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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又在搞什么鬼

作者: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雪晗殿内,宁令仪几乎是撞开殿门冲进来的,带起的风掀得门帘哗啦作响。


    “哎哟我的殿下!”守在殿门内侧的小宫女被她带起的风吓得一个趔趄。


    宫女秋棠匆忙行礼,眼神里满是关切:“殿下脸色这么白,额角还有汗,快,快给殿下拿热帕子和温茶来!”


    她注意到宁令仪火红猎装上沾着的几点泥星,以及几缕凌乱贴在汗湿额角的乌发。


    殿内沉水香的清冽气息扑面而来,却怎么也驱不散宁令仪鼻端若有似无的铁锈味,她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挣脱无形的枷锁。


    “仪儿?”软榻上,正执卷细读的玉贵妃闻声抬首,眼中掠过一丝讶异。


    她放下书卷,脸上带着属于母亲的关切:“怎的这般快就回来了?围场猎风不盛么?”


    她声音温柔,目光却已敏锐地捕捉到女儿紧抿的唇角,这是...


    宁令仪几步走到母亲榻前,她没有像往常那样依偎过去,只是直挺挺地站着,胸口微微起伏。


    “猎风?是煞风!母妃,他又来了!”她道。


    无需言明那个“他”是谁。


    整个大南朝皇宫,能让明珠公主如此失态的,唯有那位北朔来的不速之客。


    玉贵妃了然,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身侧的软垫:“坐下,慢慢说。他如何招惹你了?”


    宁令仪重重坐下,锦垫陷下去一块。


    她将方才围场入口被拓跋弘堵截的情形飞快诉说了一遍,从他那句刺耳的“未婚妻”、“未来夫君”,到每一个细节都和母妃讲得清楚明白。


    “他竟敢伸手!若非我鞭子快……”宁令仪声音发颤。


    “阴魂不散!简直欺人太甚!这猎,还如何打得下去?”


    她最后一句带着浓浓的挫败,仿佛那葱郁的围场已被拓跋弘彻底污染,即便她直接甩下他们策马回宫,可她依旧明白是她输了,她带着不甘逃离了。


    玉贵妃静静听着,她伸出手,轻轻覆在女儿冰凉的手背上,传递着无声的安抚。


    “我儿受苦了。”玉贵妃的声音依旧柔和,却多了几分凝重,“拓跋弘此人,心思深沉绝非易与之辈,他这般步步紧逼,与其说是纠缠,不如说是...宣示。”


    宁令仪冷笑:“宣示?宣示我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任他揉捏?”


    “是主权。”玉贵妃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洞悉世事的通透,“他留京学习是假,盯紧你,掌控局势才是真。及笄礼那场意外...”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至今仍是悬在陛下心头的一根刺。”


    宁令仪的心猛地一沉:“母妃是说?”


    “所有涉案之人,无论行刺的侍者,还是当日当值的几名内侍、侍卫都死了。”


    玉贵妃的声音平静无波,却透着一股寒意,“溺毙的,暴毙的,自尽的,死得干干净净,线索断得彻底。陛下震怒之余,岂能不疑?”


    “父皇也怀疑是他?”宁令仪急切地追问。


    “疑心自然有。”玉贵妃微微颔首。


    “可这疑心,也如同悬在梁上的剑,落不下来。拓跋弘此计,狠就狠在阳谋二字。他若真为求娶而自导自演一场刺杀,赌上自己一条臂膀,代价未免太大,风险也极高。一旦败露,便是身死国裂,况且...”


    她顿了顿,看着女儿:“他入京以来,除却在你之事上强硬,其余皆恪守臣礼,对陛下恭敬有加,甚至主动献上北朔的良马、皮货,姿态放得极低。”


    “陛下即便心有疑虑,在无铁证之前,在两国邦交与北境安宁的考量下,也只能暂且按下,甚至...如他所愿,赐婚。”


    一番话,剥茧抽丝,将冰冷的现实摊开在宁令仪面前。


    宁令仪眼中除了委屈,更有一丝不甘:“难道就任由他这般步步紧逼?母妃,我不甘心,父皇的缓兵之计,缓的是国事,却将我置于炭火之上煎熬三年!”


