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异闻》 第67章 东游记 江南水乡,河道如网,渔舟点点。庄无系是这水天之间一个寻常的打渔郎,爹娘早亡,唯有一条破旧木筏为伴。他日日撒网于这浊浪翻涌的大江,网起的多是些小鱼小虾,勉强度日。木筏窄小,仅容一人栖身,舱底积着经年累月的腥臭淤泥,舱板上覆盖着一层滑腻的水苔,踩上去总叫人提心吊胆。他总爱枕着胳膊躺在筏头,眯眼望那江水浩浩荡荡,不舍昼夜奔流向东,直入那传说中无边无际的沧溟大海。 一日薄暮,残阳如血,染红了半江瑟瑟波涛。庄无系收了网,正欲归去,忽见上游水面上飘飘荡荡,竟浮来一只硕大的朱红葫芦!那葫芦色泽鲜亮,在昏黄水波中分外醒目,悠悠然顺流而下,径直撞上他的木筏边沿,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庄无系心中称奇,俯身捞起。葫芦入手沉重异常,摇之无声,塞子紧封。他好奇心起,拔开塞子,一股奇异的草木清气顿时弥漫开来,众人欲醉。再凑近细看,葫芦内壁竟似有光华流转,隐现出密密麻麻、银钩铁画般的奇异文字! 庄无系虽不认得,心头却莫名悸动。他鬼使神差地将葫芦抱在怀中,当晚便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但见茫茫大海之上,烟波浩渺,有三座仙山浮沉于云雾之间,琼楼玉宇,鸾鸟翔集,仙乐缥缈入耳,令人心驰神荡。醒来后,那葫芦内壁的点点流光与梦中仙山的幻影在脑中翻腾不息,再也按捺不住。他猛地一拍舱板,浑浊的泥水溅上裤腿:“走!顺着这大江,向东!去寻那三座仙山!” 消息不胫而走,乡邻们纷纷涌到岸边看热闹。见他竟要驾着这破筏子远赴东海寻仙,无不嗤笑摇头。老渔夫捋着胡须,指着筏上那湿漉漉、满是破洞的旧渔网,语重心长:“无系啊,这破网连江里的鱼都捞不囫囵,你还想用它去捞海里的神仙不成?痴人说梦!”庄无系只是嘿嘿一笑,也不辩解,将葫芦牢牢系在腰间,竹篙一点岸边青石,那载满嘲笑的小筏便载着他一人,晃晃悠悠离了岸,汇入滚滚东流的浊浪之中。 木筏顺流而下,初时倒也轻快。白日骄阳炙烤,他汗流浃背;夜里江风刺骨,他蜷缩在湿冷的舱板上瑟瑟发抖。带的干粮早已发霉生虫,只能靠网些小鱼生食果腹,腥气直冲脑门。更可怕的是风雨骤至,浊浪排空,如无数愤怒的巨拳狠狠砸向木筏。庄无系死死抱住筏上唯一一根粗壮的横木,在浪峰波谷间被抛掷如芥子,浑浊冰冷的江水灌入口鼻,几欲窒息。每一次巨浪拍过,他都以为这筏子下一刻便要散架,自己也将葬身鱼腹。腰间的葫芦却始终温热,像一颗微弱跳动的心脏,给予他一丝莫名的暖意与坚持。他舔了舔干裂渗血的嘴唇,对着茫茫江天嘶吼:“仙山!我定要寻到仙山!” 不知漂泊了多少日夜,两岸的景色早已模糊成单调混沌的灰黄。一日,大江豁然开阔,前方天水相接处,一片无边无际的深蓝撞入眼帘!海风带着咸腥扑面而来,涛声如雷。东海,到了! 庄无系精神一振,奋力划动竹篙,木筏如一片枯叶,漂入了浩渺烟波。然而,眼前只有无垠的碧水与低垂的天幕,哪里有什么仙山的影子?他取出葫芦,反复端详内壁闪烁的奇异文字,又茫然四顾,心头疑窦丛生,莫非真如乡邻所言,只是一场空想? 正当他心灰意冷,握着葫芦颓然跌坐筏上时,目光无意间扫过堆在筏尾的那团湿漉漉、散发着鱼腥的破旧渔网。一个极其大胆,甚至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猛地劈入他的脑海!这念头如此荒诞,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猛地站起,一把抄起那团沉重冰凉的破渔网。网线粗糙,勒得他手掌生疼,破洞处露出扭曲的线头。他深吸一口带着咸涩水汽的空气,用尽全身力气,竟将这破网朝着茫茫大海,朝着那水天相接的虚无之处,奋力一抛! 网撒开了,破洞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轻响。庄无系死死攥住网绳末端,双眼圆睁,紧盯着网沉入水面的地方。时间仿佛凝滞,只有海浪单调地拍打着筏底。 突然! 手中紧握的网绳猛地一紧!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自深海中传来,扯得木筏骤然倾斜,几乎要将他拖入水中!庄无系惊骇之余,咬紧牙关,双脚死死蹬住湿滑的舱板,用尽吃奶的力气向后拽拉。那网中之物沉重如山岳,又带着奇异的韧劲,竟拖着他的破筏,在平滑如镜的海面上,开始逆着水流的方向,缓缓地向西移动!船头犁开海水,留下一条长长的、向西延伸的波痕。 破筏西行,起初海面尚是寻常的深蓝。渐渐地,奇异的事情发生了。筏子周遭的海水,竟一点点变得澄澈透明起来,如同融化的琉璃,一眼便能望穿数十丈深!水下不再是浑浊的泥沙,而是铺满了晶莹剔透、五光十色的宝石,映得海水流光溢彩。更有成群的游鱼,通体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如流动的星辰,环绕着木筏翩翩起舞。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庄无系看得目瞪口呆,手中紧握的网绳却丝毫不敢放松,那股巨力依旧沉稳地牵引着他向西。又不知行了多久,前方海天之间,忽有三点黛色浮现!随着木筏靠近,那黛色迅速放大,化作三座仙气缭绕的巨岛!岛屿悬于烟波之上,其上奇峰耸立,古木参天,琼楼玉宇掩映于云霞之间,时有白鹤清唳,振翅翱翔,一派祥和庄严的景象。 木筏被那股神秘力量牵引着,径直靠向中间那座最为雄奇的仙岛岸边。岸边白沙如雪,温润细腻。庄无系一颗心几乎跳出胸腔,他颤抖着,开始小心翼翼地收网。网绳沉重依旧,绷得笔直。随着网口渐渐浮出水面,庄无系屏住了呼吸。 没有想象中的仙草奇兽,渔网之中,竟兜满了无数璀璨的星辰!那些星辰大小不一,明灭不定,如同将整条银河的碎片尽收网底,在澄澈的海水映衬下,散发出难以言喻的、清冷而神圣的光辉!星光流淌,映亮了庄无系惊愕而狂喜的脸庞,也映亮了岸边不知何时出现的一位青袍道人。 道人长髯飘拂,面容清古,眼神深邃如海,蕴藏着洞悉一切的智慧。他看着网中星斗,又看看呆立筏上的庄无系,微微一笑,声音温和而悠远,仿佛穿越了亘古岁月:“世人皆顺流逐波,以求长生。殊不知,”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庄无系手中那团缠绕着星光的破旧渔网,“这通天之路,原在逆流而上的网罟之中。破网捕星,方是真途。你,可愿登岸?” 庄无系如梦初醒,低头看看网中流转的星河,又抬头望望仙岛上缥缈的亭台楼阁与岸边的青袍道人。刹那间,一路上的风霜饥寒、惊涛骇浪、乡邻的嘲笑、内心的迷惘……万般滋味涌上心头,最终化为一股难以言喻的澄澈与明悟。他松开紧握的网绳,那满兜的星辰竟也不坠落,依旧在网中熠熠生辉,仿佛成了这破筏的一部分。他朝着道人,朝着仙山的方向,深深一揖,声音带着尘埃落定后的平静:“弟子,愿往。” 道人含笑颔首。庄无系再无留恋,赤脚踏上那洁白温润的沙岸,一步一个脚印,走向云雾缭绕的仙山深处。身后,那条载着他半生漂泊的破旧木筏,连同网中那兜璀璨的星河,竟无风自动,缓缓驶离了岸边,向着更西的方向悠悠漂去,渐渐融入海天尽头绚烂的云霞之中,化作一抹微不可察的淡影,最终消失不见。唯有海波温柔,轻轻拍打着空寂的雪白沙滩,发出永恒的絮语。 喜欢子夜异闻请大家收藏:()子夜异闻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8章 《诙谐狐》 --- 柳明德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在那个雨夜收留了胡三。 那天他正在破庙里啃着最后一块腊肉——这肉是他省吃俭用存了半月才买的,原本打算留着过冬。正吃得香,忽然觉得背后一阵发凉,转头一看,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正蹲在供桌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肉。 "去!去!"柳明德挥手驱赶。 那狐狸却不慌不忙,歪着头开口说话了:"书生,分我一口如何?" 柳明德"啊呀"一声,腊肉掉在地上。狐狸闪电般窜下来叼住肉,三两口吞下肚,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爪子。 "你...你会说话?"柳明德后背紧贴着墙。 "这有何难?"狐狸竟像人一样盘腿坐下,"我还会背《论语》呢!''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柳明德目瞪口呆。狐狸见他傻样,竟用爪子捂着嘴笑起来:"吓着你了?放心,我不吃人,就爱吃腊肉。"说着还打了个饱嗝。 "你...你是狐仙?" "什么仙不仙的,"狐狸摆摆爪子,"叫我胡三就行。在家排行老三,爹娘没文化,起名随意得很。" 雨越下越大,破庙屋顶漏得厉害。胡三甩了甩毛上的水珠:"书生,你好人做到底,收留我一晚如何?我保证不偷吃...呃,尽量不偷吃你的东西。" 柳明德心想这狐狸虽然古怪,倒也有趣,便答应了。谁知这一答应,竟招来个甩不掉的"祸害"。 第二天一早,柳明德发现自己的砚台里装的是清水,墨条不翼而飞。转头一看,胡三正用他的毛笔蘸着真墨汁在墙上画乌龟,还题了首打油诗: "柳生夜读苦兮兮,不如乌龟水中嬉。若问墨宝何处去,且看腹中腊肉油。" 柳明德气得直跺脚,胡三却笑得在桌上打滚,四脚朝天露出雪白的肚皮。 就这样,胡三赖在了柳明德租住的小院里。他白天不见踪影,晚上就来捣乱——把柳明德的《四书》换成艳情小说,在柳生打盹时往他脸上画胡子,甚至有一次变作美女模样,害得隔壁王婆兴冲冲来说媒,开门却见一只狐狸翘着二郎腿嗑瓜子。 "胡三!"柳明德气得摔书,"你再这样,我就...就..." "就怎样?"胡三眨巴着眼睛,"拿火钳烫我尾巴?"说着还把毛茸茸的大尾巴递过来,"你舍得吗?" 柳明德看着那尾巴,确实蓬松漂亮得让人手痒,最终只能长叹一声。 奇怪的是,自从胡三来了后,柳明德的伙食反而改善了。今天窗台上挂只野鸡,明天门口摆条鲜鱼,都是胡三不知从哪"弄"来的。问他,他就挤眉弄眼:"隔壁财主家厨房借的。" 一个月后,柳明德要去参加府试。临行前,胡三难得正经地帮他整理行囊。 "《孟子》带了?干粮够吗?"胡三用爪子拍打包袱,"对了,我给你画了道符。"他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张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歪歪扭扭的图案。 "这有什么用?" "保你遇到难题时,能想起我的英明神武。"胡三咧嘴一笑,露出尖尖的犬齿。 考场里,柳明德展开试卷,发现最后一道策论题极其刁钻。正发愁时,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腊肉香——那张黄符竟自己飘出来,在桌上显出几行小字:"随便写,反正考官看不懂。" 柳明德忍俊不禁,紧张感一扫而空,文思如泉涌。放榜那天,他竟中了秀才。 庆功宴上,胡三喝多了酒,现出原形在桌上跳胡旋舞,把来贺喜的邻居们吓得四散而逃。柳明德慌忙解释是自家养的狗,胡三听了不高兴,咬坏了他新做的长衫。 "赔你!赔你!"胡三醉醺醺地掏出一块玉佩,"这可是前朝古物..." 柳明德一看,分明是县太爷夫人前日丢失的那块!赶紧捂住狐狸的嘴。 日子一天天过去,柳明德发现胡三虽然顽劣,却有一颗赤子之心。镇上孩童生病,他悄悄在门口放草药;孤寡老人缺水,他夜间帮忙打满水缸。只是做完好事总要留下点恶作剧——药包里掺几颗糖,水缸里放条活鱼。 这年中秋,柳明德在院中赏月,胡三突然问:"书生,你喜欢药铺苏家的丫头吧?" 柳明德一口茶喷出来:"胡说什么!" "装什么装,"胡三用尾巴扫他的脸,"每次路过药铺,你走路姿势都变样,跟只瘸腿鸭子似的。" 原来柳明德确实暗恋苏家小姐婉儿,只是家贫不敢高攀。胡三听罢,眼珠一转:"看我的!" 第二天,柳明德"偶然"在药铺门口撞见婉儿,刚要行礼,忽听她"啊呀"一声——裙带上系着的小香囊不见了。抬头一看,一只白狐叼着香囊冲她甩尾巴。 "孽畜!"柳明德追出去,在巷角却见胡三变作个俊俏公子,正把香囊还给追来的婉儿。 "小姐受惊了,在下胡..." "胡三!"柳明德冲过来。 婉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掩口笑了:"两位公子认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就这样,在胡三的"帮助"下,柳明德与婉儿相识了。只是这狐狸精帮忙的方式实在奇特——今天变只蝴蝶停在婉儿发间,明天又让柳明德"偶遇"婉儿沐浴...