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向他飞奔而去◎
陆照霜看着电梯一层层往下跳,那个红色的数字,就好像她急促的心跳。
郁思弦说林珩他们乐队8点开场,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吗?
不,更重要的是,那个酒吧到底在哪?上一次是郁思弦开车载她去的,她根本没有去记位置,更没有去注意那间酒吧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上次她不更用心一点?
电梯抵达1楼,她拎着裙摆,跑到街边打车。
不记得那个名字也没关系,她可以先回江源名苑,郁思弦总是知道那间酒吧在哪的。
可当出租车停在面前时,她却突然顿住,发热的大脑一点点降温。
她身上还穿着今天的那条礼裙,包落在了餐厅里,手机也没有带,她现在身无分文。
她真是疯了,莽撞、冲动、草率……一点也不像她自己。
可她要回去吗?
回到那个油滑的、令人作呕的饭局,回去和那个大腹便便的李总虚与委蛇,回去和萧烨继续扮演相敬如宾,假装不在意他所有的故意作弄?
就像她过去一直做的那样。
晚风从肩头拂过,樱花在昏黄路灯下摇曳坠落。
她闭了闭眼,那种生活不是不能忍受,但就是……好可惜。
把这么漂亮的夜晚,浪费在那些事情上,好可惜。
陆照霜咬了咬牙,敲了敲出租车的车窗,等对方把车窗降下后,她硬着头皮问:“抱歉,师傅,我能到了以后,请朋友帮我付钱吗?”
司机大叔看上去和她爸差不多年纪,扫了她一眼就乐了,“没事儿,上来吧姑娘,你穿的跟那个坐马车的公主似的,我还能怕你逃单不成?”
陆照霜愣了下,随后弯起眉眼,拉开车门。
车子朝江源名苑开去,申城的夜晚,车水马龙、灯红酒绿。
陆照霜趴在车窗边上,看着如流水般倒退的晚樱,然后迟疑着伸出手,将一片落到近处的花瓣握进掌心。
“喜欢看樱花呀,姑娘?那你运气不错,赶上最后一趟了,天气预报说明天下大雨,这花可就一点不剩喽。”
陆照霜“嗯”了一声,也笑了笑,“是啊,幸好赶上了。”
坐南瓜马车穿着蓝色长裙的,不是公主而是灰姑娘,司机大叔也不是仙女教母,但这一切,还是如同不到午夜就不会失效的魔法,让这个大脑发热的夜晚续写下去。
出租车一路开进江源名苑,陆照霜站在郁思弦家门口,按了下门铃。
过了好几分钟,她都开始担心郁思弦是不是不在家的时候,门开了。
“阿照?”郁思弦握着门把手,带着一身潮湿水汽出现,疑惑挑起眉。
他身上穿着质地柔软的T恤,头发湿漉漉的,水滴沿着发尾打在衣服上,留下斑驳不一的深浅痕迹。
“啊,你在洗澡……”陆照霜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脑子懵懵的,“抱歉,没事了。”
郁思弦没给她逃跑的机会,一把攥住她手腕,“阿照,你想说什么,现在就说。”
他语气温和、又很轻,不给人强迫的感觉,很容易诱使人说出心里话。
陆照霜抿了抿唇,还是开口,“我现在去林珩他们乐队还来得及吗?”
郁思弦一顿,目光落在她身上没换下的礼裙和身后的出租车上。
她正在想她该怎么解释,郁思弦却什么也没问,而是反手将门锁在身后,“来得及,走吧。”
说完,郁思弦拖住她手腕,径自走到出租车前,俯身询问看热闹的司机大叔:“能劳烦您再送我们去个地方吗?”
得到同意后,他掌住后座车门,示意她坐进去。
陆照霜都有点凌乱了,她自己就够仓促了,但郁思弦显然比她更仓促。
他头发都还湿着,身上就带了只手机,哪怕他回去带件外套呢?
她迟疑问:“现在就走?”
“嗯,现在。”
郁思弦温和地看着她,下句话却叫她心中重重一颤。
“阿照,你不知道吗?你现在看起来想拉琴想得要发疯。”
……
时隔半个月,再次抵达那间酒吧,这一次陆照霜抬起头,认认真真看着招牌,它叫“搁浅”。
她记下了。
距离上台只剩十分钟,郁思弦没有再多寒暄,带着她径自走进后台休息室。
逃出人间的乐队成员们都已经准备妥当,见他们推门而入,林珩一脸惊讶,“思弦,你怎么来了?”
郁思弦往后一瞥,上次演出时那个被雇来的大学生还在这里,便心中有数,“想给你介绍一个小提琴手。”
他偏头看向陆照霜,“阿照。”
林珩蹙着眉,盯着这个好像刚从订婚宴上逃出来的女人。
他对她有印象,但郁思弦上次没有介绍她,他以为这不过是郁思弦带来看演出的朋友。
他有点搞不清郁思弦这到底是什么动机,在这个时间把她推出来,“你是说……这位?”
陆照霜来都来了,没有理由在这种时刻退缩,她上前一步,朝林珩伸出手,“你好,我是陆照霜。”
林珩很勉强地和她握了下手,“好吧,陆小姐,那等今天演出结束了以后,我们可以来谈谈。”
之后吗?陆照霜眼睫轻颤,一时没有接话。
郁思弦目光从她脸上拂过,忽然插进一句,“既然无论如何都要看看相性,为什么不放到现在呢?”
