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梁惊挡下这一“剑”的,是向红。
飞叶摘花不是不死剑,并不能显现出丹流十成的威力,但这一击终归是来自丹流,哪怕只有十之一二的威力,也是尤其可怖。
绿叶在向红指尖化作灰飞。
“师兄。”向红唤道。
丹流冲她点头,“嗯”了一声,算是做了回应。他的目光绕过向红,看向了向红身后的梁惊。
好浓重的妖气。
丹流的眉头微皱,面色不虞。向红觉察出了丹流的神情,向旁边走了几步,彻底将梁惊掩藏在自己身后——丹流的目光只得落回向红的脸上。
向红温声解释道:“师兄,这是梁惊师弟。”
丹流沉默半晌,又“嗯”了一声,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梁惊站在向红身后,不明所以,他轻轻拉了拉向红的衣袖。向红转过头,安抚似的冲他摇了摇头,继而跟上了丹流,梁惊也只得按离二人几步开外的距离跟着。
“师兄打算何时动身?”向红走到丹流的身边,问道。
丹流不假思索:“立刻。”
他往远处看了一眼。
那是归墟的方向。
福至心灵,向红明白了什么。她跟随丹流的视线看去,看到是归墟,怔愣片刻。
千言万语,化作了一声叹息。
一年前,一直游离在外、音信全无的抚云忽然传信回青云台,说是收了一个新弟子。信中内容,一如抚云曾经——甩手掌柜,像是盼着自家徒弟自学成才的,只说将徒弟送到青云台来,她那个做师父的仍是在外不归。
但相较以往,此信中还是有些对梁惊的打算的。
抚云的师命仅仅两个:一是梁惊须入第七峰,由庭舒亲自教导;二是苦新秘境梁惊得去。
苦新秘境位于苦新海上,由千重两位神女共同管制。
苦新秘境之中是数不尽的宝物、传承、机遇。千重不会再有任何一个秘境能与苦新秘境相较——那是天道留给人族修士的。
苦新秘境开启的时间并无规律,上一次苦新秘境开启是七十年前,正是仙门与妖族大战的时候。
一个秘境并非人人都能进去,仙门大比便是为了在仙门新一辈中选人去苦新秘境。带队长老自也能进去,究竟是谁去,便任由各门各派自己选,但这人选也不能太随意,落人口实。
梁惊刚踏入仙途不过一年,带队长老做不了,要去苦新秘境便只能够参与仙门大比。
梁惊是师叔一辈的了,按理是不该参与仙门大比的,但他到底也只是辈分大了些。要他去苦新秘境的是抚云尊者,出口请求的是青云台掌门——况且谟无要的也只是梁惊参与仙门大比的资格,仙门人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早在三日前,梁惊便已经拿到了去苦新秘境的资格,之后也不再与小辈们争魁首参比了。
抚云的师命还有一个。
而今日丹流前来,正是为了带他去第七峰。
梁惊亦步亦趋跟在丹流的身后。
二人如今已经走出了青云台的地界。
梁惊看着丹流的背影,心里发怵,但还是开口道:“大师兄,我们去哪里?”
“第七峰。”前面人语气平淡。
“……”他也知道要去第七峰,“我们已经走出青云台地方了,大师兄。”
丹流没有回答他。
仙门但凡有钱与丹门做交易的,没有一个赞过丹流脾气好的。梁惊想到自己和这个大师兄的初见——那一片叶子上的杀气都快扇他脸上了。
他不怎么敢惹丹流的不痛快。
梁惊悻悻闭了嘴,良久的沉默之后,丹流传出一声轻笑。
“胆子这么小。”丹流道。
莫名其妙遭了嘲讽的梁惊一脸疑惑。
他暗自腹诽:我惹他了?
面上,梁惊呵呵笑了两声,追捧道:“大师兄威名在外,见了紧张是人之常情。”
“是吗?”
前方的丹流微微回过头,露出了他的一只眼——目光凌厉,落在了梁惊的身上。
梁惊被这一眼吓了一跳,又是讪笑,刚想说些什么,却又听见了丹流问:“师傅为什么要庭舒来教你?”
