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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0

作者:宁独一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1章


    ◎哪怕你不愿意,我也没法放手了◎


    “后悔吗……”这种问题,陆照霜曾经很多次抵触过,也逃避过。


    但兴许是因为,林珩对她来说还是个不太熟的生人,不知道她的过去,也无从知晓她犯过的那些蠢事。


    所以陆照霜此刻比她预想中要平静得多。


    她歪着脑袋,轻声说:“我不知道,可能还是我不够努力吧,不然就不该有后悔的事了。”


    “噢,”林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挑眉看她,“你把谁的价值观套到了你身上?一点都不适合你。”


    陆照霜一愣,抬头时,“你怎么知道”这几个字已经写在了脸上。


    林珩懒洋洋道:“再简单不过了,说这种毒鸡汤的人,一定是对别人、对自己要求都特别高、特别强势的那种人,而你嘛……”


    他抬眼,毫无顾忌地上下打量她,一点也不客气地评价道:“外强中干、瞻前顾后、优柔寡断、总看人眼色——”


    “等等,”陆照霜忍无可忍地打断他,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在你眼里,我原来是这么无可救药的人吗?”


    “是啊。”林珩摊开手承认。


    陆照霜简直要炸毛了。


    “但换个角度,”林珩又慢悠悠道:“也可以说你责任心强、体贴入微、乐于牺牲嘛,我是不觉得这算缺点,纯看你自己高不高兴了,不过……”


    他托着下巴,幸灾乐祸看她:“我看你的表现,好像也不见得真有多喜欢嘛。”


    陆照霜怔怔地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默默把头低了下去,像只刺猬一样把自己重新缩起来。


    林珩翻了个白眼,也没有扮演人生导师的意愿,右手拨片在吉他上唰的一扫,铮铮琴声在寂静的房间里荡开,一举扫净他眼里原本的倦意。


    “不知道思弦有没有跟你说过,大学我组过一个乐队,挣不了什么钱,一毕业大家就默认散伙,我不是没试过,跟大家一样去规规矩矩上班,但没办法,忍不了就是忍不了。”


    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耳钉,“辞职报告一递,我就去打了这几个耳钉,虽然挺疼,但也够痛快。”


    陆照霜不难想象,以林珩的性格,要把他按在写字楼里应付正常的职场生活,会有多别扭。


    她看着他左耳那五个不规则的、炫目张扬的耳钉,赞了一句,“很漂亮。”


    林珩诧异看她,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但心里又十分满意,唇角按捺不住地勾起来。


    “所以,什么怀疑、后悔、对不对错不错的,管它呢,我懒得想。我爸妈骂我,那我就搬出去自己住,只要我还有一天活着,我就只想死在那个舞台上。”


    固执己见、桀骜不驯、不服管教。


    陆照霜从胸腔里呼出一口被灼烧的气。


    真是,与她完全不同的人。


    林珩坐在郊区偏僻简陋的排练室,怀抱着他虚幻的梦想,只有一把电吉他、皱巴巴的廉价衣服、眼底熬出的青紫陪着他,却像是坐上了某个王座一样愉悦。


    世界上有很多这种人,最后被梦想击沉的是大多数。


    但陆照霜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人,有一天被迫低头折腰的模样。


    她抓起地上的草稿,一点点仔细抚平,然后站起身,坐到了另一边的钢琴前,打开琴盖,“哪里有问题?弹给我听。”


    林珩看着她坐在钢琴前优雅挺直的背影,跟要开个钢琴独奏会似的,摸不准她什么意思。


    但他还是依言给她弹了一遍,在滞涩处停下,“感觉这一块有点太平庸了。”


    陆照霜闭着眼睛,手指在腿上轻轻敲着刚才的节拍,附和道:“确实。”


    她点评得倒真不客气,林珩又翻了个白眼。


    “*那这样呢?”陆照霜说着,手指按上琴键。


    刚才的那半首曲子从钢琴中流淌而出,虽然经过简化,但当真大差不差。


    林珩神情微变。


    上次看她能复刻他们的《假面》,他就已经有所预感,可现场看到她这个记谱的能力,也还是觉得有点太变态了吧?


    但很快,他就顾不上惊讶了。


    钢琴声在接近那段滞涩处的地方,却忽然变换了旋律,如同溪流在山间低回婉转,然后在越过一道山崖时,急促地奔流而出,豁然开朗。


    陆照霜双手离开琴键,回头看他,“现在怎么样?”


    林珩手上抓着笔,正毫无形象地俯趴在地上奋笔疾书,头也不抬地对她说:“再来一遍!”


    这画面实在有些伤眼,陆照霜默默挪开视线,“……好。”


    没多久,排练房里就只剩下林珩兴奋的声音。


    “那里降个调试试?”


    “这里不太行啊,等等啊,你听听我改这里怎么样?”


    ……


    不知过去了多久,陆照霜感觉自己都要虚脱了。


    倒不是累,平时一场音乐会下来,远比这累得多。


    是热,这个排练房没有空调,也不怎么透风,她宛如蒸了一遍桑拿,后背都被汗水浸透了。


    林珩这才满意地大叫:“成了成了!”


    陆照霜此时已提不起附和他的兴致,抬手抹了把汗,虚弱地说:“嗯……恭喜你。”


    “什么叫恭喜我?这叫恭喜我们!”


    陆照霜一怔,就见林珩大笔一挥,在他刚誊抄好的曲谱上写下了“作曲:林珩、陆照霜”的字样。


    她目光久久停留在那几个字上,迟疑问:“还要算上我吗?”


    “当然,这曲子有你一半功劳啊,合作愉快!等以后我们的曲子大卖,版权费还得分你呢!”林珩眉梢眼角根本藏不住笑意,凑过来跟她击了个掌。


    他想得可真够远的。


    从今天起,世界上突然莫名其妙,多了一首署着“陆照霜”名字的曲子,还背上了大卖的期望,真是魔幻。


    陆照霜明明很清楚,这个纯粹的妄想有多遥不可及,却还是不自觉地弯起了唇角。


    不忍扫他的兴,她玩笑般接了句:“好吧,到时候我会把银行卡号发你的。”


    “这么晚还没回去?”熟悉的声音忽从门口传来。


    陆照霜下意识转头望去。


    郁思弦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倚着门框,目光从他们刚刚击掌的手上移开,落在她脸上。


    陆照霜觉得那视线莫名淡得出奇。


    但林珩显然没发觉,兴致勃勃抱起吉他,“思弦,好消息!我们刚写了首新曲子,我弹给你听。”


    郁思弦垂眼一笑,却是不容置喙的意思,“有点晚了,下次吧。”


    “那好吧,等我写好词再给你听。”林珩语气里充满遗憾。


    陆照霜都听得有点不忍心了,郁思弦却对此视若无睹,微笑着看向她,“阿照,还不回家吗?”


    陆照霜看了眼腕表,竟然已经接近零点了。


    想到明天还要参加乐团排练,她连忙起身,拿起自己的东西,跟林珩道别。


    林珩冲他们两摆摆手,“你们先走吧,我还得待会。”


    陆照霜和郁思弦一起下楼,他照旧体贴地帮她拿过琴盒,却一言不发。


    只在她走向自己的车时,开口阻止:“阿照,你今天熬得有点久了,别疲劳驾驶,我送你回去吧,你的车我明天让人开回去。”


    陆照霜觉得有道理,也就没有拒绝,跟着郁思弦上了车。


    狭窄的车内,沉默就格外突兀。


    郁思弦不算非常健谈的人,但陆照霜总觉得,他今天的气压低得有些不同寻常。


    “思弦,今天碰到什么烦心事了吗?”她关心道。


    郁思弦一顿,语气有些生硬,“没有……是我自作自受。”


    最后那句低不可闻,陆照霜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郁思弦微微一笑,握着方向盘,像只是随口一问:“你好像和林珩很合得来。”


    陆照霜眼睛睁大,想起林珩那副自行其是的模样,就忍不住吐槽:“真的会有跟林珩合得来的人吗?”


    那得多有忍耐力啊。


    “不过……”她又犹豫了一下。


    刚才在排练房的那几个小时,虽然热到崩溃,被林珩折磨得超级疲惫,却是她这段时间最轻松自在的时候。


    忘记了萧烨那晚的故意捉弄,忘记了和萧烨的冷战,忘记了在乐团内的所有不睦。


    正因为与她的人生迥然不同,所以,哪怕只是旁观,都如同陷进一个漩涡,短暂眩晕间,仿佛自己也从现实中挣脱出去了一样。


    她手肘撑在车窗边上,视线别向窗外,“我确实不讨厌他这种人就是了。”


    郁思弦握着方向盘的指骨一瞬间紧到泛白。


    他当然预料到了这支乐队对陆照霜的吸引力,才特意牵线把他们拉到一起。


    但想到,刚才在排练房里看到她生动的神情。


    那种憧憬、向往和喜悦,从来不会对着郁思弦。


    从过去的萧烨,到现在的林珩,她好像总是被这样鲜活浓烈的人吸引。


    而郁思弦从来不会走进她的眼里。


    他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偏头看去,就见到她侧脸上微翘的唇角。


    他跟着一笑,却是自嘲。


    可怎么办呢,阿照?这一次,哪怕你不愿意,我也没法放手了。


    他这么想着,强迫自己将盯着她的执着目光重新敛起。


    车在陆照霜家门口停好,郁思弦状似不经意般提议:“我想在节目开始前确认他们的状态,所以阿照,下次去排练的时候,也叫上我吧。”


    面前的女孩对他的所有算计一无所觉,下车前,还很担心地问:“可排练很花时间的,你不会很忙吗?”


    “最近比较有空,”郁思弦轻描淡写地将此带过,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诚恳,又重复了一遍,“可以吗,阿照?”


    【作者有话说】


    郁思弦:自己还没有三成功,就已经开始觉得自己被三了。(目移)


    22/


    第22章


    ◎奔向她的心之所向◎


    不知道是不是陆照霜的错觉,她总觉得郁思弦此刻的表情里,有种哄骗的意味。


    不过这怎么可能呢?


    她磕磕巴巴地回了一句,“那,那你要是不忙的话,下次我们就一起过去吧。”


    郁思弦长睫下这才闪过一丝笑意,“那下次见,阿照。”


    “下次见。”目送郁思弦离开后,陆照霜转头进了家门。


    不知道萧烨是出差、加班,亦或是特意躲着她?家里空无一人。


    那种在外面短暂浮起的、云层一般轻飘飘的愉悦,被从四面八方伸过来的无形暗线拉扯着坠了下去。


    她面无表情地静默片刻,一步一步,走回自己的卧室。


    *


    申城大学,机械与自动化学院的会议室内。


    女人穿着浅棕色西装套,手握激光笔做着汇报。


    屏幕上的PPT显然是赶工出来的,十分简单粗暴,但女人面不改色、侃侃而谈,丝毫不受影响,完美地结束了这段演讲。


    “对于这套算法,还有什么不够清晰的地方吗?”


    她微笑着,将目光投向众人。更准确的说,是投向了坐在会议桌最后,那个托着下巴,俊朗又漫不经心的男人。


    萧烨懒洋洋地靠进椅背,抬手鼓了个掌,“没什么问题了,白老师讲得很好。”


    顿了顿,他意味深长地又添了一句,“我看再没有比白老师更会讲道理的人了。”


    白斯榕指尖蜷了下,面上回以得体的笑意,“那就谢谢萧总的称赞了。”


    另一边的副院长丝毫没发觉异样,抬手抹了把汗。


    好险,他们这个校企合作的项目推进了很久,一直没有进展,但就在前几天,萧氏忽然表示出接洽的意图,还提出要来参观。


    项目的上一个负责人已经离职,新负责人是他们刚从国外挖回来的白斯榕,可以说各方面都还在交接熟悉的阶段,他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幸好白斯榕临危受命,完美接住了这个考验,看来,接下来的事应该有戏。


    副院长笑呵呵看向萧烨,“那萧总,您考虑得怎么样?”


    萧烨垂眸沉思片刻,回答:“可以,具体的细则,我之后会派人过来对接。”


    眼见着研究经费即将到手,副院长大喜过望,张罗着就要邀请萧烨共进午餐。


    萧烨客气地笑了下,语气却是没什么商量的意思,“这就不必了,之后公司还有些事要处理。”


    “啊……好的。”副院长讪讪道。


    “不过,”萧烨抬眼看着副院长,指尖在桌上漫不经心地轻点着,“贵方的负责人是哪位?如果之后项目遇到问题,我希望能得到最准确的答案。”


    副院长连忙朝白斯榕使了个眼色,“白老师。”


    白斯榕站在原地,胸口短暂地起伏了下,才起身走近,将自己的名片递过来,眼观鼻鼻观心地回答:“萧总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问我。”


    萧烨视线从那张名片上很快掠过,示意自己的秘书收起来,对白斯榕微笑道:“那想必,白老师应该不会拒绝我的电话吧?”


    白斯榕这才抬头,和萧烨对上视线,几乎有点无可奈何,“当然。”


    送走萧烨后,副院长等人嘱咐了几句也离开了。


    会议室重新寂静下来,白斯榕疲惫地坐进椅子里。


    同事长呼出口气,扑过来担心地看着白斯榕,“白老师你没事吧,我怎么感觉那个萧总,好像有点……针对你呢?”


    白斯榕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揉着太阳穴笑了笑,“不是那么回事,他不是那种人。”


    这话里的熟稔意味,让同事微微一怔,“你们认识?”


    “他曾经,是我的学生。”


    “啊?你也没比他大几岁吧?”


    随着同事的这句话,白斯榕几乎能听到很多年前少年的声音。


    “也就四岁,”十七岁的少年趴在桌上,偏头看着她,目光执拗又不肯服输,“白斯榕,你也就比我大了四岁,别拿我当小孩。”


    她目光落在很远的窗外,几乎是在自言自语,“他和当年变得很不一样……我总是忍不住想,是不是因为我当年处理的方式有些不对呢?毕竟那时候我也还很年轻。”


    “无论如何,”白斯榕轻轻地叹了口气,“毕竟他曾经是我的学生。”


    *


    数日后,又一次音乐会结束,萧烨还是没来。


    陆照霜回到后台,来不及换下身上的礼服,撑着柜门就先打开了手机,来回滑动着她和萧烨的聊天界面。


    但就算她刷新再多遍,都没有萧烨的任何回复。


    她无意识地咬住了下唇,眉眼间溢出难以掩饰的焦躁。


    这场冷战已经持续半个月了,她给萧烨寄出音乐会的门票,就已经存了自己先低头的意思,可为什么他连一句回复都没有?


    上一次他们吵架的回忆拉扯得她后脑隐隐作痛。


    她开始不明白了,是她太过分了吗,她不该逞一时畅快,该忍下来的吗?


    种种猜测在她失控的情绪下开始翻涌,她再也无法忍受,打开通讯录就要给萧烨拨去电话,质问他这不闻不问的样子到底是为什么?


    正在这时,“咚咚”,有人敲门。


    门后,工作人员朝她眨了眨眼,将一束蝴蝶兰捧着送了过来,“陆小姐,郁先生送您的花,他在休息室里等您。”


    是了,今晚是和逃出人间约好的排练日。


    明确的日程规整了她纷乱的思绪,她重新镇定了下来,“好的,我知道了,谢谢。”


    她正准备回去换衣服,却又被另一边的声音叫住。


    “照霜。”朱高远朝她招了招手。


    陆照霜不明所以地走过去,“朱老师,您找我有事?”


    朱老师身后还站在几个乐团的管理层,对她笑道:“从你当选首席后,大家好像还没有一起吃过饭,今晚订了一个厅,团内的人一起去聚聚,顺便给你庆祝下。”


    陆照霜愣了下,脑子里首先划过的,却是——明天就是逃出人间的演出了,有几首歌还没有和其他人合过。


    大家都是兼职,找出所有人都在的时间并不容易,今天不合奏,明天就只能在场上随机应变了。


    陆照霜一开始就知道,即便她抽出自己所有的空余时间,用来投入到逃出人间的练习,努力平衡乐团和乐队之间的关系,也总会冲突的一天。


    这二者之间,她该做什么选择,毋庸置疑。


    “我……”刚一开口,她却发现自己嗓子哑了,那些该说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朱高远疑惑地蹙起眉,“照霜?”


    陆照霜垂着眼睫,“我……”


    她应该去跟乐团一起吃饭,维系和团员之间的关系,毕竟乐团内本来就有很多人看她不顺眼,这才是正确的事情。


    可在应该之外,她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林珩评价她的那些词一个个跳进她的脑海里——外强中干、瞻前顾后、优柔寡断、总看人眼色。


    是的,她总看人眼色,连沈霖都这么说过她。


    她真的觉得和萧烨吵架是她做错了吗?或者说,即便她做错了,她是真心实意在感到后悔,而不是只在说服自己吗?


    那天她从酒店逃出去时,愉悦饱胀的心情,总不会是骗人的。


    闭了闭眼,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我不想去。”


    “嗯?”朱高远疑心自己听错了,他这个向来懂事识大体的学生怎么会说这种话?


    陆照霜抬起头,直视朱高远的眼睛,没有躲避,“朱老师,我今天还有别的重要的事情,所以,抱歉,我去不了。”


    旁边的管理层已有些不满,“大晚上的,能有什么重要的事?你要知道轻重。”


    只有朱高远一言不发,他看着陆照霜的眼睛,觉得她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他不禁问:“你确定吗?”


    “嗯,”陆照霜一字字道:“我确定。”


    朱高远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道:“那你去吧。”


    旁边的几个管理层都不敢置信地看向朱高远,朱高远却是含笑打岔,“年轻人总有自己的生活嘛,跟我们这些老家伙又不一样,再说了,一顿饭而已,什么时候不能吃。”


    陆照霜承朱老师的情,微微朝他们欠身后离开。


    回到休息室换衣服的间隙,这条首席和管理层起了冲突的八卦,已经传得满天飞。


    唐颖靠着窗台,跟同伴阴阳怪气了句,“到底是首席架子大,说不去吃饭就不去。”


    陆照霜却已经不愿再费心搭理她,拿起自己的东西就转身要走,正撞上汪嘉文复杂的目光。


    “照霜,真的不去吗?感觉我们好久没有私下聚聚了。”


    只有这一刻,陆照霜心头泛起酸楚,“抱歉,嘉文,我最近有点忙。”


    “唉,算了算了,你去忙吧。”汪嘉文摆摆手,状似平常地转头走了。


    陆照霜手指攥紧琴盒的背带,垂头在原地静站片刻,却还是转身走向门口。


    郁思弦单手插兜,等在那里,似乎是听闻了什么,目光从她面上轻轻扫过,观察着她的神色,“阿照,没事吧?”