    她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与其年龄不符的坚定:“如若他拓跋弘敢赌上一条手臂演这出戏,我宁令仪…难道就只能做这砧板上的鱼肉?他既视我为猎物,我便偏要让他看看,这猎物…也是有利齿的!”


    玉贵妃眼中盈满了心疼和不舍,她将女儿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傻孩子,你是母妃心尖上的明珠,母妃如何舍得你远嫁苦寒之地?只要有一线可能,母妃定会为你争一争!拓跋弘阳谋在前,我们便需借力打力,谋定后动。”


    她的语气坚定起来:“陛下膝下适龄的公主并非只你一人,皇后名下的昭阳公主,性子温婉,身份也更尊贵……”


    “昭阳?”宁令仪下意识地蹙眉,随即猛地抬头看向母亲,眼中带着清晰的不赞同,“母妃,不可!”


    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决:“女儿是母妃的珍宝,皇后娘娘又如何不视她如眼珠,岂肯让她远嫁那风沙苦寒之地?即便...即便真能成事,这与拓跋弘以救驾之名强娶于我,又有何本质区别?”


    “不过是将一个牢笼,换给另一个无辜女子罢了!我宁令仪纵有千般不愿,也做不出这等践踏他人之事!”


    “要争,女儿便堂堂正正地争,要么争得自由,要么便认了这命,但绝不拖旁人下水!”


    宁令仪满目清冽,眼中的光似永不灭。


    玉贵妃看着女儿心头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轻叹一声,将女儿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傻孩子,偏生你脱胎帝王家。母妃何尝不知此计阴毒,也非上策?不过是...”


    她话锋一转,语气重新变得坚定:“破局之道,终究还是在那两条路上。要么,让陛下觉得你的价值远超联姻北朔之利;要么让拓跋弘觉得,娶你的代价,远超他所能承受之重!秋猎大典在即,人多眼杂,或许…”


    “至于你的佳婿...”玉贵妃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斟酌,“朝中新贵,亦非不可考量。譬如那新科探花郎,沈清砚...”


    “沈清砚?”这个名字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宁令仪的心湖。


    她还记得琼林宴上,一袭青衫磊落,立于灼灼桃李之下,身姿挺拔如修竹,眉眼清隽,气质温润中带着读书人特有的风骨。


    他执壶为皇帝斟酒时,手指修长干净,言谈举止从容有度,在一众或谄媚或拘谨的进士中,如清风拂面,令人见之忘俗,只是当时她满心都是拓跋弘带来的阴霾,未曾多加留意...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更深的现实压了下去,探花郎再好,又如何能抗衡北朔皇子?不能轻易拖人下水。


    她也不过多想了一下,并未多心。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略显紧张的通禀声:“启禀贵妃娘娘、公主殿下,北朔皇子拓跋弘遣人送来一份薄礼,说是——购于京中铺子的小玩意儿,给公主殿下解闷。”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玉贵妃眉头微蹙,与宁令仪交换了一个复杂难言的眼神。


    阴魂不散!刚刚还在围场堵人,转眼礼就送到宫里来了?


    这“解闷”的说辞,虚伪得令人齿冷。


    “解闷?”宁令仪冷笑一声,方才因想起沈清砚而略有松动的神色瞬间冰封,只剩下浓浓的警惕,“他又在搞什么鬼?”


    玉贵妃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对殿外扬声道:“呈进来。”


    一名北朔侍卫双手捧着一个尺余长的紫檀木匣,恭敬地走了进来。


    他目不斜视,将木匣放在殿中央的矮几上,行了个标准的北朔礼:“奉我家殿下之命,将此物献于明珠公主。”


    说完,便垂手退至一旁。


    那木匣做工考究,打磨得光滑温润,散发着淡淡的檀香。


    宁令仪盯着它,仿佛里面藏着择人而噬的毒蛇,她示意贴身宫女上前打开。


    宫女小心翼翼地掀开盒盖。


    没有预想中的珠光宝气,也没有任何带有威胁意味的东西。


    匣内铺着墨绿色的丝绒衬垫,上面静静地躺着一根——马鞭。


    但这绝非寻常马鞭。


    鞭身并非皮革,而是由无数根细密坚韧的黑色异兽筋,精心鞣制编织而成,鞭柄则更为夺目,乃是以一整块罕见纯净的北地玄玉雕琢而成,玉质深邃如子夜寒星,金线在玄玉的衬托下,光华内敛,贵气天成。


