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洛云烬与萧雪臣相依为命,在这幽暗潮湿、恶臭弥漫水牢,于绝望中度过了七日。
此刻,他们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双腿随意交叠,话语间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淡然与无奈。
“那么……以你这看似文弱的身躯,究竟是如何在那残酷角斗场上胜出的?”
洛云烬的声音有些沙哑,言语间流露出不解与好奇。
萧雪臣闻言,眼神闪烁,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缠绕着衣袍的一角,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其实……我并未真正参与决斗……”
他的声音细若蚊蚋,却足以在狭小的空间里清晰回荡。
洛云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滑落在萧雪臣锁骨处——
隐约可见一抹未消的齿痕。
她的心中顿时恍然大悟,那份好奇也随之烟消云散,未再言语追问,只留下一室静默。
沉默半响,洛云烬的牢门被狱卒粗暴的踹开。
“姓洛的,该你了。”
今日,该是她角斗的日子了。
随着脖颈处传来的拉扯感,狱卒宛如牵狗一般,将她带到了角斗场备战区。
铜门在身后轰然闭合时,洛云烬的银铃脚链正撞上青石缝里的半截指骨。
看台上砸下的酒壶在她脚边炸开,混着胆汁的劣酒溅湿裙裾。
对面的铁栅缓缓升起,九环刀的嗡鸣裹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那刀刃足有门板宽,刀背串着九枚骷髅铜环,每颗颅骨眉心都嵌着狼图腾。
看台上暴雨般砸下的铜钱擦过她耳际,赌徒们癫狂的嘶吼在穹顶回旋:“撕了她!撕了这细皮嫩肉的小娘皮!”
伴着嘶吼,对面的铁栅缓缓升起,九环刀的嗡鸣震得人牙根发酸。
持刀者是个独眼巨汉,刀刃足有门板宽,刀背上九枚骷髅铜环叮当作响,每颗颅骨眉心都嵌着北狄狼图腾。
他咧嘴露出镶金的犬齿,空荡的右眼眶里盘着条碧绿蛊虫。
“爷爷的刀专剖美人肝!”
云烬的指尖抚过腕间铁链。
这是谢狰特意为她打造的“首饰”,玄铁环内侧布满倒刺,稍一挣扎便入肉三分。
她望向观战阁,谢狰的青铜面具在灯下泛着冷光,指尖正漫不经心地拨弄一串骨铃。
“开盘!”
庄家的铜锣震得耳膜生疼。
赌徒们将银票抛向空中,有个独臂老妪竟用铁钩扯开衣襟,露出心口押注的刀疤:“老娘押这丫头撑不过一炷香!”
注意力被分散的同时只觉刀气袭来——
九环刀劈下的刹那,云烬突然想起柳三娘教的“三步醉”。
她佯装踉跄后退,在刀风贴面时骤然旋身,发间银簪挑开巨汉腰间的铜扣。
镶满倒刺的护腰“当啷”坠地,露出他腹部溃烂的蛊巢——数百只毒蛛正在腐肉间蠕动产卵,蛛丝缠着半消化的人指。
“臭婊子!”巨汉暴怒挥刀,骷髅铜环脱链飞出。
云烬俯身翻滚,铜环擦过后颈钉入石壁,震落簌簌灰土。
看台爆出嘘声,赌徒将啃剩的羊骨砸向她:“老子押了五十两金!给爷认真打!”
第三枚铜环袭来时,云烬突然扯断脚链。
银铃弹射撞偏铜环轨迹,受惊的毒蛛群从蛊巢窜出。
巨汉惨叫着抓挠腹部,九环刀脱手砸向赌席,刀背铜环绞碎三条人腿。
血雨纷飞中,洛云烬瞥见谢狰的指尖在案几轻叩——
那是父亲教过的军码,三短一长,意为“攻其下盘”。
云烬灵光一现,虎符的金线突然在瞳底灼烧。
青石地缝的朱砂痕迹在视野中连成星图,恍惚间与父亲沙盘上的北斗阵重叠。
“好!”
谢狰的骨笛突然变调,笛声裹着内劲震碎她手中的倒刺铁链。
血雾弥漫中,云烬巧身一跃,踩上倾倒的碎石。
虎符的金线突然刺入瞳孔,青石地缝的朱砂痕迹在视野中连成星点。
她想起赤水谷焦土上的青铜箭簇,想起第一次踏入斗场时看到的地面松动,她聚气于足下,脚跟猛然跺向亥位青砖——
地面突然塌陷,巨汉随碎石坠入。
腐臭的污水喷涌而出,冲散了毒蛛群。
云烬乘机抓住垂落的铁链荡向观战阁,腕间朱雀纹在灯下燃起金焰。
“这就想逃?”谢狰一个飞身,快速接近洛云烬。
“虿盆的规矩,”他金错刀架住她咽喉,“败者要么死,要么跪。”
云烬不惧,她反手握住刀刃,任由掌心鲜血淋漓:“洛家人,只站不跪。”
“呵!啊啊啊啊啊啊!”
话音未落,地下传来非人嘶吼。
九环刀竟从深渊飞旋而出,刀背串着的已不是铜环,而是巨汉被绞碎的头颅!
腐肉间钻出万千毒蛛,如黑潮般涌向赌徒席。
巨汉不知中了什么蛊术,此刻已俨然成为蛛群操控的“无头傀儡”。
谢狰猛然拽过云烬护在身后,玄狐大氅扫灭扑来的蛛群。
混乱中,云烬用银簪挑开谢狰的半截面具系带。
烧伤的疤痕下,谢狰左眼瞳孔竟泛着鎏金色,与虎符金线如出一辙。
他忽然擒住她手腕,将染血的掌心按在自己心口:“看清楚了?这是你们洛家欠的债!”
