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肃皇贵妃(清穿)》 第1章 重生 雍正六年,深秋,翊坤宫。 青萝焦急地在东厢房门外踱步,她的双眸紧紧地盯着玻璃窗内躺在床榻上的孩童。 “青萝姑姑!万岁爷来了!” 小太监一溜烟地从翊坤宫外跑进来,脑门上全是因为跑得太快落下来的汗,只是深秋早已露重,跑这一阵差点没叫他冻得直打哆嗦。 八阿哥这病都拖沓了快一年了,要不是太医院里有黄太医一直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变了法地替他续命,换了寻常人家的孩子,估计早就夭折了。 只是如今看来,应当是药石无医了。 青萝眼眶泛红,原本急得跺脚,如今却是冷静下来,忍不住低头抹了一把泪。 若是年主子还在的话,肯定要打趣她眼圈红红像兔子。 如今八阿哥的病黄太医那边也和她通了气,因为是打娘胎里带来的体弱,撑到八岁已经到极限了,后边就算强行一直进补,八阿哥的身子骨也和破掉的风筝没什么区别,吹一吹就散了。 伴随着宫人的层层通报,那抹明黄的身影越来越近,青萝等人刚想蹲下去行礼,只见他大步跨进东厢房内,风中只传来一句短促的“免礼”。 东厢房内,胤禛原本急匆匆的脚步渐渐缓了下来。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拔步床前,抚上福惠面容的那一刻,胤禛看见了自己的指尖在抖。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害怕过了。 “阿玛,您今日下朝怎么这么早?” 福惠睁开眼,苍白尖瘦的脸上露出一个璨然的笑容,两颊上的酒窝在此刻看起来凹陷得有些可怖了。 “朝中无事便早了些,阿玛不是答应过你,一下朝就来陪陪福惠么?”胤禛扯出一抹笑容,攥紧儿子冰凉的手,压抑住内心的不安酸涩。 福惠仰着头看他,原本笑着的脸渐渐绷了起来,他说:“阿玛,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许胡说!” 胤禛下意识地反驳,却看见福惠的眼中满是了然,还朝着他软软地笑笑。他原本紧绷的身子在一瞬间仿佛被抽空了力气,整个人慢慢倒了下去,伏在了床头。 “阿玛,其实我不怕死。”福惠犹豫地抬起自己瘦骨伶仃的手,搭上胤禛的手背,“小的时候,额娘总是和我们说,人死了并非真的离去,倘若这世上还有人能记得她,她便一直活着。” “可是四姐姐走了,六哥走了,福惠也马上就要再也见不到您了,往后......这世上还会有人会一直念着额娘么?” 福惠躺在床榻上,透过明亮的玻璃窗能一眼看见外面开得正旺盛的木芙蓉。 额娘说木芙蓉这个名字太薄太轻了,这样明艳张扬的花儿就应该叫“拒霜”。 独抱秋心向寒立,未肯低眉谢拒霜。 像极了额娘。 晚秋的风儿吹过,窗外那白里透粉的花瓣一片叠着一片缓缓摇晃,恰似当年南巡时额娘依偎在阿玛怀中,看着他们玩闹时泛红的脸。 从前种种,如今再想就好似大梦一场。 额娘,福惠好想你。 “朕......我会一直记得她的。” 宽厚的大掌轻轻抚上福惠的额头,他的脸蛋烧得已经红扑扑了,可底下的手脚却是一片冰凉。 胤禛失神地看着幼子肖似爱人的眉眼,元容走的时候已经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唯有那双最是灵动的杏核眼里还能看出点鲜活气。 她说她这辈子不后悔遇到了他,也不后悔为他生儿育女,只是总觉得她来这世上一趟,似乎想做的事情太多,能做的事情太少,最后做成的事情却又一件也没有,想留的人也一个都没留住。 福惠伸出小拇指,声音还带着专属于孩童的稚气:“阿玛,这是您答应我的,九五之尊一言九鼎,不能耍赖。” 胤禛颤抖着伸出手,轻搭住儿子的手指。 “一言九鼎。” 福惠笑得眉眼弯弯,好似身上的病痛折磨在这句话中全都烟消云散了一般。 雍正六年深秋十月,年仅八岁的福惠病逝。 他虽然年幼夭折,但出殡的礼节都是按照亲王的份例来的,素白的引幡在空中翻卷如浪,胤禛站在队伍的最后目送这支不知道被弹劾了多少次的逾制队伍远去。 哪怕是九五之尊,也留不住自己想留的人。 “皇阿玛,外面风大,儿子知道八弟去了您心里难受,但是您也要保重身子啊。” 少年有些沙哑的声音从胤禛的身后传来,充满了忧心。 胤禛转过头去,看见的就是自己仅存的两个儿子。 弘历只是眼圈有些红,弘昼的眼睛却已经肿成两个核桃了,他心性还带着点孩子气,幼年时又蒙元容照拂过一段时日,对福惠这个小弟弟很是疼爱,现在难受得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抽抽噎噎道:“年额娘那么好的人......” 他垂在下面的手被身侧的弘历不动神色地拍了一下,惊得他连忙收回没说完的后半句话。 自从年额娘去世后,她在宫中似乎就成为了一个禁忌。 有胆大的小宫女做着一飞冲天的美梦,刻意按照宫中的传闻去模仿年额娘的行为举止混进养心殿,直接被皇阿玛下旨险些打死不说,还被送进了辛者库,现在就连额娘她们在皇阿玛面前也不太敢提及年额娘,怕惹皇阿玛伤心。 弘昼嗫嚅了一下,最后还是闭嘴了。 - 深冬腊月,大雪覆盖了紫禁城的红墙金瓦,只留下一片银装素裹的淡然,因为万岁爷爱子夭折的缘故,一直到年节前宫里的宫女嫔妃们身上都不敢穿太过鲜艳的颜色,唯恐遭了她们这位十分不顺心的圣上斥责。 苏培盛穿过回廊,绕过假山,带着十几个捧着卷轴的小太监进了养心殿,猫着腰小声道:“万岁爷,如意馆那边的画师已经将娘娘的画送过来了。” 原本端坐在暖炕上处理政务的胤禛放下了手中的奏折:“展开来看看。”