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庭落满霜》 第1章 师姐 忘月川没有白昼,永无止境的黑夜笼罩着这里。有时,老天会善心大发的升起一轮月亮,那是忘月川最温柔的时候。 此时,忘月川月华遍地。 梁惊躺在裸露的岩石地上,感受到了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传来的剧痛——这条生命正在消逝,如今已经淡得让梁惊连眼皮也抬不开。 耳边突兀的传来一声刀剑刺穿血肉的声音。 一声痛苦的响声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脚步声渐近——是谁? “这事可没有过先例——把灵力注入一个妖体内,我可没本事管他之后的死活。”男人好心提醒。 然后,梁惊听到一个女声:“死马当活马医,反正今日不管,他也是死路一条了。”这声音脆生生的,听得出是个果断的性子。 梁惊觉察到有谁将他扶了起来,然后盘腿坐好。旋即,他的每一条筋脉都被一股暖流占据。 良久。 梁惊睁开眼,面前是个容貌俊秀的男人。但他的目光越过了男人的肩头——在男人的背后,还有几个人。 一个男人,满头白发。他穿的是妖族的服饰,左手拿着一个酒壶,右手拿着一把蒲扇,正慢慢的摇;一个女人,明眸皓齿,身着一袭红衣,端坐天地之间;在这两人中间,是一个脸上尚未褪尽稚气,正低头擦拭着剑上血迹的小姑娘——红衣女修歪头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小姑娘登时眉开眼笑。 然后她一抬头,看见了早已睁开眼的梁惊。 姑娘一愣,片刻后,更甚的喜色浮现在她的脸上。 她丢下了手中的剑,冲梁惊跑了过来,两条搭在她肩上的小辫也随着她的动作而微微跳动。她弯腰凑到了梁惊面前:“你醒了!?周身可还有什么不适?” 梁惊僵硬的摇了摇头。 他的动作不灵巧,姑娘自是不信他的话了:“唉呀……你不要担心,我们不是坏人的——我是青云台第七峰的弟子,我叫庭舒。我大师兄的医术还是不错的……” 姑娘似乎怕他讳疾忌医,说了很多她师兄医术的好话,可梁惊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周围的场面变得模糊,只有面前那一个人的身影无比清晰。 庭舒、庭舒…… 千重谁没听过这个名字? 这是他初见这位隐居在第七峰七十年的龄月仙子。 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张不开口。 他只能表面沉默的听着庭舒滔滔不绝的劝解。 他察觉自己双唇张开了,发出了一个陌生的声音:“既如此,多谢仙长……” “不客气!” 稚嫩的脸上扬起了一个笑。 明媚如朝阳。 远处传来“轰——”的一声巨响,一座高山瞬间消失不见。 白烟升空,青云台的天色变得昏暗。 谟无摇着扇子的手一顿。 他原是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的,如今为这一声睁开了眼,看见远处的狼藉景象,竟是没有生气哦,反而露出了一副欣慰模样:“农昭这些年,长进不小啊……”他说话时,毫不掩饰的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谟无旋即看向了一旁正扎着不成样的马步的梁惊,欣慰之色荡然无存,提醒道:“好好练,别偷懒!” 原本有心再苦苦支撑一会儿的梁惊听了这话立即泄了气。 他干脆躺在了地上:“不行不行!再练要折寿了!” “再折也够你活——你啊……”谟无拿着扇子指他,看着是要诘责去,脸上却一如既往的温和。 终归是不出意料的没制止他的不求上进。 谟无又闭上了眼:“你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何日才能有长进?——瞧瞧你的师侄们,比你厉害的可不少,你也不羞得慌!” 梁惊“呵呵”笑了两声,没回话。 他是在谟无这一辈都有人做师祖的时候——一年前才拜入抚云门下的。梁惊今年正十七,就算在他那群所谓师侄们之中,都只能当师弟的年纪。譬如农昭,他不算得是他们那一辈之中年纪最大的,今年却又六十九了。 在人间,梁惊得叫农昭爷爷;在仙门,农昭却叫梁惊师叔。 因此梁惊还真的不羞——他比师侄们少活六七十年呢。 谟无察觉到了他的想法,仰天叹息:“师门不幸……第七峰的威名,看来是要毁在你身上了!” “哪里哪里,”梁惊坐起来,揉了揉鼻子,“这不还有二师兄你和龄月师姐他们在嘛!” 第七峰弟子不丰,算上梁惊,抚云统共收了五个弟子。尽管如此,第七峰在仙门之中的地位仍是极高的。 抚云修为颇深,千重已多年未有飞升之人,她如今已是半步成仙的的修为,当是百年内最有可能飞升的一位修士。