    陆照霜摇了摇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地一笑,“思弦,突然想起你之前跟我说,如果能有个出口,当下就不会太难捱。但对我来说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郁思弦探究地看着她。


    陆照霜回头,望向走廊深处忙忙碌碌的乐团众人,就像隔着幕布在看一部电影,有种抽离感。


    她声音很轻:“那些我本来可以接受的,好像也变得难以忍受了。”


    郁思弦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敏锐地明白了她的意思,“后悔吗?”


    陆照霜笑了,“就是说啊,我怎么都不觉得后悔呢?”


    虽是疑问的语气,她此刻却不愿去想为什么,只想奔向她的心之所向。


    “思弦,我们走吧。”


    23/


    第23章


    ◎见喜欢的人都是跑着去的。◎


    郊区音乐综合体的排练房内。


    陆照霜跟逃出人间的乐队成员们将明天的演奏曲目合了好几遍。


    她耳力很好,又在申城交响乐团这种百来号人的大型乐团中担任首席,早就锻炼出了找问题的能力,更何况现如今他们只有5个人。


    排练时间远比预想中结束得要快。


    高若涵感觉从加入乐队以来,从没这么顺过,她做梦一样迷迷糊糊道:“姐姐,你好厉害,要是我领导说我的时候,也能像你一样好懂就好了。”


    她夸得实在太过真诚,陆照霜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倒也没有,那么厉害吧。”


    唐湾手里还握着鼓锤,若有所思地往陆照霜和林珩这边看过来,“这两首曲子的风格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


    “老唐,还是你了解我!没错,作曲人还包括我们这位新的小提琴手呢。”林珩与有荣焉地朝陆照霜努了努下巴。


    “哇,姐姐你还会作曲啊!”高若涵更星星眼了。


    “算不上,我只是提供了一些修改意见。”陆照霜扶额,很难很想象,这几个人是怎么能凑到一块组乐队的。


    唐湾眼神更加意外。


    那天林珩执意要邀请陆照霜来助演就够让他吃惊了,现如今,陆照霜能参与到这种程度,就更是难以想象。


    他下意识望向另一边。


    最靠窗的位置,郁思弦坐在微微飘扬的纱帘旁,衬衫挽到小臂,捧着平板读着什么,耳边还挂着耳机。


    有时候他会出去接个电话,更多时候就是在一边做自己的事,偶尔抬起头,看一会儿他们的排练,或者说,看一会陆小姐排练。


    不焦躁也不意外,好像现在的状况也在他预料中似的。


    从那天,郁思弦带着陆照霜敲开他们的门开始,就有种被他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察觉到有人注视,郁思弦从平板上抬起头,和唐湾对上视线,而后,微微笑了一下。


    那笑容简直像是在说:是又如何呢?


    被一个小自己这么多人的人算计在内,唐湾心情复杂,但他生性温吞,什么都没说,就默默把杂乱的思绪咽了下去。


    倒是徐勿凡厌倦地扯了扯嘴角,“既然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林珩下意识问:“这么快就走吗?”


    “嗯。”徐勿凡看都没看他,拎起包推门而出。


    高若涵呆了一下,抄起自己东西急忙跟出去,“勿凡姐等等,我跟你赶一班地铁!”


    在楼道里追上徐勿凡,她喘了两口气,偏头看着徐勿凡的神色,小心翼翼问:“勿凡姐,你是不是不太喜欢照霜姐和思弦哥啊?”


    虽然徐勿凡一直都是一副冷淡厌世的表情,但认识了这么久,高若涵还是能看出点区别的。


    上次见到徐勿凡这种隐晦的厌恶,还是郁思弦出现在他们身边的时候。


    明明都是来帮助他们的。


    徐勿凡垂眸,“嗯,不喜欢。”


    高若涵被徐勿凡的直白整不会了,“那,那姐姐你当时为什么要帮照霜姐说话呢?”


    徐勿凡盯着旁边玻璃门上照出的她的模样,笑了笑,既像是讥讽,又像是自嘲。


    “他们那种什么都有的人,不会缺哪一个人的喜欢;而我全世界讨厌的人太多了,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关系?”


    *


    萧烨独自坐在清吧的一楼卡座,手机搁在桌面上,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等的人还没有到来。


    他晃着手里深红棕色的鸡尾酒,并不焦躁,只是微微出神。


    很多年来,他以为白斯榕早已从他的记忆里褪色,但再见时,那段意味着少年耻辱的印记,还是重新涌了上来。


    那是他最叛逆的年岁,心里藏着一把火无处燃放,讨厌一切规则、说教、束缚,无论是学校还是家里,都鸡飞狗跳一地鸡毛。


    白斯榕从出现的那一刻,就是那些束缚之一。


    二十一岁的女孩站在家门口,扎着马尾辫,戴着厚重的黑框眼镜,穿着规矩体面的T恤长裤,礼貌地跟他的父母打招呼。


    萧烨趴在二楼栏杆看了一眼,就转头回了卧室。


    他的新家教,申城大学大三的高材生。连她背着的双肩包都沉闷乏味,让人碍眼。


    只不过她讲课的方式倒比从前那些人多点意思,他偶尔愿意的时候,也还能听得进去。


    但也到此为止,再无其他。


    直到某天晚餐,他听到爸妈在议论,说章阿姨因为身体原因,终于还是被申城交响乐团劝退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扔下手里的筷子说“我不吃了”就冲出去。


    赶到陆照霜家里的时候,郁思弦已经到了,正温声劝解章若华,陆叔叔显然已跟章若华吵过,气鼓鼓地坐在沙发另一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琴房里还传来小提琴的声音,一遍遍拉错、一遍遍重复,他知道,阿霜就在那里。


    但他不能去。


    他不能刺激章阿姨,他只能留在这里,和郁思弦一起帮章阿姨平复情绪。


    在他们两个小辈面前,章若华不好发火,便默认了他们带走陆照霜的请求。


    于是他终于可以去见阿霜。


    少女颈边还抵着小提琴,看到他们进来,唇角颤动了一下,然后勉力勾起,“你们来啦。”


    她声音哽咽,眼眶还泛着红,是在他们赶来之前,战争留在她身上的残余。


    萧烨再也看不下去,冲过去拉住她的手就往外走。


    客厅里,章若华还在那里叮嘱陆照霜今晚应该完成的练习。


    郁思弦镇定地答应,“阿姨,您放心,我会帮忙看着阿照的。”


    郁思弦一贯的稳重懂事赢得了长辈的信赖,他们成功逃出陆家。


    萧烨拉着陆照霜径自走到单车旁,朝她拍了拍后座,“走,我带你去吹吹风。”


    阿霜显然还处在刚在的风暴里,即便眼里闪过一丝光亮,也很快黯淡下去,“可我还得练习。”


    他看着阿霜被章阿姨打得肿起来的左手,胸口好像堵了一口酸涩到鼓胀的气,“这还练什么练!”


    就在这时,郁思弦在后面插进来一句,“情绪激动的时候练习也不会有什么效率的,阿照,去玩吧,没关系,如果章阿姨问,我会帮你挡过去的。”


    他神情温和地朝阿霜伸出手,阿霜犹豫了一会儿,也就将小提琴交到了他手里。


    郁思弦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也不要太晚了。”


    萧烨:“知道。”


    他和郁思弦朋友多年,谈不上性格合拍,但唯独在阿霜的事上,只需一个眼神就心领神会。


    他踩上单车,阿霜坐在他的后座,双手牵着他的衣摆,“我们要去哪里?”


    “不知道,哪里绿灯亮了就去哪里。”


    阿霜因为他这句话笑了一下,但又很快沉默了下去。


    在一个陡峭的下坡,阿霜因为惯性撞上了他的后背,然后,他察觉背上的T恤被濡湿了。


    他没有问阿霜发生了什么、在哭什么。


    他只是一个劲地踩着单车,从申城一个又一个绿灯下穿过,直到阿霜的情绪慢慢平复。


    好像那一切不快,都被一道道红灯锁在了身后。


    忽然,萧烨目光从街边扫到一个眼熟的身影,猛地刹住车。


    不知不觉,他竟然已经骑到了申城大学附近。


    而那个之前把古板无趣写在身上的女孩,坐在石台上,去掉了眼镜,大波浪垂在身后,穿着吊带衫和热裤,嘴上还叼着一根燃到了一半的烟头,看起来漂亮耀眼,又烦得要命。


    有几个男人凑近了跟她搭讪,大约是纠缠得有些久了,白斯榕把烟取下,冷冷看了那几人一眼,那几人便讪讪走了。


    从她的口型,萧烨觉得她说的应该是“滚”。


    他那位老实本分、规矩死板的白老师,私底下原来是这样的人?


    他极有兴味地挑起眉,单脚踩在地面上,掏出手机,拍了张照。


    “怎么了?”阿霜探头问。


    “没什么,”他顺手在阿霜脑袋上揉了把,“我们回去吧。”


    回程的路上,他们再次遇见那个上坡。


    阿霜忧心忡忡地问:“我会不会很重啊?”


    他咬紧牙关,却还尽力装作若无其事,“没事,你轻得跟从没吃过饭似的。”


    但阿霜还是从后座上跳了下来,双手撑着后座,帮他往上推。


    萧烨感觉耳朵都红了,心想不能再这么失策了,他下次该骑电动车的,“都说了我载得动你啊!”


    橘色的路灯在她身后闪烁,少女就用她那双被眼泪浸润过后的眼睛看着他,简直比路灯还亮,“可我不想你那么累啊。”


    萧烨心情一瞬间变得非常奇怪,“阿霜你真的!”


    “什么?”


    他跳下车,一只手扶着车把往上推,一只手把阿霜的头顶揉得乱七八糟,咬牙切齿地说:“是笨蛋!”


    等他们推推搡搡偷溜回郁思弦家,郁思弦给他们比了个一切太平的手势。


    一场风波就这样平息。


    阿照重新开始练琴,果然不像之前那样反复出错,郁思弦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听。


    萧烨一头栽倒在懒人沙发上,拿出手机,看着拍到的那张像素模糊的照片,半晌勾了勾唇角。


    再见白斯榕,他十分认真地听完了课。


    白斯榕推了推眼镜,很欣慰地说:“你今天的状态很好,继续保持,期末未必会再输给你那个姓郁的朋友。”


    但萧烨对考赢郁思弦毫无兴趣,他有兴趣的是别的。


    “我觉得白老师如果能用这种样子来教我,我肯定能听得更认真。”他装模作样把手机照片推过去,笑盈盈地看着她。


    白斯榕目光落在手机上,先是一愣,随即仔细端详萧烨的神色。


    如果换了别人说这句话,她会觉得有性骚扰的嫌疑,但少年眼里只有一种兴奋的促狭,纯粹是——“哈哈,被我抓住你的小辫子了吧”的意思。


    好幼稚,白斯榕在心里默默想。


    “这就是我给中学生做家教的工服,”她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自己的课件,“想看那种?小孩,等你成年了再说吧。”


    萧烨在她身后,声音气急败坏,“你说谁小孩呢?”


    白斯榕背上书包,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补充了一句,“更正一下,是小学生。”


    她下楼的时候,看到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正坐在客厅,吃着一块不知道是什么的点心,萧母坐在少女旁边,轻抚少女的头发,眼神十分慈爱。


    白斯榕头一次知道,这个冷酷的女人对她儿子以外的人,也能如此和善。


    听到动静,少女转过头来,看见她,有些茫然。


    “阿霜,这是小烨新来的家教,唉,他要是能有你和思弦一半听话就好了,”萧母先介绍完,又对白斯榕笑道:“白老师,今天也辛苦你了,我们小烨最近成绩进步挺大的。”


    “阿姨客气了,这是我应该的。”白斯榕连忙道。


    “姐姐你好,”少女礼貌跟她打了声招呼,转头对萧母说:“那阿姨,我先去找萧烨啦。”


    萧母朝她摆摆手,“去吧去吧。”


    然后少女就噔噔噔跑上了楼梯,白色的裙摆和飞扬的马尾在身后飘啊飘的。


    白斯榕脑子里突然就闪过一句话——见喜欢的人都是跑着去的。


    她摇了摇头,不再多想,心里计算着距离留学还需的费用,然后推开萧家的门走了出去。


    那时候一切变故都还没有发生,少年和少女过着他们的青春,白斯榕积攒着自己渴望的未来。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事情会变成后来那样。


    “唉。”


    白斯榕在酒吧门口驻足许久,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推门而入。


    那人如同少年时一样,亮眼得让人一眼找出。


    她径自走过去,在萧烨身边的卡座坐下。


    萧烨偏头看过来,笑道:“你来了?白老师。”


    24/


    第24章


    ◎拥她入怀◎


    “甲方有约,我总不能推脱。”


    白斯榕从容地搁下包,脱下外套搭在椅子上,这才转头看萧烨,“不过,我现在该怎么称呼你,萧总?”


    萧烨笑了声,“怎么说白老师也算我的老师,当然是想怎么叫就怎么叫,白老师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


    白斯榕从善如流,“萧烨。”


    心里却暗自腹诽,难道不是他上次借着学校众人的势,迫使她不能不低头的吗?


    萧烨仿佛是看穿她的内心想法,左手手肘倚在桌上,侧过半个身体,饶有兴致地欣赏着白斯榕的神色,“白老师,形势所迫,被那群糟老头子逼着讨好我的感觉怎么样?”


    白斯榕接过酒保递来的酒,懒懒地尝了一口,“萧烨,对你来说,这可能是很耻辱的事情,但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这只不过是生活的常态而已。”


    萧烨“哦”了一声,一脸夸张的惋惜,“但白老师原本不必承受这些,反而可以成为被讨好的那一方,不是吗?”


    白斯榕长睫微垂,他这次主动找上她,为的果然就是这件事。


    酒杯被重新搁在大理石台面上,白斯榕认认真真看着萧烨的眼睛,“你很希望我后悔吗?”


    萧烨垂下眸,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酒杯杯壁,嘴角似有似无地扬起。


    他很希望白斯榕后悔吗?


    当然、当然。


    他已记不清,自己当年究竟是如何喜欢上白斯榕的。


    最初,只是觉得她的两副面孔分外有趣,所以总是想方设法刺激她,试图逼出那个夏夜他偶然瞥见的另一面。


    可无论他做什么,隔着四岁的年龄差,白斯榕站在岸对面,像是隔着一道天堑,洞若观火又一笑置之,让他一次次无功而返。


    明明是很挫败的事情,但他的视线却越来越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与同龄的女生相比,不可触及又捉摸不定的白斯榕,对他有种致命的吸引力。


    少年慕艾,发现自己的心意并不是一件难事。


    下一次捉弄,从盒子里跳出来的,不再是稀奇古怪的动物,而是捧着玫瑰花的小王子。


    萧烨趴在桌面上,笑吟吟等着白斯榕的反应。


    小王子金黄灿烂的头发和娇艳欲滴的玫瑰,倒映在白斯榕的眼睛里。


    她愣愣地盯了好一会儿,最后闭了闭眼,还是平静地将盒子合上,推还给他,“小孩,这种小把戏只对未成年女生管用,留着送给别人吧。”


    小孩、小孩,*永远是小孩。


    他就不懂了,小孩是犯天条了吗?


    “也就四岁,”他把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紧紧攥进手里,固执地盯着她,“白斯榕,你也就比我大了四岁,别拿我当小孩。”


    白斯榕听得笑了,单肩背上书包,朝他摆摆手。


    然而在她握住门把手的那一刻,却忽然顿了顿,背对着他说:“等你成年了再跟我说这句话吧。”


    萧烨腾一下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然而,还没等到他成年,下一次家教课,白斯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家教。


    萧烨懵了下,跑去楼下询问白斯榕的下落。


    “小声点,你想让你爸知道吗?!!”


    母亲严厉地喝止了他,然后把他拉进书房,尽力平复了一下语气,淡淡道:“是我最开始考虑不周,小白年纪太轻,做家教还是太没经验了。”


    萧烨不服地嗤笑一声:“那我这几个月的成绩是白长了?你想换家教,行啊,反正听不听是我的事。”


    下一秒,落在他脸上的就是一巴掌。


    萧烨愣住了。


    那只刚打完他的手,揉上了他被打红的半张脸,动作轻柔。


    “平时你闹腾也就算了,但我雇来的家教想和我的儿子勾搭在一起,呵,她也配?我不会允许这种丑事发生在我家里。”


    母亲嘴角勾起温和的弧度,眼里却是从未有过的轻蔑和冷厉。


    萧烨浑身冰冷,感觉自己像是头一次认识母亲一样。


    “是我主动追白老师的,和她没关系。”


    母亲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让你生出这种心思,还放任下去,就已经是她看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这话太刺耳了,他再也听不下去,“啪”一下挥开了母亲的手,夺门而出。


    母亲的声音追在他身后,像甩不开的诅咒,“小烨,你总会明白,身份不同的人,是走不到一起的。”


    萧烨不知道白斯榕住在哪里,只能在申城大学机械与自动化学院门口等她。


    从早晨等到晚上,他终于见到白斯榕抱着课本,和几个女生一起结伴走出。


    他立刻站直身体,朝白斯榕走去,“白——”


    女孩的目光扫过他,就像扫过一片空气,然后目不转睛地从他身边穿过。


    萧烨愣了愣,固执地又叫她:“白斯榕!”


    女孩的脚步停住,肩膀耸动了一下,又松开,像是经历了什么艰难的心理挣扎,然后告别了同伴,朝他走来,“萧烨。”


    刚才白斯榕无视他的事情,一下子就被他忘干净了,他急忙道:“你有没有事?我爸妈有没有为难你?”


    白斯榕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现在已经没事了,我马上就要出国读书了。”


    萧烨脑子一懵,然后立刻道:“哪个学校?明年我也去申请那里,正好,到时候我就真的成年了,你不用再——”


    “萧烨。”


    白斯榕冷静地打断他的幻想,“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萧烨浑身都僵住了,“我知道你现在觉得不行,但只要再等一年,我们都去国外,我爸妈管不到我们身上。”


    “哈,”白斯榕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萧烨,你不明白吗?”


    “你在申城,我就得离开,但正巧我本来就打算出国,也就无所谓了,这是对我的生活影响最小的方式。可以后呢,我还要因为你一次次换地方生活吗?”


    “我不会让他们那么做的。”


    白斯榕又笑了,她第一次,真真正正用看小孩的眼神,同情而怜悯地看着他,“萧烨,你做不到的。就像你根本不知道这段时间,你母亲对我做了什么一样。”


    “想必这么多年,你一定活得非常自由。但你没想过吗?那只是在你父母允许下的自由,没有他们的允许,你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萧烨感觉自己浑身的每一根血管和骨骼,都被她的话刺穿了,脑子里只剩一根快要崩断的线,在徒劳地做着最后的挣扎。


    “可你那天明明说,等我成年了就可以,到时候我不会再——”


    白斯榕不耐烦地打断他,“我承认,萧烨,假如我跟你一个年纪,说不定我真的会有点动摇,但我不是十几岁的孩子了,我不会拿我的人生,去赌一个小孩的成长。”


    “就这样吧,我不会再见你了,你也不要再来找我,那真的会给我添很多麻烦的。”


    说完,白斯榕头也不回地朝着宿舍楼走去。


    萧烨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母亲坐在餐桌旁,慢条斯理地用着餐,在他闷头要回房的时候叫住他,“过来吃饭。”


    他机械地坐到了母亲对面,一言不发。


    “见过白斯榕了?知道她为什么能毫不犹豫地抛下你吗?”