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够桌案上的眼镜,却发现镜框边上的架脚缺了一半。 这眼镜似乎是几个月前曾静那件事爆发的时候,不小心扫到桌子下去的,当时他还想着让苏培盛拿着去造办处修一修,后来怎么不了了之了? 他想到这里便抬头问了苏培盛一句。 没想到他却“砰”的一声跪到了地上,低着头声音压得低的不能再低:“回万岁爷,造办处的人说,这镜框上用的玳瑁是六年前暹罗那边进献的,当时这东西还算稀奇,合宫上下,您只送给了皇贵妃一人。” 东西如今确实是还在的,但是都放在翊坤宫。 那宫殿如今随着八阿哥的夭折基本上已经算是成了禁地了,有谁敢想不开往里面钻?便是苏培盛也不敢去和万岁爷张这个口,说您老人家行个方便,让奴婢们进去拿个东西出来。 他可不想挨板子! 翊坤宫……元容。 胤禛顿了一下,随后便摆摆手,朝着下首道:“罢了,把画卷递近点便是了。” 那十二个小太监依次上前,将手中的画卷缓缓展开。 裘装对镜、洪炉观雪、捻珠观猫、倚榻观鹊……每一幅画卷上的女子神态举止都栩栩如生,唯有眉眼,画师的画功再好,于胤禛看来都画不出元容的半点风采。 他又有些不满意了:“如意馆的画师如今是不会画画了不成?沈三水人呢?” 苏培盛静默片刻,头低得更厉害了。 沈三水原名沈辙,是广东十三行的商人之子,学过点西洋画艺技巧,为人孤僻少言,若不是万岁爷登基那会皇贵妃突如其来有兴趣去如意馆转了一圈,按照他的脾性恐怕是一辈子都出不了头的。 没成想他会的那些东西反倒投了皇贵妃的眼缘,时不时叫他画些画,给万岁爷也留了不少印象。 饶是如此,他那样的脾气也不讨人喜欢,皇贵妃死后如意馆的那些画师便随便找了个由头,就把人赶出去了。 这些话他能在万岁爷面前说吗?那肯定不能啊! 久久没听到回话,胤禛也没了耐性听他回答,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走过那些画。 消夏赏蝶、扶书低吟、烛下缝衣…… 美是美矣,可偏偏却少了些什么。 “若是有朝一日朕走了,皇贵妃与朕同葬泰陵,这些画就暂且别埋进地宫了,做成围屏放起来吧。倒是从前沈三水给朕和皇贵妃画的那些画,还有八阿哥在的那些,往后一起带下去。” 他突然张口把苏培盛吓了一跳,再一仔细听万岁爷到底说了些什么,苏培盛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自从八阿哥去世后,万岁爷就整个人的心神全部扑在了政务上,几乎算得上不眠不休,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更不要说万岁爷本来就身子骨不算好,康熙末年的那场时疫都差点要了他半条命…… 索性胤禛这些话也只是说给自己听的,苏培盛什么反应他并不在乎。 他只是心里默想着,如果人真的有下辈子的话…… 下辈子他想和元容做名正言顺的夫妻。 啊啊啊空降!我还是打算写本清穿治愈向的放松一下[星星眼]我保证除了第一章都很治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重生 第2章 大婚 康熙五十年春四月,京城年府。 水银镜中的少女生得极白,喜嬷嬷替她绞了脸后看到她那张光溜溜的脸,便没有像往常一样敷一层厚厚的脂粉,而是只取了一点胭脂来遮掩那点体虚引起的苍白。 “原本按照你爹从前正二品湖广巡抚的职位,万岁爷就算指婚,也应该将你指给宗室做正头娘子才是。谁知道这么不凑巧,偏偏轮到你的时候你爹已经致仕了。你那两个哥哥也不能说不争气,只是到底岁数摆在这里,有些青黄不接,门第落了下乘,没成想竟叫你指到了雍亲王府里做个侧福晋。” 年夫人摸着女儿瘦削的身体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若不是顾忌旁边的喜嬷嬷还在,只怕已经抱着年元容大哭一场了。 元容是她和夫君老来得女,比起前面几个儿子女儿差了将近快十来岁,又偏偏身子骨不好,这么多年下来那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原本他们夫妻俩都已经打算养女儿在家一辈子了,谁知道选秀走一遭,好巧不巧就被指婚了。 侧福晋说的好听,可到底也是侧室,怎么也要矮人家一头,换做从前她哪里舍得让女儿受这种苦。 “娘,您放心好了,二哥已经打听过了,雍亲王不重女色,府中妻妾太平,从未听说过有什么龃龉。女儿过去安心待着,看在两个哥哥的面子上,想必也不会有人为难我。” 年元容轻轻晃了晃年夫人的胳膊,她也舍不得爹娘,相处整整十七年,她早已把年家人视为自己真正的家人了。 她是穿越来的。 前世的年元容小时候过得其实并不幸福,父母生她美曰其名是为了给哥哥生个伴,结果她出生后家中资金链一下子断了,贫贱夫妻百事哀,父母在她的记忆里只剩下了经常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 哥哥比她大了十几岁,正是因为这样,对于她这么一个莫名其妙蹦出来的二胎妹妹更是抵触,从小到大她都是自己一个人野蛮生长的。不管是上学念书随便考了个二本,还是后来毕业生饱和一直找不到工作,家里人一直都是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她实在没办法,无奈之下干起了美食博主,自媒体的工作只能勉强能糊口,多余的钱是一点都没有。 她这样的人,反正也无牵无挂,穿越也就穿越了。 