,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阿霜,这不是萧烨吗?他来了你怎么不跟大家说一声!”


    陆照霜僵硬地转过身,就见到一对中年夫妇正相携走来,表情又惊又喜。


    “二舅、舅妈,你们起这么早啊。”她硬着头皮打招呼,疯狂头脑风暴该怎么办。


    谁料,刚才在她面前,还显得有些难过和软弱的萧烨,忽然从她身边穿过,客气而得体地同她二舅握手,“二舅、二舅妈。”


    萧烨脸上挂着生意场上再常见不过的彬彬有礼的微笑,“抱歉,之前有一项紧急工作不确定能不能及时收尾,就没敢提前通知大家,但还好赶上了,自然不能错过奶奶的寿辰,希望大家不要见怪。”


    陆照霜瞬间睁大了眼,“不是……”


    但来不及了,萧烨那张极具欺骗性的脸很快就俘虏了二舅夫妇的心。


    两人连声说着,“人到了就好”、“心意最重要”、“怎么不赶紧进去坐坐”之类的话。


    没几句,萧烨就被舅舅舅妈拉着往家里走了。


    陆照霜目瞪口呆。


    二舅妈和萧烨聊得眉开眼笑,转头朝她招手,“阿霜,愣在那干嘛?还不快过来?”


    陆照霜在原地深深呼吸了好几口,才快步上去,走到萧烨身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警告他:“这是你自找的,我不会领你的情。”


    萧烨唇角微微勾起,“当然,阿霜,你只用……看着我就好。”


    四人进了家门,萧烨这个两年来一直处于家族话题中心的稀客,自然迎来了极为热烈的关注。


    关心陆照霜的亲戚在惊喜,讨厌她的亲戚在发愁。


    唯沈霖睁大了眼,一把把她拽进了一边,咬着牙低声问:“陆照霜,这就是你说的自己解决?!!”


    陆照霜也觉得头疼,“出了点意外……总之你就当他是个来给奶奶生日打白工的苦力好了。”


    沈霖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客厅那头已经传来唤她的声音。


    “阿霜。”


    萧烨坐在奶奶身边,微笑着叫她:“二舅妈问我们婚房什么价位买的,我没印象了,你还记得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他这句话落到了她身上。


    陆照霜只能匆匆告别沈霖,避无可避地坐到了萧烨的身边,尽可能勾唇笑道:“我好像也不记得了。”


    “那看来二舅妈想知道的话,我们得回去找找合同了,是不是?”萧烨偏过头,看起来很随意地问她。


    他的身体因为这个简单的动作,靠得更近了*,透过薄薄一层衣料,他的肩膀挨住了她的肩膀。


    “可能吧。”陆照霜不自在地别着发丝,往旁边挪了一下。


    但很快,他的身体又不经意靠了过来。


    沙发就这么长,人又这么多,她感觉自己像一条装在渔网里的沙丁鱼,挤到有些无法呼吸了。


    他们被夫妻的名义捆绑在一起,陆照霜根本找不到脱身的借口。


    直至另一个清而冷的声音,像突如其来的一阵雨,打破了这种闷热。


    “阿照。”


    郁思弦斜靠在厨房门口,向她举起一只沾着面粉的手,淡淡道:“寿桃,轮到我们做了。”


    陆家的一个传统,小辈们会亲手给奶奶做寿桃,也不计较数量或者好吃与否,只看心意,在他们这样的家里,这比华而不实的寿礼重要多了。


    陆照霜立刻起身,“来了。”


    其他人劝她留下说说话,她就笑道:“可不能在我这里坏了规矩。”


    一时便无人再拦。


    她径自走进厨房,里面只有郁思弦正在独自忙碌。


    这些活做的次数多了,家政和厨师也不再盯着教,都是随他们去的。


    只他们两个人的环境里,陆照霜终于觉得自己从渔网里钻出来了,浑身一轻。


    她擦了把汗,在水龙头下清洗手,“多谢了思弦,又靠你解围。”


    “是嘛?我以为你聊得很开心,恐怕还觉得我打断了你们叙旧。”


    陆照霜顿了下,关掉水龙头,转头看去。


    郁思弦表情和平时差不多,正不咸不淡地捏着面团。


    但陆照霜就是觉得,他好像有点不高兴。


    她下意识就说:“我没想让他来的,但正好被二舅他们看见了,没办法,只能让他进来,但就算是他来了,我也只是跟他演场戏而已,再没别的了。”


    郁思弦手上的动作停住,也转过身,注视着她的眼睛,“阿照,怎么处理萧烨的事情是你的自由,为什么要跟我解释?”


    陆照霜一愣。


    她为什么要跟他解释?


    郁思弦长睫下的眸光黑沉,如同一片沼泽,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匆忙垂下眼,走过去分走他一半的面团,避而不答,“我们还是快点做寿桃吧。”


    心脏还在怦怦乱跳,怕他不肯放过她,还要再逼问下去。


    可他没有。


    他只是安静地,在她旁边做起了寿桃。


    他这次就这么轻易放过她了?


    陆照霜偷偷往旁边瞥了一眼,又赶快收回去。


    时间长了,再惴惴不安的心,也逐渐镇定下来。


    直到台面下,她的小指忽然被另一只手碰了一下。


    陆照霜没在意,往自己这边收了收。


    但几秒后,又碰到了。


    一次、一次、又一次。


    她指尖微微蜷缩,下意识偏头去看。


    郁思弦正平静地用右手揉着面团,神情再正常不过。


    是她的错觉吗?


    可他的小指却再一次碰到了她的小指。


    然后,没有再挪开。


    “小萧,你在加州碰到过抢劫吗?”


    “还好,我住的那一片区域有私人安保和消防,安全是有保障的。”


    客厅里其他人还在和她“名义上”的丈夫聊着天。


    她的朋友却在料理台下触碰到了她的皮肤。


    然后,他如同敲着钢琴的黑白琴键,小指、无名指、中指、食指,很轻地越过他们应有的界限。


    动作却又如此之慢,给足了她抽回手的时间。


    啊,她应该要收回手的才对。


    可也许是被萧烨的步步紧逼搞得她急需一个出口,又或许,她只是单纯想知道,郁思弦会做到什么地步?


    她没动。


    于是,郁思弦的五指终于钻进她的指缝。


    十指相扣。


    那种密不可分的触感,终于让她感到危险和骇然。


    她慌忙想抽开,郁思弦的力道却已和方才那种轻缓迥然不同,大到她根本无处可逃。


    客厅里人们明明还在聊着天,却变成了嗡嗡的白噪音,她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她此刻,只看得到他们扣紧的手。


    42/


    第42章


    ◎夹在萧烨和郁思弦中间◎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很快就开始变得不可计数了。


    潮湿的汗水仿佛把每一根手指都浸透了,泡得软绵绵的,所以……让人没有再去挣脱的力道。


    “阿霜。”


    萧烨趴在窗口,疑惑地朝厨房里面望进来,“你怎么这么慢?”


    像是一根刺,把鼓胀的气球啪一下戳破,在脑子里炸起微弱的起爆声,陆照霜陡然回过神来。


    所有失去的力气被血流重新运回指尖,她一下子就想抽开手。


    但那股攥着她的力道也变得更强硬了,她挣脱不出,惊慌地转过头。


    郁思弦也恰在此时垂眸。


    屋外像是要下雨了,黑沉的云把天色捂得暗极了,他的眼睛也像是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风暴。


    他好像,没有放开她的打算。


    “阿霜?思弦?”


    萧烨见里面的两个人都不应声,感觉气氛十分古怪,干脆折身准备进到厨房里来。


    料理台不高,只要他进门,就一定会看出他们在做什么。


    陆照霜瞳孔放大,心脏随着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简直要跳出胸腔。


    然而在萧烨的脚尖迈进厨房的那一刹那,郁思弦忽地一笑,那股桎梏着她的力道转瞬消失了,陆照霜猛地抽出了手。


    萧烨进来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举在半空中的手,“阿霜,怎么了?”


    “我渴!”陆照霜立刻端起料理台上的水杯,一口气全喝下去。


    空杯子被她重重搁在桌面,她抬脚绕过料理台就往外走,“我好像记不清该怎么做了,还是请阿姨再来教教我吧。”


    萧烨便没有再进来,而是站在门口等她。


    他目光下意识在郁思弦和她之间扫了一个来回,最后停在了她脸上,狐疑地问:“你脸怎么这么红?”


    陆照霜用手给自己扇着风,别开视线,“因为我站在烤箱跟前,太热了吧。”


    走出厨房的那一刻,她听到身后传来郁思弦低低的一声嗤笑。


    她没敢回头去看。


    下午,陆照霜没再敢往任何人多的地方凑。


    无论是萧烨还是郁思弦,她这会儿都没勇气去面对了。


    她独自窝在卧室里看《乐队人》前两季的视频资料。


    该怨她以前太勤快吗?


    没一会儿她就看完了,加上之前做的笔记,她把思路整理归结成文档,发给了林珩。


    林珩回了句“OK”就准备挂断电话。


    “等等!”陆照霜急忙叫住他,绞尽脑汁,“你……你不想聊聊你的想法吗?”


    林珩简直莫名其妙,“我还没看完有什么好聊的?你不是在给你奶奶过寿吗,这会儿就别惦记这个了,忙去吧,挂了哈。”


    陆照霜握着只剩下“嘟嘟”忙音的手机,用力扣在自己额头上。


    所以这会儿她该找点什么事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啊!


    *


    申城的练习室内。


    林珩挂完电话,重新打开录像,抬头冲坐在窗边的徐勿凡道:“好了,你继续唱吧。”


    他正在完成高若涵布置的短视频任务,给徐勿凡录一些休闲日常的唱歌视频。


    虽然不太懂为什么,但总之按高若涵说的做就行了。


    “已经录得挺多了吧?就这样吧。”徐勿凡兴致缺缺地抓了抓头发,拎起一边的包就准备走人。


    “徐勿凡!”林珩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你最近怎么回事,怎么这么没干劲?”


    徐勿凡嗤笑了一声,“我不一直这样吗?”


    林珩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你是不是又想起以前的那些事了?但这次和你以前试过的那些节目不一样,我们都通过初筛了,而且有思弦在,你不用担心再碰到那些事。”


    徐勿凡在听他说起以前的时候,眼神就渐渐冷了下去,“所以呢,非要我跟你一样天真才叫有干劲吗?”


    林珩愣了一下,手就被徐勿凡干脆地甩开。


    她垂眸揉着自己的手腕,冷淡道:“该配合的事情我会配合,除此以外,别对我有什么别的期待了林珩。”


    说完,她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走。


    然而就在她已经按住了门把手的时候,林珩的声音在她身后不甘心地响起。


    “徐勿凡,你要真像你说的那样,那散伙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走?”


    徐勿凡的背影僵了一下。


    林珩执拗地注视着她的背影,“只要听过你唱歌的人都知道你没放弃,为什么非要装出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


    徐勿凡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才转过身,冷冷地注视着他。


    “知道吗林珩?就因为你总是这样,我才最讨厌你,要不是你那天非要拉着我跟你建什么破乐队,这种不切实际的妄想,我早就不继续想了。”


    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但凡她故意对林珩说几句带刺的话,林珩总会露出黯然的表情。


    但这次没有。


    大概是因为夕阳垂落在了他的瞳孔里,所以他此刻的眼睛看起来才会那么亮。


    “最讨厌我?”林珩重复了一遍她的措辞,竟然笑了出来,轻飘飘地问:“真的?”


    徐勿凡不知道他在高兴些什么,匪夷所思,“你真是疯得不轻。”


    “疯就疯吧,我无所谓,”林珩定定地直视着她的眼睛,“徐勿凡,你可以不喜欢我,可以看不起我,但别反悔,在你所有讨厌的人里,你一定要最讨厌我……”


    “这就行了。”


    他声音忽然变得很轻,那头尖锐的寸头和张牙舞爪的耳钉,好像一瞬间都变成了驯服的猫毛,柔软地垂落下来。


    徐勿凡背部抵着防盗门,像觉得夕阳刺目似的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下一刻。


    她的包砰一声掉在地上,她一步上前,拽住林珩的领口,把他拽得毫无防备地低下头来,然后仰头吻在了他的唇上。


    林珩看上去完全反应不过来,既没有反抗,也没有迎合,嘴唇紧紧闭着,眼睛睁得很大。


    “就当我跟你一样疯了吧。”徐勿凡微微退开一点,好与他对视,眼里涌动着破釜沉舟一样的疯狂。


    林珩却好像把她的退开理解为了逃离,如同一只苏醒的野兽,手掌机敏地按住了她的后颈,在咬上来之前,眼里闪烁着跟她一样的火光。


    “要疯就疯到底啊徐勿凡。”


    *


    到了晚餐的时候,陆照霜实在躲不过去,只能下楼。


    落座时,她的位置毫无意外,就在萧烨旁边。


    “下午去做什么了?”萧烨一边给她递餐具,一边状似不经意问。


    陆照霜含糊地回答:“工作上有些事情要忙。”


    萧烨低笑了一声,似是在笑她的逃避。


    这本已够尴尬的了,但下一刻,她右侧的椅子被拉开,一股绿叶调的气息笼罩过来。


    陆照霜不用看,也知道那是郁思弦。


    “思弦,下午怎么也没见你?”萧烨越过她问。


    “在帮李叔安排明天的位置。”郁思弦淡声回答。


    “原来是这样,”萧烨笑道:“还以为你和阿霜又撇下我单独去玩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早晨厨房里那一幕无法自抑地袭上心头,陆照霜手一抖,一口水跟着被呛到了喉咙里,猛地咳嗽了几声。


    “小心,喝慢点,”郁思弦将餐巾纸递过来,在她对他说谢谢的时候,朝她微微一笑,“我们又不是真的瞒着萧烨做了什么。”


    “咳咳——”陆照霜飞快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咳嗽得更厉害了。


    看她咳得太凶,萧烨伸手抚了抚她的脊背,担心地问:“怎么喝口水也能呛到的?”


    从他的手落下的那一刻,陆照霜就感觉到,右侧传来一股几乎能把她烧着的灼人视线。


    她咳嗽稍缓,就连忙推开萧烨的手,“可以了,没事了。”


    萧烨只能把手收了回去。


    陆照霜无比期盼这顿饭能尽快吃完,未料,二舅妈坐在对面,看见他们三人间的互动,颇有些怀念地说:“你们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好啊。”


    萧烨虽不像郁思弦那样把伊冬当家回,但自从八岁那年,得知自己的两个小伙伴一起去过了年,只有自己被排除在外,便也闹着非要来,故而小时候他来伊冬的次数也不少。


    反而是真成他们家女婿后,一步也不曾踏入了。


    另一位姨婆也感慨道:“可不是?还记得有一次这三个孩子非要爬山去看日出,回来了以后阿霜和思弦累得一沾枕头就睡,小萧去上了个厕所,回来看见了,非不肯回自己房间,一定要跟他们两睡在一起,三个人就跟个连体婴似的。”


    萧烨听得有趣,“还有这种事?”


    二舅妈唏嘘:“那时候你们才几岁啊,不记得也正常。关键是从小到大都能这么好,真是太难得了。”


    陆照霜死死捏紧筷子,恨不能将头垂进盘子里。


    说这些话的亲戚平素对她也十分友善,只是纯粹在怀旧,并无任何恶意。


    前些年长辈们也常讲这些童年趣事,她听见时只会感慨,哇,他们还做过这种事情啊。


    可现在夹在萧烨和郁思弦中间,一个是已经离婚的前夫,一个是和她今早牵过手的朋友,这话怎么听怎么难捱。


    他们三个人之间……早都不好了。


    郁思弦的目光在她侧脸和发白的指节上轻轻扫过,便很快收回,端着茶杯淡声道:“要说从小到大都没变的话,还是沈霖更像点吧。”


    正安静吃着饭,突然被卷入的沈霖茫然抬头:“啊?”


    二舅妈笑了,“还真是,以前我还觉得小霖变化大,这女朋友一谈,跟小时候还真一个样。”


    祸水成功东引。


    没人关注这边了,只剩下沈霖炸毛的声音:“不是,我哪像那时候了?”


    兵荒马乱的一顿饭吃完。


    陆照霜想抓紧机会溜走,但作为结婚后第一次来露面的“新女婿”,萧烨被一群男性亲戚围住开始灌酒,她也只好留下,象征性地挡几下。


    一场车轮战下来,萧烨的眼皮越来越耷拉,最后直接“咚”一声趴在了桌上。


    大家乐了,连声唤她。


    “阿霜,小萧这酒量不行啊。”


    “但酒品还行,起码醉了就睡,也不发酒疯。”


    陆照霜哪里知道萧烨酒品好不好,反正他迄今从未在她面前喝醉过,只能信口附和:“是啊,也就这点不错了。”


    虽然很对不起萧烨,但他现在醉倒了,她反而觉得轻松。


    哪知李叔突然来了一句:“阿霜,帮忙搭把手,我们把他扶回你屋里吧。”


    “?”陆照霜身体瞬间石化。


    却想不到推辞的理由。


    周围人都看着她,她的目光在萧烨紧闭的眼皮上停顿几秒,然后咬咬牙,走过去准备搀扶萧烨。


    反正他也醉了,算不了什么。


    然而她的手还未碰到萧烨的胳膊,就被另一只从后伸来的手截住。


    郁思弦握着她小臂,语气很淡,“这可不行,阿照。”


    43/


    第43章


    ◎她没关心萧烨,只关心他◎


    陆照霜顺着他的手,目光缓缓挪上去,唯恐他在这时扔出什么重磅炸弹。


    但郁思弦很快就松开了她,垂眸笑道:“明天你的事情那么多,今晚哪有功夫照顾他,让他跟我睡吧。”


    李叔想了想,自然没什么好反对的。


    他和郁思弦各自搀扶起萧烨一边,扶着萧烨进了电梯。


    陆照霜心情复杂地注视着郁思弦的背影。


    她躲了他大半天,他刚才一眼也不肯看她这边。


    但无论是饭桌上还是刚才,他最后还是想着帮她。


    陆照霜突然就觉得心底被踩出了一个会冒着酸水的小口,让她一直到躺在床上的当口,也还是翻来覆去睡不踏实。


    她干脆坐起身,打开壁灯,斟酌着给郁思弦发消息。


    【抱歉,是我把他放进来的,结果还得麻烦你来照顾他。】


    【明天白天奶奶的寿宴一完,我一定马上把他打发走。】


    【你没事吧?会不会很累?】


    *


    对面的卧室里。


    郁思弦自然没什么事,跟李叔道过谢,把门重新关上后,他就抱着胳膊,冷冷注视着床上那人,“行了,人都走了,就别装了。”


    这话一出,刚才还醉得不省人事的萧烨,眼皮颤动了一下,手掌揉了揉侧边脸,烦躁地坐起身,看着郁思弦的眼睛再清明不过,“还真是瞒不过你。”


    陆家这边的人和萧烨往来不多,在萧烨眼中陆照霜又不喝酒,故而没什么人知道他的酒量。


    但多次在生意场上碰过面的郁思弦再清楚不过。


    “萧烨,你们已经离婚了,你再耍这样的把戏,就能称之为性骚扰了。”


    “思弦,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理由你不是再清楚不过了吗?”


