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岫把午间他们到这里吃的烧鸡从橱柜里拿出。想必是厨子没乘到桌上剩的。
灶膛里余烬未灭,温吞地煨着一瓦罐清鸡汤,汤面平静,只偶有极细微的气泡无声破碎,氤氲出醇厚温润的香气,丝丝缕缕,悄然弥漫,是这冰冷宫夜里唯一活着的暖息。连岫挽着半旧靛青的袖口,露出两截清瘦却筋骨分明的手腕。他垂着眼,侧影被油灯投在墙上,专注得像在雕琢玉器。
案板上,早已醒透的面团光洁如玉。他取了一小块,掌心压平,细长的擀面杖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灵性,轻轻一碾,便依着那股圆融的力道均匀地旋转开来。力道不疾不徐,手腕沉稳如推磨,擀面杖滚过面皮的“沙沙”声,是这静夜里唯一的韵律。那面皮越擀越薄,渐渐变得几乎透明,摊开来,竟能隐隐透出底下木案深色的纹理,如同初雪后最澄净的一层宣纸,却又带着柔韧的筋骨。
他停了手,指尖拈起一张薄如蝉翼的面皮,对着昏黄的灯影看了看,那近乎虚无的薄度,让灯火也温柔地晕染开来。旁边一只青花小碟里,是早已调好的馅料——细斩的虾肉和猪肉粉红如早樱,拌着极嫩的荠菜碎末,碧绿生鲜,只点了几滴麻油和一点磨得极细的姜蓉。那鲜气被麻油一激,幽幽地散出来,与鸡汤的醇厚缠绕在一起,勾魂摄魄。
“贺兰弟弟,这些面团你揉成比芝麻丸小一点的面球,然后把碎芝麻加点碎花生和白糖,包进去。然后你看我一会怎么煮馄炖,照做煮熟便是。”
“好,我去拍花生。”贺兰峻边拍花生碎边看连袖怎么包馄炖。”
连岫取一只小竹片,轻巧地挑起指尖大小的一撮馅儿,点在面皮中央,动作精准得如同点穴。他手指翻飞,快得几乎看不清,只留下残影。拇指与食指灵巧地一捻、一折、再一捏,那薄如无物的面皮便驯服地裹住了馅心,边缘层层叠叠,瞬间收束成一个精巧的元宝形状,边缘细薄如纸,中间微微鼓起,饱满而挺括,带着一种含蓄的张力。一个,又一个,小巧玲珑的馄饨从他那骨节分明的手指间诞生,无声地排列在撒了薄薄一层干粉的青瓷盘里,像一群安静栖息的白蝶,又似精心打磨的微型玉雕。
灶上的小锅水汽开始蒸腾,细微的“咕嘟”声打破了沉寂。连岫用长柄木勺舀起滚水,动作轻缓,唯恐惊扰了夜的沉眠。他将那盘馄饨小心翼翼地倾入锅中。薄皮遇沸水,顷刻间变得愈发透明,裹在里面的那一点嫩红翠绿,如同被唤醒的生命,在清澈的汤水中若隐若现地沉浮、舒展。他用勺背极轻地推了推,不让它们粘连。
不过须臾,馄饨便熟了。连岫取过一只素净的白瓷碗,先舀入滚烫的清亮鸡汤,汤色澄澈如淡金。再用细网竹笊篱,将那些玲珑剔透的馄饨轻盈地捞出,滑入碗中。最后,指尖捻起一小撮切得极细的嫩黄蛋皮丝和几粒翠绿的葱花,轻轻撒在汤面。热气猛地升腾起来,模糊了他沉静如水的眉眼。那鲜香骤然浓郁,带着荠菜的清气、虾肉的甜润和鸡汤的至醇,霸道地冲破了灶房内原有的沉滞空气,甚至撞开了糊着高丽纸的窗棂缝隙,在门外冰冷如水的夜色里,漾开一小圈温暖而诱人的涟漪。
连岫静静看着碗中沉浮的“元宝”,雾气在他长睫上凝成细小的水珠。这深宫寒夜,万籁俱寂,唯有这一碗他亲手捏就的、薄皮透亮的馄饨,散发着微小却真实的暖光,是给这铁桶般宫墙里,某个同样无眠的肠胃,一点无声的慰藉。窗纸上,模糊映着他低头端碗的身影,蒸汽蜿蜒而上,竟短暂地融化了窗外凝结的一小片薄霜。
“好香啊,连哥儿,我闻着竟都饿了!不知道哪位皇女这么有福气能娶到你?”贺兰峻赞叹,肚子也咕咕叫起来。
“哈哈不知,贺兰弟弟倾心哪位皇女呢?”连岫试探他会不会对他有威胁,即使帮他,也不想给自己培养敌人,他连岫还没善到那个程度。
“我啊,我母亲想让我嫁与太女,连哥儿你可别告诉别人。”
“好,正巧多做了些,我拿勺子给你吃五六个吧,可别多吃,仔细着发胖。”连袖微笑,把馄饨给他乘了一小碗。“我先送去交差,一会回来看看你煮的怎么样。”
连岫早已有心悦之人,虽然她已有两位侧夫,他去年因病未能参加选秀,失去了在她身边的机会,这次他势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