大弟子丹流如今是丹术大宗——丹门的门主,世人尊为丹仙,但剑道一术传闻也是出神入化;二弟子谟无做了青云台掌门,是个独身挡过千军的角色;三弟子向红在阵法一道上颇有建树,仙妖大战,凭一杀一守两套阵法,困死了七百多妖族士兵。其中最出色的,当属抚云的四弟子、梁惊的小师姐——龄月仙子、庭舒。 千重如今有两位神女、两位尊者。 神女乃天赐,分居一南一北。 而两位尊者,便是凭着自己修炼而得来的名号——一位是抚云,一位便是庭舒。 相传,庭舒乃是出身上古大族之后,祖上镇守天地结界,却不知为何,如今只留下了这么一个孤女存世。 庭舒是八岁时被抚云亲自抱回第七峰的。 大战时,庭舒尚只有十六岁,却以筑基之身,一人、一剑杀死了魔君明祉,结束了于仙门而言尚局势不明朗的大战。 此□□舒隐居,连带着第七峰也不见了踪影。 千重的化神期修士,往往都有了三百岁,抚云被称作百年难遇,也仅是在一百五十三岁时才晋升为化神。常人百岁前能够结丹已是天资不俗,而庭舒却是在六十五岁时,便在第七峰迎来了她的雷劫,成了一个化神期大能。 为表师徒间的忌讳,千重人并未将抚云与庭舒一齐称作尊者,而是唤庭舒为仙子。 但大多人都认为,庭舒是不输,甚至远超抚云的。 梁惊拜入第七峰,正是为她而来。 ——那个提剑站在他面前的身影,他忘不掉。 农昭作为故下山神女的关门弟子,早些年便被传得厉害,今日与丹流比试,虽只挡下两剑,但这并不妨碍众人惊叹。 一是惊叹农昭出众的实力,二是惊叹见到了传说中的不死剑出了鞘。 丹流在千重之中恶名远扬,如今这“恶名”替他挡住了许多人的热切——当农昭被众人围得水泄不通时,丹流那张恨不得毁天灭地的脸早已把想上前巴结的人赶得七八米远。 丹流去到了外门。 青云台今年主办仙门大比。 乌子虚与单月正在此处接客。 丹流此人,气质着实出众。他一走到山门口,乌子虚便注意到了他。乌子虚朝他挥了挥手:“师兄!”这声引得众人都朝丹流那处看了过去——又被丹流刀子似的目光吓得移开了眼。 乌子虚早习惯了丹流这副样子。 “你跑来这儿做什么?”丹流朝着乌子虚两人走了过去。 他一走近,原本还坐着的紫衣少女立即起身,恭敬行了个礼:“丹师叔。”丹流此番是以青云台第六十二代大弟子的身份来的。 丹流冲单月微微颔首,然后又看向乌子虚,是在等他开口。 乌子虚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阿红说她有事脱不开身,拜托我来照看单师侄。” 乌子虚与向红之间的事,在仙门之中不算秘密。丹流也只是随口一问,没存更深的心思。 如今山门口聚集着许多外客。这些人难得见到丹流这样的人物,便也没催促,只等着迎客的二人与这位传闻中的丹仙谈完。 人一多,难免有私语声。丹流目光不着痕迹的扫了过去,定在了山门口那棵冒了点颜色的海棠树上——迅速又移开了目光。 “日后丹门送来的事务,你替我处理了。”丹流说。 丹门是丹门大宗,少不了买卖,是以送到门主手上的事务比旁的宗门要更多些,但也并不紧急,至少靠乌子虚是能够解决的。 听丹流这般说,乌子虚先是点头,而后才问:“师兄,你这是要?” “去第七峰。” 第七峰隐于世,这些年没人找到过,丹门事务自然是没办法送进去的。 乌子虚了然,思绪莫名回到了七十年前。 他想起了庭舒。 他想问丹流是否能够替他带些话给庭舒,可当思绪收束,他这才发现,丹流早不见了踪影。 丹流与谟无师出同门,这些年丹门与第七峰的往来都是基于此产生的。但千重的仙门人也都知道,六十多年前的某一天,谟无曾于丹流体检对立——他们自那之后便没见过面,显是生出了什么嫌恶。 青云台内门大多地方是不许御剑飞行的,丹流没仗着辈分,为老不尊的破这条戒,是走去的第四峰。 第四峰的峰主,如今是向红。 乌子虚说她有事,丹流倒想不到除了这个新入门的小师弟之外,向红还能有什么事。 越靠近第四峰,丹流越能感知到两股熟悉的气息——妖族,与无瑕灵体。两股矛盾的气息纠缠不清,越发浓烈。 丹流忽然停住了向前进的步子。 此刻,天色正好。 微风徐徐打在丹流的脸上,一片绿叶被轻飘飘的吹了下来。 丹流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微动——那叶子悬在了半空,忽然极快的向前飞去,隐约传出了破空之声。 仅有半寸。 ——那叶子横在了梁惊眼前。 梁惊看见了那绿色边缘的锋利。 摘叶为剑。 杀气冲天。 第2章 遇袭 替梁惊挡下这一“剑”的,是向红。 飞叶摘花不是不死剑,并不能显现出丹流十成的威力,但这一击终归是来自丹流,哪怕只有十之一二的威力,也是尤其可怖。 绿叶在向红指尖化作灰飞。 “师兄。”向红唤道。 丹流冲她点头,“嗯”了一声,算是做了回应。他的目光绕过向红,看向了向红身后的梁惊。 好浓重的妖气。 