穿越后有了疼爱她的爹娘,有了视她如女的哥哥姐姐,还有从小到大玩在一起的倒霉侄子,年元容觉得比起前世,她更喜欢这辈子。 想着想着她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二哥、你二哥自己都不顶事呢!” 提到二儿子年夫人就有些来气,浑小子性子不知道像了谁,没个定性不说行为举止还乖张肆意,对比眼前乖巧听话的女儿,年夫人看年羹尧那叫个怎么都不顺眼。 年元容低眉压抑住自己嘴边的笑音,幸亏她二哥不在这里,否则听到这番话,肯定气得跳脚,拍着胸脯要证明自己。 年夫人摩挲着她梳起来的发髻,眼眶发红的同时声音也低了:“青萝伶俐,紫藤稳重,又是和你打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她们也吃了年轻的亏,到时候进了府,你一定得提着心注意好了,王府的后宅......” 是会吃人的。 可是这些话总不能当着喜嬷嬷的面说出来,年夫人只好叹了口气,将话语压回喉咙。 年元容眼睛也一下子酸了,只是她眼角刚有些水意,站在一旁的喜嬷嬷就连忙拿了帕子来给她抹掉了:“这大好的日子姑娘可哭不得,虽说您生得美,妆画得淡,可一哭脸上这粉就成块了,进了洞房成了花猫被王爷看见那成什么样了。” 年夫人连忙敛住心底的难受,亲手替女儿正了正衣服,外头鞭炮声响得噼里啪啦,像是在催促什么一般,想了想她最后伏下身轻环住女儿:“娘只求你平平安安。” 女子嫁人同第二次投胎无异,更何况女儿嫁的还是天横贵胄,就算日子过得不好也没有他们这些作奴才的说话的地方。 好在他们家在朝中也算是能说得上些话,雍亲王因此还特地按照汉军旗的习惯迎女儿入门,面子上还算过得去,进了府后再倚仗着是康熙爷亲自赐婚这一条,应当也能和那位听说嚣张跋扈的李侧福晋平起平坐。 雍亲王府在安定门内大街那一块,从年府出去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年元容坐在晃晃悠悠的轿子上用自己已经逐渐模糊的记忆去回想历史上的雍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有人说他刻薄寡恩,也有人说他是真性情、喜恶分明,不过后人评判他的时候多少都带了点个人的主观意愿,而她现在则要真正面对一个在自己印象中只存在于历史书上的单薄人物。 这倒是让她有些好奇。 雍亲王府并不算大,但是拨给她的这处院落却很是宽敞,整个院子里都挂满了红绸,雕花长窗上也都张贴上了喜字,场面功夫还是做足了的。 入口处的大门上挂着一块匾额,上面写着“岁华”两个大字,面朝她的就是正房和东西两个厢房,院角处掘了一方小池,池边堆砌着湖石,石中夹杂着些许菖蒲和兰草,池塘里还游着几尾红鲤。 院子的中央是一棵拔地而起的柿子树,还不是柿子熟的季节,只能看到苍翠的树叶。靠着西厢房的地方搭了一座紫藤花架,藤蔓缠绕,如今恰是紫藤花开的时候,只见花如瀑布般垂落而下。 “倒是挺映你的名字的。”年元容有些促狭地瞥了一眼站在边上神色稳重的紫藤。 “姑娘又拿我取笑,谁不知道您院落里也搭了一个像这样的紫藤花架,咱们府里那个架子下边还有秋千呢。奴婢估摸着应当是雍亲王派人特意去打听的,说不准是怕您日子过久了想家,这才照着咱们府里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可见他对您上心,连这些细微之处都考虑到了。” 年元容倒是有些不可置否,面都没见过的两个人有什么放不放心上的,与其说是对自己上心,不如说是看在年家的份上有意识地对自己好些。 雍亲王还在外面陪年家几个大老爷们喝酒,估计一时半会也来不了后院,年元容一早起来本就饿得饥肠辘辘的,又因为种种原因水不敢喝、东西也不敢吃,到了这个时候只觉得自己的嘴巴里面发苦,头冠发沉。 她只好叫青萝过来:“来帮我扶一扶,让紫藤守在外边,等下要是雍亲王来了你提醒我一声。” “姑娘放心,紫藤姐姐办事最稳妥不过了,您就算歪一歪,到时候咱们再收拾也来得及。” 紫藤出去后年元容就撑不住地歪在了架子床边上的角柱上,青萝连忙替她揉了揉因为穿花盆底而酸胀难忍的小腿肚:“好在过了今日您就能继续穿软底的绣鞋了,否则也太折腾人了些。” “这鞋子又硬又难穿,还容易崴脚,真不知道那些姑娘家平日里有多难受!听说满人家的姑娘打小开始就穿花盆底,难道她们脚都不疼么?” “说不定也是习惯了。” 年元容扶着自己的脑袋幽幽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位雍亲王要什么时候才来后院,如果在前面喝酒喝多了估计来的时辰也不会早到哪里去,她莫非要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到傍晚么? 屋外不知何时突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地落在檐上清脆作响。 青萝听到雨声却是眉头一皱,雨日出嫁不是什么好兆头,还好这雨下得迟,若是一早下难免会有些流言蜚语传出来,到时候可就真烦死个人了。 年元容半眯着眼本就有些倦了,听着外面的雨声只觉得自己脑袋昏昏沉沉的,往日在家的时候不到日上三竿她就没起来过,结果今日起了个大早不说,穿衣梳妆都是怎么折腾人怎么来,她不困才奇怪。 这雨来得轻巧,天是渐渐暗下来的,模模糊糊间她似乎听到了外头突然传来许多人的脚步声。 下一刻年元容的眼前就蒙上了一层红彤彤的布,她惊诧地抬头,只听见紫藤的声音从上首传来:“前院似是喝完酒了,奴婢刚刚看见一列人往咱们院子这走来,估摸着应当就是王爷了。” 