    萧烨抬眼看着母亲,双眼猩红。


    母亲笑了,“你觉得是因为我?不,我的傻孩子,是因为你管不住情绪、随便就能让人看穿你的想法和软肋、偏偏又没有能力守住任何东西。不管是白斯榕还是我,你掌控不了任何人,就只能被人掌控、伤害、抛弃。”


    “所以啊,小烨,快点长大,做个能掌控别人的人吧。”


    母亲优雅地擦了擦唇,离开前,轻柔地拍了下萧烨的肩膀,“从这个角度讲,我倒是真的感谢白斯榕,替我帮你上了这一课。”


    白斯榕出国了,新的家教到任了,阿霜和思弦一无所觉、继续来他家玩闹。


    所有一切全被掩盖,直到消失不见,像从没发生过一样。


    无论是白斯榕的存在,还是他叛逆又草率收场的初恋。


    他自小主意大、又叛逆,家长们总拿他没办法,因而他总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这是他平生头一回,感觉到深可见骨的失去。


    失去的是白斯榕吗?


    不,他一口喝下半杯酒,感受着那种灼烧喉咙的烈度。


    失去的,是十七岁以前,那个无能、莽撞、天真、又纯粹的……他自己。


    他怎么可能不想白斯榕后悔?他实在太想看到白斯榕和自己一样失去、否定过去的自己了。


    “所以呢,”萧烨凑过去,用酒杯和白斯榕轻轻碰杯,几乎能从她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白老师,后悔吗?”


    出乎意料,白斯榕坦然地笑了,“后悔啊。”


    萧烨探究地看着她的眼睛。


    白斯榕低下头,掰着手指头数,“我后悔的事可多了,看到别人中了彩票,后悔没买;看到被我拒绝的同学转头炒股成功在曼哈顿住着顶层公寓,后悔拒绝得太快;还有还有——”


    她抬起头,把萧烨从上到下看了好几遍,狠狠叹了口气。


    “看到当年追我的小孩竟然没长残,反而长得更帅了,后悔我没顶住压力坚持下去,否则,说不定如今也过上万事不愁的阔太太生活了。”


    白斯榕看着自己蜷起来的手指,长长叹息:“萧烨,人心是经不住考验的。看到那种自己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优渥生活,一点都不后悔的人,大概是拥有钢铁意志的圣人吧?”


    萧烨静静看着这个嘴上后悔来后悔去,但语气却放松坦荡的女人,心里已有几分预感。


    果然,下一刻,白斯榕双手一合,又展开,朝他示意空空如也的手掌,笑道:“我只是个普通人啊,后悔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也不觉得承认这一点有什么羞耻的。”


    “就算我羡慕那些没有被我选择的可能,也不妨碍我真的很喜欢我现在的生活,因为这才是我为我自己选择的人生,就算人生可以重来,我还是只会这么做。”


    萧烨淡淡一笑,“白老师,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不放过任何讲课的机会。”


    白斯榕被看穿,也不恼,干脆把散落下来的碎发别到耳后,看着萧烨的眼睛,直白道:“萧烨,别总是回头,抓着那点不甘心过日子了,珍惜你现在的生活吧,连我都能看得出来,你的妻子有多喜欢你。”


    没有说的最后半句是,你不是也很喜欢她吗?


    那时候每次去做家教,小孩总缠着她,在他自己都没发现之前,她已经察觉到了小孩的变化,开始有意避嫌。


    白斯榕觉得萧烨是那种嫌同龄女生都太幼稚,偏爱年上的类型。


    可那天,课程还没开始多久,少年瞥了一眼手机,就忽然变了脸色,一句话也来不及交代,风一样从她身后穿过,扑到了楼下。


    白斯榕好奇之下,走到阳台。


    恰巧看到萧烨站在门口,双手捧着少女的脸,仔细地左看右看。


    少女还带着苹果肌的脸颊被他挤得鼓起,像只气鼓鼓的小河豚,连连伸手拍他的手,示意他放开。


    他不肯放,小心地把创可贴贴在了少女受伤的额头上,然后板起脸说了几句,少女被说得烦了,转头跑掉了。


    两人的动作不带任何旖旎,却亲昵异常。


    等萧烨回来,白斯榕故意揶揄他,“和小女朋友说话去了?”


    萧烨瞬间瞪大了眼,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你瞎说什么呢,那可是阿霜!”


    她故意逗小孩,“哦,是阿霜怎么了?”


    萧烨几度张开了嘴,又憋不出一句话,最后闷闷地来了句,“阿霜就是阿霜,总之不是那么回事!”


    既不在他厌烦的同龄女生之列,又不在作为异性的看待范围之内,独立于此外,只是阿霜的阿霜,对他来说,最后究竟会变成什么呢?


    白斯榕曾经好奇过这一点。


    后来,她知道了答案,他们成了夫妻。


    可再见萧烨,她却觉得他比17岁时,还要分不清这一点了。


    萧烨摩挲着自己无名指上的婚戒,不咸不淡地说:“早知道白老师这么祝福我,我结婚之前,该想办法给白老师寄请帖的。”


    白斯榕“嘶”了一声,倒抽一口冷气,“饶了我吧,你们的婚礼礼金我可付不起。”


    萧烨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一声,抬手端起酒杯,将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


    “走了,白老师的酒记我账上,”他拎起外套,跟酒保交代了一句,又回头看她一眼,“回去记得叫代驾。”


    白斯榕朝他笑笑,“你也是,注意安全。”


    萧烨点了下头,转身离开,将酒吧的热闹锁在了身后。


    申城的夏夜带着潮湿的晚风从他手臂上拂过,他抬头望着漆黑的天空,突然不清楚他究竟想要什么。


    他所有的机锋和试探都被白斯榕挡了回来,而他执着的答案也再明显不过——无论萧烨如今变成什么样,白斯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选择,她还是过去的那个白斯榕。


    他看不到她悔恨的样子,却发现自己也谈不上多失望。


    或者说,就算白斯榕现在悔不当初,他就真的会觉得痛快吗?


    萧烨学着白斯榕的样子,伸手张开自己的右手五指,垂眸凝视。


    如果说,从白斯榕指缝中漏出的,是他们这些被她舍弃的选择,留下来的,是她给自己选择的人生。


    那么,从萧烨指缝间漏出去的是什么,留下来的又是什么?


    路边的劳斯莱斯打着双闪,是他的助理到了。


    他不再多想,抬脚上了车。


    坐在后排闭目养神,却始终能察觉一道通过后视镜偷看他的视线。


    萧烨有些不耐,睁开眼看向助理,“出什么事了?”


    助理猛地在路边刹住车,战战兢兢,将一只盒子递过来,“萧、萧总,这、这是之前寄到公司的,被其他东西挡住了,我一直没看到……”


    萧烨没耐心听助理的辩解,接过以后就直接打开。


    然后,怔在当场。


    那是一张音乐会的门票。


    从看到白斯榕的微博开始失序的时间,在此刻重新转动,与他真正的生活严丝合缝地楔在一起。


    他立刻去看音乐会的时间,6月3号,就是今天……已经结束了。


    这是他错过的第89次阿霜的音乐会。


    门票落在他右手上,轻飘飘的,宛如一片羽毛,却丝线一样绑缚、缠紧,坠着心脏往下沉。


    他闭上眼,将那张门票紧紧攥进掌心,沉沉地喘了口气。


    助理手指绞成一团,心跳一声比一声剧烈,额头几乎要塞进膝盖里。


    就在他快要无法呼吸的时候,他终于听到自家老板的声音。


    “开车,送我回江源名苑。”


    *


    另一个方向上,宾利也正在朝江源名苑开去。


    陆照霜倚着车窗,侧头枕在手臂上,闭着眼睛,鼻腔里轻轻哼出今天和逃出人间训练的曲子。


    郁思弦很快地从她脸上拂过一眼,“你今天好像比平时都更高兴一点。”


    “是这样吗?”陆照霜睁开眼,下意识伸手摸了把自己的脸,又乐了起来,“大概是真的吧。”


    顿了顿,她神神秘秘地看着郁思弦,“我今天有了个新的发现。”


    “什么?”


    “其实就算我再怎么费力讨好别人,不喜欢我的人还是不会喜欢我,与其那样,不如就干脆一点,讨厌我就讨厌我吧,我也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了。”


    郁思弦听着她把这样理所当然的事情,郑重其事地说出来,眼里多了几分笑意,也没有出声打击她,而是煞有介事地赞同:“听起来不错。”


    陆照霜“嗯”了声,又轻声道:“所以,等回去以后,我打算跟萧烨好好谈谈。”


    郁思弦蓦然攥紧了方向盘,下意识回头看她,嗓音有种不寻常的沙哑,“你想跟萧烨,谈什么?”


    陆照霜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一直没告诉你,我们两其实冷战了好一阵了。”


    郁思弦默然,他当然早都看出来了。


    “我们两一遇到矛盾就开始冷着,他也是我也是,但总是冷着处理,再多的感情也会被消磨光吧?我想我们两应该好好谈谈,上次的事情真要说的话,我也有错,如果我们都学会面对自己的问题,而不是一个劲地指责对方,也许就不会总是吵架,总是闹矛盾了。”


    她想去找萧烨和好了,郁思弦感觉胸口涌起一阵腥甜。


    他铺垫已久,带她从她现有的生活里逃离出去,希望她不再被束缚,能真心实意地开心起来,最后这一切导向的结果,怎么会是她想去找萧烨和好?


    陆照霜抓了把头发,赧然一笑,“都结婚两年了,我怎么才明白这种事?”


    好像被一只黑色的幽灵追上,脑袋隐隐作痛,侵蚀着他的理智,郁思弦听到自己的声音,“如果他不想和你谈呢?”


    陆照霜呆了一下,像是没料到在这种她踌躇满志的时刻,郁思弦会突然浇她冷水。


    郁思弦的理智在脑子里不断叫停,试图阻止这种可笑又低劣的诋毁。


    喉咙却不由他控制,还在一句句道:“你还不了解萧烨吗?他不一直是那样的吗,只听他想听的,做他想做的,不接受别人的意见,也最讨厌别人试图管教他。”


    “阿照,他怎么可能会愿意听你好好说话?”


    陆照霜眼里方才亮起的光,因为他这一连串打击,倏然又黯淡了下去。


    郁思弦立刻就后悔了。


    他变成了他最厌恶的那种人,被情绪支配、口不择言、在背后诋毁别人,那人还是他多年来的朋友。


    他转头看着车道,喉头微微滚动,“抱歉,阿照,当我没说。”


    “哦,没事。”陆照霜笑笑,有些无措地别开了眼。


    话已出口、木已成舟,郁思弦闭了闭眼,没有再多说什么,沉默着送她回家。


    只是,在距离她家门口还有十多米的时候,他瞥见一个眼熟的身影。


    萧烨倚着路灯杆,低头把玩着薄薄的什么东西,情绪看起来比平时要低很多。


    听见汽车的声音,萧烨抬起头来,眯眼看着车牌号,然后在认出的那一刻,目光立刻上移,蜻蜓点水一样从郁思弦身上掠过,牢牢停在了副驾的陆照霜身上。


    郁思弦同样偏头看向陆照霜。


    她怔怔地与萧烨对视着,眼里再无其他。


    郁思弦闭了闭眼,长呼出口气。


    他真是,被这段时间和阿照的频繁交往惯坏了,连这样稀松平常、早都习惯了的事,都开始重新觉得……心痛了。


    车子停好前,萧烨已走到了副驾近旁,陆照霜刚一下车,就落进了他的怀抱。


    他牢牢搂着她,力道那么大,就好像拥着什么很重要的事物一样。


    陆照霜身体僵住,呼吸都放得很轻。


    她不知道萧烨这是怎么了,但她没忘记,上次她产生这种错觉,还是新婚的时候,最后他用话语,狠狠给了她一刀。


    但今天的萧烨,只是紧紧埋头在她颈边,一字字道:“阿霜,抱歉,我不该错过你的演出的。”


    “上次吃饭,我不该跟你开玩笑的。”


    “这段时间……我不该撇下你一个人的。”


    陆照霜愣住,之前预备好的一腔说辞,被堵在了萧烨突如其来的道歉里。


    在她主动跟丈夫求和之前,丈夫先一步来跟她和好了。


    这明明是件好事,她却仿佛半只脚悬空在台阶外,心中惴惴的,好像随时会狠狠摔一个跟头。


    “你……今天突然是怎么了?”她迟疑着问。


    萧烨手掌落在她削瘦的蝴蝶骨,眼里闪过一丝挣扎。


    要告诉她有关白斯榕的事情吗?


    固然他和白斯榕什么都没发生,但想起上次在酒店吃饭,只因他开了个有关初吻的玩笑,阿霜就冲进洗手间反复搓洗嘴唇,他就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阿霜是很容易多想的性格。


    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没必要再让她为此烦心。


    电光火石间,他心念已定。


    他松开陆照霜,转而拉住了她的手,站直了身体,认真凝视着她的眼睛。


    “两年了,阿霜,我们已经浪费了两年的时间,从现在开始,我们做对正常的夫妻吧。”


    陆照霜瞳孔瞬间放大。


    这是她等了两年的话,她以为她还要再等两年、或者比两年更久的时间。


    可他今天说了。


    萧烨的瞳孔里倒映着她不敢置信的脸,却没有他往常一贯的捉弄和促狭,只是温柔专注地注视着她。


    陆照霜猛地垂下头,咬住下唇,止住那股突如其来的哽咽,“嗯”了一声。


    他们头顶的路灯灯光莹莹,小飞虫在灯下盘旋,小区静得出奇,只有树影里传来嗡嗡的蝉鸣,仿佛置身于一片旷野。


    明明是这样的地方,陆照霜却觉得,她的新婚,从这一刻,才真正开始了。


    *


    郁思弦沉默地打开家门。


    明明一滴酒都没有喝,他却觉得自己好像喝醉了,脑子里胀痛得厉害。


    他扔掉眼镜,在模糊的世界里跌跌撞撞走上二楼,打开暗房,再一次坐在了地毯上,被那些密密麻麻的照片和物件包围了。


    差一点,差一点。


    他差一点就以为,自己可以站在真正的她身边,而不必再回到这里,怀抱着虚无缥缈的回忆,度过一个又一个毫无希望的白天。


    他曾经用两年时间强迫自己接受这一点,他也几乎是真的,以为自己接受了。


    如果从一开始,就什么希望都没有就好了。


    怎么会在他以为自己拥有希望的那一刻,忽然给他致命一击。


    告诉他,他还是只能回到这个角落,继续他孤单一人的后半生啊?


    他可真是个笑话。


    他勾起唇角,渐渐笑出声来,声音越来越大,忽然呛到气管,化为了猛烈的咳嗽。


    他身体痛苦地弓起来,捂着腹部,咳得越来越剧烈,简直像要把内脏都咳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咳嗽才终于平息,他抬起自己猩红的眼睛,用手指抹了把唇角,然后走进洗手间洗漱。


    再出来时,他神情已然平静,甚至到了一种空白的程度。


    他从柜子里拿出药瓶,倒了一粒安眠药在手心,顿了顿,又多倒出两粒,就着水吞服了下去。


    看着湖对面的小楼,他笑了笑,轻声道:“晚安,阿照。”


    *


    陆照霜窝在沙发上,给郁思弦发消息:【你病还没好吗?】


    郁思弦:【大概是感染了流感,过一阵就没事了,同学聚会你们两去就行,不用等我。】


    陆照霜:【很严重的话,我陪你去医院吧。】


    郁思弦:【不用,没什么大事,等明天你在搁浅演出的时候,我会到场的。】


    陆照霜盯着屏幕,打字又删除,最后还是就此作罢。


    萧烨从她身后拥上来,一边蹭着她的脖子,一边瞥了眼屏幕,“啧”了声:“思弦病还没好啊?”


    感觉从上次在家门口见面,到现在已经过了有一阵了,郁思弦竟然还没养好。


    不过想到郁思弦小时候那个缠绵病榻的身体情况,好像也不是很意外。


    “那算了,就我们两走吧。”萧烨说是这么说,手指却已很不规矩地从她裙摆下探进去。


    “萧烨!”陆照霜耳根有点红,瞪了他一眼,“不是你说的,再过十分钟就出发吗!”


    “十分钟我又做不了什么,就亲一下。”他说着,顺势在她颈后亲了两口。


    陆照霜连忙捂住脖子,把他推开,“别这样,下次再说吧。”


    想到郁思弦还在那边病着,他们却在这头做这种事,陆照霜就觉得有点不好。


    “好好好,下次就下次。”萧烨果断收手,拉着她坐起身。


    他这一阵格外听话,从不特意闹她,像是打算把前两年给她养出的心理阴影全数根除似的。


    她的生活好像真的好起来了。


    但正因为她的生活好起来了,所以,她希望她的朋友也能好过点。


    陆照霜不是没有去探望过郁思弦,但每次都不凑巧,找不到他的人。


    她真的很难安心。


    想了想郁思弦身边的其他朋友,林珩和牧衡,她毫不犹豫地拨了牧衡的电话过去。


    “喂,陆小姐?怎么今天有空找我?”电话那头传来牧衡懒洋洋的声音。


    陆照霜手指下意识绞住了沙发,一圈又一圈,“牧先生,思弦好像生病了,但我一直没见到他。你最近有见过他吗,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说真的,他一直都不太注重自己的身体。”


    “喔,”牧衡瞥了眼躺在病床上,正在吊水的郁思弦,慢悠悠道:“可不是,我看他离把自己折腾死,也不远了。”


    【作者有话说】


    v后日更宝子们[三花猫头]


    ps,离婚在加载中了,现在这个情况,可以称之为回光返照


    25/


    第25章


    ◎我以为你会和郁思弦在一起◎


    “什么,思弦怎么了?”电话里传来陆照霜惊慌的声音。


    郁思弦从病床上稍稍坐起身,拧起眉给牧衡飞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牧衡这才对着电话笑道:“没什么,跟你开个玩笑,都成年人了,他身体健康着呢,马上就好了。”


    “真的?”陆照霜狐疑地问,抓着牧衡又问了许多。


    牧衡一通瞎话将她糊弄过去,等挂断以后,脸上就没有那么放松了。


    他坐到郁思弦床边的椅子上,掰着指头一个个数起来,“神经衰弱、失眠、低血糖、慢性胃炎……郁思弦,你这是攒了一身慢性病啊,难怪一个流感就能把你送进医院。”


    “你说你又不差钱,怎么能把自己搞成这样的,干脆你去看看心理医生吧?”


