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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残烛照影】

作者:语伊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洛云烬凭借初来乍到便夺得的一役之胜,赢得了在这暗流涌动的黑市中苟延残喘的资格。


    然而,胜利的余波未散,她所掀起的波澜,预示着未来的日子恐怕不会是一片坦途,而是暗藏着更多的荆棘与挑战。


    地牢的阴湿渗入骨髓,玄铁锁链扣上石壁的刹那,冰冷蔓延全身。


    洛云烬腕间的朱雀纹已褪成暗红,她伸出破损不堪的手,轻轻触碰颈部的疼痛——


    谢狰的金错刀在她颈侧留下一道血线,触目惊心。


    地牢的壁上火把映出成排铁笼的轮廓,每个笼底都积着层灰白粉末——那是经年累月风化的人骨。


    “血罗刹的闺房,可还满意?”谢狰的指尖轻轻滑过笼顶垂落的锋利铁蒺藜,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这里的耗子最爱啃食新伤。”


    云烬的目光穿透昏暗,锁定在谢狰腰间那随步伐轻轻晃动的骨笛上,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讽刺:“谢老板,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


    “客?”谢狰轻笑,“放火的客人,你倒是第二位了。”


    说罢,他转身离开,大衣的下摆卷起地上的污水,溅起奇异的绿色水花。


    轰——


    “咳咳……咳……”


    铁门轰然闭合的余震中,洛云烬听见角落传来细微的咳喘。


    污水倒映着月光,照见个瘦小的身影——那人白衣浸血,发间玉簪断裂,露出的半截簪身刻着皇家内造的云雷纹。


    那人苍白的脸蒙上一层青灰的死气。


    他斜倚在霉烂的稻草堆上,素白里衣浸透血污,却仍维持着仪态——背脊不贴墙,脖颈不低垂,纵然锁骨折断也撑着三分挺拔。


    散落的乌发间露出小半张脸,眉骨如远山含雪,鼻梁似玉笔描锋,琉璃灰的眸子泛着雾气,即便唇角干裂渗血,仍透着被金玉细细养出的矜贵。


    “母亲……咳……该进药了……”他忽然对着虚空呢喃,枯瘦指尖颤巍巍地探向腰间,却只抓到半截断裂的螭纹玉带扣。


    污水中漂浮的死鼠蹭过他的手背,惊起一阵痉挛。


    他倏地蜷起手指,腕间镣铐撞出清响:“儿臣……儿臣救不了……”


    喉间滚出的呜咽混着血沫,将未尽的忏悔染成猩红。


    破碎的衣袖滑落,露出臂上新旧交叠的齿痕——最深处那枚还留着胭脂印,是某个醉酒的狱卒将他错认作娈童时啃咬的。


    渗下的污水漫过脚踝,浸透的云锦软靴早已看不出本色,但鞋尖残存的蹙金绣纹仍在幽暗中泛着微光。


    他忽然低笑出声,染血的指尖摩挲着绣纹:“五爪蟒……咳咳……本该是四爪蛟……”


    这是东宫特有的纹样此刻成了催命符,难怪那些狱卒对他格外兴奋。


    微而悠长的水流声在静谧中轻轻回响,一条长形的阴影在幽暗的角落里缓缓滑行。


    瘦弱男子恍惚间,冰凉触感爬上脖颈,是条碧绿的蛇在嗅闻。


    他竟生出几分欣喜,仰头将咽喉送至毒牙之下:“来啊……替那些废物做完……”


    剧痛袭来的刹那,他的眼前却浮现母妃被白绫勒紧的面容,求生本能让他猛然甩开毒蛇。


    后脑重重撞上石壁,一阵眩晕随之而来。


    他挣扎着,目光落在水中那扭曲变形的倒影上。


    他望着水中扭曲的倒影嗤笑:“萧雪臣,你怎么配死得轻松?”


    暗处传来锁链拖曳声,他以为是有人来了,本能地理了理鬓发。


    十指插入发间才惊觉早已没了玉冠,萧雪臣遂以污水为镜,将凌乱青丝拢成个歪斜的发髻。


    残存的骄傲从骨缝里渗出来,连垂死都要体面——哪怕台下看客只剩啃噬尸骨的老鼠。


    “父皇……”他忽然对着虚空伸出手,指尖在墙上投出孤鹤般的影,“儿臣……”


    未尽之言化作呛咳,血沫星子溅上石壁,而后端着的身体沉沉坠下。


    洛云烬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那人身上,那人举止虽怪异,竟隐约透出几分皇室独有的气度与风华。


    先前听闻宫中有一“璇玑夫人”,因精通天文星象之术,而被当作和亲的重礼献予皇室。


    此女不仅才情出众,更有一手制作琉璃器皿的绝活,曾亲手为帝王雕琢出一件精妙绝伦的观星仪,一时之间,宠冠六宫,风头无两。


    然而,上月宫中却突然传出消息,那位昔日受尽恩宠的璇玑夫人,竟被冠以“祸国妖妃”之名,惨遭处决。


    望着眼前之人,洛云烬心中暗想:


    此人莫非便是那妖妃的骨肉?


    按理说,若真是如此,其子嗣亦应难逃一死,怎会出现在这阴冷潮湿的牢狱之中?


