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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汉宫秋月

作者:古皖老村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长安城西,有画师卫少陵,擅人物丹青,笔下仕女尤有神韵,纤毫毕现,顾盼生姿。然其性情孤傲,不屑攀附权贵,故清贫度日,蜗居陋巷,唯与笔墨为伴。


    这年深秋,宫墙内忽传秘旨,重金悬赏,欲求一幅《汉宫秋月图》。旨意说得含糊,只道需画出深宫月夜之清冷幽寂,更需画出“前朝旧韵”。长安画师竞相献技,所呈画卷或金碧辉煌,或仕女如云,却皆被原样退回。宫中老太监放出话来:“匠气太重!画皮画骨难画魂,尔等岂知深宫寒月?”


    消息辗转传入卫少陵耳中。他本无意攀附,然家中米缸见底,老母病体日沉,药资无着。踌躇数日,终长叹一声,揭了悬榜。


    入宫那日,霜风肃杀。老太监引他穿过重重朱门,直抵禁苑深处一处荒僻宫院。院门油漆剥落,阶缝里枯草瑟瑟,匾额上书“棠梨宫”三字,字迹被风霜蚀得模糊难辨。推门而入,庭中一株巨大棠梨树早已枯死,枝桠狰狞刺向铅灰天空,树下竟有一方小小寒潭,潭水幽深如墨,倒映着枯枝与残破宫檐,更添萧瑟。


    “就是此处了。”老太监尖细的嗓音压得极低,带着一股陈年尘土气,“画吧。日落前,咱家来取画稿。记住,要画出这棠梨宫的‘魂’!”言罢,留下纸笔颜料,匆匆离去,仿佛此地多留一刻便沾上晦气。


    卫少陵环顾这死寂庭院,只觉一股阴寒之气从脚底直往上钻。他铺开素绢,凝神调墨,欲将这满目荒凉尽收笔端。枯树,寒潭,颓垣,一一落于纸上。然画至一半,总觉缺了核心,徒有其形,了无魂魄。


    日影西斜,寒意愈重。卫少陵搁笔揉腕,抬头忽见那枯死的棠梨树最高枝上,竟悬着一弯极细极冷的初月!月华惨白,无声无息地浸入寒潭,潭水竟似微微发亮。正惊异间,一阵极轻极细的琵琶声,如冰蚕吐丝,幽幽钻入耳中。


    琴声?此地怎会有琴声?卫少陵心头一凛,循声望去。寒潭边,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素白身影!那女子背对他,坐在一块光滑的青石上,怀抱一把色泽黯沉如凝血的老琵琶,十指纤纤,正轻轻拨弄着……空无一物的琴弦!


    琵琶无弦,何来清音?卫少陵惊得汗毛倒竖。那女子却似浑然不觉,兀自“弹奏”着。只见她皓腕微抬,指尖在无弦的琴身上灵巧翻飞、勾抹,姿态曼妙绝伦,分明是极高明的轮指技法!而那冰蚕吐丝般的呜咽琴声,越发清晰真切,丝丝缕缕缠绕心头,带着无尽的孤寂与哀怨。


    女子忽然侧过脸来。月光映照下,那是一张清丽绝伦却毫无血色的面容,眉眼间笼着化不开的轻愁。她目光空茫,仿佛穿透了眼前枯树寒潭,望向渺不可知的远方。卫少陵屏息凝神,强抑心中惊骇,颤抖着手,将这一幕——月下枯枝、寒潭、无弦琵琶、白衣女子那哀绝的侧影与曼妙指法,飞快地勾勒在素绢一角。


    最后一笔落下,琴声戛然而止。卫少陵再抬头,寒潭边已空无一人,唯有那弯冷月,依旧无声地悬在枯枝之上。


    老太监按时而来,取走画稿时,浑浊的老眼扫过那新添的白衣女子侧影,瞳孔猛地一缩,捏着画稿的手指关节泛出青白色。他深深看了卫少陵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似惊惧,似了然,最终只化作一声含义不明的冷哼,卷起画稿匆匆离去。