    当然,郁思弦当然清楚不过。


    他的声音几乎是无可奈何的,“萧烨,你已经做出过选择了。”


    “选择?”萧烨嗤笑了一声,然后一字字否认:“没有,那只是个误会,我承认我后来太冲动,放任那个误会扩大,变成了现在这样,但那不是我的本意。”


    郁思弦闭了闭眼。


    在这种他觉得一切正在好起来的时候,萧烨又来了。


    萧烨就像一个阴魂不散的梦魇,无论多少次,都永远挡在他前面。


    他努力回忆着那天在江边阿照演奏的《爱之悲》,也努力回想着今早她说的,他听得出来的,以此来让自己冷静一些。


    但感情的事谁说得准?他亲眼见证过,她给过萧烨多少机会。


    橱柜的阴影里,他的手指已经深深掐进了手臂皮肤,出现了血痕。


    萧烨看到郁思弦不做声,继续试图动摇他。


    “思弦,我们三在一起这么多年,你真的希望从此以后,我们就因为这种误会,变成陌路人吗?只要给我机会,无论是那些误会,还是我之前犯过的错,我都会补救的。”


    哈?郁思弦荒谬到简直要笑了。


    萧烨竟然到现在还以为,他有可能帮萧烨挽回陆照霜?


    那种深埋了二十年却始终只能深埋心底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化为了如有实质的黑沉暗流,让他想要把一切虚伪的假面撕个干净。


    干脆告诉萧烨吧?


    三个人永远在一起的那种妄想早在很久以前就不复存在了。


    告诉萧烨,他等现在这个时机等了有多久。


    告诉萧烨,和他这漫长到暗无天日的等待相比,萧烨那点轻飘飘的忏悔和犹豫,究竟有多微不足道。


    暴戾在胸口疯长,然后就在他已经启唇,要说出口的那一刹那,手机微微震动。


    郁思弦垂眸,看到一条条跳出来的新消息。


    阿照:【抱歉,是我把他放进来的,结果还得麻烦你来照顾他。】


    【明天白天奶奶的寿宴一完,我一定马上把他打发走。】


    【你没事吧?会不会很累?】


    郁思弦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最后那条消息上。


    她没有在关心萧烨。


    只在关心他。


    心中翻涌的暴戾,就这样奇迹般被一点点抚平。


    “思弦?”萧烨疑惑地问。


    郁思弦收回手机,平淡地转身去衣柜拿换洗的睡衣:“要不要接受你的道歉和补偿是阿照的自由,无论是我还是别人,都没有资格干涉她。”


    他这话说得坦荡,萧烨也没察觉出什么问题。


    因为他也确实,从头到尾,也没有在他们之间挑拨离间,只是单纯地在动摇阿照而已。


    这件事里他自认唯一对不起萧烨的,就是他的每一次行动,萧烨都是不知情的。


    但现在不是摊牌的时机。


    他了解萧烨,如果萧烨得知他的心思,一定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的理智重新回笼,陆奶奶这么多年对他不薄,他不能因一己之私毁掉她的寿诞。


    “你休息吧,我先去洗澡了,今晚说的这些我就当没听过。”郁思弦拿上衣服,就准备进浴室。


    身后却传来萧烨不甘的声音。


    “思弦,你永远站在阿霜那边,就不能有一次站我这边吗?”


    萧烨还记得,在他们结婚的时候,他理所当然地认为,郁思弦会做他的伴郎——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郁思弦是他们最好的朋友,那个把戒指递给他们的人,除了郁思弦别无他选。


    但郁思弦一点也没有犹豫,就拒绝了。


    他当时问郁思弦理由,郁思弦沉默很久以后,才古怪地回答了一句:“你就当……我算阿照的娘家人好了。”


    时光飞逝,如今的郁思弦站在浴室门口,背影停住片刻,然后转头看他,头一次彻头彻尾承认:“是啊,我一直是她那边的人。”


    郁思弦从浴室出来以后,萧烨也走进了浴室。


    一言不发。


    刚才的那段话在他们之间,产生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


    但是郁思弦无所谓。


    他们那段短暂脆弱、但也确实存在过的少年时期的友谊,以及他一切所作所为对萧烨产生的愧疚。


    在医院那晚,就已经了结了。


    他无法想象,如果自己没有下定决心闯进他们家,阿照烧一晚上会怎么样。


    因此也就,无法原谅,那天没有陪在她身边的萧烨。


    郁思弦打开手机,慢吞吞地回复陆照霜,撒了个没有人会去拆穿的谎言:【是有点累,萧烨还是会发酒疯的。】


    几乎就在他发完的一瞬间,屏幕上方就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显然,她一直在盯着手机,也许是在等他的回复。


    郁思弦的心情忽然就愉悦了一点。


    那行提示消失、又再次显示,反复多遍。


    他耐心十足、又饶有兴趣地等着她的消息。


    最后她没有发新消息,而是——


    【“阿照”拍了拍我,祝我晚上做个好梦】


    郁思弦愣了一下,又偏过头去看另一边床头柜上萧烨的手机。


    屏幕漆黑安静。


    萧烨什么也没有收到。


    心里最后一丝微酸的褶皱被抚平了。


    在手机的微弱光线里,郁思弦很好哄地微微扬起了唇角。


    *


    陆奶奶寿诞当日。


    作为至亲的陆照霜陆笙瑜沈霖这些小辈,自然忙前忙后地招待客人。


    萧烨被困在坐席上,找不到去跟陆照霜说话的机会。


    他有些焦躁,干脆准备起身前去帮忙。


    郁思弦伸手拦住他,“这些事你不让她做,她自己心里不好受,陆叔叔也要怪她,来的这些客人你又认识几个?连我都插不上手,你今天就别上去给她添乱了。”


    “连我”那两个字,萧烨怎么听怎么古怪,掀起眼看了郁思弦好一会儿,他也只是平淡地在那里喝着茶,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萧烨说不出反驳的理由,只好继续坐着。


    倒是送寿礼的时候,萧烨订的那一扇黄金绫条装裱的寿屏,外加陆照霜以他的名义定的寿礼,两相加起来,在今天的客人里便显得格外贵重。


    不免有人在陆奶奶耳边咂舌。


    “小萧这孩子虽然前两年确实没什么规矩,但现在看来还是有心的。”


    “有心就好,两个孩子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知根知底,现在看确实是一对好姻缘。”


    陆奶奶听着这些话,目光在陆照霜身上停了片刻,随即垂下眼睫,笑了笑,并没有接话。


    萧烨也忍不住朝陆照霜望去,急于知道她是什么反应。


    她此刻正和陆父站在一起,但和陆父溢于言表的满意相反,她垂着头,脸上什么情绪也没有。


    萧烨心里突然就凉了半截。


    下午,寿宴一结束,该送走的亲戚送走,还要留的亲戚回屋休息,萧烨终于有了机会上去找陆照霜。


    她也恰于此刻转头望过来,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立刻抬脚朝他走来。


    这种仿佛心有灵犀的时刻,让萧烨心里重又暖和起来。


    然而,就在距离他还有一米的时候,陆照霜站定脚步,脸上绽开一个不达眼底的微笑。


    “萧烨,你不是跟我说,你公司里还有急事等着你回去处理吗?正好晚上还有一趟飞机,我现在送你过去,也不打扰你明天工作。”


    萧烨身体霎时僵住,“阿霜……”


    陆父听见了,也跟着走了过来。


    今天萧烨的寿礼让他这个岳父终于在亲戚们中间抬了一次头,此刻便显得格外和颜悦色。


    “既然工作有事那就先回吧,你的心意大家都看到了,”陆父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常来就是了。”


    萧烨脸上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只能答应,“好。”


    他跟陆奶奶告别过后,就在陆家众人亲切的送别目光中坐进了副驾。


    车窗重新升起,陆照霜脸上的笑容很快就淡了下去,打方向盘驶上车道。


    “阿霜,”萧烨想跟她谈谈,“我们——”


    陆照霜立刻打断了他,“我正在开车,别干扰我的情绪。”


    他看到她脸色紧绷,眼神冷得厉害,便也只能先按捺下去,一路沉默地抵达了机场。


    陆照霜没下车,就坐在驾驶座,垂头在手机上点了点,把机票信息发给萧烨。


    “票给你买了,你回去吧,别再来了。那个屏风虽然是你自作主张,但毕竟是送我奶奶的寿礼,我也不能当没看见。发票完了发我,我会转给你。”


    她把他们之间的一切划分得这么干净直白。


    “阿霜……”萧烨第一次感觉到力气全使在棉花上的那种无力感,“是不是我做的这一切在你看来都没有意义?我只是想让你高兴点。”


    陆照霜又觉得热了。


    但不是和郁思弦待在一起时那种难以呼吸的燥热,是一种自己简直想砸碎点什么东西的闷热。


    她降下车窗,让伊冬晚间的凉风吹进来,好让自己尽可能保持情绪稳定,“萧烨,我一开始就说了,我不会承你的情。”


    “阿霜,我们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你不能一点弥补的机会都不给我。”


    陆照霜手指插进发间,偏头看着萧烨,眼神不能更冷了,“萧烨,你真的想听我说实话吗?”


    44/


    第44章


    ◎在好奇和暧昧,变成爱情之前。◎


    那种直觉又出现了。


    萧烨想,那一定会是他非常、非常不想听到的话。


    “既然你今天累了,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改天再聊吧。”他敏锐地抬手去按车门拉手。


    “咔哒。”中控台把车门锁上了。


    萧烨僵硬许久,才梗着脖子,慢慢地回头去看陆照霜。


    “有些事可能还是早点说清楚的好。”陆照霜淡声道。


    “你说你今天来是为了让我高兴,但我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坐在你身边我觉得不高兴;被别人开我和你的玩笑我觉得不高兴;就算我再想躲,可还是要以夫妻的名义被绑在你身边,这一点让我觉得最不高兴。”


    萧烨脑子里有点木,眼神开始不知道往哪里放,下意识去拉外套的拉链。


    他心想,伊冬的夜晚果真是太冷了。


    “还有……”她沉默很久后,才低声补充:“和你坐在一起,被你碰到的时候,我觉得很不舒服。”


    萧烨的手指就那么僵在那里,放大的瞳孔失去了焦点,好一会儿,他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嗓音:“你说什么?”


    “就是你听到的那样。”陆照霜别开脸,看向她那一侧的车窗外,朦胧的雪山影子映在她的眼瞳里,显得有些空洞和虚无。


    “知道吗,萧烨,我今天才想通一件事。”


    “什么?”


    “你以前为什么那么对我。”


    萧烨猝然转头,却只能看见她背对他的后脑。


    她轻声道:“不喜欢的时候,看到对方使劲往自己身边挤,一定觉得很厌烦吧,难怪你躲了我两年,一见我就想捉弄我。”


    萧烨心里冰凉一片,不知道是因为她说他厌烦她,还是因为她这句话的意思,是指她现在有多厌烦他。


    “昨晚听大家说起我们小时候的事情,其实我觉得很遗憾,我们有过那么好的时候,全被我毁掉了,如果我没有答应和你结婚就好了,起码我们不会变成现在这种样子。”


    她微垂着头,说这话时的语速比平时都要挤,透出一股显而易见的焦躁。


    她看上去很想咬点什么,但她没有抽烟的习惯,所以只是抓着方向盘的手指越越来越紧。


    不知道是想把方向盘捏碎,还是把自己弄碎。


    “阿霜!”萧烨一把握住她的手,然后一根根掰开她的指节,把她僵硬的手指放进自己掌心里缓缓按揉,一字字道:“既然你也觉得怀念……那为什么我们不能重新开始再试一试?”


    陆照霜抽了一下手,没抽开,便随他去了,只是问:“你现在做这些事为什么?为了和我复合吗?”


    萧烨一僵。


    网上有句很流行的话,叫“告白是胜利的号角,不是进攻的冲锋号”。


    他对这句话深以为然,有些事只适合徐徐图之,若是说得太早太清楚,只会弄巧成拙。


    但她既然问了,避而不答就更是下下策。


    “是。”他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坦白承认。


    陆照霜眼里却没有因为这句话有任何动容,只是冷静地继续问:“和我复合是为了什么?我们过去那两年,好像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


    说到这里,她颇为自嘲地笑了一下。


    萧烨心里像是扎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小针,刺得他胸口酸痛,却还是尽力忍住,顺着她的手指,紧紧地拉住了她的手。


    “阿霜,我承认是我的错,让我们走到了现在这一步,但我们还年轻,什么都来得及去改正,难道你舍得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就这么分道扬镳?”


    陆照霜恍然大悟一样“哦”了一声,然后自顾自点了下头,“所以你只是不习惯。那去换个新的习惯吧,网上不是说二十一天就可以养成一个新的习惯吗?”


    “阿霜,你不是也留恋吗?”


    陆照霜轻轻叹了口气。


    那一瞬车窗外的风把她脸侧的发丝吹起,她的目光就落在他身上,显得格外清醒、也格外悲伤。


    唯独,不像是在注视着他本人,而像是在透过他,看着什么幻影一样。


    “萧烨……我怀念的,都是已经不会再回来的东西了。”


    “你也,没办法,再把那些我怀念的东西带回来了。”


    车内陷入了久久的死寂。


    直到陆照霜看了眼手机,重新解锁中控台,“回去吧,你该登机了。”


    萧烨抿着唇看她好半天,最后在下车前,闷声说了句:“时间还长,我们之间还没完。”


    她下意识想反驳,但萧烨已经摔上*了车门,朝机场走去。


    这种自己说了一大通,却根本没有跟对方讲通的感觉太难受了。


    她和萧烨二十多年的青梅竹马,她真的不想他们之间难堪成这样,就算有过歇斯底里的崩溃和指责,就算往后再也做不成朋友。


    但她也希望,当时间日久,他们偶然相遇,可以平心静气地互相打声招呼,也算对那些形影不离的少年时光的交代。


    绝非继续这样藕断丝连,一点一点,把对过去时光的留恋也逐渐消磨干净。


    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陆照霜伏在方向盘上,深深喘息了好几口,才重新调转车头回家。


    车在驶进陆宅之前,她却犹豫了一下,在外面的车道上停了一会儿。


    所有车灯都关掉了,但是银白的月光还是把车内照得纤毫毕现。


    陆照霜仰靠在车座上,注视着自己的手掌。


    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有意或者无意,今天她和两个人牵过手。


    她不是木头,那其中的差距,她不会察觉不出来。


    无论是台风那夜他抱起她时黑而沉的目光,还是港口忽然拽她入怀的那个拥抱,亦或是射箭馆里过分亲密的靠近……还有今早的十指相扣。


    她不知道这种变化是从何时开始、何时出现的,也许是他们这几个月走得太近了。


    但她想,她其实是……不讨厌这种变化的。


    否则,无论她对郁思弦的底线有多低,在他今早扣住她的手时,她早都一巴掌甩回去了。


    因为不讨厌,所以纵容到了现在。


    但真的可以继续纵容他、纵容自己这么放任下去吗?


    爱情是件多么容易让人迷失的事情,她已经经历过一遍了。


    她已经失去了一个陪伴自己二十多年,宛如自己一部分血肉的朋友、或者说家人。


    她还能接受失去另一个人的可能吗?


    十八年前,就在这条路上,她牵住了郁思弦的手,对他承诺,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


    但不只是陆照霜成为了郁思弦的家人。


    他们一起去散步钓鱼玩耍、他替偷偷溜出去散心的她打掩护、他在她几欲崩溃的时候跑到申城音乐学院陪她练琴、他冒着大雨去机场接她回家、他陪她从头到尾操办完妈妈的全部丧仪、他陪她度过婚前每一个惊惶不安的时刻……


    他们的记忆多到她根本数都数不清。


    在许下那个承诺之时,她还不知道——郁思弦也会是陆照霜,无可取代、也绝对不愿失去的家人。


    她伸手捂住自己的脸,长长呼出口气。


    然后重新给车点火,在引擎启动的刹那。


    她想她该适时止步。


    在好奇和暧昧,变成爱情之前。


    ……


    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从外面就能看到,宅子里很多屋子都已经熄了灯。


    陆照霜推开家门,客厅里只亮着昏黄的暗灯,空空荡荡。


    她心里反而觉得轻松,放下外套,就去饮水机前接水。


    “阿照,你回来了?”


    她顿了顿,转回身,看到郁思弦就靠在楼梯口边的阴影里,难怪她刚才没发现。


    “思弦,你怎么还没睡?”她笑着问。


    郁思弦却并没回答,目光从她脸上拂过,“送萧烨的路上出了什么事吗?”