    宁令仪一愣。


    她爱马,更懂马具,一眼便知,这根马鞭,无论材质工艺还是设计,都堪称绝品,尤其那玄玉鞭柄。


    玉狮子通体雪白,配上这墨玉般的温润,定然相得益彰,操控起来也必是得心应手。


    这礼物,竟如此精准地投她所好,甚至超越了她惯用的那根御赐金柄马鞭。


    玉贵妃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


    这拓跋弘,心思之深、手段之巧,着实令人心惊,示好示得如此不着痕迹又切中要害。


    玉贵妃又看了一眼宁令仪,眼神不自觉的闪烁了一下。


    宁令仪看着匣中静静躺着的玄玉马鞭,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意外,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微澜。


    但旋即,更深的疑云迅速覆盖了那丝涟漪。


    意外?不,是处心积虑的调查!


    喜欢?他凭什么认为自己会接受他的东西?


    示好?这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宣告和掌控!


    提醒她,他拓跋弘对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甚至她喜欢什么,他都能轻易奉上。


    “解闷的小玩意儿?”宁令仪唇角勾起,“替我谢过你们殿下好意。告诉他,本宫不缺马鞭,更不缺……他这份用心!”


    她的话掷地有声,带着公主不容亵渎的骄傲。


    然而,当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匣中那根玄玉马鞭时,心底深处,一个冰冷的念头却无法抑制地翻涌上来:


    拓跋弘,你究竟意欲何为?


    殿内沉水香的气息,似乎也被这无声的质问冻结了。


    玉贵妃挥手屏退了左右。


    殿内只剩母女二人。


    殿门关闭的余音消散,只余下母女二人轻微的呼吸。


    玉贵妃轻轻抚过女儿背脊:“仪儿,青史几行贞烈字,字字浸透女儿红。”


    “这深宫之中,情爱是奢望,自由是妄想。我们能握住的,唯有价值二字。你是陛下的明珠公主,便是你的价值;拓跋弘所求的南朝粮道、北境安稳,亦是他的价值。他要娶你,便是看中了你能带来的价值远超其他公主。”


    “破局之道,要么,让陛下觉得你的价值远超联姻北朔之利;要么让拓跋弘觉得,娶你的代价,远超他所能承受之重!”


    玉贵妃的指尖微微用力,“前者难如登天,后者虽险,却非绝无可能。”


    宁令仪不是不懂,她疲惫地靠向母亲温软的肩头,声音带着一丝茫然:“母妃...我真的好想骑着玉狮子,一直跑,跑到没有宫墙,没有婚约,没有拓跋弘的地方去...就像小时候,父皇带我们去京郊别院,只有我们和满山的野花...”


    她顿了顿,语气也带上了一丝斩钉截铁的清冽:“若有朝一日,真有那样一个人,他必得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心怀坦荡,如光风霁月,他会堂堂正正地站在我面前,告诉我他的心意,而不是用阴谋算计,用强权逼迫,将我当作一件战利品!他爱的,该是我宁令仪这个人!”


    玉贵妃听完,低叹道:“傻孩子,那拓跋弘,手段心机皆是上乘,亦有其过人之处。他送这马鞭,投你所好,也算用心,只可惜...”


    她的话音里带着深深的惋惜,“他走的,从来都不是一条堂堂正正的路。所求所谋,皆与你心中所想背道而驰。你不爱他,不愿信他,理所当然。”


    宁令仪闭上眼,将脸更深地埋进母亲的衣襟里,闷闷的声音传来:“是。他或许强大,但他那步步紧逼的算计,那视我为囊中之物的眼神,只会让我觉得窒息,觉得肮脏。我对他,绝无半分情意。”


    她的目光投向窗外高远的天空,那里有几只自由的飞鸟掠过宫墙的金顶,消失在湛蓝的天际。


    她不是笼中的金丝雀,她是渴望翱翔苍穹的鹰。


    对自由的渴望,并未熄灭,只待一阵风来,便能重新燃起。


    拓拔弘,你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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