丹流的眉头微皱,面色不虞。向红觉察出了丹流的神情,向旁边走了几步,彻底将梁惊掩藏在自己身后——丹流的目光只得落回向红的脸上。 向红温声解释道:“师兄,这是梁惊师弟。” 丹流沉默半晌,又“嗯”了一声,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梁惊站在向红身后,不明所以,他轻轻拉了拉向红的衣袖。向红转过头,安抚似的冲他摇了摇头,继而跟上了丹流,梁惊也只得按离二人几步开外的距离跟着。 “师兄打算何时动身?”向红走到丹流的身边,问道。 丹流不假思索:“立刻。” 他往远处看了一眼。 那是归墟的方向。 福至心灵,向红明白了什么。她跟随丹流的视线看去,看到是归墟,怔愣片刻。 千言万语,化作了一声叹息。 一年前,一直游离在外、音信全无的抚云忽然传信回青云台,说是收了一个新弟子。信中内容,一如抚云曾经——甩手掌柜,像是盼着自家徒弟自学成才的,只说将徒弟送到青云台来,她那个做师父的仍是在外不归。 但相较以往,此信中还是有些对梁惊的打算的。 抚云的师命仅仅两个:一是梁惊须入第七峰,由庭舒亲自教导;二是苦新秘境梁惊得去。 苦新秘境位于苦新海上,由千重两位神女共同管制。 苦新秘境之中是数不尽的宝物、传承、机遇。千重不会再有任何一个秘境能与苦新秘境相较——那是天道留给人族修士的。 苦新秘境开启的时间并无规律,上一次苦新秘境开启是七十年前,正是仙门与妖族大战的时候。 一个秘境并非人人都能进去,仙门大比便是为了在仙门新一辈中选人去苦新秘境。带队长老自也能进去,究竟是谁去,便任由各门各派自己选,但这人选也不能太随意,落人口实。 梁惊刚踏入仙途不过一年,带队长老做不了,要去苦新秘境便只能够参与仙门大比。 梁惊是师叔一辈的了,按理是不该参与仙门大比的,但他到底也只是辈分大了些。要他去苦新秘境的是抚云尊者,出口请求的是青云台掌门——况且谟无要的也只是梁惊参与仙门大比的资格,仙门人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早在三日前,梁惊便已经拿到了去苦新秘境的资格,之后也不再与小辈们争魁首参比了。 抚云的师命还有一个。 而今日丹流前来,正是为了带他去第七峰。 梁惊亦步亦趋跟在丹流的身后。 二人如今已经走出了青云台的地界。 梁惊看着丹流的背影,心里发怵,但还是开口道:“大师兄,我们去哪里?” “第七峰。”前面人语气平淡。 “……”他也知道要去第七峰,“我们已经走出青云台地方了,大师兄。” 丹流没有回答他。 仙门但凡有钱与丹门做交易的,没有一个赞过丹流脾气好的。梁惊想到自己和这个大师兄的初见——那一片叶子上的杀气都快扇他脸上了。 他不怎么敢惹丹流的不痛快。 梁惊悻悻闭了嘴,良久的沉默之后,丹流传出一声轻笑。 “胆子这么小。”丹流道。 莫名其妙遭了嘲讽的梁惊一脸疑惑。 他暗自腹诽:我惹他了? 面上,梁惊呵呵笑了两声,追捧道:“大师兄威名在外,见了紧张是人之常情。” “是吗?” 前方的丹流微微回过头,露出了他的一只眼——目光凌厉,落在了梁惊的身上。 梁惊被这一眼吓了一跳,又是讪笑,刚想说些什么,却又听见了丹流问:“师傅为什么要庭舒来教你?” “啊……啊……?” 梁惊原本以为丹流会揪着自己不放,哪成想就这般忽然的换了话头。 丹流以为梁惊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 梁惊抓了抓头发:“我就是为了龄月师姐拜师的。”他说得理直气壮。 “……” 丹流没说话了。 两个人继续往远离青云台的方向走,不过经历了刚刚寥寥几句话,梁惊倒是没那么怕丹流了。 一路上开口说了许多话——至于会不会,全凭丹流心情了。 归墟曾是妖巢,如今没有妖了,显得有些寂寥。 梁惊专心致志的跟在丹流身后。 两个人走到归墟的最中央。四面都是平原,再看不见其他的东西了。 走到这里,丹流停下来。 “……”梁惊摸不着头脑,“大师兄,停下来干嘛?” 此言一出,便见丹流右手掌心一动。 ——一座青山便屹立在了梁惊的面前。 “到了。”丹流轻声道。 这座青山与青云台的其他几峰并不相同——它没有宽阔的进山路,入眼只有仅容一人通行的青石小道,道旁栽种着茂密的翠竹,曲径通幽,不过如此。 第七峰在众人的传言之中,是那般不可触及,入口却那般普通——若非进山路口旁有一个刻着“第七峰”的石头,还有丹流作保,梁惊很难相信这就是龄月仙子独居六十余年的第七峰。 他愣愣打量了这座山。 细细看,倒是能看出一些仙气。梁惊如是说。 丹流亦是盯着那进山路看了好久,他背对着梁惊,没让这个师弟发觉自己的出神。 远处传来一声鸟鸣。 丹流忽然回过神,沉默片刻,提醒道:“走吧,进山。” “啊?哦、好!”梁惊慌慌张张跟上了丹流。 