差点被当成登徒子打出去。 "你这是帮倒忙!"柳明德气得揪胡三的耳朵。 "急什么,"胡三挣脱开来,揉着耳朵,"好姻缘都要经些波折。" 转眼到了重阳,柳明德终于鼓起勇气向苏家提亲。谁知刚开口,就听院里鸡飞狗跳——胡三不知怎么惹怒了看门狗,被追得满院跑,情急之下竟现了原形,一头撞进客厅,正滚到苏老爷脚下。 满堂哗然。柳明德面如土色,却见婉儿蹲下身,轻轻抚摸吓呆的白狐:"好漂亮的狐狸!" 胡三趁机用头蹭她的手心,装出一副乖巧模样。苏老爷见女儿喜欢,竟未深究。亲事就这样稀里糊涂成了。 婚礼当晚,胡三喝得酩酊大醉,把柳明德拉到后院:"书生,我要走啦。" "去哪?" "山里有片桃花林,我们狐族百年一度的聚会。"胡三难得正经,"这些年多谢你收留,送你个礼物。" 他拔下自己的一撮毛,吹了口气,变成一支毛笔:"用这个写文章,保管你中举人。" 柳明德眼眶发热:"什么时候回来?" "谁知道呢?十年?二十年?"胡三咧嘴一笑,"放心,你儿子满月酒我肯定来捣...不,来贺喜。" 说完,他化作一道白光跃上墙头。月光下,柳明德分明看见他回头眨了眨眼,然后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年,柳明德用那支"狐毛笔"参加乡试,果然高中举人。奇怪的是,卷子上有个角落不知怎么多了个小狐狸爪印,考官们竟都视而不见。 每年中秋,柳家门口总会莫名出现些山珍野味。婉儿说是山神赐福,只有柳明德知道,准是那只捣蛋狐狸又来过。 而他们的长子出生时,接生婆在婴儿襁褓中发现了一根雪白的狐狸毛。柳明德悄悄收起,笑着摇了摇头。 这根毛,后来被做成了笔,写出的字迹竟与当年胡三的一模一样... --- 喜欢子夜异闻请大家收藏:()子夜异闻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9章 《宫墙柳》 --- 许宜修第一次见到那棵柳树,是在一个暮春的午后。 作为新入宫的画师,他奉命为各宫院落绘制图样。走到最偏僻的碧梧宫时,一阵微风拂过,带来若有若无的琴音。循声望去,荒废的庭院中央,一棵姿态奇特的柳树孤零零地立着。 那柳树与寻常不同,树干扭曲如蟠龙,枝条却柔顺似少女青丝。最奇的是,明明无风,柳枝却轻轻摇曳,仿佛在向他招手。 "这树..."许宜修不由自主地走近。 "已有百年树龄了。"身后突然响起老太监沙哑的声音,"是先帝爷的如絮才人亲手栽的。" 许宜修回头,看见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太监站在廊下,脸上皱纹深得能夹死苍蝇。 "如絮才人?" "死了六十多年啦。"老太监眯起昏花的眼,"听说是个才貌双全的美人儿,不知怎的触怒了当时的贵妃,被赐白绫...就吊死在这棵柳树上。" 许宜修心头一颤,再看那柳树,忽然觉得那些下垂的枝条像极了悬垂的白绫。 "这地方不干净,许画师还是少来为妙。"老太监说完,蹒跚着走了。 但许宜修却被那琴音勾住了魂。此后每逢休沐,他总要来碧梧宫坐坐。柳树下有张石桌,他常在那里作画。奇怪的是,每次画到一半,总会发现画上多出些他没画的东西——一片柳叶落在仕女发间,或是远处多了个模糊的抚琴身影。 夏至那晚,月色极好。许宜修带着酒菜又来柳树下小酌。酒至半酣,琴音又起,这词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他循声望去,终于看见了弹琴的人—— 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穿着前朝样式的淡绿宫装,正坐在柳树最低的那根横枝上抚琴。月光穿透她的身体,在地上投下淡淡的影子。她的脖颈处有一道明显的勒痕,青紫色的,像一条丑陋的蛇。 许宜修手中的酒杯"当啷"落地。 琴声戛然而止。女子抬头,露出一张苍白却精致的脸,眉间一点朱砂痣红得刺目。 "你能看见我?"她的声音像风吹过柳叶的沙沙声。 许宜修点点头,喉咙发紧。 女子——不,女鬼轻盈地飘落在地,赤足踩过草丛,竟未惊动一只萤火虫。"六十年了...你是第一个看见我的人。" "你是...如絮才人?" 她微微一笑,这一笑让许宜修想起家中院墙上的蔷薇,美丽却带着刺。"叫我如絮就好。才人...早不是了。" 就这样,许宜修结识了这个不该存在的朋友。如絮告诉他,当年她因一曲《霓裳》得宠,又因一首讽喻诗获罪。那贵妃——也就是当今太后的姑祖母——嫉妒她得宠,诬陷她与乐师私通。 "他们用白绫勒我时,我咬破手指,将血抹在柳树上。"如絮抚摸着粗糙的树皮,"没想到魂魄竟附在了树上,成了个不人不鬼的东西。" 许宜修听得心头发酸。他取出随身带的画笔,为如絮画了幅小像。如絮见了,掩口轻笑:"画得不像。" "哪里不像?" "我生前...可比这美多了。"如絮说着,却小心翼翼地将画收进袖中——虽然那画直接穿过了她半透明的手臂,落在地上。 许宜修连忙捡起来:"我重新画!" 从那天起,许宜修每晚都来碧梧宫。他为如絮画像,如絮则为他弹琴。有时兴起,还会跳一支前朝的舞。她的舞姿极美,旋转时裙摆展开,像一朵盛开的绿牡丹。 "你跳的是什么舞?" "《柳枝词》,我自己编的。"如絮停下来,指着树干上几道深深的刻痕,"看,这是我长高的记号。十三岁入宫时栽的这棵树,原想着等它长高,我就能看见宫墙外的世界..." 她没说完,但许宜修明白——那树长高了,她却永远停在了二十二岁。 七月初七那晚,如絮显得特别高兴。她摘下一片柳叶,贴在许宜修眉心:"送你个小法术。" 第二天,许宜修惊讶地发现,只要随身带着碧梧宫的柳枝,即使在光天化日下也能看见如絮。她像一抹淡绿的影子,跟在他身后,好奇地张望这个陌生的世界。 "原来现在的宫殿长这样!" "那些宫女穿的裙子怎么这么短?" "哎呀,这画的是什么?山水不像山水,人物不像人物..." 许宜修哭笑不得,只好小声解释什么是"写意画风"。 好景不长。这天许宜修正在教如絮用毛笔,突然见她痛苦地蜷缩起来,身体变得几乎透明。 "怎么了?"他急得想去扶,手却穿过她的身体。 "有人...在伤我的树..."如絮咬着唇,"西南方向..." 许宜修猛然想起,太后宫中近日新移栽了一棵柳树,据说来自碧梧宫。他匆忙赶去,果然看见几个太监正在修剪枝条,每剪一刀,如絮就颤抖一下。 更糟的是,太后最近得了怪病,太医说需用百年柳木做药引。许宜修听说时,手中的笔"啪"地断了——碧梧宫那棵,正是宫中唯一的百年柳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当晚,如絮虚弱地靠在树干上,身影淡得几乎看不见。 "他们要砍树了,是吗?"她平静地问。 许宜修不知如何回答。砍树意味着如絮魂飞魄散;不砍,则是抗旨不遵,要掉脑袋的。 "宜修,帮我个忙。"如絮突然抓住他的手——这是她第一次实实在在地触碰到他,"去太后的宝库,找一个鎏金匣子,里面有毒死先帝的证据...那才是她真正的罪孽。" 原来当年如絮被诬陷与乐师私通是假,发现太后姑祖母毒杀先帝才是真。她留下的血书中写明了真相,却被贵妃派人销毁,只有一份副本藏在宝匣中。 "找到它,我的冤屈就能洗清...魂魄也能安息了。" 许宜修握紧她的手:"我帮你。" 偷入宝库是死罪,但许宜修已顾不得了。七夕那晚,他趁守卫换班溜了进去。宝库蛛网密布,找了整整一个时辰,终于在角落找到了那个鎏金匣子。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许宜修慌忙躲到柜后,却碰到了一盏长明灯。火苗窜上帷幔,瞬间蔓延开来。 "走水啦!"宫人们惊呼着救火,许宜修趁乱逃出,却被一个老嬷嬷看见了背影。 第二天,整个皇宫都在搜查纵火犯。许宜修将匣子藏在画筒里,焦急地等待天黑。可太阳还没落山,禁军就闯进了他的住处。 "许画师,太后娘娘要见你。" 许宜修被带到慈宁宫。太后卧在榻上,脸色蜡黄,旁边站着那个目击他的老嬷嬷。 "听说...你常去碧梧宫?"太后声音嘶哑。 许宜修心跳如鼓:"微臣...为柳树写生。" "是吗?"太后冷笑,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一片柳叶——鲜绿的,像是刚从树上摘下的,"那你知道...为何我喝了柳木汤,病反而更重了吗?" 许宜修突然明白了——是如絮!她在反抗。 "妖孽!"太后猛地拍腿,"那棵树必须立刻砍了!还有你..."她盯着许宜修,"私入宝库,该当何罪?" 许宜修知道难逃一死,索性豁出去了:"太后可认得这个?"他从怀中掏出鎏金匣子。 太后一见,脸色大变:"你...你怎么敢!" "六十年前,如絮才人因发现您姑祖母毒杀先帝而被灭口。如今证据在此,请太后还她清白!" 寝殿内鸦雀无声。突然,一阵阴风吹过,所有灯烛同时熄灭。黑暗中,一个绿衣女子身影缓缓浮现——是如絮!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眼中燃烧着六十年的怒火。 "你..."太后惊恐万状。 "姑祖母欠的债,该还了。"如絮的声音不再温柔,而是带着森森寒意。 太后发出凄厉的惨叫,从榻上滚落下来,当场气绝身亡。宫人们乱作一团,等重新点亮灯烛,如絮已经不见了。 许宜修被关入大牢,等待处决。行刑前夜,他梦见如絮来到牢中,往他手里塞了一粒柳种。 "种在看得见宫墙的地方..."她轻声说,"我会来看你..." 次日,新即位的皇帝赦免了许宜修——原来那鎏金匣子里不仅有毒杀先帝的证据,还有贵妃勾结外敌的密信。先帝之死真相大白,如絮的冤屈终于洗清。 许宜修离宫那日,特意绕道碧梧宫。那棵百年柳树已被砍倒,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桩。他跪下来,轻轻抚摸年轮,仿佛能触摸到如絮存在过的痕迹。 在宫门外,许宜修按照梦中所嘱,种下了那粒柳种。多年后,柳树长成,枝条探入宫墙,常有宫女说看见一个绿衣女子在树下弹琴。而许宜修每年七夕都会来树下坐坐,带着他新画的仕女图——画中的女子眉间一点朱砂痣,永远二十二岁的模样。 有人说,曾看见画上的女子眨了眨眼;还有人说,夜深人静时,能听见树下的私语声和轻笑声。但最奇的是,每逢月圆之夜,那柳树的影子会变成一个跳舞的女子,裙摆飞扬,像一朵盛开的绿牡丹... --- 喜欢子夜异闻请大家收藏:()子夜异闻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0章 画魂 --- 江南的雨季总是来得突然,沈墨抱着画具匆匆躲进一座荒废的古寺时,天边的乌云已经压得很低。雨水顺着他的蓑衣滴落,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留下一串深色的痕迹。 "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沈墨自言自语道,将湿透的蓑衣挂在门廊上,抖了抖衣袖上的水珠。 他今年二十有五,是个靠卖画为生的穷画师。虽有一手不俗的画技,却因不善逢迎,在苏州城里混得并不如意。今日原是应城西李员外之邀前去作画,谁知半路遇上这场暴雨,只得暂避于此。 古寺年久失修,佛像金漆剥落,供桌积了厚厚一层灰。沈墨举目四望,忽然在偏殿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幅被灰尘覆盖的画轴。出于画师的本能,他走过去小心地拂去画上的尘埃。 当画中人物渐渐显现时,沈墨的呼吸为之一窒。 那是一位绝色女子,身着素白罗裙,立于梅树之下。她眉如远山,目似秋水,唇若点朱,手中执一枝白梅,似笑非笑地望向画外。最令人惊叹的是,这幅画的技法出神入化,女子的衣袂仿佛在随风轻扬,眼神灵动得几乎要从画中走出来。 "世间竟有如此画技..."沈墨喃喃道,手指不自觉地抚过画面,却在即将触碰时停住,生怕自己的凡俗之气玷污了这超凡脱俗的作品。 画角有一行小字:"虞氏无双,年十八,永和三年春绘。" "虞无双..."沈墨念着这个名字,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在哪里听过,却又想不起来。 天色渐暗,沈墨在殿中生了一堆火,借着火光继续欣赏这幅画。不知是火光摇曳还是眼花了,他竟觉得画中女子的眼神随着他的移动而转动,唇边的笑意似乎更深了几分。 "定是我眼花了。"沈墨揉了揉眼睛,却忍不住又看向画中女子。这一看不要紧,他分明看见女子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沈墨惊得后退一步,差点跌坐在地。就在这时,一阵清风吹过,火苗剧烈摇晃,殿内忽明忽暗。待火光稳定,沈墨惊恐地发现画前竟站着一个白衣女子——正是画中的虞无双! "公子不必惊慌。"女子声音如清泉击石,悦耳动听,"妾身不会害你。" 沈墨张口结舌,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是人是鬼?" 