屋内所有人都是一怔。
林珩简直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什么意思?你想让她现在上场?”
郁思弦镇定地迎上他质疑的目光,“有什么不可以?”
林珩认识郁思弦这么多年,头一次觉得,郁思弦竟然是这么不靠谱的人。
他疯狂在脑子里提醒自己,郁思弦一直以来帮过他很多,他才不至于当场拉下脸。
“抱歉,那恐怕不行。且不说我根本不认识这位陆小姐,最大的问题是,她连我们的曲子怎么拉都不知道吧,她要怎么上场?”
陆照霜很清楚,林珩的考量从任何角度来说,都是非常正当的。
但是今晚从酒店逃走后,萦绕在心头的冲动和勇气,她舍不得就此放弃。
深吸了一口气,她抬眼直视林珩,决定去努力抓住这个机会。
“我上次来听过你们的演出,对你们的曲子有印象,我确实没法保证你们的每一首曲子我都可以复原,但我可以保证的是,那一首《假面》,我绝对不会拉错。”
林珩听笑了。
他多少年没见过这么狂的人了,听过一次他们的演出,就敢说自己绝对不会拉错?就算是他们自己乐队的人,都不敢打这个包票。
“嗯,怎么说呢……无论如何,陆小姐,至少我欣赏你的自信。”
他语气已有几分轻慢的嘲讽,但陆照霜看着他,表情却没有一丝波动,只是冷静反问:“林先生,你们现在的演出效果,和两周前那一次相比如何?”
林珩神情僵硬。
陆照霜懂了,遂道:“我知道我的提议在你看来非常荒谬,但我确信,我能让你的演出更精彩,对你来说,这不是一个亏本的提议。”
“当然,”她又补充一句,“口说无凭,我可以现在就拉给你听。”
林珩眉头都快拧成一团了,郁思弦从哪找来这么轴的人?
“那就不必了,时间也来不及,”顿了顿,看在郁思弦的面子上,他语气稍缓,“抱歉,这是我们乐队的演出,作为队长,我要对我们的观众负责。”
陆照霜手指攥紧又松开,在心里叹口气,稍觉惋惜。
她不确定,她还有没有那个下次。
但争取机会是她的选择,要不要给她这个机会,是林珩的权利,她没道理强迫林珩按她想要的做。
“好,”陆照霜肩膀松下来,朝他笑了笑,“那祝你们演出顺利。”
郁思弦没再多说什么,他尊重陆照霜的选择。
这场短短几分钟的争执,本该就此落下帷幕,谁料有人忽然开口:“让她试试呗,也没什么。”
众人目光齐齐转向房间角落。
徐勿凡仍旧穿着那条红裙,没骨头一样窝在化妆镜前的椅子里,察觉众人的视线,她才缓缓地掀起眼皮,语气透着股无所谓的慵懒。
“我是说,我们一个差点散伙的乐队,两个写字楼里时不时就九九六的小白领,”她朝鼓手唐湾和贝斯手高若涵努了努下巴,又朝林珩笑了笑,“哦,还有我们两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临时工。”
林珩肩头僵硬,紧紧抿着唇,明明是个很倔的姿态,但看着徐勿凡的眼神却莫名有点伤心。
徐勿凡却看都没看他一下,托着下巴,笑眯眯看向小提琴手杜骅,“最后一个乐队成员还只能靠雇,弟弟,要不是你最近缺钱,恐怕也不愿意来参加我们的演出,对吧?”
杜骅摸了摸鼻子,尬笑了下。
徐勿凡摊开手,“我们本来就糟到不能更糟了,换一个见都没见过的队员上场,还能糟到哪里去?”
她说完,整个乐队都静了一静。
林珩和徐勿凡对视了好一会儿,才咬咬牙道:“行。”
他转过头,死死盯住陆照霜的眼睛,“把《假面》换到第一首,你上,我给你这一次机会,你要是这次拉不好,那我们以后也别谈了。”
他本就骨相锋利,这样充满敌意的时刻,看上去就更凶了。
后面的唐湾和高若涵互相交换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没人觉得她能拉好,哪怕是不知为何帮她说话的徐勿凡,显然也不是因为看好她。
但这又如何?她需要的是机会,只要有机会,她自然能证明自己。
陆照霜毫不退让地看着林珩,笑着接下了他的考验,“好,一次就一次。”
门外有人咚咚敲门,“林珩,你们准备好了吗?该上场了!”
“知道,马上就来!”林珩喊了一声,看也没看陆照霜一眼,就绷着脸从她旁边经过,推门出去了。
陆照霜不以为意,径自走到杜骅面前,礼貌询问:“抱歉,我走的急,没有带小提琴,可以借你的用一下吗?”
离得近了,她身上那股和这间酒吧格格不入的漂亮矜贵扑面而来,杜骅“喔”了一声,不知怎么,有点紧张,慌忙把小提琴递给她,“没事儿,你用吧。”
“谢谢。”陆照霜朝他微微笑笑。
“不客气。”杜骅挠了挠头,真奇怪,他为什么觉得这个漂亮姐姐有点眼熟?