走在青石小道上,翠竹种的很密,叶子挤在一起,阳光透过叶子的缝隙,在地上成了光点。 梁惊新奇的打量起里边,发现了不少高阶灵草杂草一般长在角落。 踏入第七峰地界后,梁惊发觉周身的灵气变浓了不少。 甚至是没有过渡,灵气是激增的。 宝地出仙人,也只有这样的地方能给龄月仙子居住才不算勉强罢。 “真是好地方……”梁惊心里想。 丹流蓦然开口:“你喜欢这儿?” 梁惊不知道丹流是怎么知道自己心中所想的,他一愣,点了点头。 他后知后觉丹流在他前面,看不见自己的动作,刚想开口回声“对”,丹流却开口了。 “第七峰有结界,随意不会开,你以后能日日呆在这里。” “……”梁惊总感觉这句话听着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见梁惊没回话,丹流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师兄你……”梁惊没直白得起来,“算了。” 丹流懒得与他纠缠,没追问。 第七峰的确是个适合隐居的地方。 梁惊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的山路,青石小道似乎没有尽头。 他如今只有筑基修为,且进了第七峰之后,明显感觉有什么压制住了他的灵力,走了许久,累得气喘吁吁。 前方的丹流却丝毫不觉得累一般。可他似乎顾及着梁惊,还是放慢了脚步,梁惊与他隔着五步的距离,始终未变过。 两人又这般走了许久。 “不……不行了……”梁惊终于受不了了。 闻言,前面的丹流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高几阶的地方,居高临下的看着梁惊。 此刻的梁惊,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丹流在他面前,跟个仙人似的。 “你与你龄月师姐学习,如今这点累就受不了了?”丹流语气淡淡。 梁惊喘了好久,这才缓过来。 他摆了摆手:“总不能把我累死吧……” “……”丹流盯了他好一会儿,勉为其难一般允许他坐着歇会。 梁惊如临大赦,不管不顾坐在了台阶上。若是谟无看了,必定是已经习惯了,可如今看见他这般举止的是丹流,丹流好久没遇见这般没正形的人了。 坐在地上,梁惊还一直用手给自己扇着风。 他抬头看向丹流——丹流还站在那里,站得规规矩矩,一动不动。 这番对比让梁惊有些自愧不如了,于是他也挺起了背,尽量让自己坐的好看些。 不过丹流除了他刚坐下的时候,都没管他这些小动作了。 “之后跟着你师姐修习,勤奋些好。”丹流说。 梁惊扬起了一个笑:“那是自然。” 丹流一见他这副模样,便知道他没听进去。 “龄月脾气好,你若是不思进取自然没什么——”丹流幽幽出声,“可我若是知道你做了哪些混事,你那些师兄师姐,没一个能救得了你的。” 丹流微微眯起了眼。 梁惊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他讪讪一笑,反驳说:“我能做什么混事?” 丹流冲他也扬起了一个笑——皮笑肉不笑。 “我觉得师弟你有那个潜力。” “……” “总之,在第七峰,少说话,多做事——没事,少去烦你师姐。” “我——” “走了。” 不等梁惊又一次反驳,丹流转身就走。 见此,梁惊只能跟上。 “师兄,你话得说明白啊!”梁惊喊。 丹流没回。 梁惊无奈,仰天叹了口气。 “什么叫我又那个潜力?——我有什么潜力了我!?” “……” “人不可貌相!我爹娘、阿姐都属我老实本分又可靠,师兄你空口白牙污蔑人你这是!” “……” “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好好说话?你们这些能人都喜欢话说一半吗?” “……” …… 梁惊吵吵嚷嚷说了许多,丹流一句没回。 忽然,丹流停下了脚步。 这次,梁惊不像前几次一样立刻注意到——他还在自顾自为自己辩白,不留神,撞到了丹流的后背。 他捂着自己的额头:“对——” “住嘴!”丹流喝道。 他这一声是压了嗓音的。 梁惊闻言一愣。 大约是梁惊的错觉,天似乎变暗了一些。 四面八方,不知是何处,传来丝丝凉风。 竹叶被吹得沙沙作响。 四周陡然变得寂静,梁惊听见他和丹流交错传来的呼吸声。 此刻,尚是白昼,可眨眼间,天地忽然变幻。 青竹林中,月色如纱。 银尘铺地,鸟雀无声。 梁惊心中,莫名有些忐忑。 下一刻,就连月色也暗了下去,第七峰的空中,浮现出了金色的阵纹——一把木剑带着逼人的杀气从天而降,梁惊心中大惊,广泛的剑气避无可避。 死到临头,梁惊感觉有谁拽了一下他,他被甩开,这才堪堪躲过一死。 剑插入梁惊刚刚站立的地上,霎时,地动山摇。 还不等梁惊回过神,一道人影直冲自己而来。 