女子掩唇轻笑:"非人非鬼,妾身乃画中灵。这幅画凝聚了画师全部心血与情感,日久天长,妾身便有了灵性。"她向前一步,火光映照下,她的肌肤莹润如玉,竟有淡淡的影子投在地上。 "百年光阴,妾身被困画中,今日得遇公子,实乃缘分。"虞无双盈盈一拜,"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沈墨,苏州人士,是个...是个画师。"沈墨结结巴巴地回答,眼睛却无法从她脸上移开。近距离看,她比画中更加明艳动人,眉目间流转的光彩绝非人间所有。 "原来是同行。"虞无双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沈公子既能识得此画精妙之处,想必画技不凡。" 沈墨苦笑摇头:"惭愧,在下画技粗浅,糊口而已,与绘制姑娘的画师相比,犹如萤火之于皓月。" 虞无双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轻声道:"那画师...确实技艺超群。"她顿了顿,忽然正色道:"沈公子,妾身有一事相求。" "姑娘请讲。" "妾身想请公子为妾画一幅新的画像。"虞无双的声音低了下去,"这幅画年代久远,灵力渐失,若不得新画寄托,妾身将魂飞魄散。" 沈墨惊讶道:"可我画技平平,如何能..." "妾身可以教你。"虞无双打断他,"那画师的独门技法,妾身都记得。只要你愿意学,假以时日,必能掌握。" 沈墨犹豫了。他自幼痴迷绘画,若能得到高人指点,自然是求之不得。但眼前这画中仙子来历不明,万一... 似乎看穿他的顾虑,虞无双轻叹一声:"公子若不愿,妾身也不勉强。只是..."她抬头望向窗外的暴雨,"这雨还要下很久,不如让妾身为公子讲解画技,权当消遣如何?" 沈墨想了想,点头同意。于是,在这个雨夜的古寺中,一位画师与一位画中仙开始了他们奇特的"授课"。 虞无双的讲解深入浅出,每每能指出沈墨画作中的不足之处,并提出改进之法。她教他如何观察事物的神韵而非形貌,如何用笔墨的浓淡表现光影的变化,甚至传授了一些早已失传的古法用色技巧。 不知不觉,东方既白。雨停了,阳光透过残破的窗棂照进殿内。虞无双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 "天亮了,妾身必须回到画中。"她有些不舍地说,"这幅画请公子带走吧,若想继续学习,可在夜间唤妾身之名。" 沈墨还未答话,虞无双的身影已化作一缕轻烟,回到了画中。画上的女子依旧巧笑倩兮,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南柯一梦。 但沈墨知道那不是梦。他小心地卷起画轴,收入行囊,心中已有了决定。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回到苏州城后,沈墨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按照虞无双的指点作画,技艺突飞猛进。起初只是街坊邻居惊叹他画的人物突然有了灵魂,后来连城中的达官显贵也慕名而来。 "沈先生的画中人物,仿佛下一刻就能从纸上走下来!"李员外拿着沈墨为他小女儿画的肖像,啧啧称奇,"这眼神,这神态,活脱脱就是小女本人啊!" 沈墨微笑不语,心中却明白,这一切都归功于虞无双的教导。每夜掌灯时分,他都会将画轴挂在书房,轻唤一声"无双",那白衣仙子便会从画中走出,继续传授他画技。 三个月过去,沈墨已是苏州城里最炙手可热的画师,求画者络绎不绝。他的生活不再拮据,租下了一处清幽的小院,专门辟出一间画室。 这一夜,明月当空。沈墨备好虞无双爱喝的梅花茶,轻唤她的名字。画中女子翩然而出,比初见时更加凝实生动,几乎与常人无异。 "无双,尝尝这茶,我特意托人从杭州带来的。"沈墨递上茶盏,眼中满是温柔。 虞无双接过,轻啜一口,眉眼弯弯:"好茶。"她放下茶盏,走到沈墨的画案前,看着他近日的作品,满意地点头:"公子的进步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沈墨走到她身旁,情不自禁地说:"这都是你的功劳。若无你指点,我至今还是个默默无闻的穷画师。" 虞无双侧头看他,月光下她的眼眸如星辰般璀璨:"公子天资聪颖,妾身不过稍加点拨罢了。"她顿了顿,"其实...公子如今的画技,已足以..." "足以什么?"沈墨追问。 虞无双垂下眼帘:"足以帮妾身绘制新的真身像了。" 沈墨心中一喜:"那太好了!我这就准备..." "公子且慢。"虞无双打断他,"有些事,妾身必须事先说明。"她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绘制真身像非同一般,需要画师注入全部心神,甚至...一部分生命力。" 沈墨愣住了:"生命力?" "是的。"虞无双轻声道,"画师每画一笔,都会消耗自身精气。完成整幅画,画师轻则大病一场,重则..."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沈墨沉默良久,忽然笑了:"若能帮到你,这些代价又算什么呢?" 虞无双震惊地看着他:"公子不后悔?" "不后悔。"沈墨坚定地说,"这几个月来,你不仅教我画技,更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艺术。而且..."他鼓起勇气,握住虞无双的手,"我对你的心意,你难道不明白吗?" 虞无双的手冰凉如玉,却没有抽回。她眼中泛起泪光:"公子可知,妾身终究是画中灵,非人非鬼..." "我不在乎。"沈墨打断她,"我只知道,没有你的夜晚,书房变得无比冷清;没有你的指点,画笔都失去了意义。" 虞无双的眼泪终于落下,却在接触空气的瞬间化作晶莹的粉末消散不见。她轻声道:"好...既然公子心意已决,三日后月圆之夜,我们便开始吧。" 接下来的三天,沈墨闭门谢客,专心准备画材。虞无双告诉他,真身像必须用特制的颜料:朱砂要百年以上的陈砂,金粉要纯金研磨,墨要松烟墨,纸要千年古檀皮所制。 这些东西价值不菲,几乎耗尽了沈墨这几个月来的积蓄,但他毫不犹豫。最后缺一味"夜露",需在无根水中加入月光精华,必须在月圆之夜收集。 终于到了约定的日子。沈墨在院中设好画案,备齐所有材料。当满月升至中天,虞无双从画中走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真实生动。 "公子准备好了吗?"她轻声问道。 沈墨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虞无双走到院中梅树下,月光为她披上一层银纱。"请公子开始吧。" 沈墨提笔蘸墨,开始勾勒虞无双的轮廓。第一笔下去,他就感到一阵眩晕,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体内被抽走。但他咬紧牙关,继续画下去。 随着画作的进行,沈墨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额头渗出冷汗,握笔的手也开始颤抖。虞无双看在眼里,几次想要喊停,却被他坚定的眼神阻止。 "继...继续..."沈墨艰难地说,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当时钟敲响之时,画作终于完成。沈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画角题上自己的名字,然后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沈墨!"虞无双惊呼一声,冲到他身边。此时的沈墨面色惨白,呼吸微弱,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而画作却散发着淡淡的光芒,画中的虞无双栩栩如生,比原作更加灵动。 虞无双泪如雨下,她轻抚沈墨的脸颊,低声道:"傻书生...你为何要如此..." 她咬了咬唇,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俯身在沈墨唇上轻轻一吻。一道柔和的光芒从她体内流出,注入沈墨的身体。随着光芒的转移,虞无双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我本想借你之力重获新生...却不想被你的一片真心打动..."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百年来,你是第一个真心待我的人...我怎能夺你性命..." 当最后一缕光芒进入沈墨体内,虞无双的身影完全消散在月光中。与此同时,那幅新完成的画作突然自燃起来,转眼化为灰烬。 第二天清晨,沈墨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院中,身边是那幅古老的虞无双画像。他感到身体虚弱,但精神却异常清明。昨夜的一切恍如梦境,唯有那堆画灰证明着真实发生过的奇迹。 "无双?"他轻声呼唤,但画中女子再也没有回应。 沈墨将画像带回书房,日日相对。他的画技越发精湛,笔下人物皆有灵魂,很快名扬天下。但他终身未娶,每逢月圆之夜,必在院中梅树下设一案一椅,备好梅花茶,仿佛在等待什么人。 有人说,曾在一个月圆之夜,看见沈墨的画室中有两道身影对坐饮茶,一男一女,女子白衣胜雪,笑靥如花。但次日拜访,只见沈墨一人,问及此事,他只是笑而不答。 多年后,沈墨辞世,人们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那幅虞无双画像不知所踪。而他的枕边,多了一幅新画:画中一男一女并肩立于梅树下,男子是年轻时的沈墨,女子正是虞无双。两人十指相扣,笑容幸福。 画角题着两行小字: "世有无双女,画中百年身。 幸得君子顾,不负相思意。" --- 喜欢子夜异闻请大家收藏:()子夜异闻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1章 《时来运转》 --- 宋明远把最后一块干硬的馍馍掰成两半,一半塞进嘴里,另一半小心地包好放进怀中。他已经三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自从乡试再次落第,回家的盘缠用尽,只能在省城街头流浪。 "天要亡我啊!"他仰天长叹,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是泪。身上的长衫早已湿透,补丁处渗出水来。他拖着疲惫的步伐,躲进路边一座破败的土地庙。 庙里蛛网密布,土地公的泥像掉了一只胳膊,香炉里积了厚厚的灰尘。宋明远拧干衣角的水,在神像前的蒲团上坐下,从行囊里取出几本湿了边的书,小心地摊开晾晒。 "这位公子,可否借个地方避雨?"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宋明远抬头,见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身着灰色道袍,手持一柄油纸伞,腰间挂着个"相"字招牌。 "老先生请便。"宋明远往里挪了挪,给老者让出位置。 老者收起伞,在宋明远对面坐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公子面相不凡,为何落得如此境地?" 宋明远苦笑:"屡试不第,盘缠用尽,让老先生见笑了。" "可否让老朽看看手相?"老者忽然道。 宋明远本想拒绝,但见老者目光恳切,便伸出了右手。老者捏住他的手腕,指尖在他掌心轻轻划过,忽然眼睛一亮:"奇哉!公子这命格,老朽生平仅见!" "老先生此话怎讲?"宋明远疑惑道。 老者指着他的掌纹:"公子命中有大起大落。你看这生命线,前段坎坷多折,但在此处——"他的手指停在某处,"三日后,将有一个转折点。若能把握机会,从此飞黄腾达;若错失良机,则终身潦倒。" 宋明远将信将疑:"老先生莫要取笑,在下如今连饭都吃不上,何谈飞黄腾达?" 老者神秘一笑,从袖中取出三枚铜钱:"这三枚铜钱赠予公子,切记,三日后午时,往城南方向去,必有奇遇。但有一点——"他忽然正色,"无论境遇如何改变,务必守住本心。" 说完,不等宋明远回应,老者起身撑伞走入雨中,转眼消失不见。宋明远追出门外,四下张望,哪里还有老者的踪影?只有三枚铜钱静静躺在他手心,在雨中泛着微光。 "怪事..."宋明远嘀咕着回到庙中,将铜钱收入怀中,很快便因疲惫睡着了。 接下来两天,宋明远靠着那三枚铜钱买了些吃食,勉强果腹。第三天一早,他想起老者的话,决定前往城南碰碰运气。 正午时分,宋明远走到城南的富贵街上。