年元容在青萝的搀扶下坐直身子。 雨声渐渐轻了,屋子外面的声音一下子就明晰了起来,依稀间她似乎听到了一个女声正在焦急地说着什么,她有些好奇地问紫藤道:“外面是谁在说话?” 紫藤出去又回来:“是李侧福晋身边的大宫女锦鸾,说是三阿哥发高热了,叫王爷去看看。” “发高热找太医才是正经的,找王爷能干嘛?王爷去了莫非三阿哥的高热就好了?” 青萝一听就知道这李侧福晋没憋好事,今日正是她们家姑娘的好日子,若是她就这么把王爷叫走了,还让她们姑娘怎么做人? 就连向来稳重的紫藤脸色也不大好。 早就听说李侧福晋在雍亲王府里颇受宠爱,早年间更是为雍亲王生下三儿一女,虽说如今站住的只有一儿一女,可长子弘时目前是府里的独子,后面连个弟弟都没有,李侧福晋的腰板挺得那叫一个直。 毕竟目前雍亲王只有这么一个独苗苗,在乎点也正常,年元容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她身份摆在那里,就算今日雍亲王真的因为三阿哥的缘故绊住了,日后估计也会补偿她的。 屋外宫女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雨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又渐渐响了起来。 雍亲王走了吗?她怎么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年元容原本低得有些僵硬的脖子忍不住微微抬了起来。 下一刻,她脑袋上盖着的红布被人一掀而起。 那双凤眼在燃得旺盛的龙凤烛映衬下像是浸在冬日溪底中的碎石子,他的眼尾含着一股天生的上扬弧度,将薄唇微抿显出的冷意瞬间勾出了两分活气。 年元容一时间怔住了。 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大婚 第3章 插曲 青萝紫藤早已跪下叩头,只留年元容有些好奇地看着眼前看不出年岁来的青年。 雍亲王胤禛是康熙十七年生人,到如今已经三十出头了,放在现代这个年纪还能说上一声年轻,但在如今像他这么大年纪的做爷爷的都有了。 只是今日他一袭绛红缂丝吉服在身,全然看不出和年元容差的那十许岁。 她在看胤禛,胤禛的目光实则也紧紧地落在她的脸上。 盖头下的少女最先露出的是那弯如远山含黛般的眉和眸色清亮如水的杏眼,鼻梁挺秀,唇若点朱,哪怕面颊有些瘦削却也浮着莹润的白,与二十几年后那副羸弱体虚的模样相差甚远。 这是十七岁的元容。 他一时间有些恍惚地摸上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却看到少女下意识地轻轻偏过头,躲过了他的手。 这个在前世他做过千百次的动作,此时却变成了第一次。 “王爷?” 年元容本质上其实并不是是一个太疏离的人,但雍亲王毕竟现在对她来说还是个陌生人,就算他们如今算是有夫妻之名,可一上来就做这种对她而言有些亲呢的举动,还是让她有些尴尬。 “无事。”胤禛泰然自若地放下手,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他沉眉转头看向侍立在门口的锦鸾:“弘时高热不退,你们主子没有去喊黄太医去瞧瞧么?” 锦鸾心里叫苦,她自然知道三阿哥没什么毛病。只是李侧福晋今日看年侧福晋入府的排场联想到了自己从前孤身一人进的南三所,所以故意以三阿哥为借口,想让王爷在新婚之夜抛下年侧福晋,来缓一缓她心里的郁气。 这种拈酸吃醋的举止她从前也是做惯了的,只不过当时进门的都是些小格格,家世不显更不要说宠爱了,王爷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可如今岁华院里面侯着的是高官之女,也不知道李侧福晋哪里来这么大的胆子。 锦鸾只祈祷着王爷还能像从前一样看在二格格和三阿哥的份上,轻轻将这件事揭过去。 她迅速福身行礼:“回王爷的话,李主子自然是立马就派人去请了黄太医的,只是三阿哥年幼体弱,主子又爱子心切,见阿哥服药后仍未退热,这才慌了神,想请您过去帮忙瞧瞧。” “既然黄太医已经瞧过了,便按他开的方子调养便是。弘时若真病得重,你家主子此刻就该守在榻前,而不是差你来递话。” 胤禛抬眸扫了锦鸾一眼,见她脊背伏得更低了,淡淡道:“你回去告诉她,今夜不必再折腾了,明日一早本王自会去看弘时。” “是。” 锦鸾连忙叩首退下。 一旁的青萝紫藤都松了一口气,好在王爷没走,否则明日早上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样的闲话来。 胤禛坐到年元容身畔伸手掂了掂压着她脖子的发冠:“这东西怪沉的,戴了一路估计也难受,叫身边的丫头来替你卸了这些钗环首饰便是。” 年元容闻言眼睛都亮了,连忙转头朝着紫藤和青萝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刻会意,轻手轻脚地上前替她卸下沉重的发冠。 随着珠钗金钿一一取下,青丝垂落肩头,整个人顿时松快了许多,她不由得轻舒了一口气。 “往后你在自个儿院里就不用总端着这些虚礼了。” 胤禛见她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头,想到前世她时常吐槽这样的坐姿和什么小学生一样,此刻就有些忍俊不禁:“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若你在自个儿屋子里都这样端着,那该多累啊?” 