那把剑不知何时到了这人的手上,迎面闪到梁惊面前,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提剑刺向梁惊。 他感受到了对方的威压——全是杀意。 他忍着适才被甩出而带来的疼痛,咬着牙,一手扯下腰间的银铃扔了出去。 剑尖与银铃碰上。 一道剑气从两物之间传出。 ——这道剑气与那把要夺梁惊性命的剑僵持不过眨眼之间。 “轰——” 爆破之气,将在场众人全都震开。 尘土飞舞,梁惊的视线因为撞击变得模糊。 他隐约看见,白烟之中,出现了一个窈窕的身影——那个女子,从扬起的尘土那边,走到了自己面前。 月亮又亮了起来。 女子的轮廓被镀了一层银光,她的身影慢慢化作了无数光点消散。 女子恍若未觉。 不知是什么东西——锋利、冷硬的东西,强硬的挑起了梁惊的下巴。 那把剑顺着他的下巴,移到了他脖颈的最中央地方,剑尖抵在那里,已弄出了一点血迹。 稍向前推,梁惊便性命不保。 “你——” 女子清脆的声音中,夹杂着铃铛的脆响声。 “如何混进来的?” 梁惊张了张唇,还来不及说话,便晕了过去。 彻底昏迷之前,他听见了丹流不可思议的声音。 ——“庭舒?” 第3章 初见 梁惊悠悠转醒。 他正在榻上,入目是房顶上的梁。 一只青鸟停留在他的手上。梁惊尝试着动了动手——打斗后的疼痛叫他使不上力。 那只青鸟在他手背上跳了跳,颇为惬意。 “咳咳——” 寂静的屋内,忽然传出咳嗽的声音。这声音很轻。 停留在梁惊手背的青鸟被惊到,展翅在屋中盘旋了几圈,然后找到了床榻对面的一扇窗,飞了出去。 梁惊顺着那只青鸟飞过的行迹看了过去—— 那是一扇满月状的窗,窗外是浓郁的春色,挡去了灿烂的阳光。 这片春色之前,坐着一个女子。 女子面前是一方矮矮的茶案,案上,茶碗冒出了缕缕白烟。 女子的坐得端庄,她侧坐于窗前,梁惊只见得她薄薄的背,与出尘的姿态。 她逆着光,不见眉眼,连轮廓都有些许模糊。 梁惊愣了片刻,他定定看着面前的人,半晌,那道轮廓有了变化——女子微微侧过脸。 梁惊感受到了她的视线,呼吸一窒。 “醒了?”女子淡淡出声。 梁惊张了张唇:“敢问,此处是?” “青云台,第七峰。” “……” “我是庭舒。” 忽然起了一阵微风,从窗冲进了屋中。 庭舒的头发和衣裳被吹得飘动起来。 但片刻之后,这明明有愈来愈大姿态的风却忽然停了下来。 梁惊听见庭舒叹了一口气。 大抵是他良久的沉默,庭舒站了起来,弯腰,又倒了一壶茶。她端起茶碗,从窗前走到了梁惊面前。 模糊的身影愈发清晰。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衣裳,但,这件衣裳并不素净——层层叠叠的纱显得她如天上神仙,衣裳边是金银两色丝线绣出的花纹,在光亮下闪着光。 庭舒的头发如墨,却是用了一根乌木长簪松松的低挽起。 这根乌木长簪的尾端,缀着一枚银铃。 可走起路来,这枚银铃却并未发出什么响声。 梁惊忽然想起,自己晕倒前听到的声音。 思索间,庭舒已然站在了他的面前。 阴影搭在了梁惊的脸上,他回过神来,抬头看见庭舒那张没有神情的脸。 庭舒将手中的茶盏递到他的面前。 “我听你嗓子有些哑。”庭舒道,“可还有什么不适?” 梁惊受宠若惊,双手接过了那茶碗,捧着只抿了一口。 他摇了摇头,问:“我昏迷了多久?” “两日。” 梁惊低下头,轻声问:“是师姐救了我?” “……”庭舒没有立刻回他。 梁惊又抬起头,看着庭舒。 她似乎正在出神,梁惊只得又轻声唤了一句她。 庭舒回过神来,目光复杂的看着梁惊:“……师弟?” 对上她的目光,梁惊不明所以,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应了一声。 “那个人,抓到了吗?” “没有。”庭舒回答得很干脆。 听见这个回答,梁惊心里有些许疑惑——以庭舒的修为,在千重之中,能从她手中逃过的人少之又少,竟然没有抓到吗? 梁惊陷入了这个疑惑之中。 庭舒看着面前正在沉思的少年,出声说:“不过……” 她可以停顿了片刻,引得梁惊的注意力全数回到了她的身上。 “那日你受伤的地方,我感知到了妖族的气息,”庭舒温柔的扬起了一个笑,“你可有发觉?” 梁惊心虚的揉了揉鼻子。 “我——” “罢了,师弟受的伤不轻,还是先好好修养吧。”庭舒打断了他。 此刻的庭舒,笑容已经消失,可她的脸上却是更加的柔和——那是一种悲天悯人的神色,居高临下的看着梁惊。 可,这种神色也如同那笑容一般,只存在了一刹那。 庭舒移开了在梁惊身上的目光。 她向后退了两步:“重伤还未痊愈,我先告辞了。”言罢,庭舒转身离开了。 梵良院。 庭舒,丹流,对坐。 竹舍建在湖面之上,庭舒大半的身子越过栏杆之外,伸手调弄着水中的鱼。 她的手时而轻点水面,时而划过,水中的鱼在水波与她的之间来回的游动。 丹流看了她一眼,挑了一个白里透红的莲花盏,信手沏起了茶。 