这里商铺林立,行人如织,与他栖身的破庙判若两个世界。他正犹豫该往哪里去,忽然听到一阵女子的惊呼声。 "让开!快让开!马惊了!" 宋明远转头,只见一匹枣红马拖着一辆华丽的马车狂奔而来,车帘翻飞间,隐约可见一位年轻女子惊恐的面容。行人纷纷避让,马车眼看就要撞上路边的石狮子。 千钧一发之际,宋明远不知哪来的勇气,一个箭步冲上前,抓住马缰绳,用尽全力向后拉。马儿嘶鸣着扬起前蹄,几乎将他踢倒,但他死死拽住不放,终于将马车逼停。 "小姐!小姐您没事吧?"车夫从后面追上来,脸色煞白。 车帘掀开,露出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庞。女子约莫十七八岁,眉如远山,目似秋水,此刻虽面带惊色,却掩不住天生的贵气。 "多谢这位公子相救。"女子向宋明远盈盈一拜,声音如清泉击石,"若非公子出手,小女子恐怕..." 宋明远连忙还礼:"小姐言重了,举手之劳而已。" 女子打量着他破旧的衣衫,却不见丝毫轻视之色:"公子高姓大名?" "在下宋明远,字子谦。" "原来是宋公子。"女子微微一笑,"小女子姓柳,闺名如眉。今日蒙公子相救,无以为报,不如请公子到寒舍一叙,家父必当重谢。" 宋明远本想婉拒,但腹中饥饿难忍,又想起相士所言,便点头答应。柳如眉请他上车,车夫恭敬地为他撩开车帘。 马车穿过繁华的街市,最后停在一座气派的宅院前。朱漆大门上"柳府"两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宋明远这才知道,自己救下的竟是城中首富柳元外的独女! 柳府内亭台楼阁,假山水榭,处处彰显富贵气象。柳如眉引他来到花厅,吩咐丫鬟上茶点。不多时,一位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大步走来,正是柳元外。 "这位就是救下小女的恩公吧?"柳元外声如洪钟,一把拉住宋明远的手,"老夫就这么一个女儿,若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宋公子大恩,柳某没齿难忘!" 宋明远被这热情弄得手足无措:"柳老爷言重了,在下不过是恰逢其会..." 柳元外不容分说,命人准备宴席,又让管家取来五十两银子作为谢礼。宋明远哪见过这么多钱,连连推辞,柳元外却道:"宋公子若不收,就是看不起柳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宴席上,山珍海味摆满一桌,宋明远吃得小心翼翼,生怕出丑。柳元外询问他的家世,得知他是读书人,更加热情,不断劝酒夹菜。 "宋公子一表人才,又如此勇敢正直,不知可曾婚配?"柳元外忽然问道。 宋明远脸一红:"在下家贫,功名未就,哪敢谈婚论嫁。" 柳元外哈哈大笑:"大丈夫何患无妻!以公子人品,迟早出人头地!"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女儿一眼。柳如眉低头抿嘴一笑,颊边泛起红晕。 宴罢,柳元外执意留宋明远在府中住下,还命人给他准备了新衣裳。宋明远推辞不过,只好答应暂住几日。 这一住就是半月。柳元外每日邀他品茶论道,柳如眉则常向他请教诗词歌赋。宋明远发现这位富家小姐不仅容貌出众,而且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与他想象中的纨绔子弟大不相同。 一天傍晚,宋明远在花园偶遇正在赏花的柳如眉。夕阳为她镀上一层金边,美得不可方物。 "宋公子。"柳如眉见到他,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今日家父与几位商贾议事,未能陪公子,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宋明远忙道:"柳小姐客气了。令尊待我如座上宾,在下受之有愧。" 柳如眉摘下一朵牡丹,轻声道:"公子可知,家父对公子评价极高?他说公子虽出身寒微,但气节不凡,将来必成大器。" 宋明远心头一热:"柳老爷过誉了。" "公子不必自谦。"柳如眉抬眼看他,目光如水,"如眉虽生长富贵之家,却最敬重公子这般有真才实学之人。" 两人并肩走在花园小径上,谈诗论词,竟有说不完的话。宋明远发现,自己越来越期待与柳如眉相处的时光,而柳如眉看他的眼神也日渐温柔。 一个月后,柳元外将宋明远叫到书房,开门见山道:"宋公子,老夫有意将小女许配给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宋明远如遭雷击,半晌说不出话来。柳元外继续道:"老夫观察你多时,见你品行端正,学问扎实。如眉那丫头似乎也对你有意。你若答应,老夫可资助你继续攻读,来年应试,必能高中。"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的好事!宋明远心中狂喜,但随即想起家中老母,便道:"柳老爷厚爱,在下感激不尽。只是家母尚在乡下,此事需禀明母亲..." 柳元外大笑:"这个自然!老夫已派人去接令堂了,想必不日就到。" 宋明远惊讶于柳家的办事效率,更感动于柳元外的周到考虑。当晚,他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从破庙避雨到如今被首富招婿,这转变太快,恍如梦境。 次日清晨,管家来报,说老夫人已经到了。宋明远急忙迎出去,却见一位衣着华贵的老妇人从轿中走出,根本不是他娘! "这位是..."宋明远疑惑地看向柳元外。 柳元外笑着介绍:"这是拙荆的母亲,也就是如眉的外祖母。听闻我要招婿,特意从京城赶来相看。" 宋明远心中疑惑,但不好多问,只得恭敬行礼。老夫人上下打量他,目光锐利如刀,让他浑身不自在。 "听说你救了我外孙女?"老夫人声音沙哑,"老身这里有些谢礼,你且收下。" 她递过一个锦盒,宋明远打开一看,竟是一对晶莹剔透的玉璧!这礼物太贵重,他刚要推辞,老夫人却按住他的手:"收下吧,这是你应得的。" 就在两人手指相触的瞬间,宋明远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老夫人手上传来,吓得他差点丢掉锦盒。老夫人却诡秘一笑,转身离去。 当天夜里,宋明远做了个怪梦。梦中那位给他看相的老者站在床前,叹息道:"富贵如浮云,本心不可失。明日午时,切记选择..." 宋明远惊醒,窗外月光如水,哪里有什么老者?但梦中的话却清晰地印在脑海中。 第二天一早,柳元外又将他叫到书房,这次神色严肃:"宋公子,有件事老夫必须告诉你。其实...我们柳家并非普通商贾。" 宋明远心头一跳:"柳老爷此话怎讲?" 柳元外压低声音:"我们柳家世代为朝廷暗中办事,专管一些...非常之事。老夫见你胆识过人,想引你入行。若你答应,不仅可得如眉为妻,更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宋明远越听越惊:"柳老爷所说的''非常之事''是指..." 柳元外正要回答,忽然管家慌张跑来:"老爷!那位道长又来了,说是有急事!" 柳元外脸色大变:"快请!"转头对宋明远道,"公子稍坐,老夫去去就来。" 宋明远坐在书房,心中疑云密布。他无意间瞥见书案上一本账簿,随手翻开,顿时毛骨悚然——上面记录的竟是一笔笔"收魂"的交易!而最近的条目赫然写着:"宋明远,阳寿未尽,可用其纯阳之气镇压地府逃魂..."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推开,宋明远抬头,惊得差点叫出声来——站在门口的,正是那位在破庙给他看相的老者! "时辰到了,宋公子。"老者叹息道,"你可还记得老朽的告诫?" --- 喜欢子夜异闻请大家收藏:()子夜异闻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2章 妈祖玉簪记 闽中漳浦县有个商人陈大用,祖辈世代以航海经商为生。他为人精明,善察商机,却独独吝啬于神佛之事,更视祭祀妈祖为无益花费。乡人屡劝他虔诚敬拜妈祖,他却总是撇嘴摆手道:“大海茫茫,岂有神灵?金银可通商路,何须拜那泥塑木雕!” 这一年,陈大用贩运着整船闽南漆器与上等茶叶,打算前往南洋博取厚利。船行至半途,碧空陡然翻脸,乌云如千万头狰狞墨兽奔涌而来,顷刻吞噬了天光。飓风骤起,海面顿成滚沸之锅,怒涛似山峰连绵,挟着万钧之力狠狠砸向船身。坚固的商船此刻如一枚枯叶,在狂暴的海神掌中颠簸欲碎。船上水手面无人色,桅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随时有断裂之危。 陈大用死死抓住船舷,冰冷咸腥的海水劈头盖脸灌下,他几乎窒息。绝望之际,恍惚见一个老妪,青布包头,立于滔天巨浪间,衣袂竟滴水不沾,身形沉稳如磐石。那老妪目光悲悯,向他伸出一只枯瘦却稳定的手。陈大用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用尽最后力气扑过去。触手处只觉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贯注全身,他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陈大用悠悠醒转。竟发现自己孤身躺在海滩上,风浪已息,云破日出。身边唯余一个青布小包袱,打开一看,里面静静躺着一支玉簪,通体剔透温润,簪头精雕细琢着一只引颈欲飞的海燕,触手生温。他惊魂未定,四顾茫茫,忽见远处礁石上,赫然立着那位青布包头的老妪!她微微颔首,声音隔着风浪余音清晰地传入耳中:“此簪能预知风暴吉凶。归家后,当于村东为吾立祠,香火勿绝,切记,切记!”语毕,身影竟如烟霞般,倏然消散于海天之间,唯余海风送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奇异咸腥,迥异于凡俗海风。 陈大用惊疑不定,攥着玉簪踉跄归家。心中虽惊涛未平,可那点吝啬的本性却如礁石般顽固地浮了上来:建祠?那得耗费多少银两!他小心藏起玉簪,对海上奇遇绝口不提。 然而没过几日,陈大用无意间取出玉簪把玩,簪身那海燕的双眼竟隐隐泛起一点赤红微光。他心头莫名一跳,依着那点模糊感应,次日果然果断将手中囤积的一批粗布高价抛出。未出三日,暴雨突袭,布价竟如旱地拔葱般疯涨数倍!他由此获利巨万,欢喜得心都要跳出腔子。此后,玉簪每每示警,或红光微现,或触手微凉,皆对应着货殖盈亏、行藏凶吉。陈大用依着簪子指引,囤积居奇,贱买贵卖,短短两年,竟成漳浦首富。华屋连云,奴仆成群,珍馐满桌,夜夜笙歌。 财富如潮水般涌来,淹没了当初海滩上那个惶恐的自己。那点因吝啬而生的对建祠的回避,渐渐被得意与傲慢冲刷得无影无踪。乡邻间开始流传他有异宝傍身,也有人隐约提起当年妈祖显灵救他的旧话,旁敲侧击地劝他:“陈大官人,富贵莫忘根本,何不修座妈祖庙,报答神恩,也为乡里添份福泽?” 陈大用正醉眼乜斜,闻言嗤笑出声,举着金杯的手在空中胡乱一挥,酒液泼洒如金:“神恩?呵!我陈某今日富贵,全凭自家眼光手段!你们说的什么妈祖,何曾见过真容?休要聒噪,扰我酒兴!” 满堂宾客噤若寒蝉。夜深人静时,他取出那支温润依旧的玉簪,指腹摩挲着簪身,却再无半分虔诚,只余下志得意满的冷笑:“纵是真有神灵,也不过是我陈某发财的踏脚石罢了!” 是年秋,陈大用押着一艘满载南洋珍宝、象牙、香料的巨船返航。船行至当年遇险的海域,正是午后。海面平静得如同巨大的琉璃镜面,倒映着万里无云的碧空。水手们懈怠地倚着船舷闲谈,皆道此行顺遂无比。陈大用志得意满,于甲板上置酒高会,醉眼迷离间,手指轻佻地敲击着腰间锦囊里的玉簪,喃喃自语:“什么风浪,不过尔尔…” 话音未落,晴天陡生霹雳!毫无征兆地,方才还澄澈如洗的天穹,瞬间被翻涌奔腾的墨色浓云吞噬。白日化为黑夜,狂风如万千厉鬼齐声尖啸,从深渊里猛扑出来。巨浪不再是浪,而是耸立如山的、移动的墨蓝色绝壁,一座连着一座,挟着碾碎万物的势头狠狠砸向大船!船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巨大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这狂暴的海神之手捏得粉碎。 陈大用魂飞魄散,酒意全化作冷汗。他猛地想起玉簪,手忙脚乱地从锦囊中掏出——只见那支温润的玉簪,此刻竟变得冰冷刺骨!簪头那只海燕,双眼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欲裂的血红光芒,几乎要灼伤他的眼睛!更骇人的是,簪身竟在他掌心剧烈震动,发出嗡嗡哀鸣,如同垂死生灵的最后悲泣! “妈祖救命!妈祖救命啊!” 极致的恐惧终于冲垮了他傲慢的堤防,陈大用扑通一声跪倒在疯狂颠簸的甲板上,涕泪横流,朝着混沌的风暴深处嘶声哭喊,“小人知错了!