“啊……啊……?”
梁惊原本以为丹流会揪着自己不放,哪成想就这般忽然的换了话头。
丹流以为梁惊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
梁惊抓了抓头发:“我就是为了龄月师姐拜师的。”他说得理直气壮。
“……”
丹流没说话了。
两个人继续往远离青云台的方向走,不过经历了刚刚寥寥几句话,梁惊倒是没那么怕丹流了。
一路上开口说了许多话——至于会不会,全凭丹流心情了。
归墟曾是妖巢,如今没有妖了,显得有些寂寥。
梁惊专心致志的跟在丹流身后。
两个人走到归墟的最中央。四面都是平原,再看不见其他的东西了。
走到这里,丹流停下来。
“……”梁惊摸不着头脑,“大师兄,停下来干嘛?”
此言一出,便见丹流右手掌心一动。
——一座青山便屹立在了梁惊的面前。
“到了。”丹流轻声道。
这座青山与青云台的其他几峰并不相同——它没有宽阔的进山路,入眼只有仅容一人通行的青石小道,道旁栽种着茂密的翠竹,曲径通幽,不过如此。
第七峰在众人的传言之中,是那般不可触及,入口却那般普通——若非进山路口旁有一个刻着“第七峰”的石头,还有丹流作保,梁惊很难相信这就是龄月仙子独居六十余年的第七峰。
他愣愣打量了这座山。
细细看,倒是能看出一些仙气。梁惊如是说。
丹流亦是盯着那进山路看了好久,他背对着梁惊,没让这个师弟发觉自己的出神。
远处传来一声鸟鸣。
丹流忽然回过神,沉默片刻,提醒道:“走吧,进山。”
“啊?哦、好!”梁惊慌慌张张跟上了丹流。
走在青石小道上,翠竹种的很密,叶子挤在一起,阳光透过叶子的缝隙,在地上成了光点。
梁惊新奇的打量起里边,发现了不少高阶灵草杂草一般长在角落。
踏入第七峰地界后,梁惊发觉周身的灵气变浓了不少。
甚至是没有过渡,灵气是激增的。
宝地出仙人,也只有这样的地方能给龄月仙子居住才不算勉强罢。
“真是好地方……”梁惊心里想。
丹流蓦然开口:“你喜欢这儿?”
梁惊不知道丹流是怎么知道自己心中所想的,他一愣,点了点头。
他后知后觉丹流在他前面,看不见自己的动作,刚想开口回声“对”,丹流却开口了。
“第七峰有结界,随意不会开,你以后能日日呆在这里。”
“……”梁惊总感觉这句话听着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见梁惊没回话,丹流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师兄你……”梁惊没直白得起来,“算了。”
丹流懒得与他纠缠,没追问。
第七峰的确是个适合隐居的地方。
梁惊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的山路,青石小道似乎没有尽头。
他如今只有筑基修为,且进了第七峰之后,明显感觉有什么压制住了他的灵力,走了许久,累得气喘吁吁。
前方的丹流却丝毫不觉得累一般。可他似乎顾及着梁惊,还是放慢了脚步,梁惊与他隔着五步的距离,始终未变过。
两人又这般走了许久。
“不……不行了……”梁惊终于受不了了。
闻言,前面的丹流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高几阶的地方,居高临下的看着梁惊。
此刻的梁惊,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丹流在他面前,跟个仙人似的。
“你与你龄月师姐学习,如今这点累就受不了了?”丹流语气淡淡。
梁惊喘了好久,这才缓过来。
他摆了摆手:“总不能把我累死吧……”
“……”丹流盯了他好一会儿,勉为其难一般允许他坐着歇会。
梁惊如临大赦,不管不顾坐在了台阶上。若是谟无看了,必定是已经习惯了,可如今看见他这般举止的是丹流,丹流好久没遇见这般没正形的人了。
坐在地上,梁惊还一直用手给自己扇着风。
他抬头看向丹流——丹流还站在那里,站得规规矩矩,一动不动。
这番对比让梁惊有些自愧不如了,于是他也挺起了背,尽量让自己坐的好看些。
不过丹流除了他刚坐下的时候,都没管他这些小动作了。
“之后跟着你师姐修习,勤奋些好。”丹流说。
梁惊扬起了一个笑:“那是自然。”
丹流一见他这副模样,便知道他没听进去。
“龄月脾气好,你若是不思进取自然没什么——”丹流幽幽出声,“可我若是知道你做了哪些混事,你那些师兄师姐,没一个能救得了你的。”
丹流微微眯起了眼。
梁惊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他讪讪一笑,反驳说:“我能做什么混事?”
