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打开,守城的士兵核验谱牒,交合文书,放他们进入马邑等待安排。
城防兵狐疑道:“我接到的文书里面记录,押送俘虏的士兵不是四个人吗?怎么少了一个。”
三个士兵打着哈哈,从容说:“老哥你看这天这么冷,俘虏都死了六七个,即便是士兵,也有不受冻的,所以他冻死了呗。”
城坊兵本来就瞧不起这些随着犯人风里来,雨里去,干着不入流职业的差役,又见众口一词,像是串通好了一般,料定其中有诈伪,转头去问一群女俘虏:“另一个士兵怎么死的?只要有人站出来说出实情,当场释放。”
虽然没人立即站出来,可是队伍有些蠢蠢欲动,杀了人的那个差役急忙上前,把咄咄逼人的城防兵搂到一边,从怀中掏出了一大把银钱,眼观鼻鼻观心道:“老哥,大家都不容易,何必互相为难。”
“小弟途中吃醉了酒,与他互相斗殴,不甚一拳将他打死了,这些是我一路上得来的银钱,真是全在这里了,求你饶过我一命,我家中还有老母和妻儿要养,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发发善心吧。”
他信誓旦旦地发誓:“我保证永不再犯。”
城防兵没答应,但也没拒绝,差役遂替他把银钱塞到袖中藏好,待二人转过身,城防兵已经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孔,歪头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三个差役驱使着一群俘虏往城内的兵营走,徐直注意到,马邑已经跟朔州一样,变得残破不堪,人声寥落了,一路走过,处处可见破败的房屋,处处都是断壁残垣,只有一些老弱病残倚门而立,年轻人要么当兵要么逃难去了。
三个差役一边咒骂天气,一边诟谇城防兵:“摆什么谱,不过是欺负老子背后无人罢了,怎么不见他去中使大人面前摆谱?”
“中使大人是中朝派来的人,这些地方官,他们哪敢呀?巴结都来不及。”
“手里不就是有点小小权力吗?就会使在我们这些人身上。”
从不掺和他们事情的差役说话了,“大哥,你可算说到点上了,就是这些跟我们一样从底层升上去的,手里掌握点小小权力的人,才最喜欢反过来为难底层呀。”
“如果不是这样,天下早就太平了。”
被称呼为大哥的那个差役叹息着摇了摇头,说:“兄弟呀,你一句话就戳中大哥的心了。”
帐篷搭成的营房映入眼帘,三个人像赶猪马牛羊那样把几十个女俘虏全部赶进去,撒欢跑开,大叫着:“走,喝酒,喝酒。”
半个时辰之后,总算有人端来一大锅饭,让女俘虏们一人喝上几口米粥,她们渐渐缓过来气,总算也是活下来了,暂时有个落脚的地方。
接下来的几天,除了每日一餐,再没人管过她们,没见到他们口中的中使大人,没见到什么将军,就连士兵都没见着几个影儿。
许多人开始心存侥幸,以为这里驻扎的官军,是训练有素,军纪严明的队伍,不会随随便便对同族的俘虏下手,更以为营妓生涯应该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徐直则不以为然,她始终觉得这平静之下蕴含着更大的风暴,每天都活的战战兢兢,生怕一不留神,悬在头上的那把刀就会残忍地劈下来。
但是日子实在是太过太平了,尤其是雪停之后,兵营里管理营妓的人只是派她们去给士兵做饭,清洗衣物,每天洒扫庭除,再有力气的就被派去清理马圈,喂马劈柴,她也忍不住放松了警惕,以为有些地方的营妓,原来做些粗活就已经足够,估计也犯不上真的用□□去侍奉那些士兵。
就这样得过且过地过去了十几天。
十一月底的时候,兵营外传来一阵嘈杂的马蹄声和一波高过一波的胡语、汉语交杂的欢呼声,终于把她们从大梦里惊醒。
徐直正提着一桶雪水要去浆洗衣物,听到那些声音,一股不安全感油然而生,提着木桶的动作也僵在那里,被吓地一动不动。
几百个士兵顷刻间冲进兵营,穿梭在各个帐篷之间,向这些营妓们扑过来。
他们刚打了一场胜仗,三千人的军队只剩下几百个人,从突厥人手里抢来的战利品也被长官悉数没收,长官为了安抚他们,就把这批从朔州新送过来的女俘虏赐给他们玩。
要知道平时,睡这些营妓也是需要士兵出钱的,有些得了长官赏识的营妓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给他们睡的,在前线过得朝不保夕,尤其是刚从刀尖上活下来,钱其实对他们来说吸引力不是很大,这种末日狂欢才更刺激。
此刻兵营里一片疯狂混乱,满地狼藉,血腥味掺杂着体温蒸腾的汗液的气味四处弥漫,女人们的尖叫和哭声响彻云霄,男人发出的像禽兽一样的声音震耳欲聋。
徐直拼命地往远处跑,马上就有两个士兵过来追,拽着她往帐篷里拖,她没有喊叫,生怕引来更多的人,抽出从伙夫那里偷来的匕首往他们身上刺,攥着她头发的士兵冷不防被刺中,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她的半边脸瞬间肿胀,另外一个人当即把她压到地上,两个人制住她挣动的双手,狂笑着解开兵服的腰带,还夸赞:“这女人,还挺有种。”
二人互相谦让一番,仿佛在他们身下哭泣的不是同族的人,只是路边的阿猫阿狗,她的痛苦跟他们毫不相干,徐直大声质问:“你们怎么能对自己的同族人做下这种事情?”