这话还是上辈子的元容教育他的,没想到这一世反倒用到了她自己身上。 后世的小说和影视剧中对雍正的描绘大部分都是板正自律的,年元容便也先入为主的以为他就是这样的人,没成想今日竟然能从他的嘴巴里面听到这一番话,她心里还有些惊讶。 只是想归想,她本身也不是个喜欢拘束自己的人,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年元容也就松下自己绷得紧紧的脊背,仰头望向胤禛小声道:“妾身本来也不爱端着,只是今日初来乍到王府,怕失了规矩反倒糟了王爷厌恶。” 总归还是拘谨了。 胤禛抬手替她拢了拢散落的发丝,话语间带了两份笑意:“亮工说了,你是他们家里最小的妹妹,平日里从来不会拘着你的性子,偶尔有些散漫,如今机缘巧合之下叫你进了王府,让爷多担待些。” 这种话还真是她二哥能说得出来的。 年元容有些囧,毕竟“散漫”这种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词,感觉像是提前在和这位雍亲王把自己的缺点全都说一遍,让他先做好心理准备。 但是她也没这么差劲吧……? 她还是想为自己辩驳一下:“二哥这话可真有些冤枉人,妾身哪里就是散漫了?不过是觉得就像王爷说的那样,人生在世,若是处处都绷着弦儿,反倒失了趣味。” 见胤禛仍旧静静地看着她,年元容大着胆子朝他眨眨眼:“不过王爷放心,妾身也不是那种分不清轻重缓急的人,该守规矩的时候……妾身装大家闺秀装得也可像了。” 只是比起登基后她那副大家闺秀的模样,还是眼前这副没什么规矩,活泼大胆的模样更让他怀念。 胤禛垂眸敛去眼底的水色,见她有些惴惴不安的看着自己,只好扯扯嘴角略微笑了笑,随后转头朝侯在门口眼观鼻鼻观心的苏培盛道:“叫人将给侧福晋预备好的点心端上来。” 年元容看他貌似心情一下子低落了不少,原本还有些担忧是不是自己刚刚的哪句话说错了,可看到小太监们端上来的膳食时还是将揣测眼前人想法的心抛到了九霄云外。 没办法,虽然她食欲低下,但也架不住一天滴水未进,饿得真的头晕眼花了。 小太监们送上来的是一小碟乳饼和白玉霜方糕,年元容瞟了一眼后就抬头有些讶然地看向胤禛。 “你二哥说你在家时最爱吃的就是白玉霜方糕,这东西是扬州那边盛行的点心,湖广那边少见不说,京城也难寻,为此他还特意给你从那边寻了一个专门做江南菜的厨子早几天进府。” 胤禛夹了一筷子糕点送到年元容面前:“他恐怕没和你提前说这件事吧。” 年元容感动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她完全没想过自家那个不着调的哥哥心里这么记挂她,只是想了想她又有些担忧,毕竟二哥这样一来相当于把手都插到雍亲王府的后院来了,知道的人说一声心疼妹妹,不知道的肯定要说他一句僭越。 想到历史上年羹尧的下场,年元容就忍不住小心翼翼看向胤禛。 胤禛许久没见她这么紧张的模样,心底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原来在她心底自己就是这么一个小心眼的人不成?因为一个厨子就会记恨别人? 他没好气道:“你怕什么?爷府里还缺他送的一个厨子?倒是你若是再不吃,这方糕可就要化了。” 年元容有些讪讪地咬着嘴里的糕点。 她吃东西很秀气,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等嘴巴里的红豆沙混着米糕全部吞咽下去,才抿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二哥的性子太招摇了,妾身只是怕他不懂事惹王爷生气,如今看来是妾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年羹尧为人骄纵自满,胤禛上辈子确实不喜他这样招摇过市的性子,但是他对元容确实满心疼爱,看在这一点上他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只要他不犯什么大过错胤禛基本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了。 若不是后来老八暗中离间……年羹尧自己性子也急躁!不然怎么被随便挑拨就能写下那等僭越之语! 想到前世种种胤禛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天知道他今日在宴席上看到意气风发的年羹尧时真是又喜又恨! 就算年元容再怎么放慢自己吃东西的节奏,但是上来的膳食也就这么点,她又是那种喉咙大胃口小的姑娘,吃一点就饱了,所以搁下筷子之后只能和胤禛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一旁侯着的青萝和紫藤忍着笑意上前引她到了隔间梳洗。 青萝借着拧帕子的动作飞快凑到年元容耳边:“姑娘别慌,昨日晚上那些图画夫人不都塞给您看过么?奴婢看刚刚王爷瞧您用膳时,眼里还带着笑呢,肯定是极满意您的!” 年元容脸一下子红了,她看着远处龙凤烛越烧越旺,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不禁抿起唇。 上辈子因为自己都只能满足吃饱穿暖这么低的条件的缘故,她连异性的手都没摸过,这辈子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结果一上来就是成婚,和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要做世界上最亲密的事情,年元容想想都觉得有些不适应。 