    郁思弦不回答,只淡淡扫他一眼,“多谢你的探望,酒吧的事多,你可以回去忙了。”


    “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郁思弦,你是不是对关心过敏啊?”


    牧衡笑骂了一句,“不想让我探病,怎么还躲着你那个小青梅?那不是你心上人吗?在她面前卖卖惨多好,你不懂,她那种性格的人就吃这一套。”


    郁思弦转头看着窗外,“我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见她,等过几天,我会处理好自己的情绪的。”


    牧衡这几天也差不多了解了一点事情始末了,他盯着郁思弦挂着针头的青色手掌,纳闷极了。


    “我记得你之前不是也对林珩瞎吃过飞醋?那时候也没见你有多受打击啊。怎么,不就是陆小姐跟她老公和好了,你至于悲观到把自己整成这个样子?”


    郁思弦闭上眼睛。


    半晌,就在牧衡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说:“萧烨和别人不一样。”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透着一种深可见骨的绝望。


    像是他已经见证了太多遍,以至于成为了烙在他心里的某种印记,先天就透着股悲观气息。


    “所以呢,陆小姐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她老公回头和她好好过日子了,皆大欢喜呀,放电视剧里怎么说也是个大团圆结局,而你……”


    牧衡支着下巴,盯着郁思弦留给他的半张脸,坏心眼地说:“你这个破坏别人婚姻的反派角色,是不是也该到放手的时候了?”


    躺在病床上的那个苍白冷硬的男人,明明刚才还透着一股绝望的悲观,可听到别人劝他放手的话语,胸口却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唇线紧紧抿起,好半晌,才终于松开。


    “我做不到。”郁思弦低沉、平静又无可救药地说。


    *


    策划这次同学聚会的,是他们高中时的班长。


    地点选在一个比较平价的酒店,附近还开着不少民宿和小旅馆,环境不是很好,有点鱼龙混杂。


    萧烨在附近开了两圈,才找到了停车的地方,中间还被小孩子骑电动车剐蹭了一下,他很明显地皱起了眉。


    知道他这是有些嫌弃了,陆照霜忙顺了顺毛,“班长忙前忙后一个人操持这么多,还要顾及每个人的经济情况,够不容易的了,我们别给他添乱了。”


    萧烨哼笑了一声,“阿霜你倒很会为别人贴心。”


    但他也没再说什么,就下了车。


    台阶底下积着一滩昨晚下的雨水,萧烨把手伸过去让陆照霜握住,然后拽了她一把,托着她跳到了台阶上。


    在这样的闹市里,手牵着手做这样的事,有种变回了中学生的感觉。


    两个人此刻挨得很近,都能看到对方眼睛里自己怔愣的模样,于是双双笑出声来。


    忽然,一道影子从陆照霜余光里闪过,她笑意顿住,探头往萧烨身后张望,视野中却只剩下来来往往的人群。


    萧烨有些莫名,循着她的视线望去,“怎么了?”


    “我好像看到了一个熟人。”


    “你怎么可能认识这种地方的人?可能是哪个来参加聚会的同学吧。”萧烨心不在焉地说。


    陆照霜觉得他这话怪极了,然而还不等她反驳,就忽然听到身后一个女声。


    “陆照霜?萧烨?”


    陆照霜回头一看,一个有点眼熟的女人正朝她挥手。


    “安……晓岚?”她不太确定地叫道。


    “是我是我!”安晓岚高兴地走过来,“没想到你还记着我呢。”


    陆照霜微微笑了笑,掩饰着自己差点没记清名字的尴尬,“我记得,你不是一直做我们的物理学习委员吗?”


    安晓岚唏嘘,“别说了,我跟物理真是结了仇了,当年天天被物理老师骂,现在我成一中的物理老师了,今年当高三的班主任,可愁死我了。”


    “回母校任教挺好啊,怎么样,碰到张老师了吗?”


    “我去,那可太容易碰到了,我……”


    两人叽叽喳喳絮叨着高中往事。


    萧烨安静地走在陆照霜另一边,靠马路的那个位置,偶尔有人经过,就伸手帮陆照霜挡一挡,看上去就像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守护着妻子的丈夫。


    陆照霜很别扭地转头看了他一眼。


    萧烨理直气壮地朝她笑笑,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有什么不对吗?


    他们可是夫妻啊,当然没什么不对。


    可陆照霜就是很不习惯,他最近的这些改变。


    也许只是因为太突然,习惯了就好了,她心想。


    三人进了预定好的包房。


    一进门,萧烨立刻被围住,“萧哥、萧哥”的叫,他一向在同龄男生里很玩得开,人缘很好,何况今天还有个人来疯的杜宇宁。


    “怎么就你们两来了,郁思弦呢?”杜宇宁往他们身后张望,“当时答应了有空就跟我们多聚聚,结果还是一次都不肯来。”


    “思弦最近生病了,你没事干别骚扰他。”萧烨警告了杜宇宁一句。


    “得嘞,”杜宇宁做了个鬼脸,也就把这茬揭过不提,转而对陆照霜笑笑,“陆大小姐,那我就先把萧哥带走了,你不介意吧?”


    陆照霜摆摆手,“随便。”


    萧烨站在杜宇宁身边,挑挑眉,好像为自己就这么被打发走了感到委屈。


    但陆照霜清楚,这表情表演成分居多。


    许是他还残留着过去的习惯,只要待在人群中间,就会故意去表现他们的亲昵。


    果不其然,他被拉过去没一会儿,就跟那群男同学们自在地玩到了一起,人群里时不时爆出一阵笑声,也未见得真有多舍不得她。


    陆照霜则坐在宴席一角,朝那边看了几眼,就收回了视线。


    她不至于对萧烨和朋友玩得好这件事,吃醋或是不满,她只是不喜欢他明明如此,却还要在此前故意表演。


    她有些心烦地喝下了一大口茶,把这些想法压了下去。


    慢慢来就好,他们还只是在学着做一对正常的夫妻,遇到问题再正常不过。两年都熬过来了,到现在这步,更没什么好急的了。


    “照霜,”安晓岚端着茶杯坐到了她身边,“怎么不去跟大家一起玩?”


    陆照霜笑笑,扯了个善意的谎,“我不太擅长玩游戏,坐坐就好。”


    高中同学也是分很多个小圈子的。


    陆照霜和萧烨正好相反,她的每一段学生时代,都没有玩得太好的同学,像安晓岚这样时隔数年还能聊起共同回忆的,已属罕见。


    “没想到你最后会和萧烨结婚,”安晓岚捧着茶杯,看了眼她手上的婚戒,心情复杂地说:“说真的,我还以为你会和郁思弦走到一起呢。”


    “咳咳——”陆照霜一口茶水呛到气管,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等好不容易缓过来了,她还惊魂未定,“我和思弦?这怎么可能呢,我们就是朋友啊。”


    “唉,就是,”安晓岚无意识抠着水杯,“当时上学的时候,感觉比起萧烨,你和郁思弦更像一点。不过看你和萧烨现在感情也挺好的,可能这就是性*格互补吧。”


    陆照霜也没在意,反正萧烨和郁思弦都没听见,这话笑了笑也就过去了。


    但安晓岚却好像还沉浸在回忆里,过了一会儿,又道:“主要是,高三的时候,我有天晚上下了晚自习以后,去问老师问题,所以走得晚了,看见就你和郁思弦两个人,大半夜还在学校的小树林里,就……还以为,你们两谈恋爱呢。”


    陆照霜茫然地眨了下眼。


    晚自习、小树林、她和郁思弦两个人?


    她花了好一阵,才从记忆里扒出来这件事,而后哭笑不得,“不是,不是我们两个人。”


    “啊?”


    “那天晚上,我们在学校里偷偷埋时光胶囊,因为只找到了一把铲子,所以就萧烨一个人在挖,我和思弦给他望风呢,萧烨大概是被树挡住了,你没看见吧。”


    “原来……是这样啊。”安晓岚轻声道,语气里有种微妙的遗憾。


    陆照霜敏锐地从她的声音里,察觉到了什么,愣了一下,也沉默了下去。


    她自己的感情状况都处理得乱七八糟,更遑论插手别人的感情了。


    过了一会儿,安晓岚好像从那种情绪中缓了过来,坦然问:“郁思弦现在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他一直都没怎么变,不关心自己的身体,最近又生病了。”陆照霜有点苦恼地说。


    安晓岚看着陆照霜下意识蹙起的眉,无声地笑了下。


    她想,就算她没有误会那个夜晚,也不会有什么区别,因为她一直偷偷注视着郁思弦。


    而正因为她注视着,才会明白,郁思弦的目光一直落在谁的身上。


    她忽然生出一种没来由的唏嘘。


    她喜欢过的人,原来最后,也没能和他喜欢的人在一起。


    安晓岚在心里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那你们的时光胶囊挖出来了吗?”


    陆照霜笑道:“十年才到启封的时候,还差着两年呢。”


    “那好,”安晓岚干脆道:“反正我就在学校,我帮你盯着,不会让学生不小心把你们的时光胶囊挖走的。”


    陆照霜高中时和安晓岚只是普通同学,因为都不太活跃,和其他人玩不到一起,所以彼此间交集就多了些。


    但现在,她看着安晓岚坦荡释然的眼睛,突然觉得,自己其实真的挺喜欢她。


    “好,谢谢。”陆照霜拿起杯子,和安晓岚碰了下杯。


    从酒店出来,因为后半程和安晓岚聊得挺开心,所以陆照霜眉眼间还带着笑。


    萧烨垂眸看着她,心中微微一动。


    那种笑容和她平时拉琴、或者面对他时的笑容都不太一样,有种格外柔和的感觉。


    “原来你不讨厌这种热闹的场合,那以后我们可以出来多聚聚。”


    “啊?”陆照霜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出的这个荒谬结论,错愕地抬起头。


    还不等她反驳,不远处的争吵声就把他们两的注意力全引了过去。


    “差不多得了!你们的前台嘴一张就是我骚扰她,我没叫警察把她抓起来就够给你们面子了,你们还想让我退房?你们懂不懂什么叫顾客是上帝!你们对上帝就这个态度,信不信我去举报你们!”


    一个中年男人穿着颜色泛黄的白色老头衫,正叉着腰站在一家民宿前,唾沫星子飞溅,破口大骂。


    另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微微佝偻着背,汗流浃背地试图笑着安抚,像是这间民宿的老板,“您消消气,是这样,您在我们这里长租两个月,现在还差十天就到期,我给您退半个月的房租当做补偿,您看行吗?”


    老头衫眼珠子一转,明显意动,却还在耍赖:“凭什么?钱我交了,合同我签了,凭什么要我搬走,我要这女的跟我道歉!”


    店主咬了咬牙,也道:“小徐,你就道个歉吧。”


    周围视线便齐刷刷转向了一直被挡在后面的女人。


    她的长卷发扎成一个高马尾,垂落在她干净泛白的T恤上,素着一张脸,平日里总是布满颓丧的脸上,今日却狠狠瞪着一双眼,燃烧着浇不灭的怒火。


    “想让我道歉?梦里找去吧!”


    陆照霜心中猛地一颤。


    那是徐勿凡。


    萧烨倚着车门,烦闷地揉了把太阳穴,“这种地方就是乱,算了,报个警吧。”


    话音刚落,他就睁大了双眼。


    因为他那个优雅温和,虽然偶尔有点小脾气,但其实相当好说话,别人不主动招惹就从不挑起是非的妻子。


    毫不犹豫地奔向那个混乱中心,然后在老头衫的手臂抡向那女人时,死死地拉住了他的手臂。


    她的声线明明都已经不稳,却还是急促地拉高了嗓音:“你敢打人,我就要报警了!”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这个突如其来的闯入者身上。


    徐勿凡也不例外,只是在看到陆照霜的那一瞬间,她双眼蓦然睁大,被烫到了一样,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刚才身上凌厉的气势突然散去一半,像是无地自容到想把自己藏起来。


    陆照霜喘了口气,镇定了下来,走到徐勿凡身前,压低声音问:“他怎么欺负你了?猥亵,偷拍?”


    徐勿凡垂着头,抿着唇好一会儿,才道:“他想摸我,被我打了一巴掌,没得逞,有没有偷拍我不清楚。”


    陆照霜心中有数,上前一步,将徐勿凡挡在身后,无视其他所有视线,朝店主抬起下巴,“我不能让我朋友白白受委屈,我要查监控。”


    她身上的穿着不同寻常,又拿出了在乐团做首席的架子,格外骄矜逼人,店主被唬住,一时片刻没敢作声。


    老头衫立刻恼了,上前一步,又抡起了他的手,“你谁啊你?闲得蛋疼多管闲事,信不信我连你一起收拾?”


    “是嘛?”陆照霜噗嗤一声笑了,抓了把头发撩到耳后,长睫下的目光锐利逼人,不退不让地迎上他的视线。


    然后一字一句道:“那可太好了,故意伤害构成刑事犯罪,三年起步,我们新账旧账一块算,不怕你坐不穿这个牢。”


    老头衫不过是个纸老虎,根本不懂法律意义上轻伤的界定范围,手臂颤动了一下,声音哆哆嗦嗦,却还虚张声势:“小丫头片子吓唬谁呢,当我吃干饭的?”


    “已经报警了,你最好给我看好你的狗爪。”一个凛冽的男声忽然从后传来。


    下一刻,身形高大的男人抓住老头衫的肩膀,强势地把他按在原地。


    萧烨抬头望向陆照霜,一脸不赞同的神色,“太冲动了,阿霜。”


    “反正也出不了事,”陆照霜不太在乎地回了句,就紧张地回头去看徐勿凡,“你没被吓到吧?”


    徐勿凡感觉到,随着这句话,那个男人的视线落在了她头顶,轻蔑、不善,像看什么落在地上的垃圾,几乎要把她穿透。


    她死死攥住了自己的小臂,摇了摇头,“没事。”


    老头衫看情形不对,想跑,却被萧烨牢牢按着,动弹不得。


    “在这里等警察过来,听得懂吗?”萧烨压抑着烦躁的怒气,皮笑肉不笑地道。


    警察赶来后,经过查证,果然在监控中发现了老头衫猥亵女员工的证据,将他带走立案。


    民宿里其他住客都觉得非常不安,闹着要求店主退房,其他的女员工也站了出来,抗议店主的不作为。


    看热闹的人围了两三圈,吵成一团。


    眼见着天都暗了,萧烨手指上车钥匙转来转去,努力按捺着性子,温声道:“阿霜,既然见义勇为也结束了,我们回家吧?”


    陆照霜频频往店内的徐勿凡张望,“发生这种事,她虽然没表现出来,但心里恐怕也不太好受,我想待会再陪陪她。”


    萧烨终于忍耐不出,淡哂一声:“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连这种人也能做你的朋友了?”


    陆照霜顿了顿,抬起头,看着萧烨。


    今天从他们抵达这里开始。


    他就说,这种地方、这种人。


    她冷静地问:“哪种人?”


    萧烨没回答,只是看着她,很轻地笑了一下。


    陆照霜懂了。


    正因为懂了,她感到额角开始突突地跳动,“萧烨……你不能把我的朋友,叫做‘那种人’,我也不喜欢杜宇宁,但我从没当着你、当着他的面,说过他的坏话。”


    萧烨漫不经心地拉住她的手,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那怎么能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甚至,徐勿凡的歌声可以让那么多人心潮澎湃,远比杜宇宁对这个世界的贡献大得多。


    但这句话,她没有说,因为她已经明白,当她说出口的那一刻,她会在萧烨的眼睛里,看到多么轻蔑的笑意。


    陆照霜怔怔地抬头,灯红酒绿的背影虚化在萧烨的身后。


    他明明在笑,她从前很喜欢看他笑的,可为什么,现在她却觉得他笑得很陌生呢?


    她缓慢地、坚定地,把自己的手从萧烨手中抽了回来,“你回去吧,我要在这里陪她。”


    萧烨唇边的笑意就慢慢地冷了下去。


    他往远处那个闹市一样杂乱无序的地方撇了一眼,又慢慢挪回来,落在陆照霜的脸上。


    “阿霜,我们刚说好,要好好相处。”


    “嗯。”


    “而现在,你要为了那种人,来跟我闹别扭。”


    “你把这称之为‘闹别扭’……”陆照霜自言自语了一句,几乎是在苦笑,但抬头看他的时候,眼神却没有丝毫动摇。


    “好吧,只要你还把她叫‘那种人’,我就没办法不跟你‘闹别扭’。”


    萧烨眼里的神色彻底冷了下去,“阿霜,这就是你自找的了。”


    “对,我自找的。”她一字字道。


    萧烨看着她,慢慢笑了,不知道是在笑她,还是在笑他自己,“也是我自找的。”


    说完,他转过身,朝着停在街对面的车径自走去。


    陆照霜深吸一口气,转头挤进人群里,抓住了徐勿凡的手。


    他们背道而驰,谁都没有回头。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明天上夹子,看情况更新可能会晚一点,在晚上23:30左右。[垂耳兔头]感谢大家的支持。


    再ps,回光返照就是这么短暂。


    26/


    第26章


    ◎你在等郁思弦啊◎


    “那个人走了?”徐勿凡往陆照霜空空如也的身后张望了一眼,“你老公?”


    “嗯,”陆照霜不太想聊这件事,“你现在怎么样?”


    徐勿凡避而不答,“你该跟他一起走的,今天的事多谢你,不过就算你不来,我也能自己处理。”


    她垂着头,被汗水濡湿的刘海挡住了她的眼睛,只留给陆照霜一个倔强的后脑、和绷紧的肩颈线条。


    不是徐勿凡平时一贯的冷淡颓废,而像是什么受伤的动物,正狼狈地试图躲进巢穴,去舔舐自己还在流血的伤口。


    陆照霜想,徐勿凡并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陆照霜原本伸出去的手也就收了回去,“不是因为你,是我跟他吵了架,我们经常吵架的。”


    徐勿凡狐疑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不太相信的样子,但到底没有那么抵触了。


    陆照霜又问:“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徐勿凡咬了咬牙,目光狠狠落在远处,“当然是去把我的工资要回来。”


    正在这时,店老板也找了过来,他拗不过顾客们的投诉,赔了一大笔钱,被员工们吵得焦头烂额,还坏了民宿的口碑,憋了一肚子气。


    对着徐勿凡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你是不是不想干了徐勿凡?你看你给我捅了多大的篓子?我告诉你!你再给我打个十年工都赔不起!”