    “喔,还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吵了吵,算不了什么,”陆照霜端着水杯,从他身边经过,“今天忙前忙后有点累了,我先去睡了。”


    郁思弦下意识想去捉她的手腕,她却恰在那时抬手,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他的手一时落空,怔了一下。


    陆照霜像是根本没发觉,扶着楼梯扶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很抱歉地朝他笑笑,“对了思弦,我有点事得早点回去,机票改签了,不能跟你一起走了。”


    “阿照,你——”


    陆照霜打了个哈欠,适时打断了他的话,“我真的困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思弦。”


    说完,她已经拾级而上。


    郁思弦站在原地,怔怔看着她一级一级远离的背影。


    空落落的手里,有什么东西,像是还没有握住,就已经从指缝间流失了。


    陆照霜心情平静地走到了卧室门口。


    身后并没有追来的脚步声。


    她知道,郁思弦是再聪明不过的那种人,只需要一点简单的暗示,那很多事情都不言自明了。


    只是握住门把手,要按下去、却还是停住的那一秒,她说不清自己心里突然空出来的那一块该叫什么。


    第二天一早,陆照霜收拾好行李,叫了车准备出门。


    因为她是临时改签的机票,并没多少人提前知道,因此只跟习惯性早起的陆奶奶告了别。


    “抱歉,奶奶,应该多陪陪你的。”


    陆奶奶拉着她的手笑道:“你过年的时候陪我时间够久了,以后有空再过来就行,工作要忙就去忙吧,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有时候忙到过年连家都没空回呢。”


    陆照霜心中微动,要把她从申城交响乐团辞职,加入了逃出人间的事情告诉奶奶吗?


    挣扎片刻,最终还是沉默着没有开口。


    逃出人间这种乐队,对奶奶的冲击说不定有点太大了,还是能多瞒一阵是一阵吧。


    “那奶奶,我就先走了,等下次有空再来看你。”陆照霜俯身抱了抱奶奶,就准备离开。


    手却被奶奶拉住。


    就算经过再多昂贵的保养,这个年纪,奶奶的手掌也有种流失了血肉后干瘪的感觉,抚在她手背,那种粗糙的触感,让陆照霜心头微酸。


    陆奶奶轻轻叹道:“我们阿霜是个乖孩子,别的孩子还在和家里天天闹脾气的时候,我们阿霜就开始学着照顾爸爸妈妈的情绪了,那时候我也整天就想着工作,没有插手处理。”


    陆照霜蓦地睁大了眼。


    “是我没好好对我的孩子们,所以我的儿子女儿,也一个个都没学会怎么对自己的孩子,你、小霖、笙瑜……”陆奶奶顿了顿,喉口忽然一哽咽,“小时候都过得不好,奶奶要是那时候,能照顾照顾你们就好了。”


    “奶奶……”陆照霜死死咬住下唇,将头埋在她膝上,才没有把哭腔泄出去。


    “有些事我已经救不了了,小霖他妈妈十几年了也不肯回来看我一眼,”陆奶奶轻抚着她的发顶,“但有些事还来得及,我们阿霜想做什么都可以去做,结婚了过得不开心就离,别的什么都不用考虑,奶奶都支持。”


    陆照霜不知道奶奶是怎么看出来的,但这么多天里,只能瞒着长辈们的那种不安,就突然被轻柔地接纳了。


    她再也控制不住,颤抖着肩膀,埋在奶奶膝边无声地哭起来。


    “还有……”陆奶奶的目光穿过庭院,落在独自一人守在门口的那个清癯身影上。


    “阿霜喜欢什么人都没关系,什么都不用顾忌。到时候,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不管有多少人反对,奶奶都站在你这一边。”


    告别奶奶后,陆照霜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确认脸上看不出异常,才拉着行李箱推开了门。


    然后脚步蓦然一停。


    门口的灰白石柱下,郁思弦穿一身黑色的风衣,静静站在那里,朝她望过来,本就冷白的脸,在清透的晨光下,更显得苍白易碎。


    她一直和奶奶待在一楼的茶室,能看到进出门的动静,那他,是什么时候下来的?


    像是看出她的疑问,郁思弦轻描淡写回答:“左右也睡不着觉,干脆就出来等,你总不会比我出来得更早。”


    陆照霜呼进肺部的清晨空气,好像冷到让她胸口开始疼了。


    她收回昨晚对郁思弦的判断。


    他哪里是什么聪明人?他真的笨到家了。


    “阿照,我再问一次那天晚上问过你的问题。”


    郁思弦的目光透过薄薄的镜片,不容拒绝地注视着她的眼睛,“你是在躲着我吗?”


    那些成年人之间,该不言自明的答案,他偏要她亲口说出来。


    陆照霜无法回答。


    郁思弦深吸了一口气,又问:“我让你觉得不舒服了吗?”


    陆照霜艰难地摇了摇头,“没有,你别这么想。”


    “那好。”


    郁思弦垂下眼睫,语气十分平静,却正因平静极了,反而透出一种不同寻常的执着,“既然我没有让你觉得不舒服,那阿照,你就按你的步调走,我也会按我的步调继续走。”


    陆照霜倏然睁大了眼。


    郁思弦已从她手里接过行李箱,率先拎到车边,帮她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然后转头打量着她的神色,自嘲般笑了一下。


    “看来今天我非要送你去机场的话,你大概会觉得难受了。好,我不去了。过几天我会直接从伊冬飞湘城,有些工作需要去处理,我们有段时间不能见了。”


    他抬手把后备箱盖合上,发出轻微的一声扣响。


    他没有再来拉她的手,也没有再来抱她,他只是站在那里,锐利的目光却叫她根本无法挪开视线。


    “阿照,到时候《乐队人》的现场见。”


    *


    回申城以后的日子非常忙碌,排练、选歌、改编、把日子填得满满当当。


    他们只在搁浅做了一次演出,目的是为了推销他们的官方账号。


    经过这段时间高若涵的认真运营,他们的账号拥有了一万多粉丝,在这个时代虽然是微不足道的数量,但足以证明,他们确实开始起步了。


    在搁浅演出结束,有不少老顾客专门点了酒来为他们送行。


    “加油,有机会我试试看能不能报名去当一次现场观众,到时候给你们投票。”


    “要多留几期啊!别给咱们搁浅丢脸!”


    “我连你们当时锯木头的时候都听过来了,就算是为了我,也不许灰溜溜地回来!要给我们大家长脸啊!”


    “逃出人间!你们给我大火!以后我还要带朋友去看你们,说在你们还根本没人知道的时候,我就已经在看你们了!”


    哪怕是只在搁浅演出了一个月左右的陆照霜,都有些控制不住眼泪,更别说其他四个人了。


    高若涵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徐勿凡虽然没有哭,但嘴唇也绷得很紧。


    牧衡一反常态,正经地给他们每个人都调了一杯酒,默默陪他们喝完。


    最后他们准备付钱的时候,牧衡笑着挡住了他们。


    “就当我送你们的礼物,加油,去了那里,就别再回到这里了,这个舞台对你们来说真的太小了。”


    走出搁浅,陆照霜心中一片怅然。


    她回头看着搁浅这个不起眼的招牌。


    第一次跟着郁思弦踏入这里时的不敢置信、第二次跑进这里时的心潮澎湃、以及后来每一次来到这里时如获新生的自由感。


    恍若隔世。


    她突然,就想去寻找一个,她一直没去深究过的答案。


    “你们先走吧,我回去跟牧衡说句话。”她匆匆跟逃出人间交代了一句,就重新跑回了搁浅。


    牧衡还坐在吧台后面,看她进来,夸张地挑了挑眉,“陆小姐,告别一次是伤感,告别两次,那可就成喜剧了。”


    陆照霜因为跑得急,还喘着气,“为什么要告别?就算以后不再来这里演出了,我也还可以作为客人来这里啊。”


    牧衡愣了下,而后失笑:“说的对,是我一叶障目。”


    “不过……”牧衡打量着她,“你来找我,不是来说这个的吧。”


    陆照霜抚着胸口,平复了一下呼吸,然后手掌挪到吧台上,不自觉地攥成了一个拳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牧衡,你什么时候开始认识思弦的?”


    牧衡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两年前的5月16号,晚上,他第一次来我们酒吧,我记得很清楚。”牧衡肯定地回答。


    陆照霜蓦然睁大了眼。


    “很奇怪我能记得这么清楚?”牧衡笑了笑,“但真的没法记不住,你应该也会有这种感觉吧?思弦那样的人,看上去就不像来酒吧的人,就算是来,也不像是会来我这种酒吧的人。”


    “所以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他一个人走进来,谁跟他说话也不理,就一个人坐在那里,一直喝一直喝,我都要打烊了,思弦也没有喝醉,还很有礼貌地跟我道歉,说打扰我下班了,然后叫了代驾走了。”


    “他那天真的太奇怪了。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就是觉得他很难过,好像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一样,搞得后来我们两都熟了,我也不敢问他那天是为什么。”


    牧衡趴在吧台上,往前探了探身体,好奇地问:“陆小姐,你们两这么熟,你知道那天他是怎么了吗?”


    陆照霜双手捂住了嘴,像是做梦一样摇了摇头。


    “这样啊,原来你也不知道。”牧衡遗憾地叹了口气。


    后来牧衡是不是还说了什么,陆照霜记不清了,她甚至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从搁浅里走出去的。


    抬头时,还是当时她和郁思弦站在一起等过代驾的樱树。


    那天他对生闷气的她说,“你比他们都重要,你不知道吗?”


    开玩笑一样,那天他看起来一切如常。


    所以,必须得是巧合才行。


    他第一次来搁浅的理由,一定得是巧合才行。


    两年前的5月16号。


    那是她结婚的第二天。


    【作者有话说】


    非常抱歉宝子们,错别字一多,改一改就总是容易超出九点。


    45/


    第45章


    ◎文案剧情◎


    那天,为了逃避亲戚朋友们之间的繁文缛节,她和萧烨决定立刻就去度蜜月。


    两家长辈和平时玩得好的朋友们都来机场送别。


    陆照霜在人群里看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她想看到的那个人,“思弦不来吗?”


    萧烨便随意地解释了一句,“他给我发了消息,昨天帮我挡酒喝得有点太醉了,今天头疼起不来,就不来送我们了。”


    “这样啊,”陆照霜有点遗憾地叹了口气,然后用力捅了捅萧烨的胳膊,“我们又麻烦他了,你要好好谢他呀。”


    “知道知道,”萧烨一把揽住她的肩膀,朝亲友们挥了挥手,便裹着她往登机口走,“我已经给他备了一份超级长!的礼物清单了。”


    她被逗得一笑,却在转身的那一刻,突然脚步一滞。


    “怎么了?”萧烨跟着一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陆照霜下意识喃喃:“我好像看到了……”


    郁思弦。


    但目之所及只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刚才瞥见的那一眼,幻觉一样,找不到任何证据。


    她迟疑了一会儿,笑着摇了摇头,“没事,应该是我看错了。”


    “啊啊,果然得给思弦带很多礼物才行,”陆照霜一边和萧烨继续去办托运,一边无奈感慨,“不然真的对他太抱歉了。”


    她都不好意思出幻觉了。


    可如果那天说头疼到根本起不来的人,其实晚上去搁浅喝了一整夜的酒,也没有醉倒。


    那她偶然瞥见的那个影子,真的会是错觉吗?


    陆照霜叫的车到了,她坐进后座,抵着车窗闭上了眼睛。


    别想了、别想了。


    她真的不能再想了。


    ……


    去湘城参加《乐队人》海选的日子终于近在眼前。


    早晨起,逃出人间的群内就一直响个不停。


    林珩:【@全体成员,下午三点的高铁,谁都不准给我迟到!迟到了我能顺着网线爬过去把你们都突突了!知道了吗!】


    陆照霜看笑了,回复:【收到,阿sir。】


    她放下手机,最后确认了一遍行李箱收拾无误,然后郑重地拉上拉链。


    今天过去,先找酒店住宿,明天早上去节目组参加海选。


    到时候……她会见到郁思弦吗?


    她下意识顺着透明的玻璃窗,越过湖水,看向对岸的小楼。


    有半个月没有见到他了,再见他的时候,他会是什么反应呢?她又是否能维持住她的表情,一如往常地对待他呢?


    陆照霜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看向镜子,努力地向上扬起唇角。


    她必须得做到。


    正在这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她偏头一看,是安晓岚。


    虽然上次同学聚会她和安晓岚聊得不错,但毕竟没有什么共同爱好和生活圈,那之后并没有继续联络。


    而且今天,她看了眼时间,好像还是工作日吧,安晓岚会有什么事情找她?


    她疑惑地接起,还不等她问好,安晓岚呼吸急促的声音就立刻传了过来,“照霜!你有没有空现在来趟一中?你们三个当时埋的时光胶囊被挖出来了!”


    陆照霜瞳孔骤然一凝。


    “学校要建新的教学楼,准备把那片小树林拆了,今天施工队动工的时候我才看见,就赶紧把你们的时光胶囊拿出来了。”


    陆照霜连忙道:“谢谢。”


    她看了眼时间,应该还来得及,“我这就去取。”


    她直接把行李箱带上,让司机送她去申城一中。


    到了校门口,她刚下车,就看到对面恰驶来一辆劳斯莱斯。


    果不其然,萧烨施施然从车上下来。


    陆照霜咬了咬唇,没看他,直接朝等在校门口的安晓岚走去,“抱歉,还麻烦你专门出来接我。”


    安晓岚朝她摆了摆手,“没事,反正我就在这上班,上次本来也答应要帮你看好的。”


    萧烨不紧不慢地缀在陆照霜身后,目光停在她扎起头发以后露出的白皙后颈上,衬衫裙的版型宽松,但被细细的腰带系着,很显身材曲线。


    萧烨插在兜里的手指微微蜷动,却也知道他这时候绝不能去招惹她,故而默默别开视线,随口问:“思弦没来吗?”


    陆照霜:“他在外地出差。”


    安晓岚:“我没他手机和微信。”


    两个人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让萧烨微微有些讶异。


    “而且,”最前方,安晓岚的背影稍顿,微微垂着脑袋,“他的时光胶囊被施工队挖碎了。”


    陆照霜一愣,心脏不由自主地难受起来。


    为什么他的人生里,总会碰到这样不幸的事情呢?


    萧烨倒是没怎么在意,“那他还真是挺倒霉的。”


    两个人跟着安晓岚一起进了她的办公室,她在抽屉里翻了一下,然后把两个蓝色的胶囊递给他们两,“我也不太清楚是你们两谁的,你们自己看吧。”


    萧烨接过,翻过去看了眼底部,上面刻着一个大写的L,便递过去,“阿霜,你的。”


    然后他倒也不避讳,直接拧开他的那一个。


    里面的字条很简单——“希望我已经成了不会被任何人掌控的人。”


    陆照霜看到了,觉得一言难尽,他十八岁时可真是中二。


    却没有注意到,萧烨在捏住那张纸条时,失神的目光。


    陆照霜跟着也拧开了她的,虽然记不清具体内容了,但她应该没写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


    抚平信纸,她十八岁时规整娟秀的笔迹落进她眼里。


    “致十年后的陆照霜:


    其实我现在过得不太好,高三真的好累好累,再也不想来第二遍了。妈妈病得很严重,留学也放弃了,萧烨因为这个总跟我闹别扭。


    真希望十八岁可以快一点过去。


    不知道十年后的你,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了呢?


    妈妈有健康起来吗?你有比我更快乐吗?


    但无论如何,真希望十年后的你,是一个不让任何人、也不让自己失望的人。”


    陆照霜嘴唇颤抖了一下,又被她咬住,然后默默把这封信塞回胶囊里。


    八年后的她的生活。


    妈妈的病没有好。


    她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比十八岁的自己过得更不快乐。


    过去、现在以及可以预见的未来,她也一定会让很多人失望。


    但她正在试着努力,至少不让自己再对自己感到失望。


    安晓岚也看到了他们给自己留的信息,靠着她的办公桌,睫毛垂落下来,露出了一个有点苦涩的笑,“真好啊,你们都是对自己未来的期待。”


    这份来自八年前的时光胶囊,让萧烨今天的脾气格外温和,“多谢,有空的话,我和阿霜请你吃饭吧。”


    安晓岚摇了摇头,“不用,一件小事而已。”


    萧烨也没强求,只道:“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可以打我电话,我一定义不容辞。”


    说完,他转身看向陆照霜,“阿霜,走吗?”


    陆照霜犹豫了一下,她现在真的不太想和萧烨单独相处。


    安晓岚恰在这时开口:“照霜,你有空吗,我妈最近给我介绍了几个相亲对象,你能不能帮我参谋参谋?”


    陆照霜求之不得,“好。”


    这明显就是女生之间的话题了,萧烨的目光在陆照霜身上不甘心地停留几秒,最后还是只能道:“那下次见……阿霜。”


    一直等萧烨的背影从窗口消失,陆照霜才松了口气,回头看向安晓岚。


    安晓岚并没有要拿出手机或者照片让她参谋的意思。


    那显然是个借口。


    陆照霜摸不准安晓岚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谢道:“我最近和萧烨有些尴尬,多谢你帮我解围。”


    “我不是为了帮你解围。”


    随着这句话落下,安晓岚转过身,打开了放在她桌上的一个笔盒,然后小心地从里面拿出了一张还沾着潮湿泥土的字条。


    陆照霜一顿,这一刻才陡然意识到。


    如果安晓岚根本分辨不出他们给时光胶囊做的标记,那她要如何确定,被毁掉的那个时光胶囊,是郁思弦的呢?


    看着陆照霜若有所觉的眼神,安晓岚淡淡解释:“我没有想偷看,但我赶到的时候,他的胶囊就已经压破了,我认得出他的笔迹。”


    “我知道我该把它还给郁思弦,虽然现在还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但只要我想,我总能跟人要到的。”


    “可是……就当我自作主张吧,我希望你能看到它,”安晓岚长呼出口气,然后,握着那张纸条,朝她递过来。


    “你敢看吗,陆照霜?”


    无论是安晓岚郑重其事的语气,还是她故意避开萧烨的举动,都让陆照霜意识到,那绝对,会是一张足以让他们的关系发生地震的字条。


    陆照霜的目光凝在那张字条上,手指颤抖了一下,还是把它接过。


    泥土把字条糊得湿漉漉脏兮兮的,可字迹却还是清晰的,像是被丢弃在角落,却还在闪烁的星星。


    十八岁的郁思弦写的是——“陆照霜,如果换我先遇到你会怎么样?”