可是都到这一步了,她总不能和胤禛说不行吧? 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青萝和紫藤已经出去了,偌大一个屋子里一时间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年元容踱步凑到胤禛身边坐下,“王爷”两个字都还没喊出口,就被一双宽厚滚烫的大掌拦住了腰,中衣不知道什么时候滑落至肩头,一连串的颤栗从她的颈窝滚落到耳后。 发髻早就被晃散了,她死死抓着锦被,双眼无神地望着顶上茜色的百子千孙帐,只觉得自己仿佛汪洋大海中的一艘小舟,跌宕起伏,全然不能自主。 模模糊糊间,她似乎听到伏在自己身上的男人低沉地喊了一声“元容”。 那声音却让年元容觉得有些奇怪。 他似乎嘴里已经念叨过这个名字千百回一般熟稔,可他们明明这才是第一回见面。 只是很快她就再也没有别的功夫去想这件事了,从前网上都说男人的花期只有二十五岁,但真正轮到自己体验,年元容却只能气喘吁吁地躺在床榻上,腰肢酸软不说,两条腿也完全提不起一点力气。 她只能默默在心底感慨一声,传言误我。 OK明天再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插曲 第4章 争锋 晨曦初露,岁华院里已经起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年元容整个人都埋在柔软的被子里,身边的宫女从紫藤换到青萝都没能叫得起来她。 青萝看着墙上的挂钟越走越远,下面的小宫女们已经陆续送来了洗漱用的热水、巾帕、青盐。 她实在没办法,只好矮下身佯装愁眉苦脸道:“主子,都卯时三刻了,其他院里的格格都到正院里去了。咱们这是第一日给福晋请安,虽说王爷嘱咐了让您多睡会,可太迟了总归不好吧。” 年元容迷迷瞪瞪地坐起身,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哪哪都疼,尤其是大腿根那块又酸又胀。 “王爷呢?” 青萝笑嘻嘻道:“王爷如今在刑部任职,一大早上就出去了,走之前特地嘱咐了咱们让主子您多睡会,可见是心疼您呢。” 年元容没把青萝的打趣放在心上,只是点头,随后揉了揉自己还有些酸的腰,看着外面渐渐亮起来的天终于打起精神问道:“福晋那边,人都到了么?” “还没呢,李侧福晋那边也没动静,年长些的宋格格之流也还没到。”青萝眨巴眨巴眼睛,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只是主子您在府里的时候起身稍微慢了点点,奴婢这也是怕咱们到时候忙得跟慌脚蟹一样的,干脆就叫得稍微早了……那么一点点。” 她心虚地望着铜盆里的水,你别说,这水长得可真水啊。 年元容心里有了底,瞪了青萝一眼后还是老老实实地起来穿衣打扮了。 紫藤早就起来了,如今院子里仍旧只有些身份地下的洒扫太监和粗使宫女,人手还没配齐,她就干脆抓了几个壮丁来帮忙清点年元容的嫁妆。 “六十四抬到底少了些,夫人本来是按照正头娘子的规格给姑娘准备的一百二十抬嫁妆,如今按例来少了一大半不说,许多大物件都搬不进来,只能往里面使劲塞银两补上。” 青萝觉得有些可惜,那些物件一水儿全是黄花梨的,如今进府反倒不敢摆出来用,生怕逾制了。 “你糊涂了是不是,那些物件儿原就不是摆出来招摇的。”年元容心里惦记着年家的下场,在这方面向来小心谨慎,“屋子里摆的这些也很好,用起来舒服。” 青萝想了想觉得年元容说得也对,老话说得好,出头的椽子先烂,她们初来乍到还是应当小心一些,不要那么招摇为好。 收拾的差不多后,年元容略吃了两口粥菜垫垫肚子,带上紫藤早先准备好给雍王府后院各路妻妾以及李侧福晋的一儿一女准备的礼物,脚步匆匆地朝着福晋的正院走去。 福晋乌拉那拉氏是从前孝懿皇后临终前亲自指定给胤禛的嫡妻,十岁出头就伴他一直住在南三所里,少年夫妻的情分摆在这里,若不是她生育的大阿哥弘晖幼年夭折,哪里轮得到李侧福晋耀武扬威。 “年妹妹来了。” 年元容刚踏进堂内,就听见一道娇柔的声音从左上方传来。 她抬眼望去,看见的便是一个明艳张扬的美人。 李氏原本就是汉军旗出身,如今虽然身在王府,可胤禛却也没有拘她作满人打扮,因此她今日仍旧松松垮垮地挽着堕马髻,斜插一支金累丝嵌红宝石钗,钗子末端垂下两串细珍珠,映得那张敷着香粉的脸艳光四射。 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她随意地拨动了下鬓边垂落的发丝:“年妹妹侍奉王爷可真是辛苦了,咱们都在这说了好一会话了,这才见到你这个大忙人。” 这是拐着弯在说她来得迟了。 可青萝昨日已经和那些被分派来的粗使丫头打听过了,这位李侧福晋平日里给福晋请安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请安迟了那更是常有的事情,也不知道怎么好意思说她的。 年元容没有与她多加争辩,而是佯装无辜道:“李姐姐说笑了,只是妾身初来乍到,生怕礼数不周,今日天不亮就起来梳妆,偏偏手笨,发髻绾了三四回才勉强能见人。” 这话就有些假了,便是底下那些没什么宠爱的格格都不会请安前自己动手梳妆,李氏冷哼一声,刚想张口嘲讽,就看见年元容朝着福晋恭恭敬敬一拜:“幸好福晋仁慈,没怪罪妾身笨手笨脚,让各位姐姐久等了。” 她这副对着福晋要比李氏更恭敬的态度叫人一下子愣住了。 