准备上台之际,徐勿凡忽然朝她撇来一眼,“没关系吗?”
“什么没关系?”
徐勿凡朝外面的观众努了努下巴,眸光闪动,颇有种看热闹的意思,“被人看到你现在的样子,说不定还会拍下来传到网上,没关系吗?”
陆照霜一顿。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从上一次看他们演出的时候开始,她就觉得,徐勿凡仿佛在注视着她。
然后看穿她所有的忧虑、不堪、考量。
她当然不是没关系的,不用想也知道,假如今天的事情传到长辈们那里,绝对不是能轻易收场的小事。
但她真的太舍不得这个头脑发热的夜晚。
所以,那些需要承担的后果,都等明天再说吧。
然而下一刻,一只温热的手擦过她的耳廓,将一面黑色的面具覆上她的脸。
徐勿凡微微挑眉,无趣地移开了视线。
郁思弦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现在没关系了。”
陆照霜摸了摸脸上的面具,感觉嗓音都哑了,“你怎么连这都有准备?”
外面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林珩率先走出去。
郁思弦动作不紧不慢,在她脑后绑着面具系带,轻描淡写回答:“接受我的怂恿出来冒险,是你的选择,在你真的做好准备之前,帮你善后就是我的责任。所以,阿照,别怕。”
陆照霜愣住。
系带绑好,那只手隔着一层薄薄的礼裙,落在她后背,并不包含任何旖旎意味,只有一种温和坚定的力道,将她轻轻推向那个灯光绚烂处。
“去吧,要玩得开心。”
18/
第18章
◎事关她的清誉◎
陆照霜一步踏上舞台,头顶的打光五颜六色、炫目刺眼,她下意识闭了闭眼。
“喔!林珩,你们从哪招的新人,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大概是看她装束与这里格格不入,底下有人吹起了口哨。
“没事,习惯就好,反正我们本来就奇怪。”林珩淡笑着回复,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显然徐勿凡的话对他刺激不轻。
他们分散站在台上,朝台下的观众们挥着手,顾客们坐得这样近,嗡嗡的嘈杂声如同海浪,无孔不入扑面而来,还能嗅到酒水的气味。
陆照霜上一次在类似这种环境的地方演奏,还是大学的迎新晚会。
她只参加了那一次,就被妈妈严厉地喝止了,认为她是在浪费时间不务正业。
而现在,她所做的远超当时,妈妈会怎么想呢?恐怕已不能用不务正业来形容,而称得上一种亵渎了。
陆照霜握着小提琴的手紧了紧,不是因这种场合而紧张,只是有种轻飘飘的不确定,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在犯下什么罪过。
她下意识回头看去。
郁思弦没有去前方落座,而是倚靠着后台墙壁,站在晦暗阴影里,见她望过来,眉眼温和地下敛,朝她轻轻点了下头。
他那个角度差到不能再差,除了他们的背影,还能看到什么?
陆照霜既觉得他真奇怪,又不可避免地感到安心。
想到身后还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他知晓她的悖逆,做了她的同谋,即便这是罪过,又有什么好怕的?
她深呼了口气,朝郁思弦微微一笑,然后转回身。
林珩同上次一样,正在热情洋溢地介绍着他们的成员。
轮到她的那一刻,林珩视线望过来,鼻翼微微抽动了一下,显得有点扭曲,但还是张臂向观众介绍她。
“这位是我们今天新来的支援乐手,但很抱歉,她的时间有限,所以只能为我们演奏接下来的这一首,《假面》。”
陆照霜有些意外。
林珩真的长着一张很自我的脸,但无论他私下对她有多大意见,却也不会在这种场合表露出来,是真心实意在为他们乐队的演出考虑的。
陆照霜不讨厌认真的人,所以,接下来,她也绝对不能在这一步出差错。
最前方,林珩朝徐勿凡点了下头,随后,电吉他的声音从林珩手下流淌而出,带着一种干燥、茫然、失真的味道,为这首《假面》开了场。
徐勿凡身体微微摇晃,轻声吟唱。
“每天从寂静清晨中醒来,
生活在日复一日地重复。
没人在意,
我的模样,
安安分分规规矩矩成为所有的一员。”
随着她的每一句歌词,鼓手贝斯都加入进来,伴奏变强。
陆照霜握住琴弓,闭上眼睛。
底下不少观众都是熟客,听到这里,已朝自己的同伴露出会心的微笑。
接下来,就该到小提琴出场的时机了,但逃出*人间的小提琴嘛,他们私下都觉得还不如没有呢。
但下一秒,随着一段连弓,悠扬婉转的音色从其他所有乐器的声音中突围而出,将整首歌的情绪铺垫起来。
无论是林珩还是高若涵唐湾,都下意识望了过来,险些忘了自己手下的节奏。
只有徐勿凡一如往常,握着麦克风,唱起第二段主歌。
“每天在互道晚安后入睡,
夜晚在终日疲惫后开始。
可我不甘,
就此结束,
轰轰烈烈风风火火戴上梦境的王冠。”
最后一声落地,唐湾手握鼓锤狠狠敲下,随着这一声鼓声,副歌唱响。
林珩踩住音箱,堪称炫技的电吉他响起,张扬极了。
徐勿凡那种极富金属质感的音色,在副歌中毫不掩饰地宣泄而出。
“我们就活在这巨大的差距,
我们就依靠这些幻想麻痹。
别无选择,继续生活。
我们就活在这巨大的差距,
我们就依靠这些幻想麻痹。
迫不得已,戴上面具。”
陆照霜闭着眼睛,感受着灼烧过她的那把火焰,离她离得这么近。
这一刻,她突然明白,原来她会畏惧,是因为羡慕;她会躲避,是因为不敢直视。
她的心跳在每一个音符下狂热跳动,她终于还是忍不住,要伸出手,将把火拢进胸口。
小提琴高亢而嘹亮的声音,和徐勿凡的嗓音几乎融为一体,声嘶力竭地将歌曲导入高潮。
这间酒吧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台下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望向舞台最边缘处,那个戴着面具、看不清面容的小提琴手。
连不多的议论,都压得很轻。
“这是谁?”