    那是他们留给十年后的自己的时光胶囊,可他没有留下任何对未来的期许。


    只有这么简单的,一句话。


    “抱歉,我明知道你和萧烨的关系,但还是自作主张给你看这个字条,抱歉,真的抱歉。但我就是,真的想让你看看。”安晓岚有些语无伦次。


    “我和萧烨已经离婚了。”陆照霜下意识反驳道。


    安晓岚愣了一下。


    “我和萧烨已经离婚了……”陆照霜感觉维持大脑运转的发条里被卡进了什么东西,几乎不能转动了,只在机械地重复着这句话。


    “照霜,”安晓岚神色微变,“你是不是——”


    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安晓岚。


    陆照霜下意识按下了接听。


    “陆照霜!为什么不回消息?你是真的想被我弄死吗?!!离发车就剩半个小时了,你人呢?”


    林珩暴躁的声音从手机里冲了出来。


    陆照霜恍然回过神,立刻站起身,匆忙对安晓岚道谢,“谢谢你帮我把这张字条留下,等我下次请你吃饭,我有急事得先走了。”


    “照霜?”


    “再见,晓岚!”陆照霜也顾不上看安晓岚的反应,抓起包就冲下了楼,坐进车里,恳请司机开得快点。


    到了高铁站,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刚一过安检,林珩就一手拎起她的行李箱和包,一手抓住她胳膊,带她朝检票口狂奔,刷了身份证奔过去,“快快快!”


    陆照霜却被挡在了检票口外,大大的红色的叉号显示在上面。


    她懵懵的,工作人员适时提示,“小姐,请刷您的身份证件。”


    陆照霜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手里握着的,还是那张潮湿的字条。


    “哦哦!”她手忙脚乱从兜里拿出身份证刷票。


    过了检票口,林珩甚至等不及电梯,就拽着她从楼梯上噔噔噔冲下去。


    临近开车,站台上空空荡荡,只剩下他们两狂奔着冲进最近的一截车厢。


    两个人倚靠在门口的过道上,刚喘了没两口气,车厢门就合上了。


    林珩抱着头慢慢蹲到了地上,仰头看着她,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不是,大小姐,你今天怎么回事?这也太不靠谱了。”


    陆照霜脑子还是木的,只凭本能喘着气,回答不上来。


    林珩的目光又落在了她手上,“你手里捏的那是什么?还能当成身份证的?”


    他说着,就想去碰,陆照霜却条件反射般抽开了手。


    两个人愣愣地注视了一会儿,林珩挠挠头,站起身,“好好好,你拿着吧,我不碰,走,我们去找他们。”


    陆照霜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攥着那张字条的手掌已经变得汗涔涔的,却还是没有松开手。


    不知道走过了几节车厢,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是高若涵的惊呼,“啊,还好你们赶上了!我还怕你们两上不来了呢……诶?照霜姐,你脸色好奇怪,是不是跑累了,来来来,赶紧坐。”


    高若涵挪进靠窗的位置,然后拍了拍她旁边那个空座位。


    陆照霜听从指令,就要走过去。


    但下一秒,高若涵就被徐勿凡拎起来,推到了另一边林珩唐湾那边的三人座,“换个位置。”


    然后她又一手把陆照霜推到两人座的靠窗位,自己在跟着在一旁坐下。


    高若涵一脸茫然:“勿凡姐?”


    徐勿凡给自己塞上耳机,淡淡道:“我要睡觉,林珩会磨牙。”


    林珩瞪圆了眼睛:“我什么时候磨牙了?”


    高若涵眨了下眼,目光在徐勿凡和林珩间走了个来回,“勿凡姐怎么知道林珩哥会磨牙的,你们两?”


    林珩下意识缩了缩脑袋,唐湾则是立刻搓着手坐直了身体。


    那头一下子就被八卦点燃了。


    这边终于安静下来。


    徐勿凡把自己的渔夫帽摘下来,目不斜视,往旁边那人头上一盖,然后把另一边耳机也塞进了自己耳朵,就抱着胳膊开始闭目养神。


    她只平静地说了一句,“还有两个小时到站,不想被别人看出什么,就尽快调整好。”


    陆照霜拉住渔夫帽的宽大帽檐,往下盖住了自己的脸,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张字条沾上了泥土、清晨的露水、她的汗水,这会儿,应该看不清内容了吧。


    但她大概也,再也不可能忘记那行字了。


    十八岁那年,提出要埋时光胶囊的那个人是萧烨,她当时立刻就很有兴致地赞同了,郁思弦没有鼓动什么,但也没有反对。


    他们策划等晚自习结束,就偷偷把时光胶囊埋进小树林里。


    陆照霜捏着笔,认认真真想了很久,才提笔开始写。


    郁思弦的位置离她不远,她每次一歪头,都看到郁思弦正在做数学模拟卷。


    他那个样子,哪有空写时光胶囊嘛。


    等下了晚自习,他们避开同学老师,偷偷钻进小树林,萧烨去卖苦力挖洞,陆照霜和郁思弦就坐在一边的长椅上放风。


    她好几次低头看郁思弦手里的那只胶囊,很怀疑地问:“你真的写了?”


    “嗯,写了。”郁思弦轻声说。


    “骗人,我根本没看到你写。”


    郁思弦笑了笑,“我只是写得很短而已。”


    “这可是我们给十年后的自己的信,你想想,等十年后,你打开它,多有纪念意义呀,怎么能不好好写呢?”


    说着,她变戏法一样从兜里掏出一只笔,捧起来给他看,“看!我特地给你把笔带上了!你可以垫着我的手写,我保证不偷看!”


    为了展现自己的诚意,她很坚定地偏过了头。


    身后传来郁思弦很低的一声笑。


    然后,她捧着笔的手,就被郁思弦动作轻柔地合起来了。


    “不用了,阿照,因为……我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期待的东西。”


    陆照霜眼睫轻颤,茫然地回头看他。


    少年穿着浅蓝色的校服T恤,月光和银白的路灯,穿过他们头顶稀疏的爬山虎,把碎光落在他脸上。


    他眼睑微垂,温柔而悲伤地,朝她笑了笑。


    陆照霜不止一次,见过郁思弦露出这样的表情。


    订婚以后,为了商定婚期,她回了一趟伊冬,奶奶带着她去寺庙求签问吉凶。


    她求到的姻缘签是“大凶”。


    哪怕她并不迷信,在婚前收到这种签文,也很难笑得出来。


    就在这时,本来只是作陪的郁思弦,却求到了“大吉”。


    她一时觉得啼笑皆非,也不恼了,“好啦,反正我们又不信这个,别告诉奶奶就行了。”


    郁思弦却很久没有作声,一直低头看着他的签文,忽然,他抬手,将签文递向她,“给你吧。”


    陆照霜茫然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坚决不肯收,“这可是大吉,你给自己留着呀。”


    他淡声道:“我已经不需要了。”


    陆照霜因他语气里的死寂,而愣了一下。


    就在她愣神的功夫,郁思弦掰开她的手,将那支签文牢牢地,塞进了她的掌心。


    “收下吧,阿照。”


    郁思弦低垂着眸,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我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送给你的东西了。”


    她还想说点什么,奶奶却突然叫她。


    她只好先朝奶奶跑去,却在迈进殿门的刹那,若有所觉地回过头去。


    郁思弦仰头站在菩提树下,满树寄托着美好姻缘的红色绸条随风飘摇,却好像没有任何一根落在他身上。


    他空得像一阵会随时消失的风。


    隔着两年、隔着八年,她好像终于看懂了他那些时候的眼神。


    郁思弦,如果你想问,假如你先遇到我,我们会怎么样?


    那么我也想知道,如果你先遇到我,你要怎么样?


    陆照霜心想,他们暧昧了并不算长的一段时间。


    但她尚且说不清她是从何时开始变化的,就更谈不上,去深究郁思弦是从何时开始的。


    也许就是因为这几个月他们走得太近了。


    瞒着所有人共享一个秘密,在无*人知晓的地下酒吧拥抱一切热烈和自由。


    这是最容易催生暧昧的时间和场合。


    毕竟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度过了十分疏远的两年。


    但如果他们疏远的理由并不如她先前所料。


    如果这一切对他来说,开始于她结婚之前、开始于他们十八岁之前、开始于任何她可以想象的节点之前……


    那这就是,漫长而沉重到,陆照霜绝对无法去回报,也无力去回报的感情。


    “快到站了,去洗个脸再回来。”徐勿凡淡淡出声提醒。


    “好。”陆照霜将帽檐拉得很低,垂着头经过过道,在盥洗台前站定。


    她把帽子取下来,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肿着眼睛的脸,自嘲般笑了一下。


    明明准备主动结束的是她,怎么她一脸失恋了的样子。


    这可不行。


    她终于展开一直攥紧的手掌,那张字条皱巴巴的,字迹只能勉强分辨。


    她将它对折抚平,而后塞进了手机壳里面。


    这样薄的东西,塞进去也不会凸起来,外表一如往常,就像藏起一个秘密。


    她洗了把脸,用粉底遮了遮脸上的痕迹,重新回到座位,等着和大家一起下车。


    抵达湘城,他们先去酒店放了行李,然后一起去节目录制地点踩点,计算出发时间。


    最后回到酒店。


    “大家都保持好状态!明天加油!”林珩给大家鼓了鼓劲,目光在陆照霜脸上多停了几秒,但最终什么也没有多说,“今晚好好休息,我们不会输的!”


    毕竟是在酒店,高若涵没敢大声附和,但也小小地举了举拳头,“加油!”


    他们是五个人,订了三间房,陆照霜自费给自己订的单人间,但临到晚上,她去敲了高若涵的门,和高若涵换了房间。


    高若涵自然没什么意见,兴冲冲跑去睡了。


    徐勿凡已经躺在了床上,脸上还贴着面膜,看她拖着行李箱进来,哂笑了一声,“你不至于还会为这种场合紧张吧?”


    陆照霜从自己的行李箱里取东西,平静地说:“不,是为了让我自己今晚不要多想,我们明天绝对不能失误,不是吗?”


    徐勿凡的目光在她身上又停了一会儿,然后把一只蓝牙耳机朝她抛过来,“想太多就听听。”


    陆照霜接过,戴上。


    她以为那会是什么助眠的纯音乐,但不是,是他们在搁浅演奏的录音。


    她惊讶地朝徐勿凡看去。


    徐勿凡慢吞吞地揭开面膜,按揉脸颊,“放心,我没自恋到这种程度,只是想提醒自己不要忘记。”


    不要忘记搁浅那个简陋的环境,还是不要忘记当时唱歌的状态?


    陆照霜没有问,只是随着耳机里那夹杂着噪音的歌声,她重新回忆起那些在舞台上尽情挥洒的日子。


    渐渐地,也就真的平静了下来。


    临睡前,陆照霜把耳机还给徐勿凡,犹豫了一下,又问:“如果因为我的关系,思弦不再来看我们了,你觉得大家会失望吗?”


    徐勿凡背对她躺着,没回身,“不会,这里没人想乘郁思弦的东风,对他们来说,从你正式加入的那一天起,你就比郁思弦重要。”


    陆照霜怔了一下。


    “而且,”徐勿凡像是觉得好笑似的,“虽然我确实不太喜欢那个人,但他也不是那种表白被拒了,就会给我们使绊子的人吧。”


    陆照霜不免失笑,不知道徐勿凡是怎么看出他们之间的事的,但她还是觉得轻松了不少。


    她躺回到自己床上,静了一会儿,突然又道:“对了,还没恭喜你和林珩在一起了。”


    徐勿凡的背影狠狠打了个寒颤,“赶紧睡吧,我们好像不是什么能在晚上聊这种事的关系。”


    ……


    第二天一早,他们五个人抵达了录制现场。


    这是一栋废墟感很强的大楼,外表显得荒芜破败,但处处不规则的设计又凸显出一种从废墟中挣扎而出的不驯感。


    不知道郁思弦是怎么找到的这栋楼,从看到它的第一眼,陆照霜就觉得,这栋楼给她一种很强烈的熟悉感。


    站在这样的楼前,林珩也格外斗志昂扬,“我们走吧!”


    来参加现场海选的乐队很多,有他们都耳熟能详的知名乐队,更多的,还是像他们一样籍籍无名的小乐队。


    两边的气氛迥然不同,老乐队那边都在聊天叙旧,小乐队这边气氛冷得能冻出冰疙瘩。


    毕竟,今天他们之中,会被淘汰的,会在一半以上。


    今天的海选没有观众,就是乐队按号叫到演播厅,对着评委现场演奏,其他乐队则待在休息室,通过墙壁上的大屏看转播。


    录制已经正式开始了,休息室里也架着很多摄像头,很显然,今天他们的所有反应,都有可能被剪进节目里。


    高若涵和唐湾不免有些不知所措。


    高若涵联想到自己看过的综艺节目,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应该在别人唱歌的时候哭一哭。


    就在这时,她看到身边的陆照霜从包里掏出了纸笔,一边看转播,一边速记着什么东西。


    高若涵悄悄倾身去偷看,发现那是陆照霜对每个上场乐队的风格判断,和对每个成员的表现评价。


    她好奇道:“照霜姐,你这是在干嘛?”


    陆照霜头也没抬,仍旧在笔记本上飞速记录,“在分析,我们不是说好了要留下来吗?那现在上场的所有人,就都是我们以后的对手。”


    高若涵一愣。


    就算那天,在练习室听陆照霜说了那番话,她也觉得很感动,可其实是现在这一刻,她才真的拥有了实感。


    陆照霜是认真的。


    她是认真地,要竭尽全力和他们一起,为了乐队的未来,努力留在这个舞台上的。


    高若涵吸了吸鼻子,打开手机便签,也开始做起了记录。


    其他成员们在她们的影响下,都做起了同样的事。


    在整个休息室里,逃出人间的这一角,便显得格外特别。


    后台导播间,总导演自然没有错过这一幕。


    他摸着下巴,看得笑了一下,“虽然只是海选,但已经拿出行动来应对其他乐队了吗?就这么笃定能闯过海选?胆子真不小。”


    “郁总,我还挺看好这支乐队的,要不要给他们多留点镜头啊?”他偏头朝身边的男人望去。


    郁思弦的目光也落在那一角,眉眼间有种微不可查的温和,但并没有多说什么,“怎么分配镜头,是你的权利和专业,你从节目的角度自己判断。”


    总导演若有所思。


    虽然《乐队人》是他们公司的重点项目,郁思弦以往也很重视,但从未像这次一样,直接到现场盯着看。


    他还以为是郁总有一些别的想法,打算亲自插手。


    但这些天看下来,他感觉郁总更像是来,监督这个节目的公平性的。


    ……


    一直到了下午五点,才终于轮到了逃出人间上场。


    临上舞台前,他们在黑暗中互相抵了抵拳头,低声对彼此道:“加油!”


    走上舞台的第一瞬,评委们便朝他们倾斜了身体。


    无它,只因他们今天每个人,都带着黑色的面具。


    坐在评委席最中间的,是圈内知名老牌音乐人蔺承平。


    他一边翻看着他们的简历,一边推了推眼镜。


    “喔,逃出人间?很别致的名字,还有个小提琴手,构成也很特别,不过……你们的造型比这些都更别致,怎么,你们是走神秘主义风格的乐队吗?”他玩笑般问。


    “风格嘛,”林珩笑了笑,“我相信,等各位评委老师看完我们的表演,就什么都知道了。”


    他转过头,朝每个成员点了点头。


    他们的第一次出场、与观众的第一次见面,自然是选择他们最有代表性的那首歌——《假面》。


    经过很长时间的讨论,这首曲子的编曲,也与最开始有了很大不同。


    开场的不再是林珩的电吉他,而是陆照霜的小提琴。


    这种颇为少见的乐队构成,以及小提琴古典优雅的音色,一下子将评委们引入了神秘又新鲜的气氛里。


    他们看了一整天海选,已经有些疲倦,这会儿重新燃起了注意力。


    “每天从寂静清晨中醒来,


    生活在日复一日地重复。


    没人在意,


    我的模样,


    安安分分规规矩矩成为所有的一员。”


    当徐勿凡的嗓音响起,评委们就更是忍不住,露出了惊艳的神色。


    今天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


    他们头一次面对这么空旷的舞台、无孔不入的摄像头、业内大佬们的审视目光,以及承载着他们未来的巨大压力。


    但这是《假面》。


    熟悉到几乎烙在他们的骨血里,和“逃出人间”融为一体的《假面》。


    他们谁,都不可能出错。


    “我们就活在这巨大的差距,


    我们就依靠这些幻想麻痹。


    但是今天,我再醒来,


    想清晨是夜晚,


    想夜晚是白天,


    我厌倦了体面,


    丢掉假面,


    丢掉假面!”


    最后一句歌词落下,所有乐器的声音利落果决地收尾,与此同时,五个人齐齐撕下自己的面具,向舞台高处狠狠抛去。


    正对着那最后一句歌词——丢掉假面!


    在历久不散的余音里,他们露出了大汗淋漓,却又燃烧着灼灼眸光的脸。


    这样的舞台效果,让评委们一时都回不过神来。


    “小提琴手,陆照霜。”陆照霜微微屈膝,朝评委们优雅行礼。


    “鼓手,唐湾。”


    “贝斯,高若涵。”


    “吉他,林珩。”


    “主唱,徐勿凡。”


    他们迟来地,在演奏结束后,才一一向评委和镜头介绍自己。


    最后,林珩重新握住麦克风,嘴角扬起不会屈服的弧度,简短又狂傲地道:“这就是我们——逃出人间!”


    当他们再回到后台,其他乐队看着他们的目光就变得不同了。


    但他们并没有沾沾自喜,而是重新坐回座位,又开始紧锣密鼓地做笔记。


    不过,在等待下一个乐队开始演奏的间隙,林珩朝陆照霜比了个大拇指,“那个丢掉面具的舞台设计,很棒、很有创意!”