回去立刻建庙!塑金身!日日焚香供奉!求娘娘开恩!开恩啊!”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然而,一切都太迟了。就在他嘶喊的刹那,一道比夜色更浓重的、小山般的巨浪轰然砸下!船身发出令人绝望的断裂巨响。陈大用只觉脚下一空,整个人被冰冷咸涩的海水裹挟着,直坠向无底深渊。在意识被彻底吞没前的最后一瞬,他手中仍死死攥着那支冰冷刺骨、红光暴射的玉簪。恍惚中,那簪子似乎灼热起来,一声清脆的“咔嚓”裂响穿透风涛,清晰传入他耳中——玉簪,竟生生断为两截! 翌日清晨,风浪奇迹般平息。附近渔民驾着小舟在漂浮的碎木杂物间搜寻,只救得几个抱着残破船板、奄奄一息的水手。至于陈大用,连同他那满船的奇珍异宝,已永沉海腹,再无踪迹。 数月后,有胆大的渔人冒险潜入那片凶险海域捕鱼。据说在极深的海底礁盘上,竟赫然散落着一片奇异的区域——并非珊瑚珠贝,而是无数黄澄澄的金块、白花花的银锭,在幽暗水底闪烁着冰冷而诱惑的光。更奇的是,每当有贪婪者试图靠近攫取,那片金银堆里便会毫无征兆地腾起一团青幽幽的火焰,无声无息,却透着彻骨的寒意,将接近者逼退。那火焰跳跃的形状,远远望去,竟隐约像一位端立海波之上的女神,无言地守护着深渊的秘密,也警示着尘世的贪婪。 金银沉于海眼,永伴那深蓝的寂寞;凡有贪念靠近者,青幽冷焰便无声腾起——这无声的烈焰,是神明的界碑,也是人心的照妖镜。 喜欢子夜异闻请大家收藏:()子夜异闻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3章 阳春白雪 金陵城的柳清源,琴艺冠绝江南,尤擅古曲《阳春白雪》。然其秉性孤傲,视金银为粪土,宁可清贫度日,亦不愿为五斗米折腰。他邻居的陋室,冬夜寒气凛冽,朔风如刀,唯有那床桐木琴相伴。 这夜,大雪初霁,窗外一片素裹银妆。柳清源于灯下抚琴,指尖流淌出《阳春白雪》的清音,凛冽纯净,仿佛能洗尽世间尘埃。一曲未终,忽闻窗外有人轻赞:“先生指下清冷,竟使檐上积雪又厚三分,真乃天籁。” 柳清源推窗望去,见一素衣女子立在雪地中,容色清绝,宛如月下初绽的白梅,自云名唤云韶。她含笑言道:“先生琴音清越,恰似琼玉相击,引我循声而来,望能再闻一曲。” 柳清源邀其入室。云韶坐定,凝神倾听。柳清源十指勾剔,琴音愈发清绝,如冰泉漱石,寒梅破雪。云韶闭目良久,一滴清泪无声滑落:“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她眼中似有千载雪峰,映着孤寂月光。 自此,云韶常踏雪而至,听琴论艺。柳清源惊觉她于琴道见解精深,每每寥寥数语,便如拨云见日,直指关隘。他依言调弦转轸,再抚《阳春白雪》,琴声果真愈发高妙,屋外积雪竟随音律簌簌而落,如闻天语。 一日,金陵巨富金不换携重金登门,堆起满面笑容:“柳先生雅奏,名动江南啊!鄙人愿以千金为聘,邀先生至敝府‘聚雅轩’,专为贵客抚琴助兴。”柳清源心中厌恶,正欲拂袖,云韶却于屏风后悄然现身,对他微微摇头,目光如古井无波。 金不换瞥见云韶,眼中掠过一丝惊艳,随即堆笑更浓:“这位姑娘通身气度,想必也是雅人。柳先生若肯屈尊,不但酬金加倍,姑娘亦可同住雅舍,衣食无忧,岂不两全?” 柳清源眉头紧锁,欲言又止。云韶却上前一步,声音清冷:“先生琴声,本是高山白雪,洁净无尘。若置于那喧嚣俗艳之地,日日笙歌入耳,觥筹交错,岂非明珠暗投,美玉蒙尘?纵有千金万银,又岂能换得此曲半分神髓?” 金不换闻言,笑容僵在脸上,只得悻悻而去。柳清源心中豁然,朝云韶深深一揖:“若非姑娘点醒,清源几为浊流所污!”云韶微微一笑,那笑意如雪后初阳,转瞬即逝:“琴心贵在自守,先生切记。” 柳清源自此愈发清苦,然琴艺却日渐精进。一日,金不换竟再次登门,面色凝重,身后随从捧着一个紫檀木匣:“柳先生,前次是金某唐突。今特携家藏古琴‘九霄环佩’相赠,只求先生再奏一曲《阳春白雪》,以慰老朽倾慕之忱。” 匣盖开启,琴身黯紫,断纹如流水冰裂,龙池上方镌有“九霄环佩”四字古篆,确非凡品。柳清源手指抚过冰弦,心头微颤。金不换察言观色,压低声音:“先生若允,此琴即归先生,另奉纹银千两。只请今夜移步‘听雪阁’,为几位贵客独奏此曲……曲终,琴银两讫,再无瓜葛。” 屏风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如寒冰微裂。柳清源望向那屏风,眼前闪过云韶清冷如霜的容颜,内心挣扎如沸。陋室贫寒,生计艰难,此琴价值连城,实乃平生仅见……他指尖无意识划过冰冷的琴弦,那触感仿佛刺入心底。良久,他终于闭上眼,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也罢。” 当夜,“听雪阁”内,暖炉熏香,酒气氤氲。几位脑满肠肥的贵人倚在锦榻上,醉眼朦胧。柳清源端坐案前,指尖触及“九霄环佩”冰凉的琴弦,心头猛地一揪,竟不敢回头去看屏风后那沉默的身影。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胸中翻涌的浊气,指尖拨动琴弦。然而《阳春白雪》那孤高清绝的旋律甫一流出,便觉滞涩无比,昔日的冰泉漱玉之音,此刻竟如困于污淖,沉闷喑哑,艰涩难行。座上宾客面露不耐,交头接耳,金不换更是急得额头冒汗,频频使眼色催促。 “柳先生,”金不换终于按捺不住,赔笑着凑近,“贵客们久闻先生盛名,可否……换支热闹些的《玉树后庭花》助助酒兴?”此言一出,屏风后骤然响起一声压抑的惊呼,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柳清源面如死灰,指尖悬于弦上,僵若木石。他愧对云韶,更愧对琴心,巨大的屈辱与悔恨如寒冰刺骨。就在这死寂般的僵持中,屏风后猛然掠出一道素白身影——是云韶!她面白如纸,眼神却锐利如冰锥,直刺柳清源心魄:“先生!此曲清魂傲骨,岂容俗耳亵渎、酒肉玷污?!”声音凄厉,竟不似人声。 话音未落,云韶已扑至琴案旁。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她纤指猛地划过琴弦! 铮——锵——! 一声裂帛般的巨响刺破凝滞的空气!只见那七根冰弦应声寸寸迸裂!碎片如晶莹的冰屑四散飞溅!更骇人的是,那千年紫檀木的琴身之上,竟赫然浮现出数道深红血痕,如雪地落梅,凄艳刺目!一股极其清冽的寒气瞬间弥漫开来,阁内暖意荡然无存,酒盏边缘甚至凝起一层薄薄的白霜。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满座哗然,金不换惊得倒退数步,面无人色。柳清源脑中轰鸣,目眦欲裂,猛地扑向那崩裂的琴身:“云韶!” 然而,云韶的身影在寒气中已如薄雾般迅速消散。最后一眼,她回望柳清源,唇边噙着一缕凄绝而释然的笑意,无声的叹息仿佛直接响在他灵魂深处:“琴心已碎……先生珍重……” 话音未落,人形彻底化作一缕白气,裹挟着飞散的冰弦碎片与琴身渗出的血珠,如一道决绝的流光,冲破紧闭的雕花窗棂,直射向高天寒月之下苍茫的雪野,倏忽不见! “云韶——!” 柳清源肝胆俱裂,嘶声痛呼,扑到窗前。窗外,只有无边无际的皑皑白雪,冷月无声。寒风卷着雪沫扑打在他脸上,刺骨的冷意直透心髓。 翌日,柳清源怀抱那具弦断血凝、灵气尽失的“九霄环佩”,孑然一身离开金陵城。千金散尽,万念俱灰,唯有那夜云韶消散前凄绝的眼神和冰冷的余音,如烙印般刻在心底。 他一路向西,辗转漂泊。不知走了多少寒暑,终于在人迹罕至的雪峰之巅结庐而居。峰顶奇寒彻骨,四时飞雪,万籁俱寂,唯余亘古的风声。他取峰顶坚竹,削以为弦;斫绝壁孤松,斲成琴身。虽无良材,却倾注了全部心血与刻骨悔恨。 又是一个大雪封山的月夜。柳清源独坐孤崖,对着苍茫云海与皓皓冰峰,再次抚响自制的木琴。指尖流泻的,依旧是那曲《阳春白雪》。琴声初起,依旧滞涩孤苦,如孤雁哀鸣,断鸿零羽。然而渐渐地,那琴音洗尽铅华,褪去所有尘世欲念与烟火气息,越来越澄澈,越来越空灵。仿佛不是手指在拨动琴弦,而是峰顶的罡风在吹拂千年的寒冰,是月光在摩挲亘古的雪原。 一曲终了,万籁俱寂。柳清源缓缓抬头,望向浩瀚的星空与无垠的雪野。他放下琴,对着虚空,对着那融入天地风雪的精魂,深深一揖,苍老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清源……知错了。” 话音落下,奇景顿生!峰顶呼啸的寒风竟渐渐止息。漫天飞舞的雪花,仿佛被那至清至纯的琴音所感召,不再杂乱飘零,而是悠然悬浮于半空之中,晶莹剔透,如亿万星辰停驻。清冷的月华温柔地洒落,穿透每一片静止的雪晶,折射出七彩迷离、如梦似幻的辉光。刹那间,整个孤寂的雪峰之巅,化作了一座无声而辉煌的巨大宫殿,庄严、纯净、永恒。 柳清源独立于这流光溢彩的冰雪殿堂中央,白发映着雪光,脸上再无悲喜,只有一片澄明。他仿佛听到,有无形的天籁在雪晶之间、在月华深处、在亘古的寒风源头……悠然共鸣。这无声的共鸣,超越了琴弦,弥漫于整个天地。 原来真正的阳春白雪,从来不在指下弦间,而在那守得住孤峰寒雪、耐得住万古寂寞的心里。 喜欢子夜异闻请大家收藏:()子夜异闻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4章 寻龙探穴 洛阳城西,有个司徒墨,家传《撼龙经》秘术,能观星象、辨地脉,寻龙点穴的本事独步一方。可惜他生性淡泊,深知天命难违,更惧泄露天机折损福寿,故而早早封了罗盘,只在城郊开一间小小裱画铺度日,甘守清贫。 这日铺中清冷,司徒墨正对着一幅残破古画细细修补,门外忽传来车马喧嚣。珠帘掀动,一股浓重熏香扑入,当先闯入四个虎背熊腰的带刀护卫,分列两旁。随后踱进一位紫袍官员,面白无须,眼袋浮肿,正是权倾朝野的九千岁门下红人——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的心腹,督造皇陵的钦差赵公公。 赵公公眼皮微抬,扫视这寒酸铺面,尖细嗓音拖得老长:“司徒先生,好大的清福啊。咱家奉旨督建万寿吉壤,踏遍北邙七十二峰,竟无一处配得上九千岁尊荣。闻先生有通天彻地之能,特来相请,寻一处真正的‘龙蟠天阙’穴,以安九千岁千秋圣体。” 司徒墨心头一沉,放下手中画笔,躬身道:“公公明鉴,草民早已金盆洗手,这点微末伎俩,实不敢贻误大事。” “哦?”赵公公嘴角浮起一丝阴冷笑意,从袖中滑出一只锦盒,轻轻打开。里面并非金银,却是一缕用红绳系着的青丝,旁边搁着一枚小小的、磨得发亮的桃核平安扣。“令千金在城东李记绣坊学艺,心灵手巧,这头发,便是她午憩时落下的。这桃核嘛……”他指尖捻起那枚小扣,“令堂日日摩挲,油润得很呐。” 司徒墨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指甲深陷掌心。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三日后,司徒墨重开祖传的玄铁罗盘,随赵公公一行深入北邙山腹地。山势愈发险恶,古木参天蔽日,怪石嶙峋如鬼魅獠牙。罗盘中央那枚以雷击枣木雕成的龙形指针,原本沉寂多年,此刻却在他掌中疯狂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针尖所指,并非寻常吉穴方位,而是直指一处幽深绝谷。 谷口狭窄如咽喉,两侧峭壁如刀削斧劈,寸草不生,唯余一片死寂的灰黑色。谷内更是寒气森森,终年不见阳光,满地皆是嶙峋白骨,不知是人兽残骸还是风化的怪石,散发着一股陈腐的土腥与淡淡的血腥混合之气。 “龙蟠天阙穴,必在绝处逢生之地。”司徒墨声音干涩,指着谷底最深处一片微微凹陷的黑色岩壁,“此地名唤‘烛龙渊’。此壁乃烛龙逆鳞所化,鳞下便是龙脉真穴。然此穴至凶至煞,乃‘烛阴血眼’之局,强占者必遭龙怨反噬,子孙断绝,血脉枯竭!” 赵公公却仰天大笑,眼中尽是贪婪狂热:“哈哈哈!好一个烛阴血眼!龙怨?九千岁乃真龙转世,自有万神庇佑!速速点穴!” 司徒墨闭目长叹,心如死灰。他咬破食指,以血为引,在冰冷岩壁上画出九宫八卦方位,定下穴位。赵公公一声令下,数百工匠如蚁附膻,凿山开石,叮当之声在死谷中回荡,惊起一片黑压压的怪鸟,发出凄厉如哭的鸣叫。 穴眼凿通刹那,一股粘稠如油、腥甜刺鼻的暗红液体猛地从岩缝中喷涌而出,溅了前排工匠满头满脸!那液体触肤冰凉,随即如活物般向皮肉里钻去!中者无不惨嚎倒地,肌肤迅速干瘪发黑,须臾间化作一具具裹着黑衣的枯骨!众人魂飞魄散,丢下工具四散奔逃。 “废物!”赵公公厉声呵斥,命亲兵以刀剑威逼,工匠们只得战战兢兢,以厚布裹手,屏息清理枯骨和污血。司徒墨冷眼旁观,见那穴眼深处并非泥土,而是某种半凝固的、暗红如凝血膏脂的奇异物质,缓缓搏动,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脏。 陵寝日夜赶工,终在半年后草草建成。