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衙门的议事厅内,气氛剑拔弩张。秋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斜射进来,将厅内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如同无数柄利剑交错在地。
太女赵霖霏端坐上首,杏黄色的储君常服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目。她面前摊开着户部刚拨发的西征钱粮册子,指尖重重地点在某一页上,声音已带上了几分尖锐:"三妹,你看看这数目!区区八十万两白银,二十万石粮草,如何支撑我十万大军远征?连军械修补、马匹草料都不够!"
坐在她对面的赵霖霓神色沉静,一身靛青工部尚书官服衬得她愈发清冷。她面前同样摊开着工部今年的河工预算,指尖轻叩纸面:"皇姐,户部的难处我明白。但河工关乎百万黎民生计,今年夏汛已冲毁三处堤坝,若再不加固,来年春汛必成大患。这二百万两,已是精打细算后的底线。"
"河工可以缓!"赵霖霏猛地拍案而起,案上茶盏被震得叮当作响,"西戎铁骑已破玉门关!屠城之祸就在眼前!三妹,你难道要看着边疆将士饿着肚子打仗?"
工部侍郎林大人忍不住插话:"殿下,河工若缓,来年洪水泛滥,死的可就不止是边疆将士了..."
"放肆!"赵霖霏厉声打断,"本宫与荣亲王说话,何时轮到你来插嘴?"
厅内空气瞬间凝固。赵霖霓眸光一冷,缓缓起身:"皇姐,林大人所言不无道理。不如这样,工部可挤出三十万两,再从..."
"三十万?杯水车薪!"赵霖霏冷笑一声,杏眼圆睁,"我要的是工部河工款项的一半!一百万两!"
赵霖霓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皇姐,这不可能。"
"好!好得很!"赵霖霏怒极反笑,袖袍一甩,"既然工部不肯通融,那就请阁老们来评评理!"
不到半个时辰,内阁首辅严大人、次辅苏大人,以及左右丞相都被请到了工部衙门。小小的议事厅顿时显得拥挤不堪。
严阁老花白的眉毛几乎拧成了结,听完双方陈述后,沉声道:"太女殿下,老臣理解军情紧急。但河工款项确实动不得。不如从盐税、关税中再挤一挤..."
"盐税早已超征!"赵霖霏急得眼眶发红,"关税更是被海寇搅得十不存五!你们一个个都说没钱,难道要本宫空着手去打仗不成?"
右丞相叹了口气:"殿下,不如削减出征规模,先守住玉门关..."
"守?"赵霖霏声音陡然拔高,"西戎屠我子民,你们却要我当缩头乌龟?"
争论持续到日头西斜,始终没有结果。最终,严阁老一锤定音:"殿下,河工款项确实不能动。老臣提议,从皇室用度中削减..."
"够了!"赵霖霏猛地起身,杏黄衣袖带翻了茶盏,褐色的茶汤泼洒在预算册子上,晕开一片刺目的污渍,"本宫自会另想办法!"说罢拂袖而去。
赵霖霓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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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藻宫内,君后萧氏听完赵霖霏带着哭腔的诉说,心疼得眉头紧锁:"霓儿这孩子,怎么如此不顾大局!"他轻抚着赵霖霏的发顶,"霏儿别急,父后这就唤她来。"
当赵霖霓踏入凤藻宫暖阁时,看到的就是君后搂着抽泣的赵霖霏,向她投来责备目光的场景。
"霓儿,"君后的声音不复往日的温和,"你姐姐肩负国家重任,你这个做妹妹的,怎能如此不体谅?河工款项分一半给军需,有何不可?"
赵霖霓垂首行礼,声音平静得可怕:"父后明鉴。河工关乎数百万百姓性命。若堤坝不固,来年洪水泛滥,死伤将远超西疆战事。"
"你!"君后气结,"难道在你眼里,百姓比朝廷安危还重要?"
"父后,"赵霖霓抬起头,目光如寒潭般沉静,"朝廷安危,本就系于民心。"
君后怔住了。赵霖霏的抽泣声也戛然而止。暖阁内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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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一道由太女签发的谕令震惊朝野:所有在京官员俸禄减半,用于军需;另加征三成"战时特别赋税"。
京城顿时炸开了锅。六部官员集体上书抗议,市井百姓怨声载道。更有御史连夜弹劾太女"苛政虐民"。
第四日清晨,宣政殿内的气氛比极北寒冰还要冷上三分。
女帝赵元璟高踞龙椅,手中那份弹劾奏折已被攥得变形。她面色铁青,冕旒珠玉无风自动:"太女赵霖霏!朕让你筹措军费,你就是这般筹措的?"
赵霖霏跪在丹陛下,面色惨白:"母皇,儿臣...儿臣实在是..."
"闭嘴!"女帝猛地将奏折掷下,正砸在赵霖霏额头上,顿时留下一道红痕,"减官员俸禄?加百姓赋税?你是嫌朕的江山太稳固了吗?!"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赵霖霓站在亲王队列中,面无表情,唯有袖中的手微微攥紧。
"赵锦安!"女帝突然喝道。
站在队列前端的大皇女一个激灵,连忙出列:"儿臣在。"
"朕命你为西征监军,即日启程,与太女同赴前线!"女帝的声音如同寒铁相击,"记住,军国大事,若太女再有荒唐决策,你有权直接否决!"
赵锦安惊得瞪大了眼睛,却不敢违抗:"儿臣...领旨。"
女帝又看向跪伏在地的赵霖霏,眼中满是失望:"至于你...出征前,先去太庙跪上一日!好好想想何为''民为邦本''!"
退朝后,赵霖霓独自站在宣政殿外的汉白玉栏杆前,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秋风吹动她的蟒袍,猎猎作响。
"三殿下。"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内阁首辅严大人。
赵霖霓转身,微微颔首:"严阁老。"
老臣目光复杂地看着她:"老臣听闻...君后昨日召您入宫了?"
赵霖霓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阁老消息灵通。"
"殿下坚持原则,老臣佩服。"严阁老叹了口气,"只是...如此一来,您与太女殿下,还有君后..."
"严阁老多虑了。"赵霖霓望向宫墙外隐约可见的市井炊烟,"本王所为,不过是为那百万可能因河工延误而流离失所的百姓罢了。"
严阁老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躬身一礼:"殿下心系黎民,老臣...欣慰之至。"
赵霖霓没有回应,只是目光愈发深远。秋风卷起一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她脚边。那枯黄的叶脉,像极了帝国疆土上纵横交错的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