掌心下的肌肤烫得惊人,云烬恍惚看见幻象——十岁的谢狰蜷缩在尸堆中,看着洛家军旗在火海化为灰烬。
那场大火烧焦了他的左半张脸,却把仇恨烙进了骨髓。
“你和我,”谢狰猛地推开她,“都不过是棋局里的困兽。”
蛛潮扑来的瞬间,观战阁轰然坍塌。
定睛一看,他烧伤的疤痕下,左眼竟嵌着颗琉璃珠,珠内封存着星斗阵的微缩光影——正是父亲书房沙盘的布局!
“你果然……”
“何止。”谢狰突然擒住她手腕,将虎符金线引向琉璃珠,“令尊当年就是用这双眼为饵,把我阿姊骗进熔炉!”
珠内星斗突然暴亮。
云烬的识海涌入破碎记忆:十岁的谢狰趴在尸堆中,看着洛擎川将虎符浸入血池;阿姊被焊进铁甲时,指尖还在沙地上划着北斗阵的轨迹……
来不及多想,毒蛛浪潮扑来的瞬间,观战阁轰然坍塌。
云烬随断梁坠向深渊时,最后听见谢狰的低语:“小朱雀……你的命得由我来收。”
下坠中,最后瞥见谢狰用金错刀剖开巨汉腹部——肚里的蛛巢发出凄厉鸣叫。
“坏了规矩,可由不得你了。”谢狰狠言,果断了结了巨汉。
只听见震天锣响和开盘人尖锐刺耳的号声——
“斗场塌陷!封盘半月!”
……
牢狱中,污水滴落的声音清晰可闻。
萧雪臣跪坐在霉烂的草席上,膝头垫着半截还算干净的囚衣。
洛云烬枕在他腿间,额前碎发被冷汗浸透,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他蘸着污水的手帕刚触到伤口,就听见怀中人闷哼一声,指节攥得青白。
“才来几日,”他指尖力道放得更轻,像是拂过易碎的薄胎瓷,“就惹得谢老板不开心了?”
洛云烬倏地睁眼,深棕眸子在摇曳的火光中泛起琥珀色,倒映着萧雪臣垂落的发丝。
“那疯子的喜恶,与我何干?”她忽然扯动嘴角,牵得颈侧伤口渗出血珠,“今日那巨汉……早不是人了。”
话音未落,牢外传来铁链拖曳的声响。
萧雪臣迅速将人扶起,手指不经意扫过她耳尖——那里有道新鲜的擦伤,是九环刀铜环划出的。
“笼中珍宠罢了。”他捻起她一缕乱发别到耳后,指尖沾着草药清苦,“你该学学兔儿,急了便缩进洞里去。”
“缩着等死么?”洛云烬突然扣住他手腕,虽为女子,力道却大得惊人,“我偏要当只咬断猎人咽喉的疯兔。”
她眼中迸出星火,照亮了瞳底未熄的倔强。
萧雪臣怔了怔,忽然低笑出声。
笑声牵动心疾,他掩唇咳了半晌,再抬眼时琉璃灰的眸子泛着水光:“好巧,我幼时养过一只雪兔……”
脚步声如闷雷碾碎了未尽之言。
谢狰立在铁栏外,玄狐大氅裹着夜露的寒气。
青铜兽首面具下,一双鹰隼般的眼扫过洛云烬渗血的绷带,随手掷出个青釉陶盒。
那物件砸在污水坑里,溅起的泥点沾上洛云烬眼睫。
“药。”他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别脏了我的斗场。”
洛云烬抹去脸上污渍,忽然撑着石壁起身。
铁链哗啦作响,她踉跄着抓住栏杆,血污囚衣下脊骨如剑挺直:“既要我斗得漂亮——”她扬起下巴直视谢狰,“给我柄枪。”
暗牢骤然死寂。
谢狰的指节在刀柄上叩出轻响,面具缝隙间泄出一声嗤笑:“赤手空拳尚能撕下那莽夫半张脸皮,要枪作甚?”
“撕人算什么本事?”洛云烬指尖划过栏杆锈迹,在青苔上勾出枪尖轨迹,“洛家枪挑的是将旗,破的是军阵——”
她猛然逼近铁栏,几乎贴上谢狰的面具,“谢老板的虿盆,配得上真正的杀招么?”
火把爆出噼啪火星。
谢狰忽然伸手穿过铁栏,玄铁护甲卡住她下颌。
洛云烬闻到他袖间苦艾混着血腥的气息,看到他眼底鎏金纹路如熔岩流动:“小朱雀……”拇指重重碾过她唇上裂口,“你可别被自己的翎羽灼伤了。”
萧雪臣的咳嗽声突兀响起。
“明日辰时,”谢狰甩开手,大氅在风中卷成漆黑的旋涡,“会有人送枪来。”
他转身时踢翻了墙角的陶罐,碎瓷片扎进洛云烬脚背,她却恍若未觉。
暗河在石缝外呜咽。
萧雪臣掰开她紧攥的拳头,掌心赫然嵌着四道月牙血痕:“以退为进这招,你跟谁学的?”
“跟谢狰。”洛云烬望着谢狰消失的方向冷笑,“那畜生每次扑食前,都要假意后退三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