自从大阿哥弘晖去世后,福晋在雍王府的后院里活得就像个透明人一般,原本李侧福晋要是做得过火了一些,她还会张口教训两句。 可如今再闹到福晋面前,她也只会不痛不痒地打发点赏赐下来给受气的格格,这就导致李侧福晋气焰嚣张到压根没有人管得住她。 怀着孕的钮祜禄格格和耿格格这段日子都受了她不少气,却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亲眼见到年侧福晋这幅完全不将李侧福晋放在眼里的模样,下首的钮祜禄氏和耿氏对了个眼神。 这位年侧福晋,恐怕也不是个好欺负的。 果然福晋放下茶盏,原本古井无波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年妹妹年纪小,这些规矩慢慢学就是了。” 李氏咬着唇,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一旁端坐着的二格格拉住了,只见二格格朝她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年元容老老实实地给福晋敬了茶,福晋身边的宫女石榴上前递上一对缠枝福寿纹赤金镯子。 轮到李氏时,她皮笑肉不笑地从身后的托盘里取出一根素银的挑心簪,簪头是单朵海棠,看起来不是一般的素净。 坐在李氏身畔的二格格茉雅奇抿起嘴,却又不知道该说自家额娘什么好。 送这种东西也太羞辱人了一点,额娘自己心里头是痛快了,到时候被阿玛知道了免不了要被斥责一通,难受得还是她自个。 茉雅奇眼波一转,连忙轻笑道:“还是额娘会选东西,昨日的时候女儿看您桌上那些金饰,心底还想着送出来恐怕有些俗气了。如今这素银的海棠簪子正好,倒比金玉堆砌更显年额娘这通身的书卷气。” 年元容身后跟着的青萝和紫藤面容稍霁,好在李侧福晋的女儿还算晓得礼数,把场面圆了回来。 福晋也有些不虞地瞥了李氏一眼,淡淡道:“这簪子素净大方不假,只是府里的女眷穿戴也该体面些,免得叫外人知道了还以为咱们亲王府苛待了人,太小家子气了一些。” 李氏的脸上青青白白,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女儿死死扯住了袖口,只好撇过头闷声闷气地应了一句。 等到年元容送礼的时候,东西都是紫藤准备好的,给李氏准备的是一对金镯,给三阿哥弘时和二格格茉雅奇准备的却是一枚上品的松烟墨和一支金镶碧玺桃蝠簪。 相较之下众人都看得出年元容准备给李氏一双儿女的礼物要比她本人贵重的多。 福晋坐在上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王爷看重子嗣,平日里李氏再怎么闹腾他看在儿女们的面子上都不会和她计较。年氏显然是个聪明人,不管她和李氏有什么龃龉,总归没牵扯到孩子们。 说到孩子,福晋想到今日胤禛走前提点她的几句话,抿了一口茶幽幽看向李氏:“听闻昨日弘时起了高热?” 李氏先前为王爷生下了三个儿子,如今平安长到七岁的也就弘时一个,性子活泼却有些急躁,好在身体向来不错,昨日突然说起了高热,险些把福晋吓了一跳。 结果早上一问,人家弘时已经神采奕奕地去了前院寻夫子念书了,福晋立马就反应过来昨晚李氏派人去岁华院请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拿孩子作筏子争宠的手段从前李氏用起来也是屡见不鲜,只是前面夭亡的两个小阿哥竟然没让她长一点记性。 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咒自己孩子的母亲,她这下算是踩到王爷的逆鳞了。 “弘时就是玩闹过了头身上有些烫,妾身只是因为前面两个孩子……难免疑神疑鬼了些,倒是差点对不住年妹妹了。” 李氏妙目一转,朝着年元容露出一个挑衅的眼神。 年元容觉得自己是躺着也中枪,她今日压根没打算提起昨晚李氏截胡的那件事,却没想到她自己却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地提起来了。 闻言她只好笑笑:“弘时阿哥身子康健就好。” 并非是她包子,只是对于李氏这样的人,你越回应她实际上反而越会助长她的气焰,不接招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福晋微微颔首,轻飘飘地抛下一个让李氏瞬间变了脸色的消息:“不过经此一事倒是让王爷想起来弘时年纪也大了,再住在后面也有些不方便,他特地给弘时选了几个哈哈珠子和服侍的小太监,说是今日就让他搬到前面去,不必再回棠梨院去了。” 李氏的脸原本笑着的脸一下子就僵了:“今早怎么没听王爷说起这件事,是不是未免有些太突然了,妾身这里还什么都没有准备呢。” “没什么好准备的,该预备的人和物爷都已经叫苏培盛去安排妥当了,弘时直接搬出去就好了。” 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着抹颀长的身影,坐在上首的福晋都连忙站起身,其余侍妾格格都纷纷跪到了地上。 “宫中惯例都是不许生母抚养孩子的,念在你接连失子的份上爷才允了你亲自抚养弘时。” 胤禛踱步到福晋身侧,面容冷淡地看着下首的李氏:“没想到今晨爷去抽查他的念书进度,他是背一句磕巴一句,一问说是额娘心疼他背书太晚,所以早早就让他睡了。” “有你这样的额娘,长久下来弘时算是废了!” 