    难道说,他是在这无尽的囚禁中,被痛苦与绝望折磨得神志不清,成了一个疯癫之人?


    洛云烬心中疑惑不止,但自己实在是疲惫至极,在这清冷月光的映照下,她也支撑不住的垂下眼眸,沉沉睡去。


    ……


    第三日放饭时,云烬的陶碗里多了只死蟑螂。


    “姓洛的还想吃干净的?跪着舔!”狱卒狞笑着踢翻木桶。


    她默然捡起沾满泥浆的黍饼,却在狱卒转身时突然暴起,铁链绞住其脖颈:“换两份干净吃食,加一壶清水。”


    濒死的窒息让狱卒屈从,从食桶里又换来两份干净吃食。


    洛云烬似乎已习惯了这囚徒的身份,坐姿不羁,大口咀嚼着食物,眼神却在不经意间扫过角落里那位气息奄奄的白衣男子。


    几日来却从未见过他进食。


    许是见他生得可怜……


    可这绝境之地,何来情义可言?


    情与义,似乎成了奢侈的幻想。


    望着他这般模样,内心挣扎,几经权衡,终是心有不忍。


    洛云烬她轻叹一声,起身将抢来的饼掰碎泡软,扶起角落奄奄一息的白衣人。


    指尖触到他喉结的刹那,对方突然睁眼——瞳仁竟是罕见的琉璃灰色,像极了她幼时喂养的那头雪狼。


    “别怕。”她轻声细语,将饼糊喂到他唇边,“含着慢慢咽。”


    那人却偏头避开,气若游丝:“将死之人……何必糟蹋粮食……”


    云烬闻言,轻轻捏住他的下颌,不容分说地灌入半口温水:“我见过饿殍腹中的观音土,见过易子而食的碎骨渣。”


    “苍生虽苦,却非无药可救。”她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尚未愈合的烙伤,“只要这口气还在,凭什么认命?”


    男子望着她,眼中的固执渐渐融化,虽仍带着几分倔强,却终是缓缓张开了嘴。


    可即便如此,他的姿态仍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优雅,像是骨子里刻着的教养不允许他狼狈吞咽。


    “怎么?”洛云烬挑眉,“嫌脏?”


    萧雪臣摇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只是,很久没有被人照顾了。”


    洛云烬嗤笑一声,直接捏住他的下巴,强硬地将饼塞进他嘴里:“那就习惯。”


    萧雪臣猝不及防,被迫咬下一口,干硬的饼渣刮过喉咙,他忍不住低咳起来。


    洛云烬皱眉,又递过一碗清水,看着他一点点咽下。


    “你救我,对你没好处。”他开口,嗓音沙哑,“我活不过这个冬天。”


    “你死不死,与我无关。”洛云烬冷淡道,“但我不喜欢看着人饿死在我面前。”


    萧雪臣抬眸,琉璃灰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光,像是蒙尘的玉石。


    他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低声道:“……谢谢。”


    洛云烬没应声,只是盘腿坐下,撕下自己袖口还算干净的一块布,浸湿后递给他:“擦擦脸。”


    萧雪臣接过,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她的掌心,两人皆是一顿。


    稍加进食,萧雪臣终于能倚墙而坐。


    “你叫什么?”他忽然问。


    洛云烬沉默片刻,才道:“洛,云,烬。”


    男子接过洛云烬省下的半块饼,指尖在污水里划出个“萧”字:“雪臣……我的名字。”


    洛云烬眼神一凝——萧姓,是皇族。


    水纹荡开的涟漪中,云烬瞥见他腕间青紫——那是长期佩戴镣铐的痕迹,却比寻常囚犯多道环形淤痕,似是某种精巧机关所致。


    她忽然想起元宵宫宴上,曾有位病弱皇子因心疾突发提前离席,袖口滑落的玉器与这淤痕形状相仿。


    洛云烬盯着他,半晌,忽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腕间的淤痕:“你是皇子?”


    她直截了当地问。


    萧雪臣没有否认,只是淡淡道:“曾经是。”


    洛云烬收回手,冷笑一声:“看来我们还真是同病相怜。”


    萧雪臣看向她,忽然轻声问:“你恨吗?”


    “恨谁?”


    “那些害你的人。”


    洛云烬沉默片刻,眼神冷厉:“恨。”


    萧雪臣垂眸,指尖轻轻划过地上的污水,低声道:“我也是。”


    两人一时无言,牢房里只剩下水滴落下的声音。


    良久,洛云烬忽然开口:“你想活吗?”


    萧雪臣抬眼看她,唇角微扬,笑意却未达眼底:“……想。”


    “那就别死。”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会带你出去。”


    萧雪臣怔了怔,随即轻笑:“……好。”


    “你颈后的伤疤……”雪臣忽然虚指她后背。


    洛云烬反手摸到结痂的皮肤,想起谢狰说的话。


    不知为何,她对这人竟心生莫名的信任。


    她将吞噬虎符之事和盘托出,唯独隐去赤水谷惨象。


    雪臣听罢轻笑,从发间取出半截玉簪:“姑娘可知,前朝帝曾将玉玺藏在簪中?”


    他敲开簪头空芯,抖出粒金红药丸,“这是西域佛国的续命丹,可缓你灼心之痛。”


    二人如同受惊的雪狼,互相舔舐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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