    徐勿凡笑了,一句话也没说,伸手抄起前台上的水壶朝老板兜头倒了下去。


    冰镇过的水,冰凉刺骨。


    老板一个激灵,像只狗一样在地上抖着肩膀跺两下脚,然后抹开眼前的水渍,阴狠地瞪过去,“徐勿凡你是不是有病?”


    徐勿凡抱着胳膊冷笑:“今天的事前后有多少个人跟你投诉过,你理过吗?作成这样还不是你自找的?你不把人当人看,就别怪别人把你当狗看!”


    “你给我滚!徐勿凡你一天到晚清高个什么呢?你一个高中毕业证都没有的小太妹,除了张脸还有什么?除了我这儿还有谁要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徐勿凡!”


    徐勿凡眼睑微垂,直接一巴掌甩在了他脸上,“你就算是求着我干,我还不干了呢!”


    店主懵了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伸手摸上自己的左脸,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你踏马敢打我?!!”


    说完,也不给人任何反应的机会,抬手就朝徐勿凡扇过去。


    “小心!”陆照霜慌忙伸手,试图拉住那个人的手,结果力气差得太大,反而被狠狠甩开,一头撞在了前台上。


    她撞得头晕眼花,连疼痛都还没来及传导到大脑神经,就看到旁边的人七手八脚把她围起来。


    “天哪!你没事吧?”


    “卧槽!出血了!”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在这一片嘈杂声中,徐勿凡的目光死死落在陆照霜额角的那个伤口上,然后,眼睛一点点变得猩红。


    “我草你大爷!”她忽然大骂一句,踹开旁边的凳子,冲上去抓住店主的头发和他扭打在了一起。


    陆照霜看得呆住了,那场面,只能用叹为观止来形容。


    她喉咙滚动了一下,深刻地意识到,她刚才试图去保护徐勿凡,是多么不自量力拖后腿的行为。


    ……


    这场乱战结束后,已经到了晚上十点,陆照霜伤了额头,徐勿凡虽然没出血,但从脸到胳膊都有淤青。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徐勿凡瞥着她问。


    “你呢?”


    “先回家吧。”


    陆照霜犹豫了一下,她这时候如果提出带徐勿凡去她家,恐怕只会遭到徐勿凡的强烈抵触。


    因此,她退而求其次,“我送你回去吧,那个店主说不定会跟着你呢,这几天还是小心点好。”


    徐勿凡嗤笑一声:“他哪来的这个胆子?”


    她从来不把这种事当回事,这种小伤回去睡几天就好。


    但陆照霜一副不肯罢休的架势。


    徐勿凡从陆照霜额角的伤口扫过一眼,别开视线,“这附近有社区医院,先去处理一下伤口。”


    陆照霜眼前一亮:“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别拿小伤不当回事。”


    她原本还在发愁,该怎么劝徐勿凡去医院呢,没想到徐勿凡这么重视身体健康。


    看着一脸高兴的陆照霜,徐勿凡:“……”


    两人从医院出来,陆照霜还是坚持要送她回家。


    徐勿凡唇角紧紧抿起,“我提前跟你说好,我家很乱很小,不是你这种人看得惯的地方,你最好别有什么不该有的期待。”


    陆照霜点点头,“我知道了。”


    徐勿凡租的房子在申城的老城区,那一片全是自建房,楼层不高,但杂乱拥挤,敞开的垃圾桶和泥泞的下水道里散发着浓烈的恶臭,时不时还会有一处坏掉的路灯。


    徐勿凡走在前面,陆照霜跟在她后面,她垂着眼,一次也没有回头去看陆照霜的表情。


    “啊!”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徐勿凡迅速转头,就看到陆照霜上半身前倾,一只手撑在膝盖上,显然是差点摔倒。


    她脚底下是一块被晒裂了的路面。


    “抱歉,”陆照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没看清路。”


    说着,她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又朝她笑了笑,“现在没事了。”


    徐勿凡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转过头继续带路,只是唇线抿得更紧了。


    房子租在顶楼,她们爬了整整七层,抵达以后,徐勿凡把钥匙插进去转了好几次,才把门打开。


    这间房子很小,大概只有二十平米,巴掌大的厨房和卫生间一起可怜兮兮地挤在最后面,屋里除了一张床,几乎也就够放张狭窄的小桌子。


    但陆照霜第一眼看到的,却是被塑料薄膜精心护住、用衣架悬挂在墙上的红色连衣裙。


    是每次在搁浅演出时,徐勿凡都会穿的那条裙子。


    它被熨烫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丁点污渍,挂在正对门、最显眼的那个位置,宛如十字架上的耶稣。


    “花了我两个月攒下来的钱,”徐勿凡注意到她的眼神,漫不经心地说了句,然后就越过她走了进去,一屁股坐在了床上,“也没拖鞋给你换,随便坐吧。”


    陆照霜关上门,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膝盖几乎要碰到徐勿凡的膝盖。


    她很少待在这么拥挤的空间,和人离得这么近,有些局促地视线乱瞟,“裙子很漂亮。”


    徐勿凡双手撑在身后,抬起下巴看她,“你不问我为什么要不自量力买这么贵的裙子?”


    陆照霜好奇,但理智觉得这很不礼貌。


    然而徐勿凡的眼睛里却透着股诱哄,似乎很想她问这个问题,陆照霜便从善如流道:“为什么?”


    “有天下班的时候,在路边的橱柜里看到了它。那家店给它打了那种又白又亮的光,显得特别昂贵、特别漂亮、不是我这种人能碰的东西。”


    “我站在外面看着它,感觉自己像个又蠢又傻的小丑。”


    徐勿凡看着那条裙子,声音平静,眼神却深寂。


    “所以我买了它。我有希望有一天,别人看着我的时候,也能有这种感觉。”


    愤怒和野心,徐勿凡身上最吸引人的地方。


    现在,陆照霜知道这种强烈的情绪是从哪里来的了。


    陆照霜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嘴角扬起毫不掩饰的恶意笑容。


    “怎么样?”徐勿凡托着下巴,微笑看着她,“我就是这么自私自利又恶毒的人,是不是后悔今天帮我了,大小姐?”


    她的语气甚至带着一种恶意的讥嘲,让陆照霜轻易就想起,她第一次见到徐勿凡时,徐勿凡看着她的眼神。


    但很奇怪,也是从第一次见到徐勿凡起,她从来都没有讨厌过徐勿凡。


    她看着徐勿凡好像很希望能从她这里听到“讨厌”和“后悔”的表情,想了想,点了下头,“嗯,之前,我确实谈不上喜欢你这个人,毕竟我们也不熟。”


    徐勿凡肩头松下来,好像这才让她觉得舒服,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但是,”陆照霜刻意顿了顿,看到徐勿凡如临大敌的模样,才终于慢吞吞地说:“我喜欢你唱歌的样子,我第一次去看你们演出的时候,就被你迷住了。”


    徐勿凡呆住,像是见了鬼一样瞪圆了眼睛,她脑袋僵硬地挪动了一下,嘴角颤动着张开,又狠狠闭上,然后狼狈地别开眼。


    在被徐勿凡恶趣味地旁观了这么多次以后,陆照霜也终于可以欣赏一下徐勿凡无措的模样了。


    她又故意道:“今天有点晚了,可以在你家暂住一晚吗?”


    “随你便!”


    陆照霜笑着接过徐勿凡给她的一次性牙刷,就心情愉悦地进洗手间洗漱去了。


    徐勿凡看着她挤在狭窄洗手间里的背影,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陆照霜的场景。


    穿着那种看着普通其实面料特别贵重的衣服,和大家打着招呼,其实把谁都没放进眼里。


    和郁思弦一样,是那种矜贵的、不知民间疾苦的、养尊处优的、心想事成的少爷小姐。


    直到今天见到陆照霜的丈夫,她才知道,原来真正的蔑视,是那个样子的。


    而那个大小姐,在跟她来的路上,也真的从头到尾没抱怨过一句话。


    她低声喃喃:“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什么?”陆照霜没听清,咬着牙刷含糊地看过来。


    “没什么。”徐勿凡重新低头,从柜子里翻找干净的床单被套,夏天天热,又是顶楼,盖这个也不会觉得冷。


    她们躺在一米五的床上,两个人都生得瘦,所以也并不拥挤。


    在沉默很久,陆照霜都快要睡着的时候,徐勿凡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


    “我不是没念过高中。要高考的时候,我爸妈欠钱的那些人上门讨债,他们一直带着我搬家,我没办法参加高考,后来就更没有机会了。”


    陆照霜心中一酸。


    在这一整天里,这是她听过的,徐勿凡最平静的一句话。


    陆照霜翻了个身,和徐勿凡面对面。


    徐勿凡没有哭,但她还是伸出手,轻轻在徐勿凡肩膀上拍了拍。


    “徐勿凡,总有一天,你会被所有人看到,再也没有人可以无视你。”


    徐勿凡撇了下嘴,“你也跟林珩一样喜欢画饼吗?”


    陆照霜笑了,“那说明他跟我一样有眼光,都相信你能做到。”


    *


    逃出人间的演出日,距离上台还早。


    陆照霜坐在搁浅的吧台边,心神不宁地频频看着手机,几次打开微信聊天框,又退了出去。


    “陆小姐,等思弦啊?”牧衡带笑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陆照霜抬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正一脸揶揄地看着她。


    男人心真是海底针,搞不懂他在揶揄什么,但陆照霜也没心思去猜,直接问:“思弦好点了吗?”


    虽然很不甘愿承认,但牧衡确实比她这个二十年的老朋友更了解郁思弦现在的情况。


    昨天郁思弦微信上说,今天会来看她的演出,但也不知道身体到底怎么样了,她害怕自己开口问,郁思弦会逞强过来看。


    牧衡嘴角的笑容咧得更大了,“哦豁,果然是在等思弦啊?”


    陆照霜放下手机,静静地看了他一眼。


    眼见着她有点生气了,牧衡没再逗她,笑着往她身后努了努下巴,“思弦啊,他不就在那儿吗?”


    陆照霜猛地回头。


    搁浅的门被推开了。


    男人怀里捧着一束小雏菊,身上穿着黑色的工装外套,风从外面吹进来时,T恤微微鼓起,显得底下有些空空荡荡。


    他银框眼镜下戴着口罩,整张脸露出来的地方不多,却仍旧能看得出不太健康的苍白。


    陆照霜立刻站起身。


    一段时间不见,他怎么就瘦这么多了。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明天开始21:00日更


    27/


    第27章


    ◎把她重新养得生龙活虎了◎


    “阿照。”郁思弦从人群里挤了过来,那束小雏菊被他护在怀里,没有被挤到。


    但在距离陆照霜一步之遥的位置,他却愣住,眼里的笑意顷刻消失,目光死死停在她额头的创可贴上,片刻后,才低头看陆照霜的眼睛,“阿照,这次又是谁干的?”


    他银框眼镜背后的红血丝还没有消退,嗓音还带着些微沙哑,却完全掩饰不住那股慑人的寒意。


    让陆照霜立刻想起,上次她被父亲砸伤以后,郁思弦那个陌生的样子。


    她无端生出种感觉,这件事一定不能被郁思弦知道。


    否则,无论是中途离开的萧烨,还是争端中心的徐勿凡,都一定会被他厌恶的。


    “啊这个,”陆照霜摸了摸额头上的创可贴,一脸苦恼的样子,“练琴练得迷糊了,抬头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了柜子,还好也就磕碰了一小下,没什么大事。”


    她不清楚自己演技怎么样,但郁思弦的目光仍旧很冷。


    陆照霜受不了这种被当犯罪嫌疑人审视的感觉了,干脆上前一步,用手肘捅了他一下。


    “据我所知,受了伤但是不哭不闹,还正常工作,这怎么也算种忍耐的美德——好吧,虽然我这伤确实小,说是受伤都有点夸张了——但无论如何,思弦,这种时候,难道你不该夸夸我?”


    郁思弦看着她这个凶巴巴的模样,怔了一下。


    一个多月前,她的首次首席演出结束后,她曾在后台威胁他,如果他再一声不吭就疏远她,他们就再也不要和好了。


    那时阿照也是这样凶巴巴的样子。


    但郁思弦看得出来,那天她只是虚张声势,其实很没有安全感。


    和现在眯着眼睛要求他夸奖的样子,是完全不一样的。


    郁思弦心中微微一动。


    好像一只不小心走丢了的小猫,因为在外面四处碰壁,所以竖起了很强的心防,可被重新捡回来好好养了一段时间,就又开始生龙活虎,露出一点本来的面目了。


    他眼中也就渐渐染上一层笑意,看到那个伤口确实没什么大碍,便也不再强求一个答案,“好,阿照,你今天真厉害。”


    像哄小孩似的。


    开个玩笑而已,他还真夸啊?


    陆照霜耳尖窘得有点烫,白了他一眼。


    郁思弦笑了,“待会演出顺利。”


    那束小雏菊被递了过来,明明从那么挤的地方穿过来,花瓣却仍旧是娇艳舒展的,被他护得很好,比他对他自己的身体要好。


    陆照霜把小雏菊捧在怀里,突然很不是滋味,“既然病还没好,那干嘛非要来啊,以后演出多的是,又不差这一次。”


    “我们以前好像聊过这个问题。”


    黑色口罩把郁思弦的表情掩去大半,但挡不住他眼睛里促狭的笑意,“阿照,信守承诺是种美德,你难道不是该夸夸我?”


    他在用她的话术来逗她!


    但他流感还没好,闷闷的鼻音把他的声音变得温吞了,简直,让人有种这是在撒娇的错觉。


    天哪这可是郁思弦。


    陆照霜赶忙打消了这种想法,胡乱别开眼,“带着病到处乱跑才不是美德!”


    郁思弦故意叹了口气,“也对,就算我戴了口罩,也可能会把病毒传染给别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况且一个流感而已,乐团里得流感的人也多了去了……”陆照霜感觉自己被绕了进去,看着他含笑的表情,干脆闭上了嘴。


    过了一会儿,她垂着眼,闷闷地问:“生病了为什么躲着我,连牧衡都比我清楚你的情况。”


    哦豁,一直看热闹的牧衡挑起眉。


    这话可够酸的,都让他有种自己当了什么狐狸精的感觉了。


    郁思弦温和地看着她,“没有躲着你,但你现在身兼两份演出,本来就很累了,生了病就不好了。”


    他的声音一如往常,是那种很让人信服的语调。


    但陆照霜就是觉得很不对劲,心里还是很沉闷,也不看他,别扭地说:“好吧,那我先回后台了。”


    “我今天就不过去了,演出加油。”郁思弦跟她摆了摆手。


    “那你好好休息,多喝热水,别喝什么酒。”陆照霜前一句是对着郁思弦叮嘱的,后一句则是看着牧衡警告的,然后转身走进后台。


    牧衡摊开手,朝郁思弦无奈笑笑。


    而郁思弦刚才还萦绕在眉梢的笑意,也很快淡了下去。


    他皱起眉,手掌撑在吧台上,低下头猛地咳嗽起来。


    牧衡给他啪啪鼓掌,“牛逼,昨天说要调整状态来见她,今天你还真能跟个没事人一样,但我看你身体上还没调整过来吧?”


    郁思弦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扯着自己的领口瞥了他一眼,“麻烦你在这种时候就别说风凉话了,给我拿杯水。”


    *


    陆照霜还没进门,就听到休息室内声音嘈杂,像是有人在吵架。


    她赶忙推门进去。


    林珩和徐勿凡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表情都很凶地对峙着,高若涵和唐湾尴尬地站在他们后面,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对你来说我是不是连个屁都不是?出了这种事,连跟我说一声都不用?”林珩眼眶泛红。


    “不然呢,你想听什么答案?”徐勿凡冷笑了一声,目光很刻意地从他干瘦的胳膊上掠过,“你是能帮我给两个畜生一巴掌,还是能给我找个不用被人骚扰的工作?”


    陆照霜这下听明白了,原来是为了昨天民宿的那件事。


    不是,这种事为什么自己人能吵起来?


    她还懵逼着,林珩忽然一指头指到了她身上,“连陆照霜都知道!你们两才认识多久,我们认识多久!在你眼里她都比我重要?”


    被突然卷进去的陆照霜:“???”


    徐勿凡听笑了,“林珩,别在这里发癫。”


    林珩手指颤动了一下,低下头,宛如被陈世美抛弃的糟糠妻,自嘲地笑了一声:“反正我在你眼里,从来都是个废物。”


    说完,他直接摔门而去。


    徐勿凡眉头拧得很紧,抓了把头发,说着“我出去抽根烟”,也跟着出去了。


    陆照霜:“???”


    她和屋内的老唐小高大眼瞪小眼,回忆着认识林珩徐勿凡以来的桩桩件件,心底忽浮现出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


    她吞了下口水,艰难又谨慎地问:“他们俩是不是——”


    高若涵晃了晃食指,语气颇为唏嘘老成,“单恋。”


    “还是长达四年的单恋。”一向表现得很可靠很不八卦的唐湾,也在此时插进来这么一句。


    “啊这……”陆照霜想起刚才那两个互相对峙、南辕北辙的人,感觉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不过,”高若涵顿了顿,皱着鼻子,很费解地嘀咕了一句,“前几个月我们乐队不是闹过一次散伙吗?我和唐哥当时都没什么信心,跟着一起退了,但那时候,勿凡姐好像一直都陪着林珩哥呢。”


    “你这么说的话……”老唐若有所思地垂下眼,“我算是第三个加入乐队的,当时徐勿凡就已经在了,不知道他们两到底怎么回事,就还确实挺怪的吧?”


    “啊这……”陆照霜表情更扭曲了。


    她没办法想象林珩主动追人的样子,也没法想象徐勿凡会对林珩不离不弃的样子,那场面太荒诞了。


    她摇了摇头,把这些想象的画面从脑子里赶了出去,担忧道:“他们这样……今晚还能上台吗?”


    高若涵已抱着自己的贝斯在角落弹了起来,闻言抬起头,安抚地朝她笑了笑,“没事,照霜姐,别担心,他们经常这样,不会有影响的。”


    看小高和老唐见怪不怪的样子,陆照霜只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复习曲谱。


    临近上台之际,那两人果然回来了,虽然还透着股尴尬,互相之间根本不说话,但总归是可以和平相处了。


    陆照霜抚着胸口,深深地松了口气。


    林珩拿起电吉他,回头看着众人,“走吧,该到我们的时间了。”


    最近两次演出为他们打下了口碑,今天的搁浅之所以格外拥挤,有一大部分原因,就是因为逃出人*间会上场。


    他们几乎是刚一走上舞台,底下就爆发了猛烈的欢呼和掌声。


    林珩握着麦,朝台下的观众们低笑了一声:“看来今天在这里的大家,几乎都已经认识我们了啊,不过还是有从没见过的新面孔呢,看来我们的自我介绍环节还是少不了啊。”


    底下瞬间哄笑成一团。


    但今天的林珩没有再和客人们闲聊打趣,他几乎是睥睨着所有的观众,清了清嗓子。


    “Hello,我亲爱的、认识或者不认识的朋友们,我们是今晚表演的乐队——逃出人间!也许你此前从没有听说过我们,但没关系,因为从今天起,你再也不会忘记我们的名字!”