“林珩从哪里找来这么厉害的小提琴手?”
“刚才林珩是不是说她只拉这一首,真的假的?”
所有乐队里,最引人注目的是主唱,其次是吉他手,其他成员大多只能靠舞台动作来吸引观众的注意,这几乎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但那个小提琴手,仅仅只是站在那里,紧闭着眼睛,似乎完全沉浸在一个只有她自己的世界。
却像一场盛夏的风暴,没人能从她身上移开视线。
是的,这首《假面》确实不错,对于不少顾客来说,他们之所以没有向老板投诉,把逃出人间赶走,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再听他们演奏《假面》。
可他们之前有预料到,这首歌竟然如此有力吗?
歌曲进入了过度段,徐勿凡的嗓音平和了下来,高若涵一边弹着贝斯,一边为她和声,两种音色结合,丰富着这首歌的层次。
“我们浑浑噩噩做笑脸,
保持你我体面。
任它溃烂,
任它腐败。
当天放晴,
我们又互道早安,
戴上假面。”
陆照霜的琴声跟着平稳下来,内敛又坚实地托在了其他音色下面,并没有把这首《假面》变成她的独角戏,而是牢牢地紧守着这首歌应有的节奏。
然而,就像蝴蝶效应,一只蝴蝶的振翅,几乎带动着其他所有人的表现。
整支乐队眼里都闪动着灼灼眸光,演奏比以往更加精练、更加激动,就好像共享了同一片炽热的火。
就连逃出人间里一直被人诟病,最为木讷呆板的唐湾,今天敲鼓的动作都格外张扬炫技。
后台,在观众看不到的角落,郁思弦环抱双臂,微微歪头靠着墙壁,额前的发丝下,黑眸倒映出陆照霜的背影。
既像是欣慰,又像是怀念。
他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也盯着舞台,跟随观众一起鼓着掌。
“看来,我星期天晚上的夜场,终于不是赶客时间了。以后恐怕有大把人要冲着他们来了,恭喜,你不用再继续帮你的老同学给我补贴损失了。”
郁思弦轻笑了一声,“如果真是这样,那恐怕,他们待在你这里的时间也不会太久了。”
那男人眉梢挑起,“这个面具,你从半个多月前就已经放在我这儿了,你是不是早就预料到,有了这位神秘姑娘的加入,他们乐队确实会浴火重生啊?”
郁思弦眼睑微垂,只答了声:“以防万一而已。”
男人“啧”了声,“你当初说你看好这支乐队能上你们节目,我还觉得你真是白日做梦,现在看来,你还真挺有眼光的。”
顿了顿,他忽然像是咂摸出什么,盯着郁思弦的眼神都微妙起来,“等等,我怎么突然觉得,你一年前把林珩牵线到我这里,恐怕为的不是林珩吧。”
郁思弦肩头微耸,“我还不会未卜先知到这种程度。”
那男人却不信,揶揄道:“我可看到了,那姑娘手上可戴着婚戒呢,你这么多年连个恋爱都不谈,不会是因为看上了人家有夫之妇吧?”
郁思弦回过头,低头审视着他,眸光中带着冷意,“牧衡,事关她的声誉,慎言。”
牧衡瞬间汗毛倒竖,窜起一身鸡皮疙瘩。
郁思弦这人,外表看着冷,熟悉了以后,就觉得他其实既没有架子,也挺好说话。
可一旦你真觉得他外冷内热,想做他的朋友,就会发现,他骨子里泾渭分明,对每个人都划了明确的界限,认识他再久,也无法彻底靠近他。
而一旦有人试图越线,他就不会留任何情面。
看来这个拉小提琴的姑娘是他的某种底线。
牧衡不会蠢到去挑战郁思弦的底线,见好就收,“好好好,我们今晚只欣赏音乐。”
《假面》唱到了尾声,所有乐器、人声,都跟着歌词的情绪推到了高潮。
“我们就活在这巨大的差距,
我们就依靠这些幻想麻痹。
但是今天,我再醒来,
想清晨是夜晚,
想夜晚是白天,
我厌倦了体面,
丢掉假面,
丢掉假面!”