    其他人也跟着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这个创意,来自陆照霜决心脱下面具的那一天。


    那是她把自己藏起来的假面,而既然这首歌本来就叫《假面》,那为什么不把这个动作和这首歌融合在一起呢?


    陆照霜很高兴,她一路走来的曲折路程,能化成一份有用的收获,“能帮到大家就好。”


    所有乐队演奏结束,转播屏关掉,评委们开始商议淘汰结果。


    休息室的气氛比早上更凝滞了,大家进进出出的,都透出显而易见的焦躁。


    陆照霜不是没有自信,但还是被气氛感染。


    忽然,有个穿制服的人走到了她面前,小声道:“陆小姐,能麻烦您出来一趟吗?”


    她愣了一下,跟其他成员们说了一声,便跟着出去了。


    出了休息室,那位工作人员却一言不发,径自往前走。


    陆照霜茫然地跟着,一直转过了一个拐角,走进寂静的走廊。


    另一位工作人员在那里等着她,将一束花递到她怀里,然后朝她微微点了点头,就一言不发地跟同伴走了。


    走廊里只剩下了陆照霜一个人。


    而她怀里,捧着一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不用想都知道,这是谁送她的花。


    她也是这时才意识到,郁思弦此前,从未送过她红玫瑰。


    今天这束花的意义,让她心跳忽然就漏了两拍。


    花束上别着一张卡片,郁思弦的笔迹——我在天台等你。


    ……


    陆照霜深吸了口气,推开天台的门。


    从天台看上去,这栋建筑和它周围的环境,比在楼下看到的,更加不规则。


    像横生出的一段树枝,像破土而出的一片棘刺。


    而郁思弦就站在这样不规则的建筑里,双手撑着栏杆,背对着她,夕阳在地面上拉出一段长长的影子。


    真的很奇怪。


    明明郁思弦是那么善解人意的人,一旦被他温柔相待,就会像陷进一片温柔的云里,所有的一切都会被包容接纳。


    可就是这样的郁思弦,却让她觉得,和这样荒芜又不驯的建筑,无比相配。


    郁思弦若有所觉,转过身来,“你来了?”


    “嗯,”陆照霜不太自在地拂了下头发,朝他走近,然后停在和他隔着一个人距离的栏杆处,试图寻找话题,“这里看上去不太会有人来。”


    “当然,天台一般都是锁着的。”


    郁思弦说着,沿着十几层高的建筑物向下望,“阿照,据说站在高处向下望的时候,人会产生一种想跳下去的欲望。录制期间的压力大,我可不希望出现这种意外。”


    那他今天为什么要打开天台呢?


    陆照霜好像已经明白了答案。


    “花,喜欢吗?”郁思弦的目光从她怀里的玫瑰,挪到了她的脸上。


    陆照霜垂下眼睫。


    这个时刻,终于还是到了。


    她闭了闭眼,轻声说出她已经仔细思忖过好多遍的话。


    “思弦,有时候,作为朋友在一起待得久了,因为太了解对方,所以也就,很容易产生一种过分同频的共振,而这种共振……大概也很容易让人产生误解。”


    她拒绝过很多人,却头一次,把话说得曲折到拗口的地步。


    郁思弦的目光仍旧落在她头顶,让她觉得炙热。


    “你是想说,我误解了我对你的感情?”郁思弦平静地问。


    陆照霜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玫瑰花,不忍地别开视线。


    天台上沉默了很久。


    而后,传来郁思弦的一声轻笑。


    陆照霜有些不解地转过头去。


    郁思弦轻声道:“如果这是误解,那这段误解在我的人生中,已经漫长到,再也没有任何所谓的真实,能解开这个误会了。”


    陆照霜心头猛地颤动了一下。


    郁思弦握着栏杆,缓缓呼出口气,“我想过很长时间,但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有什么词汇能描述我的感觉,说喜欢太浅,说爱也不够充分。”


    “但如果一定要用某个世界上存在的词语来描述——”


    他偏过头,温柔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那么阿照,我想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非常抱歉,这一章比我想象中长太多了,所以晚了一个小时。


    总之是日更,当天不更会挂请假条,如果晚上九点没更新那就是在改错别字或者写长了暂时收不了尾,稍微晚一点就更了。


    但以后会尽量避免出现这种情况的


    46


    第46章 /郁思弦的暗恋①


    ◎你曾经是我活到每一个明天的全部期待◎


    郁思弦的人生,是从六岁开始的。


    准确来说,是从六岁那年,子弹穿过母亲的身体,把血溅到他脸上的那一刻开始的。


    在那之前他幸福过吗?不知道,他记不清了。


    以那道红色为界,前六年的时光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以至于最终成为他再也无法想起的浮光掠影。


    从手术室出来几个月后,他仍旧卧病在床,也仍旧说不出话。


    爸爸最开始的悲痛欲绝,在日复一日照顾一个失声小孩的过程中,终于被消磨殆尽。


    那天在心理医生走后,爸爸抱着脑袋盯着他,着了魔一样看了很久很久,然后走过来,抓住了他的衣领,命令道:“郁思弦,你给我说话!听到了吗?我让你给我说话!”


    “几个月过去了,这么一点心理问题你都克服不了吗?你想告诉我,你妈用命换回来的,是个连话都说不出的废物吗?!!”


    爸爸的眼睛越来越红,手上的力气也越来越大,他渐渐喘不过气来了。


    郁思弦其实也并没有,很强烈的非要活下去的欲望。


    但人的本能是那样的,当他几近无法呼吸的那一刻,身体自动做出反应,他下意识地去掰爸爸的手,手脚乱蹬,推翻了床头的玻璃杯,惊动了从外面路过的护士。


    “天哪先生您在做什么!”闯进来的人瞪大了眼,险些引起诉讼。


    那天之后,爸爸带着他匆匆回国,此后十二年的时间,郁思弦再也未曾踏足大洋彼岸的这片国度。


    回国以后,处处都是探究的、同情的、看热闹的目光。


    爸爸厌烦透顶,解雇了所有家政和司机,带着他搬到了南郊别苑。


    爸爸的新生活自此开始了,他把郁思弦丢给保姆和护工,自此不再过问郁思弦的身体状况、不再过问郁思弦的失声问题、甚至也不怎么回家。


    爸爸的态度也毫无意外地,影响到了家里所有工作人员的态度。


    他们仍旧按照合同内容照顾他,但也没有别的了。


    “思弦,出来吃饭。”


    “思弦,衣服掀起来,换药。”


    “思弦,跟我去做检查。”


    “思弦,出来见客人。”


    ……


    每个人都机械地叫他去做该做的事情。


    因为郁思弦不会说话,所以也不再有人想听他的想法和意见了。


    他的世界变成了一部没有声音的黑白默片。


    对于这一点,郁思弦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所谓。


    他是个烫手山芋,在那些安静注视着所有人的时光里,他无师自通了那些人情世故,待在自己终日寂静的房间,称职地做一个不给人添麻烦的人偶。


    陆照霜和萧烨第一次来拜访他们家时,郁思弦甚至没有去记他们的脸。


    他只是遵照父亲的命令,从房间出来,作为父亲展示伤痛的展品,承受客人们哀怜的目光,听他们说些“真不容易”、“一定很辛苦吧”云云的话。


    如此便完成了展品的工作,他可以回房了。


    却忽然响起一个女声:“思弦,可以带阿霜和小烨去参观一下你的房间吗?”


    第一次有人提出这种要求。


    郁思弦抬起头,看到说这句话的阿姨。


    即便是这种私下聚会,她的坐姿依然优雅端正,视线温和,克制着怜悯的尺度,是刚才所有客人里,唯一没有对他说什么“可怜、辛苦”之类的话的人。


    很久以后,郁思弦知道了她的名字,她叫章若华。


    爸爸显然也没有料到这种提议,愣了一会儿,才有点尴尬地说:“思弦,你就带他们去看看你的房间吧。”


    郁思弦依言照做,领着后面那两个叽叽喳喳的小男孩小女孩进了房间。


    萧烨最开始很有兴致,但当他发现郁思弦的房间既没有机器人和遥控车,也没有NDS和PSP以后,他很快就打起了哈欠。


    他很自然地拉住了陆照霜的手,“阿霜,去我家打游戏吧。”


    陆照霜听萧烨一说,也明显意动。


    他们终于要走了。


    郁思弦自顾自坐到沙发上,随手拿起一本绘本开始看,静等这两位不速之客的离开。


    然而,他视野里忽然垂落一片阴影。


    他下意识抬起头,越过绘本上沿,看到一双葡萄一样漂亮的眼睛。


    小女孩弯腰看着他,蕾丝裙摆碰到了他的小腿,几缕柔软的黑发垂落到他脸上,带着丝丝让人难耐的痒意。


    “你想不想跟我们一起去?”她问。


    郁思弦愣住了。


    萧烨显然有些不耐烦,“阿霜,他还病着呢,你叫他干嘛呀?”


    陆照霜:“我们可以问问郁叔叔,说不定行呢。”


    “他连话都不会说,你怎么知道他想不想去啊?”


    是的,郁思弦说不出话,走到哪里都只会给人添麻烦,是一个别人避之不及的烫手山芋。


    他很有自知之明,甚至连失望都没有,就已经平静地垂下了眼。


    但小女孩却伸手把他的绘本按到了膝上,蹲下身与他平视,歪头问他:“你想还是不想?”


    郁思弦没有了藏起自己的绘本,有点手足无措。


    “哦对了,你不能说话,”她眨着眼等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笑眯眯地又问:“那你想就眨一下眼,不想就眨两下眼,好不好?”


    很多年后,在陆照霜被陆叔叔砸伤额头,来他家包扎伤口的那天,她聊起他们的第一印象,她说,“你应该对我没什么印象了,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大家总是对萧烨印象更深。”


    她怎么会以为,在他们的初见里,他会牢记萧烨而遗忘她呢?


    她对他来说……是这部黑白默片开始以来,第一次想听到郁思弦声音的人。


    他身体不好,畏寒得厉害,但这会儿,他却发现自己攥着绘本的手心沁出了黏腻的汗水,伴随着自己重新开始鼓噪的心跳。


    他敏锐地预知,他不会再有第三次被她邀请的机会。


    于是,他谨慎又小心翼翼地,朝她眨了下眼。


    那真的,是一个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以为漫长的冬天终于结束,生活开始变好的节点。


    事实是,不会。


    他并没有被允许出门,却因为记住了她,而开始日复一日地,看她如何从他们家门外经过。


    上学、玩耍、和家人散步……


    错觉结束以后,他每一天都在看到,他们过着多么截然不同的生活。


    属于他的寂静,比以往都更加深刻地向他涌来。


    他经常看着自己身边的窗户,往下眺望的时候,有时候会觉得,它好像一个拥有强大引力的黑洞,在引诱着他跳下去。


    直到陆照霜再一次闯进他家的那天。


    她呆呆地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然后飞扑过来,把他的窗户猛地锁上了。


    “好冷好冷,不要开窗呀!”她在九月的秋天,笑着对他说。


    从那以后,陆照霜几乎每天放学,都会跑来陪他一段时间,跟他絮絮叨叨说一些学校里发生的事情、或者抱怨小提琴真的好难学。


    然后耐心地等他在纸上写出回复。


    在那些时候,她总是很可爱地托着腮说:“思弦还好有你,不然都没有人听我抱怨,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


    她说得好像郁思弦做了什么很辛苦的事情,起到了什么不可替代的作用。


    但郁思弦十分清楚,她的话里,十句里只有一句谈得上抱怨,她也从来不缺听她说话的朋友。


    那只不过是陆照霜为了陪伴孤身一人的他,而说下的谎言。


    因为陆照霜抽出时间来陪他,所以萧烨跟她生了好大的气,闹了好久的别扭。


    郁思弦明白萧烨在气什么。


    那是嫉妒。


    就像郁思弦嫉妒着他们可以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出去玩,共享着无数郁思弦根本无从知晓的生活。


    萧烨也不满于郁思弦抢走了陆照霜留给他的时间。


    他气势汹汹,来向郁思弦宣布他的所有权。


    郁思弦没有任何能胜过萧烨的信心,他以为他要失去她了,但她没有,反而是萧烨最终拗不过,只能偃旗息鼓,勉为其难地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从那时起,郁思弦就知道了,陆照霜就是那么心软的人,只要向她展现苦痛,她就无法置之不理。


    郁思弦就这样,卑鄙地、心存侥幸地、自私地,利用着她的同理心,把她留在他的身边。


    可有一天。


    她没有来。


    郁思弦从天亮等到天黑,她还是没有来。


    他茫然无措地坐在床上,好像再一次被抛弃了。


    直到楼下的电话铃声响起,然后保姆上楼,对他说:“思弦,你的朋友给你打了电话。”


    他眨了下眼,立刻下了楼,接起电话。


    果然是陆照霜的声音。


    她的声音很兴奋,但又有点抱歉,“思弦,爸爸妈妈带我来黎城看姨妈,我要在这里玩几天,不能去找你了,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郁思弦张开嘴,想回答她,但只能发出不成调的破碎音节,他慌忙抬头四顾,看到客厅里的纸笔,眼前一亮。


    他拉了拉保姆阿姨的衣袖,给她比划了一下电话,又比划了一下纸笔,示意她等一下,然后帮他回电话。


    可还没等他拿住笔,身后就已经响起了保姆阿姨的声音。


    “嗯嗯,思弦今天还是跟往常一样……啊,章女士……是,谢谢您的关心……好好,您挂吧。”


    他怔怔地回过头。


    保姆阿姨毫无所觉地对他笑,“隔壁的那个小姑娘人真好,去亲戚家了还不忘给你打电话。”


    郁思弦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


    他呆呆地回了自己卧室,很久以后,他才想到,他还可以给陆照霜发短信的。


    他跟保姆阿姨借了手机,照着今天拨过来的那个号码发了短信过去:【我是郁思弦,抱歉,没有回你的电话。】


    回复很快就传了回来,郁思弦精神一振,而后在看到短信内容的刹那,目光重新黯淡下去。


    【没关系思弦,阿霜明白的,她已经睡着了,你也早点休息,别想太多。】


    那是章若华回的短信。


    他默默地删除短信,把手机还回去,然后回到房间,慢慢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明明陆照霜已经打来了电话,他们却没能真正对彼此说上一句话。


    这全都是因为……郁思弦不能说话。


    在意外发生这么久,他以为自己早都已经麻木的这一天晚上,他再一次,濡湿了半个枕头。


    第二天,医生照常来到家里。


    郁思弦从一早就等在门口,然后门打开的那一瞬,他对医生举起纸板——“我要怎么才能说出话?”


    医生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惊讶的神色。


    郁思弦又换上新的一张纸板——“我要怎么才能尽快好起来可以出门?”


    他的复健和心理治疗,是从那一天,才真正开始的。


    然后。


    七岁那年的初春,他可以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散步。


    七岁那年的春末,他看着放学后来找他的陆照霜,磕磕绊绊地第一次发出声音,“阿……照。”


    陆照霜和萧烨都愣了一下,然后笑得前仰后合。


    萧烨擦着眼泪,“你怎么说话能这么结巴的?”


    陆照霜则大方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怎么叫我都行。”


    萧烨跃跃欲试,“叫我叫我!”


    这一次郁思弦准确无误地叫道:“萧烨。”


    “喔!不磕巴了!”萧烨又惊讶又满意。


    陆照霜则呆了一下,然后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早知道就让你第二个叫我了!啊,算了,不重要,你开始说话就很好啦!”


    郁思弦垂下眼睫。


    那其实,不是结巴产生的错误。


    阿霜,最亲近的人都这么叫她,再生疏一点的人,会管她叫照霜。他想成为她最亲近的人,他该叫她阿霜。


    可郁思弦多贪婪。


    只想要私藏,世界上唯一一个,对她的独家称呼。


    阿照、阿照、阿照。


    因为想和她随时随地说话,不必再借其他任何人之口,所以他再次发出声音。


    因为想走出家门,拥有那些萧烨早都拥有的,可以和她共度的时间,所以他开始走出家门。


    如果用童话来形容。


    那六岁时的郁思弦,就好像被锁在高楼上的莴苣公主,日复一日地等着陆照霜走进他的世界。


    但那种等到最后,无能为力到只能哭泣的时刻,他再也不想体会了。


    郁思弦想拥有,能够走进她的世界的能力。


    这是陆照霜送给过郁思弦的,最珍贵的礼物。


    这样的感情。


    说喜欢太浅薄,说爱也并不充分。


    他真正的感情,是沉重到唯恐吓到她,而不敢宣之于口的东西——


    你曾经,是我对于活到每一个明天的全部期待。


    47/


    第47章 郁思弦的暗恋②


    ◎他晚了她的心有所属◎


    郁思弦七岁那年,父亲再娶。


    陆照霜因此生了好大的气,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来他家的时候,都是藏在萧烨身后来的,决计不肯同他爸爸打招呼,一提起这件事,便红着眼,像是替郁思弦觉得很冤枉。


    郁思弦其实早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了。


    从他第一次在父亲身上闻到陌生的香水味时,就知道了。


    那时距离母亲离世不到半年。


    因而连同父亲在事故最初表现出的悲痛欲绝,都好像变成了惺惺作态的某种表演。


    郁思弦曾经唯一做过的尝试,就是把家里所有母亲的照片找出来,收进了自己房间的柜子里,但没有任何人在此之后提出过质疑。


    没有人在乎。


    郁思弦和母亲一样,是寄住在这个家里的幽灵。


    但无所谓了,真的无所谓了,对他来说,从那时起,父亲也就仅仅只是和他拥有着血缘关系的“父亲”而已了。


    春节很快到了,烟火在窗外盛大燃放,郁思弦没看,而是拉上了窗帘,戴上了耳机。


    家里除了他,就只有楼下正在和儿女视频通话的保姆阿姨。


    他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他将度过一个又一个,既没有陆照霜、也没有萧烨的春节。


    其实还好,他很擅长一个人待着。


    但再擅长,当他看到陆照霜提前从她奶奶家回来时,也还是没能克制住那种喜悦。


    “阿照,你今年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刚一说完这句话,就看到陆照霜扁起嘴唇,眼眶慢慢红了。


    阿照又在为他觉得难过了。


    有时候郁思弦觉得,这可能就是,他并不常为自己感到悲哀的理由。


    既然已经有人替他觉得悲伤,那他便只需要为这份心意心怀感激。


    他没想到的是,阿照会因此恳求章阿姨带他回家过年。


    不知道章阿姨是怎么做到的,但八岁那年的春节,他真的和陆照霜一起坐上了前往伊冬的飞机。


    那个能看得见雪山的小城,对他来说,像梦一样。


    无论是事故发生前还是发生后,郁思弦都被带去过各种场合,见过身份地位迥异的各种客人,谈不上怯场。


    但那天他却完全无法控制住自己的紧张。


    因为那是,她的家人。他愿意付出很多很多代价,也希望对方不要讨厌自己的人。


    陆照霜也是时察觉到了他的紧张,软乎乎的手掌伸过来,牵住了他的手,向他许诺,“以后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


    她不会知道,这句话对他的分量。


    陆家的人都对他很友善,但有些事阿照或许察觉不出来,他却不可能感受不到,一个没有血缘关系但又身世凄惨的外来者,那种微妙的尴尬感,再亲近也始终会隔着一层。


    但没关系,郁思弦已经很知足了。


    直到他见到沈霖。


    阿照很努力地才把那个小男孩拖到了他面前,擦着汗对他说:“以后我的弟弟就是你的弟弟。”


    但那个小孩儿显然不这么想,冷着脸梗着脖子就跑了,别说理郁*思弦了,他连阿照都不肯理。


    郁思弦以为沈霖和陆照霜之间关系不好。


    这种错觉只持续到了晚上,因为在临睡前,阿照又一次拿出礼物好声好气地去哄沈霖的时候,小孩再也绷不住,委屈地大哭出声。


    “你上次说要来给我过生日的,为什么没有来?”