    当夜,卫少陵宿于宫中专为画师辟出的小院陋室。窗外风声呜咽,如泣如诉。他心神不宁,白日那诡异景象在脑中挥之不去。辗转至三更,方有朦胧睡意。


    迷蒙间,忽觉一股冷香幽幽袭来,沁入骨髓。卫少陵猛地睁眼,赫然见床前站着一人,正是白日寒潭边的白衣女子!室内无灯,她却通身笼罩着一层惨淡的月华,面容比白日所见更加清晰,也更无生气。


    “先生……”女子开口,声音飘渺如风过寒潭,“妾名苏挽霓,生前乃棠梨宫乐伎。”她缓缓抬起双手,摊开掌心。卫少陵定睛看去,只觉一股寒气直冲天灵盖——那十根本应玉笋般的纤指,指尖竟布满纵横交错、深可见骨的旧伤!伤口边缘凝结着紫黑色的血痂,仿佛被无数利齿啃噬过。


    “此伤,拜赵总管所赐。”苏挽霓的声音浸透刻骨怨毒,“他得一古谱《血琵琶引》,曲调诡谲,需以十指精血饲琴,方能奏出摄魂魔音,媚惑君心。妾日夜苦练,十指磨穿,血染琴弦……总管却嫌不够!他……”她声音陡然凄厉,“他竟命人以银针蘸取鸩毒,刺入妾指骨缝隙!道是以毒淬炼,可令琴音更添蚀骨销魂之力!”


    卫少陵听得毛骨悚然,仿佛看见那银针闪着寒芒,一次次刺入女子指骨,毒液如冰蛇钻入骨髓。


    “鸩毒入骨,痛彻心扉。妾不堪其苦,趁夜投此寒潭自尽。”苏挽霓眼中流下两行血泪,“妾身虽死,怨念不散,附于那把吸尽妾身精血的古琵琶上!此琵琶已成凶煞妖物,凡触其弦者,必被吸食精血魂魄!赵总管……他早已暗中将此琵琶献于新得宠的丽妃!”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卫少陵浑身冰凉,颤声问:“姑娘托梦于我,意欲何为?”


    苏挽霓血泪涟涟,忽指向陋室墙角。卫少陵循指望去,白日所用画笔、朱砂赫然悬于半空!她声音幽冷如九泉寒风:“先生乃丹青圣手,笔通阴阳!求先生……以心头热血调和朱砂,为妾画一双‘点睛之笔’!将此怨毒真相,绘于琵琶之上!唯有如此,方能唤醒琵琶凶灵,令那恶贼自食其果,亦令那妖妃现形!”


    言罢,她身影倏忽化作一缕白烟,融入窗外冷月清辉,只余那凄厉哀求在斗室中回荡:“求先生……为挽霓伸冤!”


    卫少陵大叫一声,自噩梦中惊坐而起,冷汗浸透重衣,心口剧痛如绞。他喘息着摸向心口,指尖竟真沾染了一丝温热的黏腻!低头一看,素白中衣心口处,赫然洇开一点刺目猩红!


    窗外残月西沉,冷光如霜。墙角案上,那管画笔与盛着朱砂的小碟,正幽幽反射着微光。


    数日后,棠梨宫深处一座新修缮的华丽偏殿内,灯火通明,暖香袭人。新晋得宠的丽妃云鬓高绾,斜倚锦榻,怀中抱着一把形制古雅、色泽暗沉如凝血的老琵琶。她伸出染着蔻丹的纤指,得意地拂过琴弦,正欲向座下心腹太监总管赵慎思炫耀新学之曲。


    赵慎思年约五十,面皮白净无须,眼袋浮肿下垂,眼神却如淬毒之针,此刻正堆起谄媚笑容:“娘娘天姿国色,再配上这前朝古物,弹一曲《汉宫秋月》,定叫陛下……”


    话音未落,丽妃指尖刚触到那冰冷琴弦,异变陡生!


    嗡——!


    一声沉闷怪响,如同地底恶兽的低吼!那琵琶上七根原本黯淡的丝弦,骤然间变得殷红刺目,仿佛吸饱了鲜血!更骇人的是,弦上瞬间弹出无数细密如牛毛的倒刺,根根闪着幽蓝寒光!