最后一弓拉完,陆照霜就好像从深潜的水底猛地浮起,全身都被汗水濡湿了,心脏还在为了刚才的那四分钟振动。
酒吧里先是安静了好一会儿,随即,掌声山呼海啸般响起。
这才是逃出人间的第一首歌,可整个场子却已经被彻底焐热。
“再来一遍!再来一遍!”
“这还换什么人,再来一遍!”
林珩显然也被刚才的演奏撼动了,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回头怔怔看着陆照霜,似乎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但陆照霜只是紧紧抿着唇,朝台下深深地鞠了一躬,就转身朝后台走去。
郁思弦站在那里,身体重新站直。
等她走近,他低下头,静静看着她,“阿照,开心吗?”
无人看到的晦暗处,陆照霜抿紧的唇一点点松开。
“嗯,”她看着郁思弦的眼睛,不知为何,忽然有种想哭的冲突,“开心,真的好开心。”
19/
第19章
◎你像是在利用我◎
今天是陆照霜的两周年结婚纪念日,可一整天下来,她最快乐的一刻,却与她的婚姻、与萧烨、甚至与她一切熟知的工作和生活毫无关系。
这里只有喧嚣与吵闹、颓败与烈酒、叛逆与张扬。
一切都是陌生的,她却在情不自禁为此悸动,她原来是这样的人吗?
镇定了一下心绪,陆照霜把小提琴交还给杜骅,再次向他道谢。
“喔喔,没事,没事。”杜骅沉浸在刚才的巨大冲击中,同手同脚地走上舞台。
台下因为换人而不满的观众,看到这一幕也被逗乐了。
林珩眯起眼睛又看她一眼,才转了回去,重新组织起接下来的演奏。
牧衡活动了一下手腕,笑着向陆照霜伸出手,“你好,陆小姐,我是牧衡,这间酒吧的老板,也是思弦的朋友。”
“你好。”陆照霜同他握了下手。
感觉自从见过了林珩,不管是谁自称郁思弦的朋友,她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牧衡提议:“我们不如去前面看?”
郁思弦自然没什么意见,征询的目光落在陆照霜身上。
“好。”陆照霜点点头,视线还止不住地往台上飘。
三人回到前面的吧台,牧衡主动接过调酒师的工作,笑眯眯问:“陆小姐,‘黄粱一梦’想不想试试?”
郁思弦警告地瞥了他一眼。
牧衡无辜摊开手。
陆照霜犹豫了一下,“还是那杯‘醉浮生’吧。”
牧衡一脸遗憾,但还是照办。
这位陆小姐接过酒后,就一直盯着舞台,眼里有种少年人常有的光彩和专注,根本没察觉周围偷偷打量她的目光,很偶尔才会机械地尝一口酒。
牧衡怀疑,就算他偷偷把“黄粱一梦”塞给她,她恐怕也不会发觉。
她的心思显然还沉浸在刚才的那场演奏里。
郁思弦就坐在她旁边,手肘搭着卡座,很放松舒展的姿态,和她一样面向舞台的方向。
但每当他端起酒杯,目光就会很轻地从她脸上拂过,神情是牧衡从未见过的温情。
与其说他看的是舞台,不如说他看的是看着舞台的陆照霜。
这一刻,牧衡突然懂得了,为什么郁思弦方才要站在舞台后面。
因为只有站在她身后,他才可以肆无忌惮地看着她。
牧衡倚着吧台,打量着这两人,真是新奇极了,像郁思弦这种对世事淡薄的人,竟然会喜欢这种格外热衷某些事物的人。
后面的整场演奏都乏善可陈。
不只是观众,逃出人间的乐队成员们,显然也适应不了小提琴手更换的巨大落差,注意力很难集中,连林珩这种演奏精密的人,都出了好几次错。
几乎是演出一结束,林珩就带着乐队成员们飞奔过来。
“姐姐你小提琴拉得好厉害!”高若涵不复初见那天的胆怯,搓着手,难掩兴奋。
林珩显然还惦记着演出前的那段争执,摸了摸鼻子,有点不自在,“好吧,抱歉,陆小姐,是我之前判断失误,你确实拉得不错,我——”
他话还没说完,杜骅忽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一样大声叫道:“哦哦哦!我想起来了!姐姐你不是申城交响乐团的首席吗?我就说怎么看你这么眼熟,上次我还去听过你们的音乐会呢!”
首什么席?
林珩顿时把后面没说完的“同意你加入我们乐队”吞进了喉咙里,惊恐瞪圆了眼睛,从杜骅看到陆照霜,又从陆照霜看到杜骅,希望是他听错了。
高若涵和唐湾也愣在了当场,只有徐勿凡坐在椅子上跟牧衡要了杯酒,不意外也不好奇,事不关己的模样。
但就算林珩没说出来,陆照霜也听懂了林珩的意思,她眼睫轻颤,低声道:“抱歉。”
林珩手臂上青筋暴起。
哈?原来如此。
人家乐团首席来帮他们拉小提琴,难怪能拉出这种效果,但人家乐团首席又怎么可能放着大好前程不要,来加入他们这个小破乐队?