    阿照一下子就被哭得没办法了,大人们也哄不住沈霖,阿照无措地向他投来求助的目光。


    郁思弦已很擅长应付大人,却对小孩束手无策,只能走过去,尝试去拍沈霖的肩膀。


    那晚究竟是怎么收场的,郁思弦记不清了,可能就是沈霖哭累了,而他们两也听他哭得听累了,于是都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郁思弦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只有他们三个人,沈霖睡在他们俩中间,还紧紧牵着他们的睡衣衣角。


    郁思弦垂头看着沈霖抓着他衣角的胖乎乎的手掌,突然就,觉得心里陷下去很酸的一个缺口。


    原来不是关系不好,就只是一个,缺爱又孤独的,过分敏感的小孩子而已。


    也像是,郁思弦永远没法在别人面前坦然表现出来的,自己的一部分。


    哭了一晚上,又别扭了一早上,到下午的时候,小孩就再也忍不住了,开始围着阿照打转,“姐姐、姐姐、姐姐”地叫个不停。


    郁思弦不过是在陆照霜没有空暇的时候,陪了他一阵,他就开始像缠着陆照霜一样缠着他,叫着“哥哥、哥哥、哥哥。”


    所有人都在认识郁思弦以后刻意照顾郁思弦,但沈霖从一开始就不带任何偏见,十分纯粹地依赖着他,展现得很需要郁思弦的照顾。


    让郁思弦觉得,好像自己真的很重要一样。


    年后,管家李叔带他们去逛庙会,碰到了一个卖平安符的老爷爷。


    老人用压岁钱做钓饵,哄得阿照和沈霖买了一大堆平安符。


    等他们终于要走的时候,老人叫住了他,笑眯眯道:“小朋友,给长辈们带平安符回去,零花钱一定越来越多呦。”


    郁思弦知道那是哄小孩的把戏。


    但要抬脚离开时,他看到陆照霜和沈霖的背影,忽然改变了心意。


    “给我两个。”


    “两个?”老人看他们是一起来的,以为他们家庭环境一致,不甘心地还想继续推销,“除了爸爸妈妈,还可以给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呀,小朋友,真的不多买几个吗?”


    郁思弦自嘲地笑了笑,声音落在嘈杂的庙会里,不会有任何人知晓。


    “可我只有两个家人。”


    那天晚上,他把那两个平安符送给了阿照和沈霖。


    看到阿照一言难尽的眼神,他猜她一定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但他什么也没有解释。


    大概是因为怀疑,怀疑自己的所有举动,都有自作多情的嫌疑。


    所以……有些事,他只要自己知道就好。


    直到十六年后。


    那时的沈霖早已不肯再叫哥哥和姐姐,也决计不肯承认小时候的这些囧事,他像个真正的成年人一样带着女朋友回来过年。


    郁思弦前去接机,回来的路上,沈霖睡着了,他没忍住,对沈霖的女朋友叮嘱了几句,但很快就自悔失言,以他的身份和立场,他说得有些多了。


    女孩是第一次见,却洞若观火一般对他说:“也不是非得有血缘关系,才是家人吧。”


    那个无法言说的心结,因为得到了一个纯粹局外人的肯定,得以解开。


    郁思弦终于肯在心里坦然承认。


    当然,当然,他们当然都是彼此的家人。


    十三岁那年,郁思弦已经复学五年,但因为休学太久,外加之前很长一段时间身体情况还不够稳定,所以他这时比陆照霜和萧烨低一级。


    但慢慢来就好,他这样告诉自己,仅仅是能够和他们待在同一间学校,一起上学放学,对他来说已是莫大的一件幸事。


    那天下午,老师拖堂了五分钟。


    郁思弦背上书包踏出初一的教学楼,越过大半个学校,一眼看见陆照霜校裙后面有一抹红色。


    他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那是什么,迅速取下书包,脱下外套,朝她飞奔而去。


    但就在他距离陆照霜还有十几米的时候,萧烨耳根通红地弯下腰,把校服外套系在了陆照霜的腰上。


    阿照一脸茫然,就被萧烨一把推进了车里,她趴在车窗边沿朝萧烨疑惑探头,萧烨像是被烫到了一样,摆了摆手就冲进了人群里。


    那一幕,简直像电影的特写镜头。


    而紧握着校服外套、站在十几米外只能旁观的郁思弦,是这部电影的唯一观众。


    啊……原来那真的不是能慢慢来的事情。


    初三那年,他成功跳级,和陆照霜萧烨进了同一栋教学楼。


    但也是那一年,生活急转直下,章阿姨病倒了。


    陆叔叔陪同章阿姨一起进了医院,筹备手术事宜,阿照开始像之前的他一样,日复一日地一个人待在家里。


    她每天都表现得很正常,不哭也不闹脾气,比以往都更乖地上学练琴,但正因为太正常了,所以才格外不正常。


    郁思弦一放学就立刻跑去陆照霜的教室,在大多学生都走光了的那些时刻,他能看到,她像是一个发条变松了的人偶,迟缓而木讷地一个人发着呆。


    “阿照,你有没有事?”他担心地试图去拉她的手。


    “思弦?”她立刻便回过神,像是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发条就被重新拧紧。


    她避开了他的手,动作迅速地收拾起书包,朝他笑:“我能有什么事呀?我们回家吧思弦。”


    郁思弦的手僵在那里。


    他拉不住她的手,就像他也触碰不到陆照霜的不安。


    那他还能为她做什么呢?


    他开始经常往医院跑,去探望卧病在床的章若华。


    有些同去探望章若华的人,便开玩笑说:“这孩子比你亲闺女还担心你呢。”


    郁思弦真是对这些玩笑话厌烦透顶,“阿照没来不是因为不担心。”


    是太过担心了,才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


    章若华患病以后脾气大变,有时候对他这个别人家的小孩也忍不住火气,那之后她便会用胳膊盖住自己的眼睛,陷入极其浓烈的自我厌恶,“思弦,别再来看我了,有空就去跟你的朋友们玩吧。”


    郁思弦只是继续静坐在一边,“没关系,章阿姨,我之前生过很长时间的病,您现在的感觉我能明白,那真的能把人逼疯,我知道您不是真心想这样的,您会好起来的。”


    那样阿照才能跟着好起来。


    几个月后,章若华身体状况渐渐好转,阿照也终于开始重新笑起来。


    连同那个夏天,都被康复的喜悦晕染得流光溢彩。


    学校里过一段时间要举办篮球比赛,郁思弦身高正在猛蹿,体育委员很自然地盯上了他。


    但郁思弦幼时不能剧烈运动,现在即便已经康复,对这种运动也谈不上任何兴趣。


    他一点也没有犹豫,就干脆拒绝了。


    没想到的是,在体育课上,他看到陆照霜和其她女生一起坐在球场边看萧烨打篮球,她捧着脸,看得很专注,嘴角翘起浅浅的弧度。


    真奇怪,阿照一点也不像是,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的人。


    那天晚上,回家的车上,他状似不经意,问起这个问题。


    陆照霜僵了一下,伸手拂了下耳边的发丝,不自在地说:“大概是因为我最近刚看了《灌篮高手》吧。”


    “你终于看《灌篮高手》了!”前排副驾上的萧烨唰一下转过头来,得意洋洋,“是不是很好看!”


    阿照笑了,“是是是,虽然我还没有看完,但确实挺有意思的。”


    郁思弦愣了下,然后在他们滔滔不绝的讨论声中,打开手机,搜索《灌篮高手》,然后默默下单。


    几天后,就在萧烨家里,阿照和萧烨为了《灌篮高手》的结局吵起来。


    “樱木花道真的太不理智了好吗!”萧烨争辩道:“就一场高中联赛,甚至都不是决赛,他非要顶着伤上场,职业生涯不要了吗?”


    阿照不服,“你都看了什么呀?对樱木花道来说,那场比赛就是最重要的呀!”


    “哦,”萧烨叉着腰,“那我问你,他们赢了吗?拼命打完这一场,他们下一轮不还是惨败,直接告别全国联赛了吗?最后一整部漫画讲下来,谁都没有收获,这也算结局?”


    “不是只有拿到好处才叫收获呀!”


    “是是是,”萧烨敷衍地笑笑,“虽然最后队长的大学资格吹了,流川枫出国训练去了,樱木花道带着一身伤去治疗了,但他们起码收获了友情,你想说这个?”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阿照气得睁圆了眼睛,但又因为一时总结不出她想说的话,也梗在那里。


    郁思弦就在这时默默插进一句,“我也支持樱木花道。”


    那两个人都是一愣,齐齐转过头来。


    然后陆照霜眼睛一亮,扑过来抓着他的胳膊举起来,示威一样,抬起下巴看萧烨,“2:1,我们赢了!”


    萧烨气呼呼地开始用手机召唤杜宇宁等人,“等着,我马上给你翻盘。”


    但奈何当晚杜宇宁有事,并没有赶来。


    因此郁思弦和陆照霜成功带着2:1的胜利出了门。


    “就算那只是一场别人眼中看来意义不大的比赛,但对樱木花道来说,那是他浑浑噩噩到现在的人生里,唯一让他感觉自己在强烈活着的东西。”


    在回家的那短短的路上,陆照霜姗姗来迟地组织好了措辞,不甘心地絮絮叨叨说着。


    “他可以付出一切,只为了这一刻活着,这就是这部漫画最闪耀的一瞬间呀,到底哪里蠢了?”


    郁思弦笑了笑,轻声附和:“嗯,不蠢。”


    “你也这么觉得是不是?”


    陆照霜高兴地往前快走了两步,然后转过身来,一只拳头抵住嘴唇,清了清嗓子,然后开始模仿起樱木花道对教练说的那句经典台词。


    “老头子,你最光辉的是哪一刻?是作为全国代表的时代吗?”她刻意严肃地压低了声音:“而对我来说,就是现在了。”


    少女站在银白的路灯下,蓝色的裙摆被风吹得轻轻摆动,眼里跃动着闪亮的笑意。


    耀眼到郁思弦根本无法挪开视线。


    是啊,可以为了某一刻付出一切的那种心态,他不能更理解了。


    第二天,郁思弦找到了体育委员,报名了篮球赛,而后特意找了教练教他如何打篮球。


    半个月后的篮球赛上,他们班对上萧烨班,在焦灼的一整场比赛最后,郁思弦苦练的时光开花结果,他成功从萧烨手里抢下一球,在3分线外投进。


    他们赢了!


    从未有过的欣喜感向郁思弦涌来,并非为他挣得了3分,而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赢过萧烨。


    他下意识转头朝体育馆一边的长椅望去,却没找到陆照霜的身影。


    因为她正朝体育场飞奔而去——萧烨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撞倒了,捂着小腿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陆照霜满脸焦急担忧,没有往郁思弦这一球看上一眼。


    明明此刻体育馆沸反盈天,郁思弦却好像听见了篮球砸落在地上的声音。


    “咚、咚、咚——”


    他看着陆照霜扶住萧烨时的眼神,突然顿悟。


    啊……原来真正重要的,不是能不能赢下篮球赛,不是喜不喜欢樱木花道,不是能不能为《灌篮高手》感到共鸣。


    真正重要的东西,他已经来晚了。


    郁思弦晚来六年,晚来一级,晚来一步,最后真正晚了的。


    是她的心有所属。


    【作者有话说】


    就算一起度过同样的时光,但在不同人的视角里,分量和色彩,甚至记忆的重点也是不一样的。如果说32章是阿照眼里的青春,那这两章就是郁思弦眼里的青春,大概是一段过分漫长苦涩的独角戏。


    这段回忆还剩下一点点,下章就完。


    48/


    第48章


    ◎也请你多注视注视我吧◎


    十八岁那年,陆照霜和萧烨准备出国留学,并且双双收到了offer,陆家和萧家一起给他们庆祝了一番。


    没有人知道,郁思弦的邮箱里,也曾经躺过一份offer。


    那个曾经让他患上ptsd,带走了他母亲的国度,他曾经用很多个夜晚,去挣扎着思考自己是否能抵达那里的可能性。


    让他下定决心的,是陆照霜眼里越来越清晰的心意。


    他和她的时光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因此他在没人知道的一天,买了前往加州的机票,在那个他以为他再也不会踏足的国度里,散步了一整天。


    ptsd症状没有被触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郁思弦已经从那天的阴影里走出去了。


    他又是轻松又是怅然地去母亲的墓地坐了大半天,然后回到家里,准备告知阿照和萧烨,他会跟他们一起去留学。


    但他还没来及说出口,那份offer就变成了跟无数封垃圾邮件一起沉下去的一个秘密——


    章阿姨病情恶化转移了,阿照也因此,不准备再出国了。


    即便她原本要去的,是世界公认最顶尖的音乐学院。


    郁思弦理解这个决定,就像樱木花道可以为了当下的一场球赛,赌上整个职业生命,阿照也会为了陪伴章阿姨,放弃别人眼里更好的前程。


    她只是选择了她认为更重要的那一样东西。


    但萧烨不能理解,所以他们两吵了很大一架,冷战很久,直到他们高考完了都没有和好。


    郁思弦克制着自己对此产生的情绪,那实在太过卑鄙。


    有天晚上,他听到楼下有熟悉的声音。


    他走到窗边,看到陆家门口,阿照一只手里捏着什么东西,另一只手牵着萧烨的衣袖,对他说着什么。


    她一定鼓起了很大的勇气,连耳尖都红透了。


    郁思弦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只看他们的表情,他就知道萧烨一定拒绝了阿照。


    在萧烨走后,陆照霜还一个人垂头站在门口。


    郁思弦没有犹豫,立刻冲下了楼,在门口平复了一下呼吸,然后拉开门。


    像是没料到会撞见陆照霜一样,惊讶地抬眼:“阿照?”


    她一下子回过神,慌里慌张地要把手里的东西藏起来,但她身上的连衣裙没有口袋。


    郁思弦若无其事地问:“怎么了阿照,你有什么烦心事吗?”


    陆照霜愣了一下,看着手里的东西,过了一会儿,犹豫着展示给他看,“过几天在江城有一个乐队的演出,你要去看吗?”


    那是一张livehouse的门票,上面乐队的名字叫“繁星之后”,郁思弦根本闻所未闻。


    但他佯装思忖,然后伸手接过,“那天我好像没什么事,就一起去看吧。”


    阿照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


    虽然他很清楚,如果陪她去看的那个人是萧烨,她一定会笑得更开心一点。


    但郁思弦不能奢求更多了。


    他为了看这次演出做足了功课,从路线时间,到“繁星之后”这支乐队的所有已发布歌曲。


    但出发那天,却运气很差,陆叔叔在家里招待客人,阿照被叫出来见客,根本脱不了身。


    他收到阿照的紧急消息:【思弦!江!湖!救!急!】


    郁思弦只好假装自己完全不知道陆家的情况,敲开陆家的门,惊讶地问:“阿照,今天不是谢师宴吗?你不来了吗?班长催了我好一阵了,说你不回他消息。”


    陆照霜也猛地站起身,恍然大悟一样,“啊对,谢师宴,我怎么记错时间了。”


    她可怜兮兮地,用恳求的目光看着陆叔叔。


    陆叔叔视线狐疑地在他们两身上打个转,最终还是摆摆手道:“都被催了还不快去?别对老师失礼。”


    他们两如蒙大赦,一直端着表情,直到走出了陆家的可视范围内,才慌张看时间。


    “怎么办怎么办,要赶不上了!”


    那时候他们都还没有驾照,更不敢劳动家里的司机,唯恐惊动长辈,郁思弦在网上叫了车却因为等待人数太多,迟迟打不上。


    陆照霜焦躁万分,就在这时,杜宇宁骑着一辆电动车慢悠悠开进了小区,大约是来找萧烨玩的。


    陆照霜眼前一亮。


    “杜宇宁!”她大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杜宇宁被吓了一大跳,踩住地面,怔愣地看过来。


    陆照霜毫不犹豫地冲过去,夺走了他的车,“抱歉抱歉,借一下你的车!”


    “啊?”杜宇宁茫然眨眼。


    陆照霜没空跟杜宇宁解释,坐上车朝郁思弦用力招手,“快上来思弦!”


    郁思弦同样懵住了,只是听从指令坐上了她的后座。


    “你们两什么情况?”