阳光从湖四周的竹叶缝隙间投到水面,光点在湖面上晃动,安静、祥和。 丝毫看不出,在这不远的地方,昨夜差点成了一个人的埋骨之地。 “你是强行破关而出的。”丹流断言。 庭舒的动作一顿。 她收回了手,端正的坐好,道:“我此次闭关实在比预想的要久太多,二师兄借护山大阵告知我梁惊之事时,是四个月前。”庭舒的眉头很轻的拧在了一处,她犹豫了一下,“那是我正疲于压制灵力,神识有损,并没听清。” “你要突破了?” 庭舒摇头:“我能应对。” “你能应对?”丹流显然不信她的话。 “神识有损,还为了这么个不知姓名的人的性命强行出关——龄月仙子,你可真是大义。”丹流道。 “瑶光铃会护住他的性命的。” 瑶光铃——这是抚云的弟子都有的东西,里面有抚云的几道剑气。 昨日,梁惊正是用瑶光铃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梁惊的几位师兄师姐,以如今的境界,早已经无需用着几道剑气保命了,更多的是作为师门的象征。 修士神识受损不是什么好事,极易影响道心。 哪怕是拥有不易生出心魔的无瑕灵体,神识受损也依旧可怖。 丹流将刚刚沏好的茶推到了庭舒面前:“明日,我弄些兰忧草给你。” 庭舒不回话,又转过头去。 庭舒八岁就拜入第七峰了,丹流看着她长大,她的脾气,丹流自是再了解不过。 见她这副样子,丹流轻笑出了声:“我听闻,仙门大比,谟无曾请你出山?” 庭舒还是没回话,但她点了点头。 “鸥鹭忘机,竖卧烟霞的日子过了几十年,你也该出去看看了。”虽说明白庭舒不爱,也不愿出去,但看着一个姑娘在山中隐世了这么多年,丹流打心底里还是希望她能够想开一些。 但这毕竟算得上是庭舒的逆鳞,丹流也只这么状似不经意的说了这么一句。 他手中幻化出了一封信笺。 丹流将这封信递到了庭舒面前:“师傅的信,你看看吧。” 庭舒接过了这封信,轻手轻脚的打开。 信纸刚刚在手中展平的一瞬间,四周忽然起了大风。 庭舒手上没有拿稳,这风卷着信纸往湖面飞去。 庭舒皱起眉,风又停止了,一团水蓝色的光托住了快要遇水的信纸——这信又回到了庭舒手中。 庭舒将两页信纸细细看完。 这封信,是抚云告知收下梁惊为弟子的那一封信。 “师傅……”庭舒欲言又止。 丹流见她这副模样,摊开手:“我也觉得师傅老糊涂了。” 他们这一辈,好多人的徒弟都出关好几年了,抚云竟然还有收弟子的心思。 闻言,庭舒幽幽的看向丹流:“师兄,尊师。” “好好好,尊师重道。我们龄月乖极了!” “……” “怎么不说话了?” “……”庭舒定定看了一会丹流,最终长叹了一口气,一面将那信封装好,一面说,“我会教好师弟的。” 丹流想到了一些少年时候的事:“好不容易得偿所愿——这真真正正的师弟都来了,你做什么愁眉苦脸的?” 庭舒是第七峰最小的一个,在同辈人之中也不算太大。 少年时候的庭舒,一直希望有一个真真正正的,拜师在第七峰的师弟。 “那是少年之愿了,”庭舒笑了笑,“我又哪里又愁眉苦脸?” “那也是不如以前半分可爱了!以往我游历回来,还总能听见有人在我耳边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如今你是一字千金,更遑论让你说些好听的话了。” 丹流的神色,颇有些对少年时候的追忆。 他学着庭舒的样子叹了口气,道:“你可知你把梁惊那小子说得有多么心神不宁?” 青云台地界有护山大阵,大阵的阵眼在第七峰。庭舒在第七峰,也有守着大阵的意味。 庭舒与丹流,皆有能够洞悉青云台各处的权力——庭舒的权力,来自于她掌握整个青云台地界的结界,青云台的一草一木,若她愿意,便可不行一步而全知。而丹流的权力,来自于庭舒的赠与。 庭舒对窥视他人一事毫无兴趣,丹流却是乐在其中。 庭舒刚刚送到嘴边的茶又被她放了下去:“师兄是来关心同门的?” “来关心你的!”丹流像是被气得发笑。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重重的放在桌上:“我原听说你为了那只鸟搞得自己一身伤,还得闭关修养,送些但要来给你养养。不成想你自己也不当回事!伤没养好就强行出关!” 丹流佯装震怒,庭舒却丝毫不害怕。 她将那瓷瓶放在鼻下闻了闻。 “金愈丹?——师兄的丹术又精进了。” 丹流的丹术如今在千重,无人能出其右。想这一瓶丹药放在外边,应当是价值不菲,千金难换。 如今这千金全在庭舒手中了。 庭舒刚一张嘴,想说声谢,便被丹流伸手止住了:“我的丹药有价无市,龄月仙子莫非是想用一句‘多谢’就全拿去了?”丹流一只手撑着下巴,逗小孩似的,“这么多年不见……” 闻言,庭舒便把瓷瓶放回了丹流面前。 丹流面色一沉,没好气道:“你啊——” “我将至百岁了,师兄。” 修士长命,庭舒如今九十有六,皮相尚不过双十年华。 