一个士兵针锋相对道:“掌握别人的生命的人才配互称为同族,手无缚鸡的人不过是蝼蚁而已,女人,连蝼蚁都算不上,只不过是战利品。”
“你一个营妓,哪来的胆子跟我们叫嚣。”
另一个士兵脱她的衣服,十分赞同道:“没有我们的庇护哪来的你们,犒劳我们是你们应该做的事情。”
“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一起来。”
两人哄笑,徐直头发散乱地流着泪,忍不住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哀戚之意让人心生悲凉,高亢的语调在冬日晴空下引起一阵回音。
一个士兵一惊,率先看出了她的企图,大叫:“不好,她要咬舌自尽。”
另一个人手脚麻利地掰开她的嘴,不让她将牙齿合上,气喘吁吁骂道:“要不换一个吧,别没睡上,把人弄死了也是怪倒灶。”
那个人果断拒绝说:“不行。”
俩人犹豫不决,相持不下,忽然有人从背后闪到二人中间,把他俩吓了一跳,他们揪住那个人就想暴打一顿,一看这不是跟他们一个队的斥候嘛。
这个斥候机警聪明,是从一个最前线的小兵做上来的,干事也很麻利,深受军使大人的喜爱,这次他们能在跟突厥的冲突战争中大获全胜,就全靠他侦查有利,精准提供了突厥准备何时入寇的情报。
军使大人为此还厚赏了他。
他平时沉默寡言,看起来并不似好色之徒,现下却掏出全身上下所有的金银财宝,提出要跟他们交换这个营妓。
他推开两个士兵,把徐直护到身后,示意他们看地上的战利品,“这些,足够你们睡很多营妓了。”
“这个人,我要了。”
一个人提了拳头就上来了,咿呀着说:“嗨,坏老子的好事,你找打是不是?”
另一个人看那些战利品的价值挺可观的,一边捡起来,一边劝自己的同僚:“何必跟他一般见识,这个女人除了长得白点也没什么好,瘦的跟干柴一样,咱们换一个吧。”
那个人想了想也是,遂说“好吧。”
两个人捧着意外得来的钱财就高高兴兴去了。
徐直惊魂未定,哭地上气不接下气,以为护着她的依旧不是什么好人,胡乱地踢打推搡着他,徐回硬生生受了她好几巴掌,两手扶住她的肩膀,难掩心中的激动,用惊喜的语气不停地提醒她,在她耳边喊:“阿姐,阿姐。”
“阿姐,你看看我。”
“阿姐,没有坏人了,你看看我,我是阿回。”
但是他说了很多遍,徐直都没什么反应,她嘴角还溢着血,似乎是刚才真的把舌头咬伤了,眼神都是呆滞恍惚的,徐回差点以为她疯了,难抑眼底的杀机,情难自禁地把她抱到怀里,哭着说:“你别吓我呀,阿姐。”
“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如果你就这样疯掉了,让我怎么活?我该怎么活?上天为何要我遭此灾难,难道我要看着我的亲人一个个都死在眼前。阿姐,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求求你了,我是阿回,不是别人,阿姐。”
徐回抚着她的背,颤抖着身体不停呼唤她,求她,喊她的名字:“徐直,徐直,你醒醒,你醒醒吧,徐直。”
眼泪滴在她纤薄的脖颈上,顺着衣襟滑进胸间,徐直被烫地一哆嗦,瞳孔骤缩,终于清醒了,反手抱紧了徐回。
“徐回,阿回。”
徐回频频点头,“是我,是我。”
感触着徐回的温度,徐直心想,她又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