丹流冲他也扬起了一个笑——皮笑肉不笑。
“我觉得师弟你有那个潜力。”
“……”
“总之,在第七峰,少说话,多做事——没事,少去烦你师姐。”
“我——”
“走了。”
不等梁惊又一次反驳,丹流转身就走。
见此,梁惊只能跟上。
“师兄,你话得说明白啊!”梁惊喊。
丹流没回。
梁惊无奈,仰天叹了口气。
“什么叫我又那个潜力?——我有什么潜力了我!?”
“……”
“人不可貌相!我爹娘、阿姐都属我老实本分又可靠,师兄你空口白牙污蔑人你这是!”
“……”
“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好好说话?你们这些能人都喜欢话说一半吗?”
“……”
……
梁惊吵吵嚷嚷说了许多,丹流一句没回。
忽然,丹流停下了脚步。
这次,梁惊不像前几次一样立刻注意到——他还在自顾自为自己辩白,不留神,撞到了丹流的后背。
他捂着自己的额头:“对——”
“住嘴!”丹流喝道。
他这一声是压了嗓音的。
梁惊闻言一愣。
大约是梁惊的错觉,天似乎变暗了一些。
四面八方,不知是何处,传来丝丝凉风。
竹叶被吹得沙沙作响。
四周陡然变得寂静,梁惊听见他和丹流交错传来的呼吸声。
此刻,尚是白昼,可眨眼间,天地忽然变幻。
青竹林中,月色如纱。
银尘铺地,鸟雀无声。
梁惊心中,莫名有些忐忑。
下一刻,就连月色也暗了下去,第七峰的空中,浮现出了金色的阵纹——一把木剑带着逼人的杀气从天而降,梁惊心中大惊,广泛的剑气避无可避。
死到临头,梁惊感觉有谁拽了一下他,他被甩开,这才堪堪躲过一死。
剑插入梁惊刚刚站立的地上,霎时,地动山摇。
还不等梁惊回过神,一道人影直冲自己而来。
那把剑不知何时到了这人的手上,迎面闪到梁惊面前,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提剑刺向梁惊。
他感受到了对方的威压——全是杀意。
他忍着适才被甩出而带来的疼痛,咬着牙,一手扯下腰间的银铃扔了出去。
剑尖与银铃碰上。
一道剑气从两物之间传出。
——这道剑气与那把要夺梁惊性命的剑僵持不过眨眼之间。
“轰——”
爆破之气,将在场众人全都震开。
尘土飞舞,梁惊的视线因为撞击变得模糊。
他隐约看见,白烟之中,出现了一个窈窕的身影——那个女子,从扬起的尘土那边,走到了自己面前。
月亮又亮了起来。
女子的轮廓被镀了一层银光,她的身影慢慢化作了无数光点消散。
女子恍若未觉。
不知是什么东西——锋利、冷硬的东西,强硬的挑起了梁惊的下巴。
那把剑顺着他的下巴,移到了他脖颈的最中央地方,剑尖抵在那里,已弄出了一点血迹。
稍向前推,梁惊便性命不保。
“你——”
女子清脆的声音中,夹杂着铃铛的脆响声。
“如何混进来的?”
梁惊张了张唇,还来不及说话,便晕了过去。
彻底昏迷之前,他听见了丹流不可思议的声音。
——“庭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