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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就凭你想娶我?

作者: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颈侧那点皮肤,又隐隐灼烫起来,像被溅上了一滴滚烫带着铁锈味的血。


    宁令仪猛地一勒缰绳!


    “吁——”


    通体雪白的玉狮子不满地喷着响鼻,前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四周的喧嚣静了一瞬,听风楼临街的窗户里,那些刻意压低的议论,像水底的泡沫,断断续续浮上来,粘在她火红的猎装后背。


    “明珠公主又往围场去了?自打那北朔皇子……”


    “金枝玉叶,可惜……”


    “搂搂抱抱的,哪有什么名节……”


    每个字都像细小的针,刺着她紧绷的神经,把一年前那个夜晚的血腥气又勾了出来。


    她仍然记得,那冰冷的金砖硌着脸颊,沉重的男性躯体带着陌生气息,山一样压下来,碾得她无法呼吸,浓重的铁锈味直冲鼻腔,颈侧皮肤上,那一点温热粘稠的液体,烫得惊人。


    “陛下、公主受惊,拓跋弘为救驾惊扰公主……罪该万死。”


    她挣扎抬头,正撞上他抬起的视线,穿过混乱惊恐的人群,那双眼睛像锁定猎物的狼,他是故意的。


    “北朔皇子拓跋弘救驾有功,赐婚明珠公主宁令仪于皇子拓跋弘,三年后,于北朔王庭完婚。”


    三年?完婚?无形的枷锁勒紧咽喉一样难受。


    父皇是迫于那场“恰到好处”的刺杀?还是权衡利弊后的选择?那刺客……究竟是谁的人?所有疑问都缠绕心头。


    可她已经被迫和那个男人捆绑一生了。


    她,宁令仪——帝十女,母玉贵妃,时年十五岁,赦封明珠公主,开府仪同亲王,赐第京华横贯六坊,享食明州实封万户,岁禄万石,许自置长史司马。


    南朝最耀眼的明珠,婚事竟然这般不堪。


    这亲王仪仗,这横贯六坊的府邸,这万户实封的尊荣,此刻都成了冰冷的背景板,衬得那旨意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扎在心头的刺。


    那些躲在暗处嚼舌根的目光,那些自以为是的怜悯,无不在提醒她:看啊,再尊贵的明珠,还不是要被一个北地蛮子摘了去?


    本宫乃亲王之尊,岂容蛮夷轻辱?这念头如同野火在她胸中灼烧,带来尖锐的痛楚,她被迫与那个男人捆绑一生,而这捆绑的绳索,竟是用她最珍视的尊严和骄傲拧成。


    “驾!”她狠狠一夹马腹,仿佛要将所有屈辱甩在身后。


    玉狮子如一道雪白的闪电冲出,火红的衣袂在疾风中猎猎作响,试图甩掉身后的窥探低语。


    风呼呼刮过耳畔,带来城外草木的清气,却吹不散心口那块沉甸甸的巨石——拓跋弘,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滞涩的痛感。


    她需要那片山林,只有策马狂奔,让风灌满胸腔,才能暂时忘记自己是颗被强按在棋盘上的明珠。


    “明珠,等等我!”少年焦灼的喊声自身后追来,带着不容错辨的关切。


    是潘灏。


    宁令仪心头掠过一丝微弱的暖意,他的黑骏马很快并驾齐驱,少年英气的脸上写满不加掩饰的愤懑。


    “别理那些嚼舌根的!”潘灏声音拔高,“有我在一天,就绝不让那蛮子靠近你!他算个什么东西,也敢……”


    “潘灏!”宁令仪猛地勒住马,霍然回头,声音里压着火气,“去年秋猎输给李琰的是谁?上月校场被我三枪挑落马下的又是谁?你拿什么拦他?拿你这份不知轻重的莽撞吗?!”


    她看着这张熟悉又让人着急的脸,声音压低却更显严厉,“本宫出来只为透口气,你若再说这等引火烧身的浑话,现在就给我回去!”


    她看着从小一起长大,满脸赤诚的他,他的维护是真的,可这份鲁莽的热血,在深不见底的漩涡面前,只会害了他,也害了自己。


    “本宫出来,只求片刻清净。”她的目光锐利“再胡言,休怪我不念旧情!”


    潘灏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俊脸瞬间涨得通红,嘴唇翕动了几下,所有的不甘最终化作一声闷哼咽了回去,他不懂,他永远不懂这深宫朝堂的步步惊心,不懂她身不由己的枷锁。


    围猎场葱郁的山影近在眼前,自由的草木气息扑面而来,宁令仪深吸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似乎松了一丝。


    和潘灏并肩而行,似乎也多了一份乐趣。


    潘灏闷头策马,落后半个马身,不再言语,宁令仪眼角余光瞥见他紧抿的唇线和绷直的肩背,心底那丝暖意终究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他不懂,但他终究是在乎她的。


    她轻夹马腹,玉狮子会意地昂首——


    “公主殿下,好兴致。”


    一个带着独特北地腔调的声音,刺破了林间短暂的宁静。


    宁令仪的心脏骤停,血液瞬间冲上头顶,是他!