    身后是杜宇宁不解的大喊,但他们已经冲向了高铁站。


    日头已在西沉,夏天的温度却没有丝毫降低。


    郁思弦轻轻牵着她的衣角,少女纤薄瘦削的蝴蝶骨和细细的肩带,在被汗水濡湿的衬衫上若隐若现。


    他只轻轻扫过一眼,便如同被烫到了一样移开视线,只剩下她被风吹起的马尾,在他的视野里飘上飘上。


    一到高铁站,陆照霜立刻丢下电动车往站内冲。


    “杜宇宁的车怎么办?”他只来得及匆匆瞥了那车一眼。


    陆照霜却是连头都没回,“等我回来了给他买辆新的!”


    他们赶在检票的最后一刻闯进了高铁站,赶在关门的最后一刻冲进最近的一截车厢,到了江城却恰逢晚高峰,出租堵在路上动弹不得,于是他们干脆下车,扫了共享单车拼命按着地图朝livehouse骑过去。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前,他们抵达现场。


    演出还没正式开始,他们被挤在狭窄的角落,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还在急促地喘着气。


    阿照眼里却是亮晶晶的,“思弦,你看,我们赶上了!”


    很多年后,郁思弦想不起繁星之后唱过的任何一首歌,只记得他们像逃亡一样飞奔而来的这个黄昏。


    以及,在整场live的最后,繁星之后的主唱许默宣布:“这就是我们作为‘繁星之后’的最后一场演出了。”


    他转过头,恰好看到从陆照霜眼里滚下来的泪珠。


    她缓缓垂下手,眼里所有的光亮如同过夜的昙花一样枯萎了,只是悲哀地对他笑,“思弦,是不是所有故事都会有终点?”


    那个黄昏,是郁思弦青春里唯一一次盛大灿烂的逃亡,却也是他们青春里最后的一抹亮色了。


    从十八岁到二十一岁,郁思弦亲眼见证着她变得越来越沉默。


    二十一岁,章阿姨病逝的那天,郁思弦冒雨去机场接她回来。


    从那天起。


    他亲眼见证着她如何一步步扼杀自己。


    他一直陪在她身边,却对她的悲伤无能为力。


    二十四岁那年,她准备和萧烨结婚。


    和她一起坐在寺庙里,收到签文的那一刹那,就好像在钢琴上按下一个琴键,响起了很短促的一个音节,就不再有然后了。


    从他们相识的最初,郁思弦就一直是那个被给予的人。


    能让她快乐起来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郁思弦。


    “给你吧。”


    他抬起头,把那支大吉的签文塞进了她的手里,苦笑着说:“我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送给你的东西了。”


    从那天起,宣告结束的郁思弦的贪婪和妄想。


    在两年后被重新点燃。


    他绝对不会再放手了。


    被母亲救下拥有的第二次生命,被陆照霜两次邀请得以重生的勇气。


    郁思弦再清楚不过。


    他的人生从来没有第三次机会,第二次就是最后一次。


    ……


    天台上,夕阳同他们奔向江城那天一样灿烂盛大。


    陆照霜被他那句“我想我爱你”定在原地。


    她此刻才意识到,语言竟是这样有魔力的东西。


    哪怕对他的心意早有预料,但在面对面、亲耳听他说出来的这一瞬,她还是被这些字眼背后的意味撼动了。


    以至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阿照。”


    郁思弦没有错过她的每一分表情变化。


    他的指尖微不可查地敲着生锈的栏杆,像敲在棋盘上的黑子,“明明你只要像以前那样,对我的感情视而不见就可以了,为什么要特地来拒绝我?”


    陆照霜艰难地挤出声音:“我不能那样……”对你视而不见。


    郁思弦指尖在栏杆上忽地顿了一秒,像望见了棋局的破绽,终于得以落子。


    他平静地望住她的眼睛,“所以是,我让你感到动摇。”


    那是陈述句。


    陆照霜呼吸瞬间一窒。


    郁思弦轻声一笑,“那就请继续动摇下去吧。阿照,我已经注视了你二十年,接下来,也请你多注视注视我吧。”


    他就站在无边的夕阳里,眼神像沉下去的黄昏一样温柔,维持着先前的距离,并没有任何向她走近的侵略性。


    却让陆照霜觉得。


    她明明是来拒绝他的,却反而被他更进了一步。


    以至于她现在,仿佛已经站在了某个,会忍不住想向下坠落的边缘。


    “嗡嗡——”


    震动声让陆照霜陡然回神,她慌忙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是林珩的电话。


    接起的那一刻,林珩的声音带着藏都藏不住的兴奋,“陆照霜你怎么还没回来?我们海选过了!”


    “啊……过了吗?”陆照霜此刻却有点找不回先前为比赛焦躁的心情,含糊道:“那太好了,我马上就回去。”


    挂掉电话,她向郁思弦投去征询的目光。


    也许她此前借着别人的电话、或者其它种种理由,来逃避过郁思弦。


    但她想,至少今天不能。


    郁思弦却好像没有别的话打算说了,他拍了拍握过栏杆的手,走到她身边,“既然他们在叫你了,那走吧。”


    从天台到录制节目的楼层,一共有五层。


    为了避开人,他们没有坐电梯,整个楼梯间里,只有他们两的脚步声。


    陆照霜其实还没完全回过神来,只能胡乱找点话题,“我们通过海选这件事,你有插过手吗?”


    郁思弦闻言一笑,“你对你们这么没有信心吗?”


    硬找来的话题结束,陆照霜无奈承认:“好吧,我确实有这个信心。”


    郁思弦这才解释,“放心,阿照,我没有对这个项目组有话事能力的任何人提起过你们的名字,以后也不会。在我能管控的范围内,我会保证这个节目的公平。”


    陆照霜心中倏然一乱,为了赶走这种无措,她笑着打岔,“你这么说,好像你以前操纵过什么黑幕一样。”


    郁思弦垂着眸,斟酌着道:“我的工作还不至于细致到这种程度,但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不公平,我也没有精力去管束这么多人。”


    所以只有这一次是例外。


    “那这次是为什么?”陆照霜明明已经知道答案,却不知道为何,还是问出了声。


    “为了你。”郁思弦直白地承认。


    陆照霜往下踏了一步,却有些控制不住眩晕,险些踩空。


    郁思弦一把攥住她小臂,扶她站稳。


    “阿照,但我得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即便我刻意约束,但这个节目从上到下,牵连的人和关口都太多了,难免会有我控制不到的地方。”


    陆照霜轻声喃喃:“我明白。”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不可能有纯粹公平的乌托邦,这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


    “不过也不用太悲观,”郁思弦朝她笑笑,“我会尽我所能。”


    说完,见她还一错不错地看着他,郁思弦不由问:“怎么了?”


    陆照霜也想问,怎么会有他这样的人呢?


    她见过那么多人,肆意操纵着黑箱,把染血的花冠双手奉上,只为博君一笑。


    只有郁思弦说的是,为了你,我会保证这个节目的公平。


    让她觉得心脏被狠狠一拧,酸楚到她几乎想要哭出来。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都二十一万字了,作者都快燃尽了,大家真的对这篇文没有任何想发的话的吗[爆哭]


    49/


    第49章


    ◎她好像比他预想中更动摇◎


    “没事,我只是……”陆照霜欲言又止。


    那些感觉太难表述了,她将心头翻涌的情绪都暂且压下去,垂头轻声道:“我回去了,你也……别太累了。”


    “嗯。”郁思弦松开她的小臂,看她匆匆绕过走廊拐角,而后消失不见。


    他独自站在寂静的楼梯上,如同劫后余生般长呼出口气。


    他实则没有在她面前表现得那么游刃有余。


    今天从送出红玫瑰开始的每一步,都是上次在伊冬察觉出她的逃避后,只能出此下策的险棋。


    当他这么多年的感情过早暴露,即便陆照霜向他走来,那里面又会包含多少愧疚和怜悯呢?他原本想等她更动摇一些的时候,再向她坦白心意。


    可如果她已经有所察觉,并因此开始逃避的话,那怜悯也好、愧疚也好,所有能动摇她的东西,他都不惜去借用。


    但她好像也比他预想中的,要更动摇一点。


    郁思弦手指蜷动,若有所思地静站了一会儿,而后不自觉地一笑。


    *


    陆照霜回到休息室,里面的乐队已经散了七七八八,而逃出人间的这一角,正克制着喜悦的程度,窝在角落里悄悄高兴。


    一见她回来,高若涵立刻兴奋地朝她招手,“照霜姐!你干嘛去了?太可惜了,你错过了公布结果的那个时候!我都想跟节目组把那段录像要回来永远珍藏了!”


    陆照霜不太自在地含糊应了一声,“嗯……就是出去了一下。”


    最边上坐着的徐勿凡嗤笑了一声。


    林珩看见她怀里还抱着一束红玫瑰,立刻就反应过来,这花是谁送的。


    “思弦来过了?怎么没跟你一起来?这么高兴的事还想亲口告诉他来着。”林珩往她身后张望,显然有点失落。


    徐勿凡没好气地道:“你脑子丢哪去了?想想他来了会是什么后果。”


    林珩一拍脑袋,“啊,也对,我怎么忘了这个。”


    “那就之后再说吧,”他遗憾地叹了口气,但又很快振作,站起身斗志昂扬,“走,我们先去宿舍安顿下来,然后去看看我们的练习室。”


    节目组给所有入选的乐队提供宿舍和练习室,就在这栋楼上,不限制成员外出,但显然,他们是需要在练习室内给节目组提供足够的花絮素材的。


    一行五个人先回酒店拿行李,然后哼哧哼哧往宿舍搬。


    所有入选的乐队都跟他们做着一样的事,电梯拥挤不堪,陆照霜被挤在了最角落。


    她特地侧过身体,小心地护住手里那束红玫瑰。


    下一秒,她又听到身后传来徐勿凡的嗤笑了。


    陆照霜无端就觉得耳根有点烫。


    出电梯的时候,她和徐勿凡被落在最后面,徐勿凡戏谑地打量着她。


    “车上哭得那么惨,结果搞了半天,你这不是也没拒绝吗?”


    陆照霜恨不能钻进地缝里,但一只手拖着行李箱,一只手抱着玫瑰花,空不出手来挡住自己,只能任凭徐勿凡继续看。


    过了一会儿,倒是她先忍不住,犹豫着问:“我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啊?”


    “什么不太好?”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现在这算什么状况。”


    陆照霜有点茫然,郁思弦确实表白了,她也确实是去拒绝的,但好像最后也没拒绝成功?


    那现在算什么?


    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吗?


    但她也拒绝了呀?


    徐勿凡诧异地掀起眼,“没谈过恋爱?”


    陆照霜沉默了一会儿,诚实地点了下头。


    徐勿凡笑了声,“真稀奇,婚都离过了,但恋爱没谈过。”


    她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但语气里倒也没什么奚落的意思,只是懒懒地说:“就是暧昧期那回事呗,他不想放弃,你也没有那么坚定地想划清界限,那就暧昧着呗,多处一阵,觉得成就谈,不成就再拒绝。”


    陆照霜犹疑道:“不会对他很不公平吗?”


    徐勿凡无语,“大小姐,人做点决定不需要时间的吗?看没看过电影?‘恋爱最美好的时候是暧昧的时候’,享受就行了,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而且,徐勿凡瞥了眼她怀里那束完美如初的玫瑰花,只觉得酸到倒牙。


    这不是已经偏心得很明显了吗?


    陆照霜低下头,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她抬头问:“所以你是思考过了,觉得可以,才和林珩在一起的吗?”


    徐勿凡见了鬼似的看着她,然后往前快走了几步,“我们真的不是能聊这种话题的关系!”


    陆照霜笑了下,之前萦绕在心里的阴霾消散了不少,也快步赶上了大部队。


    宿舍每个乐队分男女两间,条件谈不上多好,但胜在离练习室近。


    他们吃过饭休息了一阵,就在练习室内会和。


    练习室比他们在申城租的那个小,但设备更专业,还有各种录像和录音设备,让他们起初都有点不太适应。


    林珩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其他成员,“无论如何,我们的第一步已经成功了,接下来该想的,就是怎么继续留下来了。下一期节目的赛制和对手,老唐、小高,你们来说吧。”


    高若涵闻言立刻搬了一把椅子过来,唐湾掏出笔记本电脑,放在椅子上,打开了一张表格,示意大家看过来。


    “这是我和小高刚才赶工统计出来的,很简陋,大家将就着看。”


    陆照霜干脆像之前在申城一样,直接坐在地板上,托着下巴认真看电脑屏幕。


    上面是所有入选乐队的粉丝数统计。


    “今天一共通过了48支乐队,下一期会淘汰一半,而在这48支乐队里——”唐湾说着,点开一张扇形图。


    “粉丝数超过一百万的有4支、超过五十万的有8支,这12支乐队自带流量,也是这个节目的收视保障,无论如何,这才第二期节目,他们是不可能淘汰的,出线名额可以说已经锁定了一半。”


    “十万粉丝以上的乐队有20支,剩下的15支乐队跟我们的情况差不多,我们要争取剩下的12个出线名额,那这35支乐队就是我们的对手。”


    唐湾说完,练习室内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死寂。


    高若涵一下子就蹲在了电脑旁边,语气里充满着失落的意味,“说实话,以前我是知道《乐队人》很火,但我真的没想到,这一季会来这么多知名乐队,和前两季根本不是一个激烈程度。”


    “相当于我们起码得挤走9支十万粉丝的乐队才行,他们可都是开过很多巡回演出的成熟乐队了,我们真的有机会吗?”


    林珩下意识想反驳,但是看着那个过分鲜明的数据对比,一时竟也有点怔愣。


    有些东西,在遥不可及的地方旁观,和真正站到下面,那种感受是截然不同的。


    更何况这座山比他们此前预想中还要陡峭。


    高若涵揉了揉自己的脸,努力攒起一个笑,“没关系,我们已经站在了这个舞台上,加上下一期,我们就挣到了两期节目的镜头了,已经很好了!”


    “为什么要预设我们下期赢不了?”


    高若涵一愣,下意识朝出声的那个人望去。


    陆照霜正把这些数据誊抄在笔记本上,和今天的记录结合在了一起。


    她平静地问:“小高,在休息室里我们看现场转播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个心态,现在为什么会这么想?因为看到他们的粉丝数量了吗?”


    高若涵怔了下。


    是哦,她明明今天在现场的时候,还挺有斗志的来着。


    “既然你当时没有这么颓废,说明就现场来说,他们也并没有那么不可战胜的,不是吗?乐队最重要的是现场,而不是这些数据,不是吗?”


    陆照霜说完,又玩笑般眨了下眼,“当然,这些数据不是没有意义,比如说,既然他们自带了这么多流量,说明这一季节目的关注度很高,我们不是能让更多人看到了吗?”


    林珩这会儿也重新镇定了下来,给她比了个大拇指,“无论如何,至少我欣赏你的自信,当然,这次是褒义的。”


    说起他们第一次合作前交涉的样子,陆照霜却没有笑,“知道我第一次看你们的演出时,是被什么感染的吗?”


    林珩挑眉,摸着下巴说:“大概是我们的音乐太好听了吧?”


    这个冷笑话把大伙都逗得一乐。


    毕竟,他们第一次见面,那还是杜骅在他们乐队锯木头的时候。


    陆照霜一字字道:“是野心。”


    “那种就算被推到了谷底,绝对不甘于平庸,拼命也要被人看见的野心。”


    四人齐齐怔住。


    “那天我完全被你们震撼到了,回家以后,我把《假面》拉了一遍又一遍,不然你们以为我是什么天才吗?只听过一次,隔了那么久也能准确复刻出来?”


    林珩有些失语:“你……”


    陆照霜连忙摆了摆手,“等等!先别急着感动,我说的是那天。如果是今天的你们上去表演,这么畏首畏尾的样子,我想我现在应该还在继续做我的首席。”


    她这话是微笑着说的,但谁都能听出她话里的严肃。


    他们从认识以来,她就一直是温柔好说话的样子,这还是头一次,他们见识到她内里的刺。


    练习室内沉默了下来。


    高若涵目光怔怔落在地面很久,而后猛地用双手拍了下自己的脸,那个清脆的声音,立刻吸引了所有视线。


    “你说得对,照霜姐,担心这担心那,在行动前就预设了失败,这就连我们最重要的特色都没有了,我不会再这么消极下去了。”


    唐湾也沉沉地呼出口气,抬手把笔记本电脑合上,“小陆,谢谢你的提醒,我们都已经走到这里了,就不应该再被那些数据吓倒,不管我们的对手是谁,我们都竭尽全力去争取就对了。”


    练习室内的气氛终于重新振作,陆照霜心里松了口气。


    她声音缓和下来,“唐哥,你和小高整理的数据不是没意义的,我们要面对的对手是谁,他们有什么优势,都是我们应该考虑的问题,以后也得继续麻烦你们。”


    “别再这么客气了,叫我老唐就好。”


    陆照霜顿了顿,便从善如流,“老唐。”


    她拍了下手,朝大家微微笑道:“好了,只有斗志也没用,我们现在开始考虑吧,下一场我们究竟要选哪首歌,怎么编排,才有可能从那12个名额里出线。”


    大家今晚被刺激到,商量到半夜才解散。


    陆照霜多留了一会儿,整理了一下大家的思路,然后咬着笔尖往门外走。


    “陆照霜。”


    她下意识抬头。


    林珩靠在门口,朝她伸出一只拳头,“从今天起,你不再只是小提琴手和作曲了,你是副队长了。”


    陆照霜眉梢挑起,“喔,从首席到副队长,我这级别降得可够快的呀。”


    林珩静静看着她,“想要吗?队长不是不能给你。”


    陆照霜看他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便也收敛了笑意,“不用,逃出人间是你这么多年的心血,我没有鸠占鹊巢的喜好。”


    “比起首席,副队长这个称呼我好像更喜欢一点,”她笑了笑,和林珩碰了下拳头,“我们一起赢下去吧,队长。”


    *


    临近第二期节目录制,第一期海选马上就要在网络平台播出。


    陆照霜是被徐勿凡叫醒的。


    “喂,都十一点了,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晚?不是说好大家一起看节目的吗?”徐勿凡疑惑地问。


    往常这人可都是第一个起床去练习室的。


    陆照霜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看了眼时间,慢吞吞地说:“为了养精蓄锐,风暴要来了。”


    徐勿凡看着外面晴空万里的天色:“?”