    这样狂到极点的自我介绍,成功在台下点燃了引线。


    第一次来到搁浅的客人纳闷地向同伴询问:“这人谁啊,怎么狂成这样?”


    他对面的老顾客含笑给他比了个“嘘”的手势,“放心,他们的音乐比他们的自我介绍还要狂得多呢!”


    “我是吉他手林珩!”


    “这位是主唱徐勿凡!”


    “贝斯高若涵!”


    “鼓手唐湾!”


    “还有,”林珩的目光落过来,“我们的小提琴手——陆湛!”


    台下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那个站在舞台边缘的女人身上。


    和徐勿凡正好相反,她穿着一身黑色的无袖连衣裙,黑色的别致面具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只露出白皙圆润的肩头和精致的下半张脸,整个人如同一道黑色的影子。


    她的存在感却丝毫没有因此减弱,反而如同一株黑色的鸢尾花,和鲜红的徐勿凡形成了极为浓烈的视觉对比。


    掌声更加热烈,比乐队刚出场时的声势还要强烈好几倍。


    新客人更加茫然了,“陆湛?这人谁啊,很牛逼吗?”


    但已经没有人回答他了。


    因为那个黑色鸢尾花一样的女人微微勾起唇角,右手握着小提琴,左手按在胸口上,屈膝朝台下的观众们行了个礼。


    一瞬间,整个酒吧几乎要被高呼着“陆湛”的声音和掌声掀翻了。


    “陆湛”——其他成员们为陆照霜取的假名。


    源自她第一次跟他们上台的那天,身上穿的那条湛蓝的裙子。


    这个取名方式相当粗糙,但陆照霜无所谓,一个假名而已,就随他们去了。


    可是。


    后来的每一次演出,当“陆湛”这个名字,从林珩、从观众们口中叫出来的时候。


    她会觉得,好像有另一个埋在身体里的自己,借着这个假名复活了。


    再也不顾母亲教导她的、那些对待古典音乐的崇高礼仪,她握住琴弓,只想把当下的自己,投入到当下每一首短促的歌里。


    好多天前的那个夜晚,林珩坐在排练房的地板上,顶着一头固执的寸头,痴狂地说:“只要我还有一天活着,我就只想死在那个舞台上。”


    她或许还没有林珩那样的执念,可她好像,渐渐能体会到,“我想死在舞台上”是种什么感觉了。


    她闭着眼睛,同伴们的乐声、台下的呼喊声、头顶的灯光,仿佛一个拥有强大引力的漩涡,吸引着她在这个舞台上不遗余力,将每一滴汗水投入进去。


    “只看他们现在的样子,恐怕谁也想不到,一个月前,逃出人间只能靠着那首《假面》勉强安抚一下观众,给我赶走了不少客人,全靠你私下贴补损失,我才没赶他们走。”


    “但从陆小姐第一次上场开始,冲着他们来的客人就一次比一次多,再这样下去,我就得搞预约制限制人数了。”


    牧衡靠着吧台,环视着酒吧内几乎移不开眼的客人们,感慨了一句。


    “思弦,难以置信,你的小青梅真的把这支乐队完全盘活了。”


    “不用难以置信,她一直都有这样的能力。”郁思弦淡淡道了一声,目光落在舞台边缘。


    灯光打在阿照身上,她脸侧濡湿的长发,全情投入到紧绷的小臂,抵着小提琴微偏的头,以及花瓣一样散开的黑色裙摆……


    阿照戴着他送她的那副面具,被遮住了一半脸,但他太熟悉她了,只从她的身体姿态,他就能看得出她有多投入、多自在。


    那是比每一首歌、每一个音调,都更打动他的东西。


    一切的一切,落在他眼里,全都流光溢彩,好像连注视着这一切的郁思弦,眼里都染了鲜活的光一样。


    牧衡不怀好意地道:“后悔了没?你费心费力把她和这个乐队撺掇到一起,眼看着你的小青梅比最开始高兴多了,结果人家一高兴,转头就和她老公和好了。给他人做嫁衣的感觉如何?”


    从肺部传来一阵痒意,郁思弦拳头抵住口罩,下意识别开头,对着无人的方向压着嗓子咳嗽了两声。


    缓了缓,他才道:“牧衡,我不是圣人。”


    牧衡饶有兴致地打量他的神色,但他的目光只注视着舞台的方向。


    一种极为怀念的柔和温度,在郁思弦低垂的眉眼中渐渐化开,连他那一身冷寂的黑,也好像被衬得温柔了起来。


    “说我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那是骗人的,但也谈不上后悔。让她能看到我、注意到我,这是我应该做的事,不是她需要负担的义务。”


    “我怎么会后悔让她觉得开心?”


    “真感人,”牧衡又给他鼓了个掌,“我以前怎么完全没发现,原来你是这么无私奉献的人啊?”


    不知道这句话里哪个词逗到了郁思弦,他笑了。


    郁思弦一字一句,像从时间深处而来的长叹。


    “牧衡,是你不明白,她曾经送给过我多珍贵的东西。”


    28/


    第28章


    ◎将她打横抱起◎


    “哦?她给你送过什么?”牧衡兴致上来,凑近了好奇地问。


    郁思弦靠进椅背,和他拉开距离,眉梢微微挑起,“你觉得我有可能会告诉你?”


    “嘁,”牧衡无趣极了,“行吧,你就抱着你那点珍贵的回忆溺死吧。”


    “珍贵的”三个字被他加了极强的重音,透着股显而易见的讽刺。


    但郁思弦只是笑了笑,就重新转回身去看演出。


    在压台的《假面》表演结束后,所有观众的热情都达到了高潮,“安可”的喊声不绝于耳。


    即便逃出人间又演奏了一首曲子,却还是没能满足观众们的渴望,只是把火点得更燃。


    牧衡不得不出面,一边指挥人上去控场,一边带逃出人间沿着员工通道走后门。


    林珩走着走着,就转过身,一边倒退着往后蹦跶,一边看着乐队众人,走廊黯淡的灯光都掩盖不住他的眉飞色舞。


    “你们看到了没?我那个开场白一出来,底下的观众都是什么眼神?我是不是特天才?”


    唐湾嘴角抽动了一下,“呃,要不下次还是谦虚点吧,要是不小心哪里弹呲了,他们嘘给我们看怎么办?”


    “行了老唐,你老这么杞人忧天的,我们就是牛逼,承认了又怎么样?”


    唐湾憨实地挠了挠头,也就不说话了。


    “其实,”高若涵紧紧抱着怀里的贝斯,耳尖红红的,声音小小的,“我觉得好像这样也不错,感觉……头一次有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嗯?!!小高你今天真的很有眼光嘛!还有,你的贝斯今天弹得很不错!”


    高若涵耳尖更红了,抬眼看向身边的两位姐姐,“还是勿凡姐和照霜姐更厉害。”


    徐勿凡和往常一般,表情没什么变化,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好像浑不在意。


    但今天不一样的是,她身边的黑裙女孩忽然弯过身,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随后眨了一下眼睛,意味深长地笑了声,“徐勿凡,你脸红了,其实就是在高兴嘛。”


    “陆照霜!”徐勿凡羞恼地咬着牙,“你别得寸进尺!”


    大家伙儿头一次见徐勿凡有这么鲜活的表情波动,都震惊地看过来。


    徐勿凡顿时抿住唇,绷着脸,“哒哒哒”越过众人,抢先出去了。


    唐湾瞠目结舌,给陆照霜比了个大拇指。


    陆照霜笑得更厉害了。


    高若涵落在最后面,看着被兴奋包裹起来的大家,做梦一样轻声喃喃:“我们不会真的要火了吧?”


    身后这几个人叽叽喳喳的,牧衡扶着额,简直没眼看。


    “呼,”他嫌弃地咂咂舌,对郁思弦道:“甭管是带去你那个节目还是别的,赶紧把这几个家伙换个地方安顿吧,我这小酒吧可快容纳不了这几尊大佛了。”


    郁思弦单手插着兜,好笑地睨了他一眼,“头一次见像你这样上赶着不要商机的。”


    牧衡笑了,半真半假地说:“挣钱当然好啊,谁不爱挣钱?但我的‘搁浅’可不是给这种前途一片大好的人的,狂热到这种程度,那就不是‘搁浅’了。”


    郁思弦垂下眸,“嗯”了声,“放心,不会太久了。”


    出了后门,陆照霜摘下面具,跟牧衡告别后,就该到大家各回各家的时候了。


    但她抓着面具的系带,脚尖挨着地面,那句“再见”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唐湾缓缓开口,“我们——”


    陆照霜心里叹了口气。


    说到底,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况且他们又不是今天过后就不见了。


    “要不一起去吃个烧烤吧?”


    陆照霜猛地抬头,就见唐湾脸上笑意满满,其他人也都露出意动的眼神。


    像生怕大家后悔,高若涵赶忙道:“好啊好啊。”


    她搂住陆照霜和徐勿凡的胳膊,撒娇一样恳求:“走吧走吧。”


    最后大家一起找了个离得最近的露天烧烤摊。


    郁思弦和他们坐得隔了一段距离,面对林珩递过来的烧烤,只是微微笑了一下,“多谢,但我流感还没好,忌荤腥。”


    “那好吧。”林珩遗憾地把烧烤拿回来,转而递到了陆照霜面前。


    陆照霜一边道谢,一边下意识看了郁思弦一眼。


    她知道郁思弦有轻微洁癖,不可能会信任这种路边摊的卫生状况,果然见他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陆照霜仿佛碰到教导主任巡逻的学生,下意识挺直了腰板。


    但郁思弦开口时,说的是,“阿照,这么晚了,夜宵不好消化,对肠胃不好,适当吃点。”


    陆照霜一愣。


    红色雨蓬里挂着几串昏黄的小灯,银色的辉光顺着他的眉骨滑落,银框眼镜仿佛摄像机的取景框,将他的眼神裁切而出,春日细雨一样的体面周到。


    摊主还在大汗淋漓地干活,其他人都继续说说笑笑做自己的事。


    只有陆照霜,在这一瞬间,仿佛被拉进了某个按帧跳动的慢镜头,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拂过她心头,泛起一点轻微的痒意。


    郁思弦好像,就从来不会说什么“这种地方”、“这种人”。


    他认识林珩他们,比她还要早呢。


    是他牵线搭桥,把她和“搁浅”、和“逃出人间”联系在了一起,从此窥见了某种属于夜间的、属于地下的、属于非常规的盛景。


    他那么静的人,却把她拉进了这么闹的地方。


    他自己好像谈不上多投入,更多的只是保持着距离的旁观和欣赏,刻意将自己的存在感维持在一个不会让大多数人感觉突兀的程度。


    陆照霜转过头,端起林珩刚给她倒的啤酒,猛地喝了一口。


    好奇怪、好奇怪、好奇怪。


    还不等她想明白,奇怪的究竟是萧烨、是郁思弦、还是她自己的时候,林珩忽然站起身,清了清嗓子。


    “虽然我觉得这个环节很尴尬,但感觉好像确实到时候了。”


    陆照霜注意力回笼,目光落在林珩脸上,很可疑的,她觉得林珩好像脸红了。


    “徐勿凡。”林珩低着头,轻轻叫出那个名字。


    演出结束前的那场纷争仍旧残留着余韵,他的声音要比其他任何时候都更低、更软弱,像一只敞开了壳的蚌,可以被轻易刺伤到。


    “我在大学组的那个乐队早就成型了,我只不过是因为吉他弹得好被他们挑中了,我从没做过队长。在我最初想组乐队的时候,其实我脑子里根本没有任何想法。”


    “直到那天我听到你的声音,所有想法一下子全冒出来了,啊,原来我想组的是这样的乐队,那种,一定要把我们心里的声音全部嘶吼出去的乐队。”


    徐勿凡同样也垂着头,长发遮住了她的脸,没有任何人能看清她的神情,只觉得,她安静得不同寻常。


    “所以,徐勿凡,谢谢你,不管你看不看得起我,但没有你的声音,就不会有《逃出人间》。”


    林珩这才抬起头,看着仍旧低着头的徐勿凡,笑了下,就把目光转向了唐湾。


    “老唐,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跟你说我们这儿可抢手了,我还得再考虑考虑。但其实招成员的公告在网上发了一个月,只有你一个鼓手来找上我,我只是看到你工作那么好,年纪也比我大,怕你看不起我,所以故意那么说的。”


    “啊?”老唐挠了挠头,愣了半天笑了,“感情是这么回事啊。”


    “谢谢你老唐,一直包容我所有的冲动和任性,没有你的话,大家可能早就受不了我这个人了。”


    “哎、哎,怎么突然说这种话。”老唐显然被震得不轻,一边伸手擦着汗,一边红到了脖子上。


    “小高。”


    这一声刚出来,高若涵就立刻坐直了身体,严肃地保持着表情,准备等待自家队长的表扬。


    林珩顿了顿,才有点艰难地道:“唉,说真的,你的贝斯最开始弹得真的很拉,我觉得我上都能比你弹得好,但没办法,谁让我没得选呢。”


    高若涵肩膀垮了下去,不是,怎么到了她,就变了个画风呢。


    林珩看着她,笑了,“大家都说音乐是有天赋的人才能竞争的舞台,但只有坚持留在这条路上的人,才能谈论天赋这件事。小高,你知道你现在贝斯弹得有多好吗?谢谢你小高,跟我们的乐队一起成长到现在。”


    高若涵眨了下眼,眼眶立刻红了。


    “思弦,”林珩抬头望向那个坐在另一边的男人,“我知道你不喜欢太矫情,我就不跟你忆往昔了,总之,没有你拉我那一把,我撑不到现在。”


    郁思弦拉下口罩,以水代酒,朝他遥遥一敬。


    最后,林珩的目光落在陆照霜身上。


    陆照霜抬起头,静静地与林珩对视着。


    老实说,他们就认识了短短一个月,谈不上有什么珍贵的共同回忆,况且她还是一个大概率会离开他们的非正式成员。


    她想不到林珩能对她说什么。


    事实上,林珩最后说的,比起对其他人的,也确实要简短得多。


    林珩深深地看着她,比那天在排练房里谈心的时候,要更沉静、更真挚,“陆照霜,我做过很多虚无缥缈的白日梦,谢谢你,让我看到我的梦想,原来真的有可能实现。”


    陆照霜心里猛地颤动了一下。


    她曾经很多次和申城交响乐团聚会,吃到一半,每个人站起来致一段辞,说几句漂亮话,她对这个流程再熟练不过。


    熟练到她都有些恶心了。


    但今天好像是不一样的。


    她不讨厌林珩的每一份感谢,她也不需要勉强自己,就已经有了想要对面前的这些人说的话。


    她端起酒杯,注视着大家,眉眼弯起,“谢谢你们,和你们一起演出的日子,是我这一整年来,最快乐的时间。”


    大家都愣了一下。


    “啊真是!大家今晚怎么这么煽情啊!”高若涵已经开始哭了,“知不知道电视剧里一般演到这种时候,接下来我们就该分道扬镳了啊!这全是flag啊!都给我住嘴,不许煽情了!”


    这一下真是,连徐勿凡都没绷住,笑出了声来。


    他们吃到凌晨两点才散场。


    郁思弦滴酒未沾,为他们每个人叫了车,亲眼看着他们上了车,这才折身回来。


    烧烤摊里仍旧很热闹,但陆照霜坐的那一角却很安静。


    她仰头盯着头顶的电灯泡,神色很安宁,不知道在想什么。


    郁思弦走过去,半蹲在她面前,与她视线平齐,“阿照,醉了吗?”


    “没醉。”陆照霜脑袋很沉地摇了摇,感觉自己还很清醒。


    郁思弦仔细观察着她的眼瞳,确信,嗯,她醉了。


    “今天原来是场感谢局,没想到林珩还有这么坦诚的时候。”陆照霜看着桌面上还未被撤走的一片狼藉,自顾自笑了下。


    郁思弦虽然不太想在她面前夸赞林珩,但还是赞同道:“他其实本来就是那种直来直去的人。”


    毕竟这也是他欣赏林珩的原因。


    “讨厌他的人会很讨厌,喜欢他的人会很喜欢,”郁思弦声音很轻地问她:“阿照,你是哪一种?”


    陆照霜眨了下眼,费力地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老实回答:“如果平时碰到他,会觉得他很麻烦,但毕竟是合作嘛,就还好,我还挺欣赏他的。”


    郁思弦好像被她逗得笑了一下,“这一点我深表赞同。”


    突然,陆照霜伸出两只手,用力按在了他肩膀上。


    郁思弦一愣,“阿照?”


    陆照霜表情看起来格外严肃,仿佛要谈论什么重大命题——如果不是她说话都开始磕巴起来的话。


    “我好像,还没有谢你。”


    “谢我?”郁思弦眉梢挑起,想了想,便道:“如果是要感谢我帮你牵线的话,其实大可不必,你能和他们这么投缘,只是因为你自己。”


    “不是。”陆照霜摇了摇头,感觉脑袋更沉了。


    郁思弦耐心地等着她的下文。


    “是谢谢你,是这样的人,”她下意识地笑了下,嘟哝道:“真好。”


    说完,她便脑袋沉沉地栽倒在了他肩膀上。


    她灼热的呼吸隔着薄薄一层衬衫,烫在他的肩头。


    郁思弦两只手垂在身侧,下意识抬起,想拢住她,却又虚虚停住。


    有些束手无策。


    他僵在原地好半天,终于叹了口气,自嘲地勾起唇角,“阿照……这算好人卡吗?”