难怪,难怪,他演出前提议结束后再聊,这家伙一句话没回,感情人家就是来玩一场的,根本没有以后。
林珩活像吞了一只苍蝇,神情难看极了,“哦,那我真是太荣幸了,能和首席小姐共演一场,感谢您今天的赏脸,我就不奉陪了。”
说完,他一头扎进了后台,只给众人留下一个气鼓鼓的后脑。
高若涵有点不知所措,陆照霜不能加入确实让她有点失落,但刚才那一曲是她从未体会过的,她已经很满足了。
可她也知道,队长对乐队的看重程度,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她没法去劝队长。
唐湾作为年过三十的老职场人,连忙出来打圆场,“陆小姐,小林他就这个脾气,平时对我们也经常这样,但他没有别的恶意,你别介意。”
“没事,本来就是我考虑不周。”陆照霜垂下眼。
在开场前,她之所以没有用自己的首席身份来说服林珩,就是怕他会觉得被羞辱……但最后果然还是这样了。
“我去跟他道个歉吧。”她手掌攥紧,干脆站起身。
郁思弦伸手把她按住,“没事,我去跟他聊。”
陆照霜一愣,就见郁思弦安抚地朝她笑了笑,然后转身进了后台。
还留在这里的人,只有徐勿凡轻松闲适,其他人都有些尴尬地径自玩起了手机。
陆照霜僵在原地,心神不宁。
“陆小姐,思弦你还不了解吗,交给他会没事的。”牧衡宽慰她。
陆照霜当然不是不放心郁思弦,但仍旧有种自己犯了错的局促感。
牧衡打量她片刻,忽然道:“陆小姐,你知道我为什么给这间酒吧起名叫‘搁浅’吗?”
陆照霜的注意力被拉了回来,很意外地抬眼看他,没想到,这个名字竟然是牧衡亲自起的。
看起来一点也不像。
这间酒吧从装潢风格到顾客群体,都透着一股颓丧气质,而牧衡本人却给人一种充满余裕的精英感。
牧衡手上调着酒,徐徐道:“大家总喜欢把人生分为顺境和逆境,但我觉得其实还有另一种状态。”
“你对生活称不上满意,但也还能过得去;你可以前进,也可以后退。你被困在这个浅滩里,随波逐流,还不清楚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我把这种状态叫做‘搁浅’。”
陆照霜心中微动,陡然明白了这间酒吧为什么会给她颓丧的印象,因为它容纳着很多人不够如意的懊丧。
兴许也包括她。
浅淡的蓝色融碎在酒杯里,像一尾桎梏住的鱼,被轻轻推到她面前。
牧衡微笑,“也是这杯酒的名字。我很多年没有调过了,陆小姐可以尝尝。”
*
后台休息室内。
郁思弦背靠着门,盯着一脸暴躁的林珩,“你在生什么气?你们本来就缺小提琴手,雇来的那个学生水平也很一般,阿照让你们的演出更精彩了,你没有理由怨她。”
林珩终于按捺不住,冲过去抓住了郁思弦的领口,咬牙切齿,“别装傻!你知道你对我们做了多糟糕的事吗?”
由奢入俭难,人最受不了的就是落差。
他带着那么一个人过来,转头拍拍衣服离开,叫他们接下来还怎么找下一个队员?
郁思弦垂眸看着他,轻笑了声:“你对你们乐队这么没信心?”
林珩一愣。
郁思弦伸手把他推开,慢条斯理地整着自己的衣服,“半个月前,我带她过来听了一次你们的演出,只那一次,她就能完美复刻出你们的那首曲子,你觉得是为什么?”
林珩有点恍然,“你是说……”
郁思弦意味深长,“林珩,你或许觉得她对你们的吸引力很大,但你们对她来说也是一样。”
林珩感觉自己刚才已经熄灭的那个念头重新被点燃。
但他仍旧保持警惕,眯眼打量着面前这个泰然自若、好像预料到一切的男人,“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在利用我?”
郁思弦微微歪头,笑了笑,“是这样吗?”
林珩知道他是得不到任何答案了,咬了咬牙,又问:“你好像从一开始就很确定,她会对我们有兴趣。不是我妄自菲薄,但我们和乐团首席比起来,差得有些太远了吧。”
郁思弦沉默片刻,“你觉得人会忘记过去的自己吗?”
“看情况吧,我十几岁那个人厌狗嫌的时候,我恨不能当场失忆。好吧……这是个玩笑,谁会忘记自己呢?”
郁思弦笑了笑,目光穿过林珩,像是落在很远的地方,有点微微失焦。
“对,我赌的就是这一点。”
*
那杯“搁浅”还没有喝完,陆照霜就看到林珩和郁思弦走了出来。
不知道郁思弦说了什么,林珩整个人就像戴了紧箍咒的孙悟空,平静到都有些吓人了。
陆照霜抚了抚身上的裙子,忐忑地站起身,看着林珩一步步走近,心脏突突直跳,准备迎接林珩的发难。
然而林珩开口时,却堪称彬彬有礼,“陆小姐,既然你对我们的演出也不抵触,你要不要考虑来当我们的支援乐手?”
陆照霜双眼蓦然睁大。
林珩又补充了一个期限,“就到我们找到正式队员为止。”
高若涵和唐湾都有点惊悚,这人是谁,还是他们的刺头队长吗?