下葬前夜,赵公公单独召见司徒墨于阴森地宫。长明灯幽暗,映着他浮肿脸上诡异的笑容:“司徒先生,一事还需劳烦。龙穴虽得,若无引灵之物,恐龙气不驯。先生家学渊源,当知如何‘血契定穴’,引龙魂永镇此间吧?” 司徒墨心头剧震:“血契?此乃邪术!需以至亲心头精血为引,书写咒文于百年人皮之上,埋入棺底,方能生效!施术者亦必遭反噬,折寿绝嗣!” “至亲?”赵公公阴恻恻一笑,“先生老母年逾古稀,正是福泽深厚之人,她的心头血,岂非上佳引子?”他一挥手,两名如狼似虎的侍卫押进一个白发老妪,正是司徒墨的母亲!老人双目浑浊,口不能言,只惊恐地望着儿子。 司徒墨目眦欲裂,血灌瞳仁,嘶声欲扑,却被侍卫死死按住。赵公公慢条斯理抽出一卷薄如蝉翼、泛着惨白幽光的皮卷,又递上一柄镶着黑曜石的锋利银刀:“先生,请吧。是取血定契,保你母女暂时平安?还是……”他眼神扫过瑟瑟发抖的老母,未尽之意如毒蛇吐信。 地宫内死寂如墓。司徒墨浑身颤抖,看着母亲浑浊眼中无尽的恐惧与哀怜,又看看那柄寒光闪闪的银刀。他猛地闭上眼睛,两行血泪混着冷汗滑落,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一片死寂的灰暗。他伸出颤抖的手,接过了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银光一闪!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司徒墨脸色惨白,左手死死按在胸前,指缝间渗出刺目的鲜红!他以刀为笔,蘸着自身涌出的心头热血,在那冰冷滑腻的人皮卷上,一笔一划,写下古老而邪异的血咒。每一笔落下,他的脸色便灰败一分,仿佛生命也随之流逝。人皮贪婪地吸吮着热血,咒文如活物般在皮面上扭动,发出微不可闻的嘶嘶声。 咒城!司徒墨如被抽去脊梁,瘫软在地。赵公公满意地卷起人皮血契,命人塞入金丝楠木巨棺之下。老母亲被粗暴拖走,司徒墨蜷缩在冰冷地砖上,听着赵公公得意的笑声渐渐远去,只觉得自己的心,也一同被埋进了那不见天日的深渊。 翌日,九千岁“金身”(实为沉香木包金假躯)入葬,仪仗煊赫,钟鼓齐鸣。司徒墨作为点穴之人,被迫立于墓前观礼。封土合拢的瞬间,他怀中那沉寂的玄铁罗盘骤然变得滚烫!中央那枚枣木龙形指针疯狂旋转,几乎要挣脱而出!与此同时,整个烛龙渊地动山摇!谷中那面巨大的黑色岩壁,竟如活物般缓缓蠕动起来!壁上无数嶙峋怪石扭曲变形,赫然组成一张狰狞模糊的龙脸轮廓!那对凹陷处,猛地睁开两只巨大无比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两团熊熊燃烧、流淌如熔岩的血红火焰! “吼——!” 一声源自大地深处的恐怖咆哮,裹挟着硫磺与血腥的灼热气浪,席卷整个山谷!观礼人群如被狂风扫过的麦秸,成片倒下,七窍流血!赵公公首当其冲,身上那件象征权势的紫袍“嗤啦”一声自燃起来,幽绿的火焰瞬间将他吞没!他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在绿火中疯狂扭动,皮肉焦黑剥落,转瞬化作一具人形焦炭,又被狂风吹散成灰! 天地变色,飞沙走石。司徒墨被气浪狠狠掀飞,撞在一块巨石上,口中鲜血狂喷。混乱中,他挣扎着向谷外爬去,只觉一股阴寒死气如跗骨之蛆,正从足底飞速向上蔓延,所过之处,血脉凝滞,生机飞速流逝。他拼尽最后力气回头一瞥,只见那岩壁上的烛龙血眼红光暴涨,映照着下方那座新起的巨大陵寝。陵墓顶端的封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变黑、龟裂,如同被吸干了所有生气,迅速腐朽败亡! 司徒墨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爬回那间残破裱画铺的。他气息奄奄,形如槁木,更骇人的是,他左眼的瞳孔,竟已彻底褪为一片死寂的灰白! 老母因惊悸过度,在他归来前夜已然离世。绣坊传来消息,女儿莫名染上恶疾,浑身长满流脓黑疮,药石无效。 司徒墨散尽家财,草草葬了母亲。他将女儿安置在铺中后堂,自己则终日枯坐于那幅尚未完成的残破古画前。画上原是一派山水清嘉,如今却被他以血泪和墨,反复涂抹,渐渐堆叠成一片狰狞翻涌、血光冲天的混沌深渊!深渊中心,两点熔岩般的血红若隐若现。 他变得沉默寡言,唯有时刻紧握着怀中那枚滚烫的玄铁罗盘。夜深人静,铺子里总回荡着压抑的咳嗽和女儿痛苦的呻吟。每当此时,罗盘便在他掌心剧烈震动,那枚枣木龙形指针疯狂地指向北邙山方向,针尖灼热,几乎要烙进皮肉。 一年后,一个风雪交加的寒夜,女儿在痛苦中咽下最后一口气。司徒墨静静地为她合上双眼,擦净脸上脓血。他换上一身浆洗得发白的旧布袍,背上一个青布包袱,里面只裹着那枚滚烫的罗盘和几块硬饼。 风雪漫天,他孑然一身,再次踏入北邙山。山道已被积雪覆盖,万籁俱寂,唯有寒风如鬼哭。烛龙渊外,昔日森严禁地已成死域,岗哨空无一人,唯有残破的招魂幡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循着罗盘针尖那几乎要破匣而出的灼热指引,深一脚浅一脚,艰难跋涉至烛龙渊谷口。谷内死气更浓,连风雪都仿佛被冻结。那座耗费巨万、曾煊赫一时的巨大陵寝,此刻竟已坍塌大半!朱漆剥落,金顶倾颓,白玉阶碎裂成齑粉,露出下方污秽如凝血膏脂的黑色“土壤”。浓得化不开的怨毒死气从废墟的每一个缝隙中丝丝缕缕渗出,凝成如有实质的黑雾,在谷中盘旋哀嚎。 司徒墨立于废墟之前,灰白的左眼映着这片破败死寂。他缓缓放下包袱,取出那枚灼热如烙铁的玄铁罗盘。罗盘中央的枣木龙形指针,此刻竟完全变成了一种流动的、粘稠的暗红色,疯狂震颤,发出低沉而亢奋的嗡鸣,直指陵寝最核心的塌陷处——那正是当年埋入人皮血契的棺底方位! 他凝视着指针,又抬头望向谷壁。那巨大的烛龙岩面轮廓在风雪中若隐若现,两点熔岩血眼早已熄灭,只余下深不见底的黑暗窟窿,如同凝视着深渊。 司徒墨忽然笑了,笑声嘶哑干涩,在死寂的山谷中回荡,比风雪更冷。他不再看那废墟,也不再看那岩壁,只是将罗盘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要感受那最后一点滚烫的搏动。他缓缓盘膝坐下,坐在冰冷的雪地里,坐在那片埋葬了至亲骨血、也吞噬了无数冤魂的污秽废墟之前。 风雪更大了,渐渐将他单薄的身影覆盖。他闭上双眼,灰白的左眼和完好的右眼一同陷入永恒的黑暗。唯有那枚紧贴胸口的罗盘,在积雪之下,依旧散发着微弱却执拗的滚烫。指针在黑暗中,对着那深埋地底的棺椁方向,一下,又一下,无声而固执地震颤着。 谷中盘旋的黑雾似乎感应到什么,发出阵阵凄厉的呜咽,卷起地上的积雪和枯骨碎屑,如同无数只无形的手,缠绕向那具渐渐被风雪掩埋的躯体。 风雪呜咽,掩埋了最后的痕迹。不知过了多久,几只漆黑如墨的寒鸦扑棱棱落在积雪的坟冢上,发出刺耳的“呱呱”声,旋即又惊恐地飞走。死寂的烛龙渊深处,仿佛传来一声极其悠远、极其疲惫的叹息,混在风里,散入无边的荒寒: “烛龙在渊……” 喜欢子夜异闻请大家收藏:()子夜异闻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5章 汉宫秋月 长安城西,有画师卫少陵,擅人物丹青,笔下仕女尤有神韵,纤毫毕现,顾盼生姿。然其性情孤傲,不屑攀附权贵,故清贫度日,蜗居陋巷,唯与笔墨为伴。 这年深秋,宫墙内忽传秘旨,重金悬赏,欲求一幅《汉宫秋月图》。旨意说得含糊,只道需画出深宫月夜之清冷幽寂,更需画出“前朝旧韵”。长安画师竞相献技,所呈画卷或金碧辉煌,或仕女如云,却皆被原样退回。宫中老太监放出话来:“匠气太重!画皮画骨难画魂,尔等岂知深宫寒月?” 消息辗转传入卫少陵耳中。他本无意攀附,然家中米缸见底,老母病体日沉,药资无着。踌躇数日,终长叹一声,揭了悬榜。 入宫那日,霜风肃杀。老太监引他穿过重重朱门,直抵禁苑深处一处荒僻宫院。院门油漆剥落,阶缝里枯草瑟瑟,匾额上书“棠梨宫”三字,字迹被风霜蚀得模糊难辨。推门而入,庭中一株巨大棠梨树早已枯死,枝桠狰狞刺向铅灰天空,树下竟有一方小小寒潭,潭水幽深如墨,倒映着枯枝与残破宫檐,更添萧瑟。 “就是此处了。”老太监尖细的嗓音压得极低,带着一股陈年尘土气,“画吧。日落前,咱家来取画稿。记住,要画出这棠梨宫的‘魂’!”言罢,留下纸笔颜料,匆匆离去,仿佛此地多留一刻便沾上晦气。 卫少陵环顾这死寂庭院,只觉一股阴寒之气从脚底直往上钻。他铺开素绢,凝神调墨,欲将这满目荒凉尽收笔端。枯树,寒潭,颓垣,一一落于纸上。然画至一半,总觉缺了核心,徒有其形,了无魂魄。 日影西斜,寒意愈重。卫少陵搁笔揉腕,抬头忽见那枯死的棠梨树最高枝上,竟悬着一弯极细极冷的初月!月华惨白,无声无息地浸入寒潭,潭水竟似微微发亮。正惊异间,一阵极轻极细的琵琶声,如冰蚕吐丝,幽幽钻入耳中。 琴声?此地怎会有琴声?卫少陵心头一凛,循声望去。寒潭边,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素白身影!那女子背对他,坐在一块光滑的青石上,怀抱一把色泽黯沉如凝血的老琵琶,十指纤纤,正轻轻拨弄着……空无一物的琴弦! 琵琶无弦,何来清音?卫少陵惊得汗毛倒竖。那女子却似浑然不觉,兀自“弹奏”着。只见她皓腕微抬,指尖在无弦的琴身上灵巧翻飞、勾抹,姿态曼妙绝伦,分明是极高明的轮指技法!而那冰蚕吐丝般的呜咽琴声,越发清晰真切,丝丝缕缕缠绕心头,带着无尽的孤寂与哀怨。 女子忽然侧过脸来。月光映照下,那是一张清丽绝伦却毫无血色的面容,眉眼间笼着化不开的轻愁。她目光空茫,仿佛穿透了眼前枯树寒潭,望向渺不可知的远方。卫少陵屏息凝神,强抑心中惊骇,颤抖着手,将这一幕——月下枯枝、寒潭、无弦琵琶、白衣女子那哀绝的侧影与曼妙指法,飞快地勾勒在素绢一角。 最后一笔落下,琴声戛然而止。卫少陵再抬头,寒潭边已空无一人,唯有那弯冷月,依旧无声地悬在枯枝之上。 老太监按时而来,取走画稿时,浑浊的老眼扫过那新添的白衣女子侧影,瞳孔猛地一缩,捏着画稿的手指关节泛出青白色。他深深看了卫少陵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似惊惧,似了然,最终只化作一声含义不明的冷哼,卷起画稿匆匆离去。 当夜,卫少陵宿于宫中专为画师辟出的小院陋室。窗外风声呜咽,如泣如诉。他心神不宁,白日那诡异景象在脑中挥之不去。辗转至三更,方有朦胧睡意。 迷蒙间,忽觉一股冷香幽幽袭来,沁入骨髓。卫少陵猛地睁眼,赫然见床前站着一人,正是白日寒潭边的白衣女子!室内无灯,她却通身笼罩着一层惨淡的月华,面容比白日所见更加清晰,也更无生气。 “先生……”女子开口,声音飘渺如风过寒潭,“妾名苏挽霓,生前乃棠梨宫乐伎。”她缓缓抬起双手,摊开掌心。卫少陵定睛看去,只觉一股寒气直冲天灵盖——那十根本应玉笋般的纤指,指尖竟布满纵横交错、深可见骨的旧伤!伤口边缘凝结着紫黑色的血痂,仿佛被无数利齿啃噬过。 “此伤,拜赵总管所赐。”苏挽霓的声音浸透刻骨怨毒,“他得一古谱《血琵琶引》,曲调诡谲,需以十指精血饲琴,方能奏出摄魂魔音,媚惑君心。妾日夜苦练,十指磨穿,血染琴弦……总管却嫌不够!他……”她声音陡然凄厉,“他竟命人以银针蘸取鸩毒,刺入妾指骨缝隙!道是以毒淬炼,可令琴音更添蚀骨销魂之力!” 卫少陵听得毛骨悚然,仿佛看见那银针闪着寒芒,一次次刺入女子指骨,毒液如冰蛇钻入骨髓。 “鸩毒入骨,痛彻心扉。妾不堪其苦,趁夜投此寒潭自尽。”苏挽霓眼中流下两行血泪,“妾身虽死,怨念不散,附于那把吸尽妾身精血的古琵琶上!此琵琶已成凶煞妖物,凡触其弦者,必被吸食精血魂魄!赵总管……他早已暗中将此琵琶献于新得宠的丽妃!”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卫少陵浑身冰凉,颤声问:“姑娘托梦于我,意欲何为?” 苏挽霓血泪涟涟,忽指向陋室墙角。卫少陵循指望去,白日所用画笔、朱砂赫然悬于半空!她声音幽冷如九泉寒风:“先生乃丹青圣手,笔通阴阳!求先生……以心头热血调和朱砂,为妾画一双‘点睛之笔’!将此怨毒真相,绘于琵琶之上!唯有如此,方能唤醒琵琶凶灵,令那恶贼自食其果,亦令那妖妃现形!” 言罢,她身影倏忽化作一缕白烟,融入窗外冷月清辉,只余那凄厉哀求在斗室中回荡:“求先生……为挽霓伸冤!” 卫少陵大叫一声,自噩梦中惊坐而起,冷汗浸透重衣,心口剧痛如绞。他喘息着摸向心口,指尖竟真沾染了一丝温热的黏腻!低头一看,素白中衣心口处,赫然洇开一点刺目猩红! 窗外残月西沉,冷光如霜。墙角案上,那管画笔与盛着朱砂的小碟,正幽幽反射着微光。 数日后,棠梨宫深处一座新修缮的华丽偏殿内,灯火通明,暖香袭人。新晋得宠的丽妃云鬓高绾,斜倚锦榻,怀中抱着一把形制古雅、色泽暗沉如凝血的老琵琶。她伸出染着蔻丹的纤指,得意地拂过琴弦,正欲向座下心腹太监总管赵慎思炫耀新学之曲。 