天上的云在二人一番言谈间,不知何时换了一副模样。 庭舒发上,不只是从哪里沾染上了白。 几叶花瓣装作白发。 “但,真心之言,”庭舒不自觉歪头,继而说道,“我很想你,师兄。” 听到自己想听的话,丹流素来不可一世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来。 “你这真心真是价值不菲。” 丹流还是挑刺,不过语气听起来,松快了许多。 第4章 天才 自打丹流接任丹门门主之后,他桀骜的名声便在仙门之中传遍了。 庭舒隐居这些年,虽说大多时候都在闭关,可仍是知晓自己这个大师兄这些年是如何折腾那些仙门人的——尤其是谟无。 阔别多年,如今相见,庭舒却觉得丹流脾气比以前好了许多。 当真是眼见为实。 “谟无在外边大张旗鼓的抓人,秘境估计要延后些日子。你呢,先把自己的伤给养好了,权当作是给你那唯一的师弟带个好头。”丹流道。 庭舒看着他,提醒道:“师傅说——” “欸!我什么时候听过师傅的话?” “……” 丹流冲着庭舒眨了眨眼:“不过你要是不听师兄的话,那你就完了。” 丹流这不带任何威胁的“威胁”让庭舒不由得皱了皱眉。 梁惊,才听见庭舒开口:“丹门你不管了?” “有乌子虚在——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总不能看我小师妹一个人在山里养伤,还得管教别人吧。” “山中还有乐麻。” 丹流毫不掩饰的“啧”了一声。 庭舒端起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口,一边观察出了丹流明显不开心了的神色。 这些年庭舒在第七峰其实也并非一个人,身边还有一个乐麻。 乐麻是一个麻雀妖,是大战之后的第二年,庭舒救下的。 那时乐麻刚刚化形,庭舒在山中闲来无事,照顾着他。后来庭舒隐居,乐麻留了下来,一人一妖相伴了六十多年。 等到庭舒把茶盏放了下来,丹流神色恢复如常。 只是语气还是不怎么好:“我以为那只鸟早死了。” 他这话说的不客气,庭舒微微皱眉,道:“那日的动静太大,乐麻得下去做做样子。” “让妖捉妖……”丹流勾了勾唇,“多有意思。” 大战之后,妖族全部退居忘月川以南,乐麻算是明面上唯一一个还在千重的妖族。 乐麻背靠庭舒,再加上这些年跟着庭舒也没怎么出过第七峰,仙门人对他也没什么意见,相反,乐麻的名望因为庭舒,水涨船高。 那日梁惊遇袭不久,乐麻还未来得及与丹流见面,就被庭舒派下去找了谟无。 他出头捉妖,日后名声估计又要高些了。 “总之是捉不到的,只是对不住二师兄,白忙一场。”庭舒叹了口气,轻声道。 能从庭舒和丹流两位当代大能手中跑出的妖,又能被谁抓住呢? 两人坐在梵良院聊了许久。 哪怕庭舒百般不愿丹流留在第七峰,却还是抵不住丹流大师兄的命令。 最终,两人约定等庭舒的伤好些了,梁惊再离开。 第七峰几个人的院子,平日里都有乐麻打理,倒也不难为丹流还得自己收拾他的屋子。 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出了梵良院,天已经黑了下来。 梵良院在湖中央,湖水下,埋着数不清的萤石。光从湖水透出来,弄得此处格外明亮美丽。 湖对面,站着一个穿着藏青色衣衫的人。 如今出现在第七峰的,庭舒与丹流不必想,也知道是梁惊。 梁惊在梵良院外站了很久,终于看见里边人出来。 他想跑到二人面前,却被那一汪不知深浅的湖水止住了脚步,只得站在原地,看着两人踏水而来。 庭舒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反反复复好些年,她的脸总是病态的白。 弱柳扶风形渐消,病容掩映月华娇。 大抵如此。 待二人走到梁惊面前,梁惊规规矩矩地冲二人行了一礼。 这大约是梁惊活了十几年来,最乖巧的时候了。 庭舒被这一礼吓了一跳,面上却不做半点显露,柔声叫梁惊不必拘礼。 丹流却没有庭舒那般温柔了,他看着梁惊:“你不好好趴着,到这里来干嘛?” 名声在外,丹流无论是不做任何神情,还是微微皱眉,都能叫人琢磨出其他的意味。 作为从小听第七峰这几个人故事长大的梁惊,不由得又是心里一紧,生怕丹流下一句就是骂人的话。 梁惊摆了摆手,慌忙解释:“我的伤不痛了。” 这一刻,丹流眉是真真正正的皱了起来——梁惊这家伙,和庭舒一个样。 听见熟悉的话术,庭舒不由得看向了丹流,观察着他的神色。 见他皱眉,轻轻咳了一声。 闻声,丹流面色立刻舒缓,轻轻拍了拍庭舒的背。 庭舒冲他摇头,看向梁惊,问:“师弟,是来找谁?” 话头忽然一转,梁惊受宠若惊,回道:“找师姐的。”他又是对了庭舒行了一礼,“今后还要劳烦师姐教导。” 丹流嗤笑出声:“谟无教你的?” “……是。” 人总是不能过的太安逸,一安逸下来,就喜欢给自己找罪受。 