    郁思弦很好,只是再好,也不被陆照霜喜欢而已。


    忽而,她拱在他肩头,打了个喷嚏,整个身体瑟缩了一下。


    郁思弦回过神,将外套披在她身上。


    恰逢摊主过来收拾桌子,见着这一幕,也没多想,只以为他们是情侣或者夫妻。


    他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好脾气地闲聊了两句,“这几天温差大,到这个点就是得穿外套,不然要感冒的。天气预报说是过一阵还有台风,唉,又出不成摊喽。”


    声音透着股轻微的惆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郁思弦难以对此做出什么评价,静了静,道:“天会晴的。”


    摊主笑了笑,“是啊,天会晴的。”


    郁思弦不再犹豫,伸手穿过陆照霜的膝窝,将她打横抱起,朝摊主轻点了下头,便转身离去。


    走到他的车旁时,陆照霜已将脸埋进他胸口,很沉地睡着了。


    这一刻,一切嘈杂潮水般褪去,他们挨得这样近,轻易让人产生一种拥有彼此的错觉。


    他低下头,静静看着她的侧脸许久,才将她抱进后座。


    台风会过去,天会晴,但郁思弦的晴天,可能永远不会来。


    *


    申城音乐厅内。


    “我们本次音乐季的闭幕音乐会,就定在6月20号,演奏曲目是马勒的《第九交响曲》,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练习,给我们本轮音乐季做一个完美的收尾。”


    朱高远站在台上,对着乐团众人宣布道。


    底下传来不少轻微的议论声,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咳嗽。


    他皱着眉,又补充道:“最近流感频发,也希望大家在练习之余,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气象台已发布台风预警,6月14到15号会有台风登陆,届时大家私下练习即可,在家注意安全。”


    会议结束后,大家纷纷散去。


    “咳咳。”陆照霜拳头抵住唇,皱着眉把咳嗽压下去,心思还飘在《第九交响曲》的情感表现上,漫不经心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这是马勒人生中的最后一首交响乐。


    在创作它之前,马勒经历了工作的变动、长女的病逝,和自己心脏病的诊断结果,这一切无疑对马勒的这首交响乐产生了深重的影响,被音乐评论家称之为“浩大的死亡之舞”。


    将这首如此严肃的曲目放在闭幕音乐会上,朱老师的野心不言自明。


    但……也确实很考验他们的演奏水平。


    看来得抽出更多时间练习了。


    逃出人间那边也调整了一首新曲子,需要和大家好好地合一下,时间好紧张……


    陆照霜锁上柜门,提起小提琴琴盒,又哐哐咳嗽了一阵。


    怎么就感染流感了呢,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但也实在避不开,她苦笑着想,这场流感来得凶猛,最近她身边70%的人都中招了。


    “照霜。”


    陆照霜猛地回神,转头看过去。


    汪嘉文身子靠着门框,犹豫不决地看着她,“今天晚上没事,我们去看电影吧?”


    “嘉文……”陆照霜感觉自己几乎有点脱力,“抱歉,我去不了。”


    汪嘉文盯着她眼下的青紫,人的身体总是很诚实,疲倦过度,就会这样直白地反映出来。


    汪嘉文自顾自地笑了,“我一直知道,你真的对首席特别执着,但你好像比我想得还要执着,光是乐团排练你怎么可能累成这样?你为了当好这个首席,真的好拼命。”


    “但是,照霜,真的没必要这样吧,人生不是只有乐团的,身体和休息也很重要吧?”


    “不是因为这个。”陆照霜没想到汪嘉文会产生这种误会,连忙否认,然而要怎么解释,却有点难以阐明。


    “嘉文,抱歉,我现在正在做的事,还没有想好怎么跟你说,等过一阵我再告诉你。但这真的不是因为我故意忽略你,我只是——”


    “你只是有其他更在乎的东西。”汪嘉文打断她,眼神很空。


    陆照霜愣住。


    她下意识张了张嘴,试图解释、反驳、自证,最后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她们当前真正的矛盾在于,在陪伴汪嘉文度过轻松愉快的休息时间,和拿出所有空闲去保证乐团和乐队的演出,这两者之间,她的优先级……


    毫无疑问,是后者。


    汪嘉文是那种女孩——喜欢逛街、喜欢小动物、喜欢郊游和散步、很需要朋友的陪伴,对工作没有太过于强烈的执着,是那种珍惜着生活的每一份小确幸,认真生活的女孩。


    但陆照霜,好像不是这样的。


    所以当逃出人间出现,占据了她生活的那么大比重后,她们的生活节奏,再也不可能统一到一起。


    “不要露出这样的眼神,照霜,好像你是什么辜负了我的渣男似的,”汪嘉文到了这时,反而尽力扬起唇角,“我们还是朋友嘛,我们只是……”


    她再也说不下去,僵硬地笑了笑,小声说了句,“再见,照霜。”


    就转身离去了。


    陆照霜站在原地,她明白汪嘉文没能说完的话。


    她们当然还是朋友,她们只是,再也不是从前那么好的朋友了。


    陆照霜拖着沉重的双腿,一步步走到了音乐厅门口。


    乌云压城,台风还没有来,但雨却像是已经要下了。


    她小跑到停车场,把小提琴放好,坐进驾驶座,认认真真地检查手刹和档位、系上安全带、点火,机械地做着安全驾驶应该要做的一切事宜。


    却在做完这一切后,一点也不想动,脱力般倒在椅背上。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曾躲在二楼的楼梯口,目睹过父母间的一场争执。


    那时妈妈做完了一次手术,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却执意要去演出。


    爸爸攥着她的手腕,不肯让她出门。


    “你不在乎你的身体,你不在乎我,你也不在乎阿霜,你什么也不在乎!我告诉你章若华,等你哪天病倒了,那个破乐团你也去不了了,那时候你就会发现,你什么都没留下,你连你的家人都没留下!”


    爸爸的声音因为压抑着怒气,沉闷又大声,让她觉得好害怕。


    妈妈却只是很平静地迎着爸爸的视线。


    “我当然知道,如果我想得到一些东西,就一定会失去一些东西。如果这种失去不可避免,那我需要考虑的就只剩下一件事。”


    “我愿意为了我想要的,付出这些代价吗?”


    屋内静了一静,答案不言自明——与丈夫和女儿共度的时光,都是她愿意付出的代价之一。


    爸爸脸色苍白地松开了妈妈的手腕。


    妈妈站在爸爸身边,顿了顿,说了句,“抱歉。”


    然后就推开了家门,一次也没有回头向屋内的父女两看过来。


    后来的很多年里,陆照霜生活在章若华近乎残酷的严苛要求下,无数次痛苦到绝望。


    她想,她永远不可能成为像妈妈那样的人。


    直到现在,她才陡然惊觉。


    原来她和妈妈,其实比她以前以为的,要像得多。


    她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了一点,然后朝着家的方向驶去。


    她还有很多的练习,需要做。


    *


    酒吧内。


    萧烨握着酒杯,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外流连了多少天,从那天和陆照霜不欢而散开始,他就再也没有回过家。


    白天工作,晚上在酒店套房内入睡,醒来后再去工作。


    他感觉自己好像重新回到了在加州的那两年,虽然结婚证在身上,但就是捕捉不到婚姻的真实存在。


    好像那只是一种虚无的概念。


    他和陆照霜做过很多夫妻做的事情,却从没真的像一对夫妻过。


    白斯榕坐在他旁边,十分费解地打量着他的侧脸。


    这些天,她几乎总会被萧烨叫出来喝酒,她以为萧烨还在为当年的事不忿,想要刻意报复她,因此每每做好了被他刁难的准备。


    但,他几乎只是在自顾自喝酒而已。


    那为什么非得叫她出来?


    过了这么多年,白斯榕已经完全看不懂萧烨到底在想什么了,但既然他心思根本不在这里,白斯榕也就放松了一点。


    她轻轻晃动着酒杯,犹豫了一下,还是作为老师的那份心站了上风。


    “萧烨,我不知道你在为什么烦恼,但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与其每天在这里喝酒,不如去面对问题,结果是好是坏,怎么都是一种答案。”


    萧烨嘲讽似的笑了下,“白老师真的是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什么面对问题?


    他不就是去试图解决他跟陆照霜之间的问题,结果她压根不领情吗?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白斯榕眨了下眼,闭嘴了。


    挨了顿说教,萧烨也没有喝酒的心思了,拎起外套就走,“多谢白老师今日作陪,我先走了。”


    白斯榕已习惯了他这个做派,躺平摆烂,礼貌微笑,“好的。”


    萧烨走近门边,那里却堵着两个熟悉的人影。


    杜宇宁,和一个跟杜宇宁玩得很好的狐朋狗友。


    杜宇宁工作能力一般,但很能下得去功夫联络人情,但凡见了圈内有名有姓的人物,都会笑脸相迎,何况他们自小关系就熟络。


    但今天的杜宇宁却一反常态,眼里没有一丁点笑意,牙关咬得紧紧的。


    “杜宇宁?”萧烨皱了下眉,“你怎么回事?”


    杜宇宁咬着牙,指着后面的白斯榕道:“我还要问你怎么回事呢!那个女人是谁,你干什么呢萧烨?”


    【作者有话说】


    感谢读者“初心”投递的手榴弹。


    感谢“啊啊啊”、“53080919”、“姜牧”、“梨涡远点pa”、“甘樂”“雾”、“丁丁”、“玖”、“辰熙”投递的营养液。


    以及所有看到这里的读者朋友们,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


    29/


    第29章


    ◎文案剧情◎


    萧烨头疼地捏了捏鼻梁,“和熟人喝个酒而已,你想到哪儿去了?”


    “喝酒而已?”杜宇宁嗤笑了一声,“骗谁呢萧烨,你要真就单纯喝个酒,我在夜宴给你留了最好的包房最好的酒,你非要来这儿?”


    萧烨觉得好笑,“所以你觉得这说明了什么问题?我要真想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犯得着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


    “没有见不得人是吧?那行,我这就跟陆照霜说你大晚上不回家,是在干嘛。”杜宇宁威胁似的看着萧烨。


    萧烨抱着胳膊凉凉地瞥他一眼,笑了,“行,你说。”


    杜宇宁和萧烨对视了片刻,还真就掏出了手机。


    解锁、打开通讯录、输入“陆”、从跳出的联系人里点开“陆大小姐”……


    这一切动作他做得很慢,像一场沉默的对峙,余光一直盯着身前的萧烨,可直到他做完,萧烨还是抱着胳膊,一动不动。


    杜宇宁舌尖抵住齿关,心一横,干脆朝那个绿色的通话键按下去。


    几乎就在指尖要触及屏幕的时候,他的手腕猛地被人攥住。


    萧烨略平复了一下呼吸,尽量平静地说:“不是那么回事,阿霜喜欢多想,别用这种事去打扰她。”


    明明是自己赌赢了,但这一刻,杜宇宁心底却凉了半截。


    “萧烨,你还真敢……对不起她。”


    他不敢置信地低声喃喃了一句,而后抬起头,死死盯着萧烨的眼睛,“你出国了两年,她就等了你两年,你怎么敢对不起她?”


    “杜宇宁,你吃错什么药了?”萧烨打量着今天跟个炮仗似的杜宇宁,脸色也渐渐冷了下去。


    从结婚以来,萧烨被太多人、以各种身份提点过他的婚姻状况,但这里面,怎么都轮不到杜宇宁吧。


    杜宇宁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倒是他旁边那狐朋狗友看热闹不嫌事大,幸灾乐祸道:“还能是为什么,他不是当年暗恋过陆大小姐吗?”


    萧烨心头一惊,下意识去看杜宇宁的表情。


    杜宇宁狠狠剁了那朋友一眼,脸色发白、眼神躲闪,心虚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草,萧烨脸色瞬间就不好了。


    “陆大小姐”这个戏称,最开始就是杜宇宁带头叫起来的,上学那会儿,杜宇宁总是一边叫着这种戏称,一边在各种场合故意捉弄阿霜。


    两个人根本合不来。


    但现在告诉*他,那些拙劣的戏弄,都是因为杜宇宁在暗恋阿霜?


    别太荒谬了。


    可心底却有另一个声音告诉他,青春期有不少男生不就是那样吗?喜欢就要故意去欺负人,根本不知道那到底有多蠢。


    萧烨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攥住杜宇宁的衣领,几乎是咬牙切齿,“我拿你当兄弟,你在背后惦记着我老婆?杜宇宁,有你这么做兄弟的吗?”


    杜宇宁干脆也破罐子破摔了,“是,我以前是喜欢过陆照霜,那怎么了,我知道我是个烂人,既没往上凑硬要人家看上我,也没故意破坏你们两的关系。”


    “但你呢萧烨,你可是和她结婚了,你就这么对她的?那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像个烂人啊?”


    明明是讥嘲的话语,但声调里却仿佛透着股对他的失望。


    萧烨荒谬到几乎要笑出声来了,他一把将杜宇宁推开,冷冷扫去一眼,“把你那份龌龊心思收收,别来插手我们的事。”


    说完,他头也不回,推开酒吧的大门就径自走出,只剩杜宇宁宛如诅咒般的声音缀在身后。


    “萧烨,你不就是仗着她喜欢你吗?等她不喜欢你了,你觉得你跟我有什么区别?”


    萧烨懒得搭理,一头钻进车内,按下车窗,烦躁地松了松领带。


    司机从后视镜偷看了他一眼,被他脸色吓到,便只静静坐着,没敢多说一句。


    说实话,以杜宇宁的水平,还不至于让萧烨产生什么危机感。


    就,只是,一只属于自己、只黏着自己的小猫,突然被别人觊觎了。


    让他非常不爽而已。


    “回江源名苑。”他对司机冷声道。


    他也并不是被杜宇宁刺激出了占有欲什么的。


    就,只是,这房子怎么也挂着他一半名字,那他凭什么不能回呢?


    他这么想着,但推开门的那一刻,他动作却变得轻了很多,目光下意识朝客厅里望去,黑漆漆的,空无一人。


    他很难说清,那一刻心里什么东西坠下去,空荡荡的感觉。


    他打开琴房,还是没人。


    漂亮的桃花眼里此刻垂落一片阴翳,他面无表情地上了楼,打开卧室。


    从走廊透进去一点稀薄光影,靠窗的床边,薄毯里微微拱起,她背对着他,长发海藻一样散落在床单上。


    她还待在那里。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认知突然就让他松了口气。


    右脚下意识就要往前迈,却在触及那光影交界的时候,犹豫了一下,重新收了回去。


    他轻轻合上门,有什么事情,都等到明天再说好了。


    也正因为他很快就把门合上了,所以不知道。


    在他走后,陆照霜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很怕冷似的蜷缩起身体,在梦中也皱着眉头,睡得非常不安稳。


    *


    兴许是这段时间都太累了,陆照霜完全没听见闹钟的声音,醒来时,已经接近中午了。


    家里的温控系统似乎也坏了,明明是六月中旬,她却觉得有些冷。


    在睡裙外披了件风衣,陆照霜这才下楼,准备去给自己做份早餐,啊不对,午餐。


    据说会有台风登陆,她觉得不安全,于是给家政阿姨放了假,不必过来给她做饭。


    也就两天时间而已,她随便做点三明治对付过去就行了。


    然而她刚走到楼梯口,大火爆炒过后的饭菜香气却扑进了鼻尖。


    张阿姨又回来了?


    陆照霜迟疑着往厨房望去。


    穿着休闲衬衫的年轻男人手里端着两盘菜,从厨房出来,把菜搁在了餐桌上。


    萧烨?


    她一时反应不过来,感觉自己可能还没睡醒。


    别说萧烨多久没回来了,就算他回来了,但做饭,萧烨?


    正当这时,萧烨若有所觉地抬头,朝她这边望过来。


    陆照霜呼吸一窒,下意识握紧了楼梯扶手。


    两人默默对视了片刻,随即萧烨勾起唇角,很嫌弃地说:“愣着干什么?你也真行,一觉能睡到这个时候。”


    他就站在那里,用着这样亲昵熟稔的语气说话,好像某种来自梦中的幻影。


    陆照霜脑子有点发晕,很缓慢地走下楼,坐到了他对面。


    萧烨又进了一趟厨房,然后端着两碗米饭放到了桌上,单手支着下巴,好整以暇看她,“尝尝。”


    陆照霜拿起筷子,夹起一筷子菜,犹豫不决地喂进了嘴里,活像是要尝什么毒酒似的。


    但咽下去,却有些震惊地顿住。


    那味道,竟然还不错。


    她的表情显然取悦到了萧烨,他十分骄矜地扬了扬眉,然后也开始动筷子。


    “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陆照霜忍不住问。


    其实两道家常菜而已,说出去大概大多数人都会做,但放在萧烨身上,就让她很难想象。


    萧烨耸了耸肩膀,“你要是当年跟我一样去留学,现在也能学会这份手艺。”


    他今天提起这件事,没有了以前故意刺她的那个意思,只是非常平常的、提起一件旧事的语气。


    虽然没有解释他这段时间的消失,没有解决他们上次的矛盾,没有提及她知道很重要的任何事情。


    但他好像是来跟她和好的,陆照霜意识到了这件事。


    这一刻,他们坐在餐桌对面,吃着他亲手做的家常菜。


    这种无限接近于正常夫妻的画面,因为他们那聚少离多的两年,陆照霜几乎从未体会过。


    因此,她不忍心,去毁掉这个瞬间。


    低下头,她小口小口地吃着菜,很认真地咀嚼着,像是要把这个味道记下来。


    两人都是少见的和谐。


    吃完饭,陆照霜自觉应该承担善后的义务,站起身,准备把盘子放进洗碗机。


    “行了,你坐着吧,”萧烨先她一步端起盘子,往她脸上很轻地扫了一眼,低声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你们乐团是怎么用人的,能把你累成这样。”


    从她下楼的那一刻他就注意到了,她脸色很不好,眼下有熬出的淡淡青紫,吃饭的时候还时不时咳嗽,大约是感染了流感。


    那让他几乎是很快就软下了心肠,平日那些一出口就带刺的话,全都销声匿迹了。


    其实他们也是能好好相处的,只要他不再故意刺激她,只要她不像上次一样突然像换了一个人,而这做起来其实并不难的,不是吗?


    他隐隐约约觉得,他们或许是可以,就这样顺利地走下去的。


    从厨房出来,他看到陆照霜已经窝进了沙发,抱着一本曲谱。


    他坐到她身边,凑过去往她怀里瞥了一眼,“你们下次音乐会的曲子?”


    音乐会,又一个他们之间一直避而不谈的禁区。


    他看到阿霜抓着曲谱的指节开始紧到泛白,“嗯”了一声。


    “哪天?”


    阿霜低着头含糊地回答:“6月20号。”


    她好像,不敢再对他的到来,抱有期待了。


    仿佛心头长了一根倒刺,碰了一下,绵长而细密的钝痛就开始在心里化开,萧烨突然就觉得堵得难受。


    “阿霜,我之前——”那些解释的话语还未出口,就被他吞进了喉咙里。


    他干脆拿起手机,开始订票,然后把页面展示给她看,“下次我会去的。”


    陆照霜怔怔地看着他的手机屏幕,那神情谈不上惊喜,只是一种温吞的迟疑。


    她真的被他反复无常整怕了。


    萧烨握住她的肩膀,将她的身子扳过来,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我会去的,我跟你保证。”


    她好像这才有点相信的样子,小声说了一句,“那……你来就来吧。”


    虽然她一副根本不在意他来不来的样子,但他还是看到,她抱着曲谱看的时候,唇角的弧度要比之前稍高一点。


    看了一阵以后,她起身去琴房练琴。


    萧烨缀在了她身后,跟着到了门口。


    她顿了一下,按下门把手,听到身后跟着她走进的脚步声。


    这是结婚以来,他第一次走进她的琴房。


    她尽可能保持镇定,拿出了小提琴,却还是在开始练习之前,仓皇无措地往他这边看了一眼,“你要一直待在这儿?”


