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元容脸红了一下,她在家里的时候边上一般都是年幼的侄儿们,做这样的动作做习惯了,一时间竟然没有改过来。
胤禛自然也不会提醒她,而是故作吃味地笑道:“元容平日里在家也是这么喂别人的么?”
他下意识地将这话说出口,望见的却是少女因惊讶而睁得圆圆的杏眸,似乎完全没想到他的嘴里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胤禛蓦地有些恍惚,一时间竟然分不清眼前人究竟是记忆中那个与他相濡以沫、相知相许的贵妃年氏,还是此刻这个尚且懵懂、未曾经历半点风霜的少女元容。
她们分明就是同一个人,可给他的感觉却又那么的,不一样。
他唇边的笑意不由自主凝滞了下来。
这句话,他从前也说过。
那时的元容会嗔他一眼,揶揄他连孩子的醋都要吃,可如今她只是愣愣地望着他,眸中浮动着陌生的困惑,似乎完全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的情绪,也完全不知道他这莫名其妙的情绪是因何而起。
她不记得了。
这个认知如细针刺入胤禛的心口,起初只是微微的疼,而后却蔓延成一片绵密的钝痛。
年元容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整个人沉郁了下去,卡在喉咙口的话咽又咽不下去,只能小心翼翼道:“阿熙他们小的时候不好好吃饭,我就一边给他们讲故事一边喂他们……王爷,总不能和小孩计较吧?”
她垂下眸有些委屈,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什么都没干怎么就惹恼了眼前这位爷,嗓音中忍不住带了一点出来。
胤禛被她这似嗔似怨的语调一下子拉回现实,看着少女不安的模样,忽然意识到她甚至根本就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沉了脸色。
她怎么会知道呢?
她不是那个与他携手半辈子、为他生儿育女,举手投足就能明白他心意,最后因多思敏感而早早亡故的敦肃皇贵妃年氏。
她只是她自己,是那个尚未爱上他、开朗乐观的年元容。
胤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何必执着过去的记忆?既然上天给了他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他又何必让她非要记得那些糟糕的前尘往事?
不如珍惜当下,珍惜她尚且天真烂漫身子康健的模样,也珍惜这段前世他未曾放在心上的时光。
胤禛轻轻叹了口气,唇角浮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嗯,不和小孩计较。”
他自然地拿过年元容身前的汤碗,给她舀了一勺老鸭汤,“女子多湿气重,这汤里搁的薏米不错,能起到除湿的效用,你多喝些。”
年元容见他莫名其妙又似乎心情好了起来,不由得在心中腹诽:后世人说雍正帝喜怒不定,真是诚不欺我也。
虽然不知道他刚刚想到什么,但是显而易见这位爷自己哄好了自己,那她现在应该做点什么说点什么呢?就这样干坐着吃饭未免也太奇怪了一点。
她用筷子搅了搅碗里被炖的酥烂的鸡肉和吸饱了汤汁,想到他刚才说的除湿之类的话:“爷对医术也有了解么?”
胤禛在他现在这个年纪的时候顶天了也就学了点养生的皮毛,对病症了解得更多还是因为后面元容身子骨越来越差,怎么治也治不好,那段时间他才开始认真抱着医书刻苦钻研,太医院每日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只可惜他做得这些最后也没有派上什么用场,最后仍旧佳人早逝。
“略懂皮毛而已。”正巧说到这件事,胤禛细嚼慢咽下嘴里的芦笋,“爷听闻你素来病弱,这么多年将养下来可曾有好点?还有就是年家可曾为你请过大夫,你这究竟是什么病?”
“妾身这病是虚劳,只要调养得当,心境平和,就轻易不会犯病。家中也是一直拿药温养着的,这么多年下来不能说全好了,但也能像常人那样能跑能跳,每逢年节二哥回来,空下来的时候他还会带我去跑跑马呢!”
年元容有时候不得不感慨自己的投胎技术还是比较好的,毕竟年家财大气粗,连绵不断的药材进补才让她的身体养成了现在这样能跑能跳的样子,要知道自己刚出生那会可是被外面的大夫直接说“活不长久”的。
胤禛听她这么说,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上辈子孩子们接连夭折时,她在床榻前哭的肝肠寸断的模样。
如此想来,元容的身子应当就是在那段日子快速败坏下去的,那时候夺嫡忙得他团团转,根本无暇分身,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元容已经不行了。
哪怕他后来登基让阖宫上下的太医都来替她看病,也都说是无力回天。
只能看着她一日日缠绵病榻,没了生气。
他凝视着少女被胭脂遮盖过后还算红润的面容:“你身子骨弱,用药进补的时候也多,往后岁华院里药材的份例走爷的私账即可,也不用你格外花销了。”
“对了,前段时间恰好有人进了几株有些年头的老参,苏培盛,回去后记着回头给年侧福晋送来。”
苏培盛好不容易把刚刚睁大的眼珠子收了回去,转头又听见胤禛都这句吩咐,心中不禁啧啧称奇,那几株老参还是王爷门下镶白旗的包衣送来的,一看就知道品相不凡,个头大的和婴孩的手臂一样粗不说,透着光都快能看见里头的纹路了。
王爷也是舍得,连福晋和李侧福晋那边都没给,一口气全送岁华院来,这后院的女人们到时候听到了,还不知道眼睛会有多红。
这位年侧福晋看来是真合了四爷的意,往后这府里看来又要热闹了。
年元容有些不大好意思:“会不会太破费了点?”