早些年仙门修士还只是修习,大战之后,又兴起了凡人间那些礼教。 其实早在梁惊冲二人第一次行礼时,庭舒便看出了这是谁教的了。 想起自己那位二师兄,庭舒心中多是无奈。 她扶起了梁惊:“第七峰中,随性就好,不必如此多礼。” “可,谟无师兄说——”梁惊下意识反驳,说道一半,闭嘴了,“我明白了。” 庭舒温柔的冲他点了点头,随后又退回了丹流的身边。 “要巴结你师姐呢,还是过几日再来,这些天我来教你。”丹流道。 “嗯,好——啊!?”梁惊反应过来。 见到他震惊的表情,丹流双手环胸:“不满意?” 梁惊哪里敢说“不”字? 丹流是铁了心要吓死梁惊了。见此,庭舒出言提醒道:“师兄,好生说话。” “我没好生说话吗?”丹流扭头,盯着庭舒。 “……”仔细琢磨一下,丹流这话,也没什么不对。 庭舒也算是被这样说到大的——至少十八岁之前。 对上丹流的眼神,庭舒无可奈何,但还是为着自己这个唯一的师弟,说:“语气平些。” 丹流说话时,语调一升一降的。 按照谟无曾经的话说,这是咋咋呼呼。 丹流“哼”了一声,索性不说话了。 三人沉默了片刻。 庭舒看向还站在原地摸不着头脑的梁惊,解释道:“我刚出关,伤势未愈,只得让大师兄教导你几天。” 梁惊很是体贴的表示了体谅,与刚才听到丹流说出这件事后的反应完全不同。 庭舒笑了起来,看向丹流,仿佛在说“我就说温柔一点吧”。 丹流被庭舒这幅神情,也是弄得柔了目光。 在梁惊表达谅解之后,他回过了神,小心翼翼问:“师姐,你这伤是……” 他大约以为庭舒这伤是为了他受的。 虽然也的确如此。 “沉疴痼疾罢了。”庭舒安慰。 丹流就不似她那般贴心了,没好气道:“哪里来的沉疴痼疾?不遵医嘱——”他目光扫过梁惊,“为着你,强行冲关而出的。不知又要养多久。” 庭舒的身体,还没有丹流说的那么严重。 只是小伤多了些。 内里的、外里的。 梁惊面露愧色,庭舒又嗔怒的看了丹流一眼。 丹流今日被她看了好几眼,如今装作没看见去了。 庭舒叹了口气,又走到了梁惊身前。 她身量纤细修长,站在梁惊身前,并没矮上多少。 她也心知再说,这个话题便绕不过去了,话锋一转,问:“师弟,可以把手伸出来吗?” 此言一出,梁惊愧疚的神色褪去了一些,添上了些许的不解。 可他还是依言,把手伸到了庭舒的面前。 庭舒带笑的眼睛从梁惊脸上移到了他的手上。 梁惊的手十分干净,想来生而富贵,自小到大连跤都未曾摔过。 梁惊手心朝上,庭舒也伸手。 她的手掌全落在了梁惊的手上,却在触碰那一瞬间,像是被烫到一般缩了回去。 “失礼了。”她忽然说。 随后,她的手又落了下来。 不过,这次,庭舒只是用一根手指,点在梁惊手心的中央。 梁惊不明白庭舒要做什么,但还未来得及等他多想,从他的手心处,一股寒气冲进了他的脉搏、骨髓。 庭舒与梁惊相触碰的地方,散发出了淡淡的光芒。 须臾消失不见。 庭舒收回了手,脸上还是那般淡淡的笑容,道:“无瑕灵体,十六通天脉……师弟天资过人。” 听到庭舒夸赞,梁惊终于有些害羞,他挠了挠自己的头发,道:“不及师姐厉害。” 庭舒的笑容僵了片刻,随后,是更加温和的笑容。 “多谢师弟夸赞了。”她回头看向了丹流,“今日还有未尽之事,师弟就劳烦师兄看顾了。” 等到丹流点头,庭舒这才回头,鼓励般看向了梁惊。 然后离开了。 青云台。 自第七峰那边的动静传出来时,青云台便已经有了反应。 直到当夜乐麻出山找到了谟无,青云台这才起了整个地界的结界。 乐麻传来的消息,是伤人之人,乃是妖族。 动手的地方是第七峰入山口,丹流的修为在那处被封,而庭舒强行破关而出,本就有旧疾,因而那妖在第七峰逃了出来。 如今青云台人人自危,生怕那妖再出来伤人。 毕竟哪怕是重伤后的龄月仙子,也不是普通小妖能打过的。 掌门峰中,谟无刚刚听完了各峰弟子的巡查结果,待人走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引得殿中剩余两人——向红与乐麻,齐齐看了过来。 谟无没看他们,但也知道他们会看过来,抱怨道:“龄月这是给了我一个天大的麻烦!” “六十四年,也只有这一次。”向红道。 说话间,向红落下来一子。 对面的乐麻不假思索,紧跟着下了一子。 向红执黑,棋盘上的黑子却是溃不成军了。 她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黑子放进了棋娄之中:“这么刁钻的棋风,你与谁学的?” “仙子教导的。”乐麻答道。 他口中的“仙子”自是庭舒了。 青云台以前的四个弟子,最小的也就是庭舒,如今在仙门之中,名声最旺的也是庭舒。 他们这些个师兄师姐,是比不上她了——很久之前,向红与庭舒下棋,还能调笑她一句臭棋篓子,如今,她是连庭舒教出来的学生也下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