    侧前方幽暗的林间小道上,一匹雄健如墨的黑色巨马,驮着它那高大如山的主人,无声无息地踱了出来。


    不偏不倚,横亘在通往围猎场的必经之路中央。


    最后几缕挣扎的阳光,被他魁梧的身躯彻底截,。一片沉甸甸的阴影,完全笼罩了宁令仪和她雪白的玉狮子。


    拓跋弘。


    他端坐马上,暗纹锦袍勾勒出充满力量的轮廓,他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种令人不适的灼热,牢牢锁定了她,那眼神,像是在确认一件即将到手的猎物。


    “吁。”他勒住墨焰,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刺耳的亲昵,“京郊野地的生气,倒比那宫里的笼子更配你。”


    他目光落在她因用力而骨节发白的手上,声音沉缓,字字清晰:“拓跋弘特来相伴。公主安危关乎两国体面,这围猎,”


    他唇角勾起一丝不容置疑的弧度,“怎能少了未来夫君为你……保驾护航?”


    “未婚妻”?


    “未来夫君”?


    “保驾护航”?


    冰冷的金砖、窒息的重压、刺鼻的血腥、颈侧那点灼烫……所有被压抑的记忆轰然回响,恶心,屈辱,被算计的愤怒,胃部一阵翻搅。


    “拓跋弘,你放肆!”潘灏目黑骏马前蹄扬起,腰间佩刀出鞘半寸,他整个人像绷紧的弓弦,就要扑上去。


    “潘灏——”宁令仪。


    绝不能让他动手。


    她猛地挺直背脊,高高扬起下巴,骑马踱步挡在潘灏面前。


    “拓跋皇子,”她的声音清越冰冷,“慎言!”


    她刻意加重这两个字。


    “金册未动,何来未婚妻?父皇旨意,是感念你‘救驾’之功,”她咬住救驾二字,带着冰冷的质疑。


    “亦是顾全邦交,夫君二字,更是僭越!”她目光如寒星,“本宫去留,自有分寸,不劳你费心,让路。”


    最后二字,斩钉截铁。


    拓跋弘稳坐如山,墨焰庞大的身躯纹丝不动,将小路堵得严严实实,阴影带着窒息的压迫感。


    “公主此言差矣。”他声音依旧沉稳,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更显刺耳。


    “旨意便是铁律,三年,不过弹指。”他微微倾身,目光扫过她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手。


    “此刻相伴,正是增进了解的好时机。” 了解被他赋予了别样的意味。


    他握着缰绳的手一抬——


    不是让路。


    墨焰与他心意相通,不仅不退,反而向前踏出一步!


    漆黑的鬃毛带着劲风,几乎扫到玉狮子雪白的颈侧,那充满侵略性的陌生气息,瞬间点燃了宁令仪的神经。


    “咴咴咴——”玉狮子受惊,猛地发出一声尖利嘶鸣,扬起前蹄,整个马身几乎直立!


    “稳住!”宁令仪低喝,腰肢疾仰控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几乎在玉狮子失控扬蹄的瞬间,拓跋弘的手臂伸出,目标直指她因控马而松脱的缰绳——那姿态,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欲,仿佛要将她和她的坐骑一同纳入掌中。


    “放肆!”


    宁令仪的怒叱响起。


    马鞭带着尖锐的的破空声,毫不留情地抽向那只伸来的手腕。


    拓跋弘瞳孔微缩,手腕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疾翻缩回。


    啪!


    鞭梢擦过他手背昂贵的暗纹锦袍,清脆地抽开一道裂口,露出底下蜜色的肌肤。


    “唏——”玉狮子重重落下前蹄,喷着愤怒的白气,对面的墨焰也发出低沉的响鼻。


    马匹针锋相对,人亦是如此。


    拓跋弘缓缓收回手,目光扫过锦袍上的裂口,指尖在那道裂痕边缘轻轻摩挲了一下。非但不怒,他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浓的兴趣,好烈的性子,好快的手!


    被他那灼热的目光锁住,宁令仪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但与之相伴的,竟是一种陌生的肌肤战栗感。


    她厌恶这种感觉,更厌恶带来这种感觉的他。


    宁令仪胸口剧烈起伏,面颊如冰,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被冒犯的怒火:“拓跋弘!就凭你,也想娶我?”


    他唇角却勾起势在必得的弧度:“是,又如何?”


    四目相对。


    他眼中是侵略与掌控。


    她眼中是怒火与不屈。


    空气绷紧。


    风似乎也停了。


    这世间也唯有他,能让她抛却所有皇家仪态,露出如此利爪獠牙。


    就在这死寂凝固的瞬间——


    侧后方幽暗的林间深处,几片树叶,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紧接着,一点反光,在浓密的枝叶缝隙间,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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