看旁边苏公公的神情就知道这人参肯定是好东西了,连三阿哥和二格格都没有的东西,到时候别又把李侧福晋惹毛了。
那她原本想低调做人的日子,恐怕真就一步步离她远去,去不复返了。
“自家人何来破费一说?”胤禛头也不抬地将年元容正预备往碗里夹的黄焖鸡拦截住了,“这菜性热,你略微尝两口便是了,不可多贪。”
不,她的黄焖鸡!
年元容下意识地瘪了一下嘴,上辈子大学刚毕业那会手里一点钱都没有,她只能在外面先打打零工。
那会好几个外卖APP对打火热,价格优惠券那叫一个多,自己嘴巴又馋,每天干得最多的事情就是抢券,然后第二天奖励自己吃一顿黄焖鸡米饭或者酸菜鱼。
虽然网上说这两个菜都不健康,但对于她来说却是忙碌一天下来难得的美食。毕竟,她爱吃的就是这股科技与狠活的味道。
胤禛看她这副嘴馋的模样便觉得有些好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后,还是夹了一筷子鸡腿肉进她的碗里:“最后一块。”
一顿饭用完年元容就又开始有些束手束脚,任由青萝和紫藤两个怎么折腾她洗漱打扮,都像个鹌鹑一样在原地不做声。
等两人退下后,屋子里又只剩下了她和胤禛两个人,空气都有些凝滞。
年元容咬着牙,想着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嫁都嫁了,该做的事情也避免不了,干脆就躺平享受算了。
心里这样想着,她也就大着胆子去解胤禛身上衣裳的扣子,结果扣子刚解开两粒,就被另一只宽大的手掌压住了。
“元容很怕我么?”胤禛温声道。
怕他?那肯定多少是有一点的。
在清朝活了十几年,年元容自然对这个时代的规矩有所了解,就比如像她这样出去也算是大家闺秀的身份,因为是汉军旗的缘故,最多也就只能当一个阿哥的侧福晋。
无论福晋也好侧福晋也好,在这些龙子凤孙的眼中也不过就是略微高级一点的奴才,虽然碍于她们的身份不能喊打喊杀,但只要受到冷落,底下自然有见风使舵的人主动来把你踩到泥里,来讨好身处高位者。
眼前这位雍亲王,往后就是雍正帝,生杀大权尽握手中,她的生死也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情,生来就不可能平等的两个人,她怎么会不害怕呢?
但就算是这么想的,年元容却也不可能真的就这么说。
她挤出了一抹笑容:“没有的事,妾身不过是和王爷还不熟悉罢了。”
胤禛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她在强颜欢笑,但对于现在的元容而言,自己不过是个刚认识没几天的陌生男子,有所防备也很正常。
没关系,他有足够的时间来告诉她,她不用害怕,自己永远不会伤害她......
胤禛的指节蹭过年元容的鬓发,轻轻地替她别到耳后。
少女杏眸微睁,在她惊讶的目光中,胤禛缓缓于她的额头落下一吻,如同蜻蜓点水般轻拂而过。
克制而隐忍。
“安置吧,明日一早福晋那的请安便免了,等你醒了,爷就带你回年府。”
年元容被这个一触即分的吻弄得晕晕乎乎的,这算什么?刚进府第三日就大咧咧地不去请安,这样真的好吗?
况且原因还是自己要三朝回门,这向来都是嫡福晋才有的待遇,他迎亲的时候就已经破例了,如今又再破一次,真的不是把她放在火架子上烤么?
像他们这样的天横贵胄如果真的喜欢某一个人的话,不应该把这当成软肋藏在心底么?
年元容脑子里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可胤禛却已经熄了灯,侧身抱着她仿佛睡着了。
她一动也不敢动,只能睁着眼睛望着头顶还未换下的百子千孙帐,眼皮渐渐重了。
等年元容沉沉入睡后,原本她以为已经熟睡的胤禛却突然抬起了手,细细拂过她蹙起的眉眼。
十七岁的元容,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真是......
可爱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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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院里福晋刚从小佛堂里念完经回屋,只见自己的乳母陶嬷嬷正站在窗口愤愤不平地看着岁华院的方向。
见她进来,陶嬷嬷才皱着眉头道:“这年侧福晋也太不懂事了,回门向来都是嫡福晋才有的待遇,而且您当年都没这个机会……她也真好意思应了王爷这件事,真是没点尊卑。”
“朝堂纷争年家眼见就要受到重用,王爷上点心也是应该的。”福晋在两个大宫女的帮衬下卸了衣裳和头发,脱下穿了一天的花盆底上了床榻,“况且年氏这才进来几日,嬷嬷便如此沉不住气了?”
“奴婢只怕这年氏会是另一个李氏。”
陶嬷嬷一想到嚣张跋扈的李氏就满脸厌恶,她是看着福晋长大的,也亲眼看着福晋在李氏一步步的紧逼下变成如今这番沉默寡言的模样,她对李氏简直恨得牙痒痒。
“年氏也好,李氏也罢,王爷再怎么宠爱也不过是纸老虎罢了。”福晋淡淡道,“会咬人的狗不叫,嬷嬷且看着吧,往后这雍亲王府的后院可热闹着呢。”
你方唱罢我登场,谁能笑到最后还真说不准。
如果我的爱人失去了我们在一起的所有记忆,那我还会爱她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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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陪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