赵慎思年约五十,面皮白净无须,眼袋浮肿下垂,眼神却如淬毒之针,此刻正堆起谄媚笑容:“娘娘天姿国色,再配上这前朝古物,弹一曲《汉宫秋月》,定叫陛下……” 话音未落,丽妃指尖刚触到那冰冷琴弦,异变陡生! 嗡——! 一声沉闷怪响,如同地底恶兽的低吼!那琵琶上七根原本黯淡的丝弦,骤然间变得殷红刺目,仿佛吸饱了鲜血!更骇人的是,弦上瞬间弹出无数细密如牛毛的倒刺,根根闪着幽蓝寒光! “啊!”丽妃惨叫一声,指尖已被倒刺勾住!那血弦如活物般猛然绞紧!嗤嗤嗤!皮开肉绽之声令人牙酸!鲜血如泉涌出,竟被那七根血弦贪婪吸吮!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顺着弦身蔓延,琵琶面板上那层黯沉包浆如沸水般翻涌褪去,露出下方底色——竟是一整块薄如蝉翼、惨白中透着青灰的人皮! “救我!赵慎思!快……”丽妃惊恐欲绝,想甩脱琵琶,那琵琶却像生了根般吸附在她手上! 赵慎思早已吓得魂飞魄散,面无人色,转身欲逃!就在此刻,那人皮琵琶的面板上,忽有朱砂红光暴起!一个身着白衣、怀抱无弦琵琶的仕女身影,竟在血光中凝聚浮现!仕女低垂的头缓缓抬起,露出一张七窍流血、怨毒至极的惨白面孔——正是苏挽霓! “赵总管……”琵琶中发出的声音尖锐扭曲,非男非女,带着无数重叠的回响,刺得人耳膜欲裂,“鸩毒刺骨……寒潭水冷……好苦啊!” 随着这厉鬼般的尖啸,琵琶上七根吸饱精血、赤红发亮的弦索,如同七条狰狞的血色毒蟒,猛地从琴身激射而出!带着凄厉破空之声,直扑赵慎思! “妖物!护驾!”赵慎思肝胆俱裂,抽出腰间短匕胡乱挥舞!然那血弦灵动如蛇,轻易绕过刀锋,瞬间缠绕上他的脖颈、四肢、腰腹! 嗤啦!嗤啦!嗤啦! 令人头皮发麻的切割声密集响起!血弦上的倒刺如同无数细小钢锯,深深勒入皮肉,疯狂切割!赵慎思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肥胖身躯被血弦凌空吊起!鲜血如喷泉般从无数深可见骨的勒痕中狂飙而出!殿中金砖地面,顷刻被染成一片粘稠猩红! “呃……苏……饶……”赵慎思眼球暴凸,喉管已被切断,只余下漏气般的嗬嗬声。不过数息,那曾经权势滔天、阴狠毒辣的躯体,竟被七根血弦活生生切割、勒碎!化作数十块模糊血肉与断裂碎骨,噼里啪啦砸落血泊之中! 丽妃早已吓得昏死过去,软倒在地,怀中的血琵琶也哐当一声跌落。那七根吸饱了鲜血、粗壮如小指的血弦,缓缓缩回琴身,琴面人皮上苏挽霓的怨灵血影,也渐渐淡去。 偏殿内,死寂如墓。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暖香,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腻。唯有那把静静躺在血泊中的妖异琵琶,通体赤红,弦上犹自滴落着温热的血珠,发出极其轻微的、如同活物满足后的叹息。 消息如阴风般卷过禁宫深苑。丽妃惊悸成疯,整日缩在角落,见弦状物便凄厉尖叫。那把吸饱了鲜血的人皮琵琶,却在混乱中不翼而飞。 卫少陵领了微薄赏赐,默然离宫。他变得愈发沉默,常在更深人静时枯坐灯下,反复摩挲着那支曾沾染心头血的画笔。笔管冰凉,似有若无地传来一丝微弱的搏动。 数月后一个凄风苦雨的秋夜,长安城东,一座新贵府邸的后花园水榭中,隐隐传出不成调的琵琶拨弦声。新任盐铁使王大人,正搂着新纳的歌姬调笑,醉眼朦胧地指着水榭角落一把蒙尘的旧琵琶:“美人儿……给本官弹个……弹个热闹的!” 歌姬扭捏上前,刚触到那冰冷琴身,水榭外黑沉沉的荷塘水面,忽地倒映出一轮极圆、极冷的血月。月影之中,隐约可见一个怀抱琵琶的白衣女子,缓缓抬起了十指…… 喜欢子夜异闻请大家收藏:()子夜异闻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6章 寒梅吟雪 1 隆冬时节,漫天皆白,朔风如刀,呼啸着卷过破旧书院。沈墨独自蜷缩在冰冷的床榻上,冻得瑟瑟发抖。窗纸早已被寒风撕破,冷气如无形之手侵入房内。他抬眼望向院中那株虬枝盘曲的老梅树,它枝叶凋零,干枯如死,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孤寂悲凉。沈墨心中不忍,挣扎着起身,找出自己唯一一件还算厚实的旧棉衣,又撕下几缕被褥中的棉絮,步履蹒跚来到院中。 他小心地展开棉衣,覆盖住老梅根部,又仔细地将棉絮塞进树干缝隙里,边塞边轻声低语:“老树啊老树,你我皆是这世间的伶仃客,互相暖暖身子吧。”他抚摸着梅树皴裂的树皮,触手冰冷坚硬,仿佛早已凝结成石头。然而就在此时,指尖忽然传来一丝湿意,他惊讶地低头细看,只见树皮缝隙中,竟渗出一滴晶莹水珠!水珠在月光下映出清冷光芒,缓缓滑落,尚未坠地,已在寒风中凝成一颗冰泪。 沈墨怔怔望着那冰泪出神,心中疑窦丛生。他小心摘下冰泪,入手一片沁骨寒凉。那夜,他将这粒奇异的冰泪握在掌心,竟觉一股微弱的暖流从中透出,缓缓渗入四肢百骸。不知是幻觉还是真的,这冷到极处之物,竟隐隐生出奇异的暖意,驱散了他体内些许难熬的寒意。 2 此后几日,沈墨常去院中照料老梅。这晚,他正伏案苦读,一阵幽香悄然袭来,似雪后初霁的清冽,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他诧异地抬起头,却见一位素衣女子不知何时已立于案前。她衣白胜雪,乌发如云,鬓边斜簪一朵含苞欲放的梅花,容颜清绝,眼神似寒潭深水,映着摇曳的烛光。 “公子夜读辛苦,小女子梅卿,乃邻家之女,冒昧打扰,特奉薄酒为公子驱寒。”女子声音清冷如碎玉,递来一只青玉小杯。杯中酒液澄澈,竟浮着一朵莹白梅花,酒香清冽,直入肺腑。沈墨虽感突兀,但见女子气韵高洁,便道谢饮下。那酒入喉一阵冰凉,继而化作暖流散开,瞬间驱尽了屋内盘踞的寒气,周身舒坦无比。两人谈论诗书,颇为投契,直到更深夜沉,梅卿才翩然告辞。沈墨送她出院门,却见她身影在梅树旁一闪,竟如雾气般消散无踪!沈墨疾步走到树下,环顾四周,唯有月光清冷,白雪皑皑,哪还有半个人影?他惊疑不定,抬头望向梅树,愕然发现,枝头竟悄然结出数粒花苞,在月下透出微弱的生机! 自此,梅卿每夜必至。风雪之夜,他们围炉共读,梅卿身上那清冽的寒梅气息弥漫一室,令人神清气爽。沈墨发现,凡经她素手翻动过的书页,边缘竟会凝出细微的霜花,晶莹剔透,如缀玉屑。沈墨教她握笔习字,她指尖触过的笔杆,亦会透出微微寒意。沈墨心中了然,却从不点破,只是默默珍惜这雪夜奇缘。梅卿善酿,取枝头新雪与初绽的梅花,酿成“玉魄”酒。酒色清亮,寒香彻骨。沈墨每饮此酒,只觉浊气尽消,文思如泉涌,笔下文章愈发清奇。 3 好景不长。次年秋末,一场唤作“骨枯热”的恶疫席卷州府。患者初时高烧不退,继而骨节剧痛如被寸寸折断,皮肤滚烫却畏寒如堕冰窟,最终在极度的冷热交攻中衰竭而死。疫势汹汹,州府束手无策,名医亦摇头叹息。眼看哀鸿遍野,县衙竟请来一个游方道士。那道士装模作样一番推算,断言此疫乃“阴寒厉气”作祟,需取百年古梅树心为药引,以梅之至阳克疫之至阴。 消息传到书院,沈墨如遭雷击。县令亲率衙役,手持斧锯,凶神恶煞般闯入院中,就要砍伐那株老梅。沈墨目眦欲裂,不顾一切扑在树干上,以身相护:“不可!此树通灵,万万不可伤它!” “迂腐书生!滚开!此乃救命灵药,岂容你阻挡!”衙役粗暴地将他拖开。 斧刃寒光闪烁,眼看就要劈入树干!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阵寒风陡然卷起,裹挟着漫天飞雪,直扑众人面门。风雪迷眼处,一道素白身影凭空出现在梅树前,正是梅卿!她白衣胜雪,容颜却比雪更冷,双眸寒光凛冽,逼视着县令与道士。 “尔等要的,是梅树之心?”她的声音仿佛来自九幽寒泉,冻得众人心底发颤。 县令被这突如其来的女子和诡异景象骇住,结结巴巴道:“正……正是!仙姑若能赐下树心,活人无数,功德无量!” 梅卿冷冷一笑,不再多言。她伸出素手,竟如探入虚无般,径直插入自己的胸膛!沈墨失声惊呼:“梅卿!不要——!”只见她眉头微蹙,似有无限痛楚,缓缓从胸口引出一团光华。那光团不过鸽卵大小,剔透玲珑,宛如冰晶雕琢而成的心脏,其中隐约可见一株微缩的、盛放的白梅虚影,散发出纯净而磅礴的生机与难以言喻的凛冽寒香!光华流转,照亮了梅卿瞬间变得毫无血色的脸,也照亮了众人惊骇贪婪的眼睛。 “此物,可够?”梅卿的声音已虚弱下去。她托着那光芒四射的“梅心”,递向道士。道士慌忙接过,入手一片奇寒,却感其中蕴含的磅礴生命力,狂喜道:“够了!够了!仙药!仙药啊!”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衙役们如获至宝,簇拥着道士与县令匆匆离去。梅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如风中残雪,软软向后倒去。沈墨肝胆俱裂,抢步上前,将她冰冷的身躯紧紧抱在怀中。 “梅卿!梅卿!”他嘶声呼唤,泪水滚烫地落在她苍白的脸上。 梅卿艰难地睁开眼,望着他,唇角努力弯起一个极淡、极温柔的弧度:“沈郎……别哭……一树之心……换你一世安平……值得……”她的声音轻如飘絮,字字却似冰锥扎入沈墨心底。话音未落,她整个身体竟开始变得透明,无数洁白的花瓣从她身上无声飘落,如同下了一场凄绝的梅花雪。花瓣尚未落地,便在半空中化为点点晶莹的光尘,消散在呼啸的寒风里。最后,连她簪在鬓边的那朵小小梅花,也悄然零落成尘,唯余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萦绕在沈墨绝望的臂弯间,久久不散。 4 梅心入药,果然神效无比。药汤所到之处,疫病如汤沃雪,迅速平息。沈墨大病一场,高烧昏迷中,只觉一股熟悉的、清冽的寒意温柔地护住心脉,驱散着体内的灼热。当他挣扎着从鬼门关回来,病体初愈,第一件事便是踉跄扑向院中。 然而,院中只剩下一截枯黑的树桩,丑陋地凸出在雪地里。曾经遒劲的枝干、含苞的花蕾,都已化为乌有,唯余一地狼藉的木屑和几片被践踏进污泥的残破花瓣。沈墨如遭重击,扑倒在冰冷的树桩上,指尖颤抖着抚过那被利斧劈开的、深不见底的树洞,里面空空荡荡,再无一丝生机。他仿佛还能感觉到梅卿倚在树旁,与他共读时的清冷气息;仿佛还能看见她含笑递来“玉魄”酒时,眸中映出的烛光。 “梅卿……梅卿啊!”他再也抑制不住,悲声恸哭,泪水如决堤般涌出,滚烫地滴入那幽深冰冷的树洞深处。就在这时,一点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绿意,竟在泪滴浸润处悄然萌动!是一粒细小至极的嫩芽,倔强地从腐朽的树洞边缘探出头来,怯生生地,却又无比顽强地迎向寒风。 多年以后,沈墨成了名动天下的画师,尤以画梅独步当世。他画中的白梅,枝干孤峭,花瓣清绝,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与孤高。更奇的是,无论历经多少岁月,画卷之上始终萦绕着一缕清冷沁脾的梅香,历久不散。 每当严冬大雪,夜深人静,若有知音秉烛细观那画上寒梅,屏息凝神之际,恍惚间似能听到一缕极细、极清、仿佛来自渺远雪夜的女子低吟,如泣如诉,穿越了冰冷的光阴与墨色,幽幽地萦绕在听者的耳畔心头: > 刹那芳华烬,换君百岁温。 > 寒香凝素魄,长伴画中人。 喜欢子夜异闻请大家收藏:()子夜异闻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7章 红尘绝骑 1 西北边陲,黄沙莽莽。关城之下,连年烽火不熄,白骨堆积如山。守将秦川,年方而立,悍勇无双,是边军一杆不折的旗帜。其妻云娘,本是江南水乡的温婉女子,为追随夫君,竟孤身穿越万里风尘,来到这飞沙走石的苦寒之地。秦川心疼妻子,每每巡边归来,卸下沉重的铁甲,总要细细拂去上面沾染的沙尘与暗褐血痕,方才入内,生怕一丝战场戾气惊扰了她。 临别前夜,云娘默默从怀中摸出一物,捧至秦川面前。那是一枚血玉手镯,玉色深红如凝结的晚霞,内里几丝天然血沁蜿蜒流转,触手温润。“此乃家传之物,名唤‘同心血’,你戴在腕上,可挡沙场血煞。”云娘声音微颤,指尖冰凉,“若你平安,它便暖润;若你有难……它自会示警于我。”秦川郑重接过,入手果然一股暖意,如同云娘的目光熨贴在心上。他将玉镯贴身藏于护心镜后,翻身上马。云娘倚门相送,风沙扑面,迷蒙了她的眼,也模糊了丈夫渐行渐远的身影。 2 三个月后,一场惨烈血战爆发于狼烟谷。敌军狡诈,伏兵四起。秦川率部血战突围,身被十余创,血染征袍。混乱中,一支淬毒狼牙箭破空而至,正中他心口!剧痛炸开的刹那,他护心镜后贴身藏着的那枚血玉镯骤然变得冰冷刺骨,如同握了一块万载寒冰。秦川眼前发黑,最后一点清明里,只觉腕上传来一阵刀割般的锐痛,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 千里之外,将军府内,灯下缝补征衣的云娘猛地捂住心口,痛得蜷缩在地。腕上那枚与秦川成对的血玉镯,竟“啪”一声脆响,凭空裂开一道深痕!