    中午十二点,《乐队人》第三季正式上线。


    播放数据从上线的那一秒开始疯长,热搜滚动刷新。


    下午三点。


    申城音乐厅内。


    一声“卧槽”在排练前夕响起。


    朱高远皱起眉头,一眼就找出了那个发出不和谐声音的人。


    那人怀里抱着小号,另一只手却拿着手机呆呆看着。


    朱高远不悦地瞥去一眼,“要排练了怎么还不放下手机?”


    “朱指挥,这个、这个、主要是……”那人有些语无伦次。


    身边的人好奇地望过去,也跟着“卧槽”出声。


    朱高远眉头拧得更紧,快步过去,直接伸手拿过那只手机,“你们在搞什——”


    话音在看到屏幕时戛然而止。


    “一个个怎么都这么神神秘秘的。”唐颖小声嘀咕着,伸长脖子往那边一看,然后怔在当场。


    ……


    萧烨如同往常一样走进办公大楼,却觉得浑身不自在。


    今天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好像格外之多。


    他走进电梯,借着电梯里的镜子,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衣着,确定自己外表上并没有什么异常。


    更加一头雾水了。


    电梯门打开,秘书处的门敞开着,里面的声音七嘴八舌飘了出来。


    “卧槽,这真的是陆小姐吗,不是什么重名的人吗?”


    “当然是啊,你们又不是没见过,照片在萧总桌子上摆了那么久了,就是她呀。”


    “陆小姐原来是这种风格的吗?她不是搞古典乐的吗?”


    “你们说这事萧总知道吗?”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不知道?”


    萧烨心下一沉,快步走进去,在那几个秘书还围成一团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直接劈手夺过了手机。


    “萧总!”


    秘书们霎时噤若寒蝉。


    萧烨却已经根本没空理会他们的反应了。


    他的目光死死停在手机屏幕上。


    那是一个短视频。


    熟悉到带着面具他也能一眼认出的那个人,站在聚光灯下,一把将面具撕下抛开,露出他从未见过的热烈专注的陌生表情。


    隔着屏幕,她的目光像是落在了他身上,朝他微微一笑,然后以他再熟悉不过的风格屈膝行礼,“小提琴手,陆照霜。”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宝子们的营养液和评论鼓励,作者死人微活了[三花猫头]


    恋爱最美好的时候是暧昧的时候——《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


    50/


    第50章


    ◎背着别人,勾住了她的小指◎


    接到父亲电话的时候,陆照霜刚和逃出人间的其他成员完成了一遍排练。


    她挂着耳机,点下接听,手上也没停,把大家失误的地方速记了下来。


    陆父的声调并不高,甚至比往常都更平静,却正因如此,格外给人一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他连名带姓叫她的名字,“陆照霜,你现在在哪?”


    “湘城。”


    “马上给我回家。”


    “知道,今晚的机票,不用等我吃饭,我到的时候就九点了。”她淡声说完,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练习室内,其他人都屏住呼吸,小心看着她。


    陆照霜却像没事人一样,将笔帽合上,然后将自己记录下来的东西递给林珩,“你们继续排练吧,抱歉,我可能得明天才能回来了。”


    林珩手上捏着那个笔记本,半眯着眼睛,显得十分怀疑,“你不会不回来了吧?”


    陆照霜掀起眼睫,像看精神病一样看着他,“我们后天就要上场了,我不回来是要干嘛?”


    “就……比如,”林珩艰难地举例,“你爸不会把你锁在家里不让你出来吧?”


    陆照霜微微一笑,“我爸只是凶,但不是□□,而且我是个成年人了,有人约束我的人身自由,我会报警。”


    “好了,我走了。”她朝大家挥了挥手,就拉起自己已经收拾好的行李箱出了门。


    刚迈步出去,把门合上,她一转身,脚步又立刻停住。


    郁思弦正倚在走廊对面,朝她晃了晃手机,“看来我们得一起回去了。”


    陆照霜顿时便有点失语:“没想到……你也会被波及。”


    “这可不是波及,阿照。”


    郁思弦纠正了一下她的措辞,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真要算起,这件事最开始就是我怂恿你的,我一直是你的同谋。天塌下来,我们也一起顶着。”


    他还真是,从头到尾都一直在帮她善后。


    陆照霜抿了抿唇,“既然你要这么说,我可不会再谢你了。”


    “为什么要谢我?”郁思弦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十分真诚地发问:“我们不是一起回去受罚的吗?”


    他们站得太近了,陆照霜不由别开视线,率先朝电梯走。


    郁思弦不紧不慢地缀在她身后。


    明明他身高腿长的,随随便便就能走上来和她并排,偏偏他好像对跟在她后面这件事乐在其中。


    “好啦,”陆照霜终于站定,回过头来,无奈地看着他,“和我一起走啊。”


    郁思弦不知道是被她这句话哪里戳中了,愉悦地笑了一声,大步走到她身边。


    两个人进到电梯,恰好有工作人员也走了进来,同他打招呼,“郁总。”


    陆照霜立刻把头瞥向一旁的电梯墙壁,假装自己只是个路人。


    郁思弦朝工作人员点了下头,便表情冷淡地站在电梯一角不说话了。


    三个人的空间,一时便只剩下电梯井的运作声。


    直到温热的触感碰上了陆照霜的手。


    她下意识偏过头,郁思弦神情仍旧一派平淡镇定,外表完全看不出,他正借着行李箱的遮挡,勾住了她的小指。


    陆照霜手上一使劲,终于迫使他垂眸朝她看过来。


    她抬起下巴,睁圆了眼睛看着他——你就在节目组做这个?


    郁思弦微微歪着头,一脸理所当然的诧异——有什么不可以吗?


    他今天拉她的力道,和伊冬那天完全不一样,松到她可以轻易挣脱。


    但她好像,不是很想那么做。


    也许是察觉到她的默许,郁思弦的手指在她掌心轻轻划动了一下,有点像是挑衅、又有点像是逗她玩。


    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痒意,从手心的神经末梢传来。


    这就是把话都挑明了以后的暧昧期吗?陆照霜很没见识地心想。


    就算是做着同样的事,但比起之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闪躲,现在好像更大胆、更危险。


    也让人觉得更刺激。


    陆照霜别开脸,用另一只手在脸侧用力扇了扇风,给自己人工降温。


    天哪,她真的是太热了。


    电梯抵达一楼。


    陆照霜迅速抽开了手。


    那位职员也恰在此时转身,朝郁思弦点了下头,“郁总,那我就先走了。”


    对方离开后,陆照霜匆匆出了电梯,推开大厅的门径自往外走,根本不敢回头看。


    “阿照。”


    郁思弦慢悠悠地叫她的名字,扶着她的行李箱站在一辆车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要走去机场的话,我们恐怕赶不上时间了。”


    陆照霜只好重新挪步回来。


    她看着他的脸,真是不明白,这人怎么完全不脸红的?


    她这么想了,也就这么问了,并十分怀疑地盯着他,“你是不是这些年背着我们谈过很多恋爱啊。”


    倒不是对他的过去有什么莫名其妙的占有欲,就是真的很好奇啊,他怎么能比她这个结过一次婚的人还淡定啊。


    郁思弦笑得肩膀微微耸动。


    “阿照,是这样,”他语气听起来像是要给她讲一道数学题,睫羽下却闪动着丝丝促狭,“我们马上就要27岁了,想让我方寸大乱的话,牵一下手是不是太小学生了呢?”


    陆照霜腾一下就连脖颈都烧着了。


    她同手同脚地钻进副驾,“啪”一声把他的笑声锁在了车门外面。


    他们的机票并不是一起买的,座位当然也没连在一起。


    陆照霜在郁思弦后面几排。


    飞机即将起飞,空乘提醒乘客关机的时候,陆照霜又看了一眼微信。


    满屏都是密密麻麻的红点提示。


    她一条也没点开,直接按下关机。


    这下风暴是真的要来了。


    她抬眸,还能看见前方那个熟悉的后脑,不自觉笑了笑。


    风暴就风暴吧,没什么好怕的。


    下了飞机,前往南郊别苑的路上,他们一起坐在出租车后排。


    郁思弦目光轻轻扫过她侧脸,“你好像一点都不紧张。”


    “以前什么都没开始做的时候,我总是害怕各种东西,会不会对不起妈妈、会不会又惹爸爸生气、会不会让所有人失望……但真的开始做了以后,就不再这么想了。”


    陆照霜笑了笑,“和他们待在一起组乐队真的很开心,比起来,那些担心的东西,我觉得都不重要了。”


    说到这里,她偏头看向郁思弦,“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你到底为什么会把我和他们拉到一起,因为我喜欢过繁星之后?”


    “三分之一吧,”郁思弦轻声道:“因为繁星之后,我知道你不讨厌这种风格的流行音乐。”


    “另外三分之一,是林珩找上我的时候,他们乐队构成里,有一个小提琴手,第一次听他们演出,我就觉得你真的很适合那个位置。”


    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她远比他们之前的成员更适合那个位置。


    陆照霜一时胸口酸胀。


    不知是为他真的太了解她,还是为他从那么早以前,就一直在从她的角度考虑。


    她轻声问:“还有三分之一呢?”


    “这个嘛,”郁思弦垂下眼帘,眸色被眼睫的阴影盖住,“我想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又是他惯常的卖关子环节。


    但陆照霜现在已经渐渐察觉了,他所有对她不能言的隐瞒,最后大约,都与她有关。


    她沉默了很久,“谢谢。”


    郁思弦听得一笑,“不是说不会再谢我吗?如果是为了逃出人间,我说过,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你自己和他们合得来。”


    “不,”她低声道:“是谢谢你,让我看清了我自己。”


    郁思弦一怔。


    出租恰好抵达陆家门口,陆照霜率先下了车,去后备箱拿行李,郁思弦慢了一步,下车时,她已经把后车盖合上,紧紧盯着近在眼前的大门。


    她深吸了一口气,“走吧,思弦。”


    按下家门密码,打开,客厅里坐着五个人,气氛十分诡异严肃。


    她早就知道爸爸和郁叔叔会在,但为什么萧烨和他父母也在?


    脑子里飘过无数思绪,但此刻她也只能先过去打招呼,“爸,叔叔阿姨。”


    郁思弦跟着进来,也打了声招呼。


    此刻陆父和郁父都各坐着一张单人沙发,萧家人一起坐在长沙发上。


    萧烨朝里面坐了坐,让出了一个人的空隙。


    陆照霜一眼也没往那边看,径自坐到了另一侧的长沙发上,郁思弦跟她坐到了一起。


    陆父看到这一幕,心里冒出一股古怪的违和,但转念一想,这两人都是今天的盘问对象,坐一起也合理。


    只有郁父的眼里闪过一丝异色。


    “哎呀,阿霜,”最先开口的,是笑眯眯的萧母,“你不知道,今天突然在网上看到你的名字,可真是把我们都吓了一跳,你和思弦怎么都没提前说一声,就突然就跑去那种地方了?”


    “您说的是这个吗?”陆照霜直接点开《乐队人》的视频摆在桌子上,画面恰好就是逃出人间上场的那一幕。


    看到自家女儿穿着黑色礼裙,脸上戴着个不伦不类的面具,出现在手机里,被不知道多少人评头论足。


    陆父再也忍不住,怒斥了一句,“这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东西吗,还不快给我关掉!”


    陆照霜从善如流地按下了暂停,“以我们乐队现在的成绩,确实还不是什么能炫耀的事情。不过,参加这个节目、通过海选,每一步都是我们自己争取来的,没有借助任何外力,我们堂堂正正,我想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


    “你、你真是!”陆父气到指着她的手指都在颤抖,“比你妈还不像话!”


    “老陆,消消气,”萧父一边劝解,一边温声对陆照霜道:“阿霜啊,你之前不是还在那个交响乐团吗?大家劝了你那么多次,你都不肯辞职,怎么就……”


    萧父目光落在她的手机屏幕上,眉毛和眼皮都皱起,有点荒唐地摇了摇头,“和这种人混在一起,搞这些不入流的东西去了?”


    萧烨眼皮一跳,他还没忘记,他和陆照霜因为“这种人”这个措辞吵过的架,连忙道:“爸,你别——”


    但来不及了。


    “不入流?”陆照霜笑了一声,“那想必以前我搞古典乐的时候,在叔叔眼里应该挺入流的吧,但我好像也没见叔叔来听过我们的音乐会呀。”


    “陆照霜!”陆父冷下了脸。


    但陆照霜像是没听到一样,还是笑眯眯地看着萧父,“萧叔叔平时好像挺崇尚爵士乐的,但您知道爵士乐是怎么来的吗?”


    “是19世纪还被歧视的黑人乐师,在低级酒吧、舞厅还有红灯区那些地方创作和发展起来的,只不过后来得到了美国白人群体的认可,进入了主流视野,才一步步发展到现在的。”


    “萧叔叔,”陆照霜语气听起来相当真诚,“在您看来,低级酒吧、舞厅、红灯区,是入流的地方吗?”


    萧母下意识捂住了嘴。


    萧父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位高权重,已经很多年没有人顶撞过他了,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从小到大都在他面前乖巧懂事的“儿媳”。


    “还不给我住嘴!”陆父“啪”一声把杯子摔碎在地上,阴沉地望着她,“谁教你这么对长辈没大没小的!”


    稀碎的玻璃碎片在地面溅开,还好陆照霜今天穿的是长裤,所以也没有被溅到。


    郁思弦顿时皱起了眉,想出声,但看到她的脸色,又重新沉默下去。


    显然,这是她准备自己面对的主场。


    陆照霜脸上的笑容也完全淡了下去,“如果不是萧叔叔先对我的朋友和对手们失礼,我也不会对他不礼貌的。还有爸爸,就算您是我爸,也没有权利打我,再出现上次的事情,我就不会再回家了。”


    她以前和陆父吵架也有寸步不让的时候,但从未像今天一样,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不顾及任何人的体面。


    一时两家父母都愣在了当场。


    倒是郁父看了半天热闹,这会儿慢吞吞把手里的茶盏搁下,微微笑了笑,“说到底也就是件小事,大家没必要吵下去。现在也就播了一期节目,照霜这个小乐队,也没多少关注度,热搜该撤的撤,视频该删的删,下期退赛,过一阵也就没人讨论了,就当孩子们胡闹了一次。”


    他语气如此轻描淡写,几句话,就直接判了逃出人间的死刑。


    陆照霜目光落在郁父身上,目光冷下去。


    她从小就知道,这个人有多冷血。


    “哎,这样就对了,大家何必绕那么大圈子呢。”萧母这会儿才回过神来,喝了口水压惊。


    “我拒绝。”一道平淡却不容置喙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都诧异地向那头望去。


    郁思弦神情未有丝毫波动,只像是在陈述一件基本事实,“他们乐队是通过正规流程走到这一步的,我是主办方,有责任保护他们的正当权利。”


    “思弦,”郁父被当场反驳,脸上有些挂不住,冷声警告:“别忘了公司到底是谁的。”


    郁思弦轻笑一声,指节悠悠在膝盖上轻轻叩了叩,“从股份占比上来说,大概算您的吧。但您要么再想想呢?您真的有办法否定我的决策吗?”


    郁父死死看着郁思弦的眼睛,攥着杯子的手倏然一紧。


    父子两之间的暗潮涌动和郁家内部的事情,别人没法察觉。


    萧母只是在郁思弦出头的这一刻,终于从一晚上让人无所适从的局面里,找到了一个可以抓住的对象。


    她抚了抚自己的鬓发,一脸的为难和惋惜,“思弦,你也是阿姨看着长大的孩子,从小到大,你是最让人放心的,怎么这会儿阿霜不懂事,你也跟着胡闹呢?”


    陆照霜脸色一变,“阿姨,我是什么不能为自己负责的未成年人吗?参加节目是我自己的选择,您有什么想说的,冲着我来,为什么要怪思弦?”


    萧母看着陆照霜,就像看着一个胡言乱语的孩子,苦笑着摇了摇头。


    她的话头仍旧是只冲着郁思弦的,语气甚至带着种怀念的意味,“思弦,你那个时候搬过来,人还那么小,你爸也忙,没个家人照顾,我和若华就时不时去看看你,小烨也经常去看你。”


    “这么多年了,有时候阿姨觉得,你跟自家儿子都差不多了,”萧母说到这里,不禁笑了笑,末了又哀哀叹了口气,“你现在这样,让我们难做,让小烨也难做……真的让阿姨很寒心。”


    陆照霜一怔,在这一刻忽然懂了。


    为什么萧母只冲着郁思弦去。


    因为他们没什么可以辖制她的,却可以利用郁思弦幼年的不幸,挟恩图报。


    原来如此。


    “哈。”她笑出了声来。


    这笑声实在突兀,萧母不由向她望过来。


    说实在的,陆照霜从接到电话开始,非但没有觉得恐慌和害怕,反而有种微妙的亢奋,所有肾上腺素好像被激活,让她面对来自家庭的这场风暴,完全无所畏惧。


    只有这一刻,她觉得疼了。


    “阿姨,”她看着萧母,一字字道:“原来您小时候对思弦好,是为了现在来道德绑架他。那您当时对我好,是为什么?”


    萧母脸色顿时一变,勉强笑了下,“阿霜,阿姨不是那个意思。”


    陆照霜没有看她,目光移到她边上,郑重地看了萧烨一眼。


    萧烨瞳孔蓦然一凝,不安的预感疯长,仿佛意识到她要做什么,“阿霜!”


    “思弦没什么让叔叔阿姨和萧烨难做的地方,因为我和萧烨早就离婚了。”


    陆照霜看着屋内众人,又笑着补充了一句,“要看我们的离婚证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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