    萧烨扯了一把椅子,就坐在了门边,下巴微抬,露出了一个理所当然的表情,“不可以?”


    陆照霜咬了咬唇,也就不再看他,面朝着窗口的方向,开始练习。


    虽然最开始因为他的存在而有些心神不宁,很很快,她就沉浸在了音乐里,完全忘怀了其他事物。


    萧烨出神地注视着她。


    阿霜这种样子,他上一次见到,还是两年前,他们蜜月期的最后一天。


    他也是这样注视着她,看她坐在夕阳将落的窗边,拉完了一首他不知道名字的曲子。


    很短的、也就三分钟左右的曲子,和她平时演奏的那些高深莫测的交响乐不一样,那首曲子的旋律非常轻快,连他都能欣赏。


    他其实好奇过那首曲子叫什么名字,但后来再也没有询问她的机会。


    毕竟,从他说出那句“你就这么喜欢我”开始,他们之间就开始彻底错轨。


    从二十四岁,到二十六岁,一错再错。


    而今天这个与当年几乎可以重叠的画面,让他看到了他们可以将错误重新纠正的可能。


    不是如同上次一样,将所有问题揭过不提、假装问题并不存在,而是去正视和解决。


    在陆照霜似乎哪里拉错,停下来,弯腰翻看曲谱的时候,萧烨出声叫她。


    “阿霜,我不会再故意用那些话来刺激你了,不会再捉弄你了。”


    她的背影蓦然僵住了。


    “你也不要再为了无关紧要的人,跟我闹脾气了。”


    “我们这一次,真的和好吧。”


    她的身子在那里僵立了许久,然后缓缓站直,向他望过来。


    没有他以为会有的喜悦、不安、质问等等所有他可以想象的情绪。


    她看着他,眼里只有一种浓烈的悲哀,轻声问:“什么叫无关紧要的人?”


    萧烨皱起眉,难以想象,她在这一整段话里,关心的会是这么微不足道的一点。


    他几乎有些无奈了,“你还要为了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跟我闹?难道对你来说,她比我更重要?”


    陆照霜很低地笑了一下,却跟哭没什么两样,“萧烨,从我甚至还不记事的年纪开始,我们就一直在一起了,而我跟她认识也就一个多月,你觉得我跟你吵,是因为我觉得她比你更重要?”


    萧烨不耐地看着她,“所以你到底为什么非抓着那件事不放?”


    她眼里透着一股他看不懂的情绪,“是因为你啊。”


    “哈?我?”


    “对,你。因为我不明白,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的人啊,萧烨。”


    他霎时顿住,望进她的眼里,终于看明白了,那种情绪是什么。


    是无法理解的失望。


    她对他感到失望。


    哈?萧烨伸手插进头发里,荒谬到笑出了声音来。


    从昨晚的杜宇宁,到现在的陆照霜,他们到底在对他失望什么?他们凭什么对他感到失望?


    他真的厌烦透了,别人用这种眼神看着他。


    但他还是努力忍耐了下去,起身,走近她,向她伸出手,“好了,我明白了,阿霜,这两年你对我有不少怨气,我以后不会再那么对你了,所以你也不要再找那些借口了,我以后会补偿你的,好吗?”


    她微微仰头,看着他的眼神又难过又难以置信,好像觉得他在说什么荒谬的事情似的。


    最后,她别开头,一字字道:“萧烨,只要你不对我的朋友道歉,我们就不可能和好。”


    那只伸出去的手被晾在半空,他闭了闭眼,然后慢慢地将手收了回去。


    好像对她都没有什么话可讲,萧烨最后看了她一眼,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砰——”


    大门被狠狠摔上,余音在屋内久久不散。


    陆照霜咬住下唇,用空着的那只手捂住眼睛,肩膀不受控制地颤动了一下。


    又一次。


    他们不欢而散。


    好像是磁铁的同极,只要碰到一起,就会产生互斥。


    一次比一次更狠,一次比一次把对方推得更远,就好像一辆失去刹车的列车,下一刻,他们就要从悬崖翻覆下去了。


    忽然,手机振动了一下。


    她平复了一下,往那边望去。


    是林珩的新消息:【明天演出还OK吗?听思弦说你感冒很严重?】


    陆照霜回复:【没问题,有点咳嗽而已,吃点止咳药压一压就行了。】


    林珩:【行,你的身体你自己最清楚,有问题跟我说一声就行了。】


    放下手机。


    陆照霜提起沉重的胳膊,重新拿起了小提琴。


    明天有逃出人间的演出,五天后是申城交响乐团的闭幕音乐会,她没时间在这里伤春悲秋了。


    ……


    不知过了多久,再次被从练习中惊醒,是轰隆的一声巨雷。


    她毫无防备,被惊得一激灵,抬头望去。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天已经阴沉到仿佛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大雨滂沱,刀劈斧凿一般砸在玻璃窗上,好像下一刻就要破窗而入。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目光凝滞在窗外。


    几乎一瞬间,就被带回五年前的暴雨天。


    最开始接到爸爸的电话,是真的,没有感觉到难过的,那一刻她什么情绪都没有。


    她只是理智上知道,她要尽快赶到。


    她觉得她好无情,妈妈正在抢救,她竟然都不难过。


    可是,当她坐在了出租车上,打完各种电话,为她的突然离去善后完成,整个人突然空下来以后。


    她想起了她和妈妈之间的最后对话。


    “你早就受不了我了,就想跟我对着干,盼着我死了你好解脱对吧!”


    “您说得对,是我配不上做您的女儿。”


    她没有那么蠢的,会以为那是妈妈的真心话。


    就算妈妈再怎么疏于家庭关系,就算妈妈生病后再怎么喜怒无常,也无法抹去,那些曾经被妈妈珍重对待的瞬间。


    那也不是她的真心话,她就只是,吵架上头以后,在跟妈妈赌气而已。


    说句气话又没关系,妈妈对她说过那么多气话,反正她们下一次还是会和好,说再多的气话也可以挽回。


    应该是可以挽回的才对。


    “姑娘,出什么事了,怎么哭这么厉害?”司机大叔在前面无措地问。


    她只能强忍着哽咽恳求:“叔叔,我妈妈正在抢救,能麻烦您开快点吗?”


    她眼前被模糊成混乱的一片,也不知道司机大叔是不是在开得很快,等下次听到司机大叔的声音。


    是他很无奈、很抱歉地低声说:“姑娘,路已经堵死了,我也没办法。”


    暴雨天,横亘整条街的车流已经完全堵塞住了,谁都没有办法。


    但就算不堵车也没用,因为她到了机场才发现,飞机因为暴雨延误了。


    就算飞机不延误也没用,因为她后来得知了妈妈的死亡时间,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赶得到。


    原来没有下一次,那就是最后一次。


    不是所有错误,都可以被挽回的。


    “轰隆——”又一声惊雷。


    眼前唰一下漆黑一片,断电了。


    只剩下手机发出幽幽荧光。


    她愣了一下,忽然想,不知道萧烨现在在哪里?


    他有没有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心脏忽然剧烈鼓动起来,她睁大了双眼,整个人都被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


    她急促地喘息了一下,抓起手机,胳膊突然没有力气,差点把手机摔了下去,还好她捞住了。


    她去打字,手指老是抖来抖去,她狠狠甩了甩手掌,然后给萧烨发消息。


    【你在哪】


    【台风来了,你有没有事】


    【你到哪了】


    【你跟我说句话】


    【萧烨你别跟我开玩笑,你到底在哪】


    【你说句话】


    没有回复没有回复没有回复。


    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回复?


    她脑子昏昏沉沉,一片空白,胸口紧到她几乎想要呕吐了。


    她给他拨微信电话。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对方无响应”。


    她又打移动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视线再一次模糊了。


    她为什么要跟他在这种天气吵架?


    就算有再多的矛盾和争执,她也不该在这种天气跟他吵架的。


    她怎么会忘?今天是台风天。


    她怎么敢?再犯一次这种错。


    她攥着手机,只能一遍遍重复拨打他的电话。


    【你到底在哪】


    【求求你了萧烨跟我说句话】


    30/


    第30章


    ◎文案剧情◎


    “阿照,求你接电话。”郁思弦站在窗边,遥望着湖对岸的方向,攥着手机的手背上青筋鼓起。


    从断电开始,不安的预感就开始在他心口疯长。


    不知道阿照那边怎么样了?


    她病还没好,萧烨最近又总是不回家,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一个人?


    可无论他打去多少次电话,永远都在占线,给萧烨打的电话也无人接听。


    为什么不接电话,出什么事了?


    这一刻,天昏地暗、大雨如注,他几乎像是独自一人,被丢在无边无际、没有方向的深海,暌违多年的焦躁和惶恐伴着某个血色的回忆,一齐涌了上来。


    几乎能将人逼疯。


    在又一道闪电劈过时,他抓起车钥匙和雨衣就冲出了家门。


    风雨大得出奇,要倾倒世间一样滂沱而下,刮雨器从车前窗划过没多久,就重新布满淋漓的水迹。车灯的可视范围内,沿途樱树被风刮得七倒八歪,地面上的积水厚厚一层。


    明明是这么短的一段距离,却开得异常艰难。


    到了陆照霜家门口,他披上雨衣,顶着风雨稳住身体,按下门铃,久久无人响应。


    他不再犹豫,两年多来,第一次按下那个早就烂熟于心的密码,推门而入。


    屋内黑沉一片。


    “阿照?萧烨?”


    依旧无人作答。


    郁思弦唇线紧绷,打开手机手电筒,径自迈入搜寻。


    到处都没有人,也许她今天正巧不在家。


    他如此想着,推开了琴房的门。


    然后,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那里。


    阿照倒在地上,身体紧紧蜷缩成一团,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闭着眼喘息着,肉眼可见得难受。


    郁思弦呼吸一窒,然后飞速奔到她身边,蹲下身,拂开她濡湿的发丝,去探她的额头。


    好烫,怎么会这么烫?


    他声音都有些不稳了,“阿照、阿照!”


    她眼睫费力地颤动了一下,却还是没有睁开。


    郁思弦立刻伸手把她抱起,触及她裸在外面的手臂,烫到他心惊肉跳,他不敢耽误分毫,快步走到客厅,将她置于沙发上躺下。


    然后去翻找她家的药箱,他知道她一直以来的习惯,找到药箱不费吹灰之力,可要挤出胶囊的时候,手指却一直在发抖,好几次才终于取出。


    他接了杯水过去,怕她呛到,扶着她坐起,“阿照,先醒醒,吃药。”


    她好像终于被他的动作弄醒,眼睛半睁半闭地,迷迷糊糊就着他的手把药吞服了下去。


    她烧得太厉害了,喂了药郁思弦仍旧不敢安心,将带来的雨衣披在她身上,俯身重新将她抱起,“阿照,别怕,我们去医院。”


    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她这会儿正是高热的时候,一直拨弄着自己的衣服想凉快点,可被他抱在怀里,却紧紧攥住了他的衣服,很没安全感地往他怀里拱,嘴里轻声喃喃着什么。


    “阿照,你说什么?”


    他垂头去听,然后,他听到了。


    她在唤,“萧烨……”


    郁思弦怔了一瞬,而后,近乎荒谬地笑出声来。


    萧烨。


    萧烨把她撇下两年,萧烨无数次和她冷战让她难过,连她病得这么重的时候,萧烨也根本不见踪影。


    她却还在叫着萧烨。


    她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还在等待萧烨?


    郁思弦从未像现在这样,痛恨过这个名字。


    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抱着她的力道,沉声叫她,“阿照,看看陪在你身边的人到底是谁?”


    那一瞬,闪电划过天际,室内被照得一片雪白。


    陆照霜费力地睁开眼。


    然后,在看清他的那一刻,愣在了当场。


    郁思弦。


    怎么会是郁思弦?


    在她刚才痛苦的半梦半醒间,把她抱起、给她喂了温水的人,怎么会是郁思弦?


    仿佛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什么,郁思弦眼瞳中闪烁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慈悲……和残酷。


    “看清了就好,阿照,无论你是不是很失望,但,怎么办呢?你等的那个人不会来了。”


    说完,他扯了下嘴角,抱着她大步走进了屋外的风雨里。


    ……


    在医院输过液后,陆照霜终于暂时退了烧,经过几个小时的休息,整个人也不似之前那般昏沉。


    她靠坐在病床上,迟疑地望向对面沙发上的男人。


    郁思弦之前的外套湿透了,现在身上只穿着一身很薄的衬衫,抱着胳膊在那里闭目养神,在她输液的这几个小时里,他一直在照顾她。


    这种体贴和温柔,是她非常熟悉的郁思弦的模样,而几个小时前那个阴沉陌生的郁思弦,是她烧糊涂了产生的错觉吗?


    “思弦,之前你在家里……”她犹豫又谨慎地打量着他,“是不是跟我说了什么?”


    郁思弦睁开眼,静静迎上她的目光,不躲不闪。


    陆照霜无端有些忐忑,想要躲开他的视线时,他朝她微微笑了一下。


    “你觉得呢,阿照?”


    是他不愿意正面回答时,惯常会用的反问。


    她以前总会很无奈地去猜测,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今天,陆照霜却不敢再想了。


    她仓惶地移开视线,掀开被子,“我出去散散步,躺得有点久了。”


    脚刚一挨着地面,郁思弦就走了过来,将她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平静地说:“我跟你一起去。”


    他手指虚虚地给她扣着牛角扣,挨得好近,呼吸就落在她头顶,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这样互相照顾的时刻并不罕见,可她此刻却觉得手足无措。


    不敢和他对视,她赶忙垂下目光,却正好看到他敞开的领口下,露出的喉结和锁骨。


    非礼勿视。


    她狼狈地别开脸,从他手里夺过自己的纽扣,一边系一边道:“不用了,我自己去。”


    他松开了手,人却没有退开,还是站在离她只有寸余的距离,温和地看着她,语气却毫无商榷余地,“阿照,你觉得在我看到你晕倒在家以后,还可能让你一个人出去?”


    陆照霜声气顿时软了下去,只能发出微弱的抗议,“我只是怕麻烦你,今天麻烦你已经够久了,你就休息一会儿吧。”


    郁思弦笑了下,率先走到门边,把门拉开,朝她看过来,“阿照,如果你不想我插手你的事情,那从一开始就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虽然特征表现得不是非常明显,但她看得出来,郁思弦这是生气了。


    不敢再多犹豫,她赶忙出了门。


    说是出来散步,其实这时候也不敢吹风,所以就是在医院走廊里转圈。


    陆照霜走在前面,郁思弦跟在她后面,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他们以前有过这么尴尬的时候吗?


    连疏远的那两年,都没有现在这么如芒在背吧。


    陆照霜已经后悔出来了。


    还不如待在病房,起码可以假装自己是在睡觉。


    又转过了一个弯,有个年轻男孩正坐在长椅上刷短视频,营销号的夸张声音念叨着台风天的各种社会新闻。


    陆照霜霎时顿住,下意识往身上摸了下,才想起,手机应该是落在家里了。


    她急忙转过身,望向郁思弦,“思弦,你知道萧烨现在怎么样了吗?”


    他和她隔着一步远,长睫下一片阴沉,声音冷得出奇,“不知道。”


    “你给他打过电话吗?”


    “打过,没打通。”


    “我也没打通,他会不会碰到了什么事?”她眉眼间又爬满了焦虑神色,“你有没有带手机?再给他打个电话试一下吧。”


    他单手插在兜里,有点懒散地简短道:“带了,但不想打。”


    她愣住了,“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你……电话打不通不是很奇怪吗?你不担心他吗?”她好混乱。


    “在今天以前我应该会担心的,但现在,”郁思弦顿了顿,嘲弄似的勾起唇角,“我好像真的不是很在乎他安不安全。”


    陆照霜感觉大脑几乎有点难以转动了,“可是,我们难道不是朋友吗?”


    从六岁到二十六岁,他们三人认识了整整二十年的时光,他怎么可能不在乎。


    “阿照。”


    郁思弦唤出她的名字,然后一字字道:“我没有把高烧的人丢在家里不闻不问的朋友。”


    她瞳孔瞬间放大。


    一整天来,和好、闹崩、暴雨、电话……一切混乱在这一刻回归并整理。


    最后留在记忆里的,是萧烨摔门出去的那一声。


    “砰——”


    她终于迟来地在这一刻,听到心里有什么东西崩塌的声音。


    “你真的太冲动了白斯榕,能不能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再行动?”


    “可你不是也出去了吗?”


    “我那是因为谁?”


    熟悉到几乎刻入骨髓的男声,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味道,从身后传来。


    来不及思考别的,陆照霜只是条件反射般转过身去。


    雪白的医院墙角。


    她牵肠挂肚担心了一晚上的男人,一只手插在兜里,从拐角走了过来。


    萧烨还穿着今天给她做饭时的休闲衬衫和长裤,只是衣服和头发都被雨水染得有点狼狈,但从头到脚都没什么伤痕。


    啊,她明明是该松一口气的。


    如果不是他的另一只手,还搀着一个女人的胳膊的话。


    “行行行,都是我的错,总之多谢你了。”女人一只腿上绑着夹板,走路时还一瘸一拐的。


    萧烨“啧”了一声,“完了请个护工吧,我看你也照顾不了自己了。”


    那也完全不是,对什么不熟的人的口气。


    萧烨说完,就烦躁地抬起头,然后脚步猛地顿住。


    “阿霜,思弦?你们怎么在这?”


    白斯榕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往陆照霜身上看了一眼,立刻把自己的胳膊从萧烨手里挣了出去。


    郁思弦的目光从他们两人的神情动作上扫过,仿佛看到了什么很荒诞的事情,眉头先是紧紧蹙起,然后难以置信地笑出了声来。


    陆照霜却只是怔怔地看着萧烨,做梦一样,“原来……你没事。”


    萧烨有些莫名其妙,“我为什么会有事?”


    他注意到她身上的病号服,脸色有点变了,“出什么事了,你怎么来医院了?”


    陆照霜像是没听见似的,还在出神地注视着他,自言自语道:“是啊,你怎么可能会有事呢?”


    在没有陆照霜的日子里,萧烨会给自己做味道不错的饭菜,会和其他人用熟稔的口吻说话,会和其他人一起度过危险的台风天,然后安然无恙。


    “哈,”她笑了一声,转过身,指着萧烨,对郁思弦道:“思弦,我怎么会以为他会有事呢?”


    “阿照。”郁思弦神情微变,伸手试图扶住她。


    她却笑着朝郁思弦摆了摆手。


    回头又看了萧烨一眼,她笑得越来越大,笑到肩头耸动起来,笑到捧住了腹部,笑到蹲在了地上。


    笑到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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