    “啊!”丽妃惨叫一声,指尖已被倒刺勾住!那血弦如活物般猛然绞紧!嗤嗤嗤!皮开肉绽之声令人牙酸!鲜血如泉涌出,竟被那七根血弦贪婪吸吮!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顺着弦身蔓延,琵琶面板上那层黯沉包浆如沸水般翻涌褪去,露出下方底色——竟是一整块薄如蝉翼、惨白中透着青灰的人皮!


    “救我!赵慎思!快……”丽妃惊恐欲绝,想甩脱琵琶,那琵琶却像生了根般吸附在她手上!


    赵慎思早已吓得魂飞魄散,面无人色,转身欲逃!就在此刻,那人皮琵琶的面板上,忽有朱砂红光暴起!一个身着白衣、怀抱无弦琵琶的仕女身影,竟在血光中凝聚浮现!仕女低垂的头缓缓抬起,露出一张七窍流血、怨毒至极的惨白面孔——正是苏挽霓!


    “赵总管……”琵琶中发出的声音尖锐扭曲,非男非女,带着无数重叠的回响,刺得人耳膜欲裂,“鸩毒刺骨……寒潭水冷……好苦啊!”


    随着这厉鬼般的尖啸,琵琶上七根吸饱精血、赤红发亮的弦索,如同七条狰狞的血色毒蟒,猛地从琴身激射而出!带着凄厉破空之声,直扑赵慎思!


    “妖物!护驾!”赵慎思肝胆俱裂,抽出腰间短匕胡乱挥舞!然那血弦灵动如蛇,轻易绕过刀锋,瞬间缠绕上他的脖颈、四肢、腰腹!


    嗤啦!嗤啦!嗤啦!


    令人头皮发麻的切割声密集响起!血弦上的倒刺如同无数细小钢锯,深深勒入皮肉,疯狂切割!赵慎思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肥胖身躯被血弦凌空吊起!鲜血如喷泉般从无数深可见骨的勒痕中狂飙而出!殿中金砖地面,顷刻被染成一片粘稠猩红!


    “呃……苏……饶……”赵慎思眼球暴凸,喉管已被切断,只余下漏气般的嗬嗬声。不过数息,那曾经权势滔天、阴狠毒辣的躯体,竟被七根血弦活生生切割、勒碎!化作数十块模糊血肉与断裂碎骨,噼里啪啦砸落血泊之中!


    丽妃早已吓得昏死过去,软倒在地,怀中的血琵琶也哐当一声跌落。那七根吸饱了鲜血、粗壮如小指的血弦,缓缓缩回琴身,琴面人皮上苏挽霓的怨灵血影,也渐渐淡去。


    偏殿内,死寂如墓。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暖香,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腻。唯有那把静静躺在血泊中的妖异琵琶,通体赤红,弦上犹自滴落着温热的血珠,发出极其轻微的、如同活物满足后的叹息。


    消息如阴风般卷过禁宫深苑。丽妃惊悸成疯,整日缩在角落,见弦状物便凄厉尖叫。那把吸饱了鲜血的人皮琵琶,却在混乱中不翼而飞。


    卫少陵领了微薄赏赐,默然离宫。他变得愈发沉默,常在更深人静时枯坐灯下,反复摩挲着那支曾沾染心头血的画笔。笔管冰凉,似有若无地传来一丝微弱的搏动。


    数月后一个凄风苦雨的秋夜,长安城东,一座新贵府邸的后花园水榭中,隐隐传出不成调的琵琶拨弦声。新任盐铁使王大人,正搂着新纳的歌姬调笑,醉眼朦胧地指着水榭角落一把蒙尘的旧琵琶:“美人儿……给本官弹个……弹个热闹的!”


    歌姬扭捏上前,刚触到那冰冷琴身,水榭外黑沉沉的荷塘水面,忽地倒映出一轮极圆、极冷的血月。月影之中,隐约可见一个怀抱琵琶的白衣女子,缓缓抬起了十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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