徐勿凡则像是来了兴致,好奇地看了好几眼。
陆照霜顿时心乱如麻。
她晚了整整五年,才终于成为首席,这她当然不可能放弃,可不过是支援乐手,帮他们一阵忙而已,应该也没关系吧?
她下意识望向郁思弦。
郁思弦站在林珩身后,和她保持着一段距离,像是不打算干涉她的任何决定,“阿照,我说过,这件事全凭你的意愿。”
【作者有话说】
郁思弦:诱导型小三。指明明什么都干了,但还非要人觉得是自己乐意这么干的。
20/
第20章
◎像唆使、像引诱◎
陆照霜分外动摇,只剩下最后一丝理智,“但音乐会的时间可能会有冲突。”
林珩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个问题,镇定道:“你们音乐会会提前放票,到时候通知我就好了,我会再另外雇人。”
牧衡也不紧不慢地插了一句,“如果实在有意外,我这边也可以帮忙岔开时间。”
会发生这样的事吗?好像全世界都在为她的叛逆而大开绿灯,简直像撒旦的陷阱。
可她想,凡人终究无法抵御金苹果的诱惑。
她盯着林珩,深深呼了口气,“好,就到你们找到正式队员为止。”
“真的假的?”高若涵惊呼,简直有点不敢相信,就这么成了?像今天那样的演出,她还能再享受好多次。
“咳咳!”林珩狠狠咳嗽了两声,给高若涵飞去一个眼神,示意她不要显得他们乐队太没见过世面。
总之,他掏出手机,把微信二维码展示给陆照霜看,“那先加个微信,完了我把我们的曲谱发给你。”
“……我没带手机。”
郁思弦及时开口:“我回去把林珩微信推给你。”
林珩这才止住了他们两在联手耍他的怀疑,“也行。”
这时,郁思弦手机微微震动一下,萧烨发来新消息:【思弦,你有没有看到阿霜?】
他只看了一眼,便将手机收了回去,没有回复,只是轻声从旁提醒,“阿照,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那我们结束了以后在微信上聊吧。”陆照霜恋恋不舍地和林珩他们告别。
“OK.”林珩随意朝她摆摆手,就转头拉着他的队员们一起商量之后的事了。
再一次从搁浅酒吧推门而出,所有的喧闹热烈都被门隔住,过滤得有些失真,属于街道的车流声重新回来,将她带回现实。
灰姑娘的魔法会在午夜12点失效,她也是。
不知道当灰姑娘从城堡里逃出去的时候,会不会跟她现在是一样的心情呢?
怅然若失间,陆照霜没注意脚下,险些一脚踩空。
幸而郁思弦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稳住了她的身体。
陆照霜抬头去看他的眼睛,忽然问:“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我其实根本没法拒绝这里?”
“是。”郁思弦还没有自信到,会以为在发生这一切后,陆照霜还能一无所觉。
“还记得在我家包扎伤口的那天吗?你说你只有两个选择。”
陆照霜一瞬被带回那个和父亲萧烨争执过后的慌张夜晚。
那天他说,她总有一天会发现另一个选择。
郁思弦扶着陆照霜站好,然后松开攥着她的手,迟来地回答当时她的问题:“阿照,你当然还有另一个选择——站在你自己这边。”
陆照霜怔住,久久无法作声。
她身后,那扇属于地下酒吧的门被隐匿在暧昧黯淡的影子里,只从最底下泄露出一点属于内部的光晕。
宛如一条通向荒野的岔道,开在了她那一眼望得到头的人生轨迹上,像唆使、像引诱。
……
出租车开回到家门口,陆照霜跟郁思弦告别过后,就转身进了家门。
从外面看,里面的灯没有亮,她理所当然地以为萧烨还没有回家。
然而一推门,却在客厅中间,望见一点猩红的影子,淡淡的烟味跟着飘到了鼻尖。
陆照霜愣了一下,打开灯。
萧烨双腿交叠,弓身坐在沙发上,指间别着一根徐徐燃烧的香烟,朝她看过来,气压很低。
陆照霜知道萧烨其实从不抽烟,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他讨厌任何可以控制他的瘾。
那他现在这是在做什么?
萧烨打量她两眼,没什么情绪地问:“回来了?思弦送你回来的?干什么去了?”
陆照霜指尖颤了下。
想到今晚一切让她感到兴奋和刺激的东西,放在萧烨眼里,恐怕都只是用来嘲讽她不知轻重、肆意妄为的把柄。
她就淡淡地答了一声,“没什么。没带手机,请思弦帮了个忙而已。”
她弯腰去换鞋子,感觉非常讽刺,他们如今的关系,竟然已经到了连喜悦也无法分享的程度了。
刚一直起腰,萧烨已经走到了她面前,身体压下来。
“没什么?”萧烨讽刺地勾起唇角,手搭在玄关柜子上,几乎是一个将她困住的姿态。
他低下头,在她颈边轻轻一嗅,“好浓的酒味,这叫没什么?要不我干脆去问思弦你干什么去了。”
说着,他伸手打开了手机通讯录。
陆照霜眉头蹙起,按住他的手,“别扯到思弦身上,你和我都够麻烦他的了。”
萧烨本也是作势吓吓她,没再坚持,“你这时候知道不麻烦别人了?知道你今天甩手走了以后,我为了给你收拾烂摊子费了多大的劲吗?”