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顺着那裂痕,直钻进她四肢百骸。她死死攥住那碎裂的玉镯,玉石的边缘深深陷入掌心,血珠渗出,滴落在冰冷的地砖上,如同心头淌下的泪。 噩耗传来:秦将军力战殉国,尸骨无存。云娘一身缟素,立于城楼之上,眺望着夫君埋骨的黄沙方向,眼中已无泪,唯余一片死寂的灰烬。她散尽家财,抚恤战死将士的遗孤,自己则搬入将军府旁一座清冷小院,闭门不出,只在夜深人静时,独自对着孤灯,抚摸那枚裂开的血玉镯。 3 又是三年寒暑,边关烽火再炽,敌军卷土重来,兵锋直指孤悬的飞云关。守军苦苦支撑,城破只在旦夕。绝望笼罩着这座孤城。云娘在清冷小院中枯坐,手中那枚裂开的血玉镯,不知何时起,竟隐隐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温热。她心中惊疑不定,却不敢深想。 这夜,城外敌军大营篝火通明,狂歌痛饮,只待天明攻城。云娘辗转难眠,忽听院外传来一声低沉而熟悉的马嘶!她浑身剧震,这声音……她猛地推开房门。清冷月光下,一匹通体如墨的骏马静静立在院中,正是秦川生前坐骑“追风”!马鞍之上,空无一人,唯有一件折叠整齐、血迹斑驳的旧战袍。 追风用温热的鼻息轻轻触碰云娘的手,旋即转身,朝着城外方向,发出一声裂石穿云般的长嘶!嘶声未绝,地面竟微微震动起来。云娘心头狂跳,不顾一切地奔上城楼。守城士卒皆已面无人色,指着城外,牙齿咯咯作响。 但见关外广袤的戈壁滩上,不知何时竟无声无息地矗立着一支铁骑!人马皆披挂残破黑甲,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朦胧而缥缈,如同从地狱深处浮现的墨色剪影。为首一人,身形挺拔如枪,跨坐墨黑战马,脸上覆着一张狰狞的青铜鬼面,唯有一双眼睛,隔着遥远的距离与城头的云娘遥遥相望——那眼神,如古井寒潭,深不见底,却又带着一丝穿透生死、刻入骨髓的熟悉!云娘如遭雷击,死死抓住冰冷的城垛,指甲几乎要抠进石头里。是他!一定是他!那身影早已融入她的骨血,纵使化灰也认得! 4 “鬼面将军”并不攻城,只在沙地上纵横驰骋,以马蹄踏出诡异莫测的轨迹。城上一位老参军看了半晌,浑浊的眼中陡然射出精光:“沙盘!他在推演战局!那是……那是秦将军生前独创的‘破军’阵图!”老参军激动得胡须乱颤,立刻命人取来沙盘,对照着城外“鬼面将军”留下的蹄印,飞速推演。每一步,皆是对敌军要害的致命指向! 翌日拂晓,决战爆发。敌军如潮水般涌向摇摇欲坠的关墙。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关隘侧后方的峡谷之中,骤然响起一片震耳欲聋、非人非兽的恐怖嘶吼!刹那间,阴风怒号,飞沙走石!那支昨夜出现的玄甲铁骑,如同黑色的死亡洪流,竟从不可能的方向席卷而出!他们踏着诡异的步伐,人马一体,无声冲锋,速度快得只在戈壁上拉出一道道模糊的残影。更骇人的是,他们冲锋所过之处,敌军士卒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成片倒下,身上不见伤口,却七窍流血,瞬间毙命!城上守军看得目瞪口呆,连箭都忘了射。 那鬼面将军一马当先,手中长枪化作一道吞噬光芒的黑色闪电,所向披靡。他麾下的玄甲骑仿佛没有实体,轻易穿透敌阵,如镰刀割草。敌军肝胆俱裂,惊呼“阴兵借道!”,顷刻间阵脚大乱,兵败如山倒。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5 朝阳刺破云层,将第一缕金光洒向尸横遍野的战场。玄甲铁骑勒马停下,如同完成了使命的雕像,静静矗立在晨光与硝烟交织的薄雾里,身影开始变得透明稀薄。 鬼面将军策马,缓缓行至城下。他抬头,目光穿过冰冷的青铜面具,落在那个立于城头、一身素缟、泪流满面的女子身上。他缓缓抬手,摘下了那张狰狞的鬼面。 城上城下,一片死寂,继而响起压抑不住的惊呼!面具之下,赫然是秦川那张英挺而苍白的脸!只是那面容再无一丝血色,眼瞳深处是亘古的疲惫与沉寂,如同深埋地底的寒玉。 云娘不顾一切冲下城楼,推开沉重的城门,跌跌撞撞扑向那个身影。秦川翻身下马,动作间带着一种非人的滞涩。他伸出冰冷的手,轻轻抚上云娘满是泪痕的脸颊,那指尖的寒意,冻得云娘心尖都在颤抖。 “云娘……”他的声音沙哑低沉,仿佛穿越了无垠黄沙与厚重棺木,“……回家吧。”这三个字,耗尽了他最后一点维系的力量。话音未落,他高大的身躯如同沙塔般开始崩解,从指尖开始,寸寸化为飞散的、闪烁着幽暗微光的尘埃。那匹墨黑的追风悲鸣一声,亦随之化为缕缕黑烟。 云娘怀中只剩下一件冰凉的残破战袍,以及战袍护心镜后,那枚彻底碎裂、再无一丝光泽的血玉镯残片。 尘埃落定,朝阳如血。云娘怀抱残袍,孤身立于空旷死寂的战场中央。风卷起沙尘与未散尽的硝烟,呜咽着掠过她散乱的白发与空茫的双眼,如同天地间最后一声叹息。 > 沙盘未冷魂先冷, > 血沁同心玉有痕。 > 相逢不敢问寒暖, > 风卷残旗不见痕。 喜欢子夜异闻请大家收藏:()子夜异闻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8章 龙山晓黛 1 龙脊山深处,终年云雾缭绕,人迹罕至。书生柳子安为避尘嚣,寻了山腰一座破败古寺温书。寺名“栖云”,残垣断壁,荒草没膝,唯余大殿佛像金漆剥落,于昏暗中投下沉寂阴影。寺后一泓深潭,水色幽碧,寒气刺骨,潭边石壁布满湿滑青苔。 这夜,山雨骤至,狂风撼动腐朽窗棂,如无数鬼手拍打。子安孤灯如豆,正对一卷残经,忽听殿外传来沉重拖沓之声,混杂着令人作呕的腥臊,由远及近。一股阴冷湿气裹挟着浓烈的鱼腥味,穿透门缝弥漫进来。子安脊背发凉,壮着胆子凑近门缝窥探。惨淡月光下,赫然见一物正绕着殿廊游走——身形臃肿如巨蛙,遍体覆盖碗口大的青黑色鳞片,头生肉瘤,血口开合间,涎水滴落石板,发出“嗤嗤”腐蚀之声!那怪物一双昏黄巨眼,隔着门缝,竟死死盯住了他! 子安魂飞魄散,连连后退,背脊撞上冰冷佛台,退无可退。腥风扑面,殿门“嘎吱”呻吟,眼看就要被撞开!千钧一发之际,一缕极淡、极清冷的幽香,如同月下初绽的寒兰,悄然驱散了那令人窒息的腥气。一个身着素青衣裙的女子身影,竟无声无息地挡在了子安与殿门之间。她身形窈窕,青丝如瀑,仅以一根碧玉簪松松绾住。 “孽障,还敢作祟?”女子声音不高,却似冰珠坠玉盘,清冷入骨。她广袖轻拂,一道柔和的青色光华如同薄纱,瞬间笼罩住殿门。门外那巨物撞在青光之上,发出沉闷巨响,青光纹丝不动,巨物却如遭重击,发出痛苦嘶嚎,庞大身躯在雨地里翻滚,震得地面微颤。它怨毒地瞪了殿内一眼,终于不甘地拖着沉重身躯,缓缓退入寺后深潭方向,搅动的水声良久方歇。 子安惊魂未定,忙向女子深深一揖:“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敢问……”女子缓缓转身。月光恰好穿过破瓦缝隙,落在她脸上。子安呼吸一窒——那是何等清绝的容颜!眉如远山含黛,眸似寒潭映星,肌肤胜雪,周身萦绕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空灵之气,只是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倦色,如同蒙尘的美玉。 “我名晓黛,居于山中。”她避开子安探究的目光,声音带着疏离的疲惫,“此潭名‘锁龙’,非善地,速速离去为妙。”言罢,青影微晃,竟如融入夜色般消失无踪,唯余那一缕清冷幽香,在血腥与雨气中久久不散。 2 子安并未离去。那惊鸿一瞥的容颜与神秘气息,如同蛛网缠绕心头。他发觉晓黛时常悄然出现,或在廊下静静看雨,或在潭边石上默坐,身影单薄,仿佛随时会被山风吹散。她似乎格外畏寒,即使盛夏,指尖也透着凉意,靠近她时,总能感到一股清冽的寒意,如同置身幽谷深涧。 一次暴雨初歇,子安于潭边石缝发现几片奇特的青鳞,大如铜钱,边缘圆润,触手冰凉坚硬,隐有玉石光泽,绝非那夜怪物的粗糙鳞片可比。他将鳞片小心收好。当夜,他鼓起勇气,将一枚青鳞托于掌心,递到正在看月的晓黛面前:“姑娘,此物……可是你所遗落?” 晓黛目光触及青鳞,身子几不可察地一颤,眼中倦色更深,似有无限悲凉。她沉默良久,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凉的鳞片,终是幽幽一叹:“此乃旧伤之痕,不足道也。”她并未否认。子安心中疑云更浓,却不敢再问。 两人渐渐熟稔。子安读书,晓黛便在一旁静听,有时会指出书中典故的谬误,见解精辟,远超尘世学究。她偶尔会指点子安看山间云雾聚散,观潭水幽光流转,言语间对龙脊山的一草一木、一石一水都了如指掌,仿佛她本就是这山峦精魂所化。子安为她画过一幅小像,画成之时,竟有山岚氤氲缭绕于纸面,数日不散,画中人的眼眸更是清冷深邃,直欲破纸而出。晓黛见画,只淡淡道:“形似三分,神……终究难摹。”指尖拂过画面,那氤氲山岚便悄然敛去。 3 栖云寺深处,尚有一位须眉皆白的老僧苦守。这日,老僧将子安唤至禅房。禅房内檀香沉郁,地面却隐有细微震动传来。老僧面色凝重如铁,枯槁的手指指向地面:“此寺之下,乃龙脊山主脉‘龙颈’所在,亦是上古恶龙‘螭吻’被封印之地!” 他眼中浮现沉痛追忆:“当年祖师以莫大神通,引山魄龙气为链,布下‘九锁镇龙大阵’。然螭吻凶戾,其怨毒龙息经年渗透,污浊地脉,滋养出潭中妖物。更可怕者,那封禁龙魂的锁链核心——‘镇龙石’,其灵力正被螭吻怨气飞速侵蚀,已现裂痕!一旦石碎链断,螭吻残魂破封,借地脉龙气重凝真身,则山崩地裂,千里生灵涂炭!” 老僧目光灼灼逼视子安:“老衲苟延残喘,只为看守此秘。然螭吻龙魂将醒,镇龙石灵力将竭,劫数……就在眼前!”话音未落,整座古寺猛地一震!比先前强烈十倍!禅房地面“咔嚓”裂开一道细缝,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寒暴戾之气,如同沉睡万载的凶兽打了个哈欠,丝丝缕缕透出,冻得子安血液几欲凝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4 当夜,子安辗转难眠,心头压着万钧巨石。更深露重时,他被一股奇异的悸动惊醒。悄然起身,循着感应来到锁龙潭边。眼前景象令他如坠冰窟! 深潭之水不再幽碧,而是翻滚着浑浊粘稠的黑气,如同煮沸的墨汁。潭心形成一个巨大漩涡,漩涡中心,一道粗如殿柱的暗沉血光,裹挟着令人窒息的怨毒龙威,正破水而出,直冲霄汉!血光中,隐约可见无数扭曲挣扎的龙影嘶嚎咆哮。与此同时,整座龙脊山剧烈震颤,山石滚滚,古寺残墙簌簌掉落瓦砾,仿佛随时要坍塌崩解! “镇龙石……碎了!”老僧凄厉的呼喊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龙吟与山崩声中。 就在那毁天灭地的血光即将彻底冲破束缚之际,一道青色身影毅然决然地飞身跃入那污浊翻腾的潭水漩涡中心!是晓黛! “晓黛姑娘!”子安肝胆俱裂,嘶声呼喊。 晓黛的身影瞬间被污浊潭水与狂暴血光吞没。但下一刻,一股沛然莫御的青色光华,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骤然喷发,自旋涡最深处轰然绽放!青芒纯粹、清冽、磅礴,带着一种古老苍茫的龙威,瞬间驱散了周遭浓稠的黑暗与血光。子安看得分明,那璀璨青光之中,一条优美而威严的青玉色龙影昂首向天,其鳞片光泽,与他拾获的那枚青鳞一般无二! 青玉龙影与那污血光柱轰然对撞!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撕裂空间的恐怖湮灭。青光寸寸消磨着污血龙气,自身也迅速黯淡下去。最终,在一阵撼动神魂的清越龙吟之后,污血光柱被彻底消弭,翻腾的潭水平息,化作一片死寂的浑浊。而那道青玉龙影,连同晓黛的身影,已彻底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5 劫波渡尽,龙脊山恢复了往日的云遮雾绕,死寂的锁龙潭也渐渐沉淀,复归幽碧,只是那潭水深处,再无一丝活气。栖云寺彻底坍塌,唯余断壁残垣。老僧在残破的佛前坐化了,面容枯槁安详。 子安在废墟中徒劳地翻找,只寻到一块被掩埋的残碑。他拂去尘土,碑面刻着几行古篆,正是那夜晓黛消散前,清冷龙吟在他心湖中留下的最后回响: > 泉冷犹藏千载魄, > 山空长锁一痕青。 > 非关雨露恩泽重, > 只为人间晓黛名。 他抚摸着冰冷的碑文,指尖划过“晓黛”二字,山风呜咽而过,卷起细微尘沙,如同一声穿越千古的幽幽叹息。抬头望向龙脊山主峰,晨光熹微中,那终年缠绕山巅的苍青色云雾,仿佛凝结成一道永恒的女子侧影,眉目依稀,静静地守护着下方重归安宁的尘世人间。 喜欢子夜异闻请大家收藏:()子夜异闻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