“收拾烂摊子?”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陆照霜首先想起的,却是郁思弦今天说的那句,“在你真的做好准备之前,帮你善后就是我的责任。”
在她草率又不计后果的时候,为她戴上面具的郁思弦,在林珩生气离开后,去劝慰林珩的郁思弦。
好像这才称得上是收拾烂摊子吧。
她觉得好笑极了,语气也跟着冷下来。
“萧烨,我本来是在好好配合你的。你一声招呼也不打,就给我戴那条项链,我忍下了,没有落你的面子。我也非常非常讨厌和今天那对夫妻吃饭,但我忍住了,因为我知道那是你的生意伙伴。”
“如果不是你非要故意招惹我,我本来会忍到最后的,萧烨。”
他们俩此刻挨得这么近,以至于那种针尖对麦芒的锋利感,几乎要从彼此眼中喷薄而出。
萧烨嗤笑了一声,“那这么说全怪我了。”
陆照霜警惕地看着他,“你不会又想把最开始那件事搬出来说吧?是,萧烨,我是有私心,可也不是我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去领证的。”
萧烨眼睛微微眯起,紧紧盯着她。
清晰地感觉到,不过是在眼前弄丢了几个小时,有什么东西却已经不一样了,正在脱离他的掌控。
他的手从柜子挪到她肩上,然而还未等他进一步动作,手机屏幕忽然一亮。
萧烨无意识地瞥了一眼,下一秒,整个人都跟着僵住,像是陷入了一片迷失的沼泽。
陆照霜趁机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玄关处,只剩下萧烨怔怔看着屏幕上跳出的微博推送。
@榕树是好运:回国第一战,入职成功!确定回母校任教了!
配图是申城大学机械与自动化学院的大门,女人穿着米白色的职业装,棕发剪到肩部,清爽干练,怀里抱着一束花,正对着镜头微笑。
*
陆照霜一回卧室,衣服都没顾上换,就找出备用机,登录微信。
郁思弦已经把林珩的微信名片推给了她。
她发出申请没几分钟,林珩就通过了她的好友,一句废话没提,直接把她拉进了他们的群聊。
高若涵立刻发来可爱的小熊表情包:【欢迎姐姐加入!】
唐湾:【欢迎欢迎!】
徐勿凡发来了两个微信自带的鼓掌表情,隔着屏幕,陆照霜都能想象到她那个无所谓的样子。
林珩则是直接打包扔过来一个文件夹,简单一句话:【这是乐谱,你先练,记下了我们约个时间合一下。】
陆照霜抓着手机,情不自禁地弯起眉眼:【好的,谢谢大家。】
下一秒,她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
陆照霜下意识抬起头,紧紧盯着门把手,脊骨挺得很直,分不清自己究竟想不想要他进来。
然而,那个熟悉的脚步声只在路过门口时缓了一缓,还没等她搞清自己的真正想法,就毫不停顿地继续向前。
隔壁传来“咔哒”关门声。
萧烨才回国不到一个月,他们就已经快进到分房睡的阶段了。
陆照霜的肩膀慢慢塌陷下去,眼神也呆呆的。
这场冷战比以往都更久。
她实在不愿在这件事里也主动低头,况且萧烨不知道在忙什么,最近几乎见不到他的人,短暂在家里碰面,他也心不在焉的模样。
家里好空。
比起她独居的那两年,另一个人存在过又消失了,这种死寂更让人难以忍受。
她有时候会很讨厌再回去看见满屋的漆黑。
在乐团排练完,她看了眼时间,虽然不是约好的排练日,但她还是驱车前往了逃出人间的排练房。
排练房位置很偏,在近郊一个废旧厂区改造的音乐综合体,她开了一个小时的车才到,但胜在租金便宜。
推门进去,灯亮着,林珩一个人抱着吉他,盘腿坐在地板上,地面上密密麻麻铺满了写到一半的曲子。
听到声,他抬起头,好像也不意外,淡淡来了声:“你来了?”
“嗯,”陆照霜把琴盒放到一边,俯身拾起他落在地上的草稿,“曲子写得很不顺利?”
林珩疲倦地“嗯”了声,便低下头继续拨弄他的吉他,只给她留下一个倔强的刺猬头,身上的T恤也皱巴巴的,不知道在这里泡了多久。
陆照霜认识林珩越久,就越偏离林珩最初留给她的印象。
逃出人间的词曲全由林珩一手包揽,但他显然不是灵感源源不断的那种天才,他只是很会投入时间。
除了打一些琐碎零工维持最基本的生存,他剩下的全部时间都投入了乐队里,哪怕这个乐队长久以来,都没有任何能爆火的痕迹,却还是一往无前、不留容错。
陆照霜抓着那些意味着徒劳的废稿,几乎是喃喃自语:“林珩,你都不会……怀疑自己吗?”
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怀疑自己是否只是徒劳无功、怀疑自己付出的时间是否有意义,就像现在的她一样。
林珩抬头,打量她两眼,却是镇定反问:“怎么,你有很多后悔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