他这句话说得不可谓不重,可是一想到前世没什么脑子被老八那些人指挥得团团转,和自己作对的长子,胤禛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 若他重生回来的日子再早些,他还能掰一掰这孩子的性子,如今他都六七岁了,想要再纠正恐怕难,但胤禛总不能就这么放任他下去,想着能纠正一点是一点,所以干脆趁这个机会把弘时和李氏隔开来。 他上辈子就是念在自己和李氏的情分上,一直让弘时在后院待到十岁才堪堪将他移了出去,却没想到惯子如杀子,原本还算机灵的孩子竟然活生生被李氏教成了个是非不分、耳根子软没主见的纨绔! 转眼看到李氏不可置信的表情,胤禛顿了一下,还是软了口气:“爷知道你疼惜弘时,可你看看旁人府上的孩子,像他这么大年纪的早已将《论语》都背得滚瓜烂熟了,他又是爷的长子,说出去连《千字文》背得都磕磕绊绊,人家还怎么看待他?怎么看待咱们府上?” 一句“爷的长子”立马就把李氏哄得心花怒放,她全然忘了刚刚胤禛的训斥,满心满眼都是弘时在府中超然的地位。 若是钮祜禄氏和耿氏都生不出儿子来,日后这府里还不都是弘时的?到时候别说年氏了,就连福晋不也只能仰仗她这个世子的额娘? 一旁的茉雅奇看着李氏瞬间压不住笑意的嘴角,心中忧虑更甚。 上首的福晋借着喝茶的动作掩去嘴角的讥笑,只觉得自己早年间为了这么个玩意斗得死去活来,最后害了弘晖,真是瞎了眼。 这样的性子,都不用等她容貌逝去的那一天,便是现在红颜未老,四爷恐怕对她的感情也淡了,不然怎么会连知会都不知会一声,就把弘时移出去了。 胤禛本就是回来通知一声李氏关于弘时搬家的事情的,说完后他就转身离开了福晋的正院,留下众人神色各异。 等年元容草草将送给各位格格的礼分发完后,福晋就找了借口说自己要去抄经,让她们先行离开了。 等她回到岁华院,院子里已经站了两列人,一列太监、一列宫女,为首的是专门负责雍亲王府后宅事物的太监陈福。 晚上好大家!后天见![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争锋 第5章 午憩 陈福是胤禛当年分府后内务府那边送来的人,专门负责管理雍亲王府后宅女眷的事务,包括这次年元容入府事宜以及院落都是他一手安排的。 紫藤替年元容清点嫁妆的时候和此人打过些交道,不得不说能在王府后院站稳脚跟,眼前这位陈公公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心思玲珑是一回事,见风使舵的本事强也是一回事。 听下面的粗使丫环说,陈福从前和正院那边关系好得很,什么东西都是紧着那边送的,后来弘晖阿哥夭折,李氏被扶为侧福晋,他立马把力气全往棠梨院那边使。 如今多了年元容这么一个由万岁爷亲赐下来的侧福晋,陈福虽然对棠梨院那头还是像从前那样,可在岁华院里面却也是恭恭敬敬的,带来的奴才也都平头正脸,一眼看过去挑剔不出什么大问题。 但紫藤怕就怕李侧福晋借着岁华院选人这一遭,偷偷往她们院子里面埋钉子。 这样的事情在平常高门大户人家并不少见,姑娘出门前夫人也是下了狠力气教导她和青萝这些后宅阴私手段的,所以她格外谨慎,见到排列整齐的两队人,第一件事就是自然地接过陈福手中的名册递到了年元容手中。 这世上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选人也有选人的技巧,至少单看出身,家中亲戚关系错综复杂的年元容通通不要,毕竟谁知道什么时候会不会突然冒出来什么七大姑八大姨,求这个求那个,干脆选那种家里人丁单薄的出来,无牵无挂,至少岁华院里月钱给足了,这样的人也不容易被收买。 “咦?你家中从前也算是耕读之家,怎么后来反倒进宫了?” 年元容拿着墨笔勾画了几个家世背景介绍一笔结束的丫头后又翻开了太监的册子,结果一眼就看见了最上面写着的几行小字:董长庆,岭南梅峤人。其家世耕读,父祖皆能文。 再往后便什么都没有了,和那些家里几口人都记载得清清楚楚的宫女们比起来,董长庆这一份名册可以算得上草率。 “回侧福晋话......”陈福赔着笑脸正准备解释,却见年元容挥了挥手,“让他自己说。” 唤作董长庆的太监身量颀长,骨相清癯,行动举止也不像寻常阉宦,虽然回话的时候和陈福一样躬身低首,但背脊并不佝偻。 “回侧福晋话,奴才少时家中曾遭逢洪涝,水退之后突发大疫,爹娘姊妹全都死了个干净,奴才只能变卖了家中剩余的东西换些钱财,用来给他们购置薄棺。” 田地都被水冲烂了,那年的赋税他自然也没有交上,身上一个子也掏不出来,走投无路之下董长庆便干脆离开了梅峤,行至半路偶遇一个青衫客,说是可以雇他到茶肆做工,结果一碗茶喝下去他就不省人事,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刀锯加身了。 难怪这人站在这一群太监中和鹤立鸡群没什么区别,若是从前家中没有遭逢突变,人家现在肯定不会在王府的后院猫着,说不定应该在前院的书房里和王爷商议共事才是。 “形骸可毁,风骨难销。” 年元容安慰了他一句,随后看向青萝和紫藤,见二人都没什么异议,干脆点了他做岁华院的管事太监,又挑了几个家世简单的跟着他改了名,分别叫长福、长禄、长寿、长喜,到他手底下办事。 董长庆垂眸应声,眼角却微微有些红。 风骨一词,他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听不到了,毕竟谁会将这两个字放在一个太监身上呢? 宫女那边一共四个二等宫女,两两分别分配到青萝和紫藤手底下办事,这样子管起来也方便些,否则一个人管四个肯定管不过来。 年元容穿越前是没体验过高位者什么感觉的,但是穿越后怎么说也算在这个封建时代待了十七年,就算原先不适应,后来天天看年夫人管家,这些训话的本事还是学到了一二的。 她端坐上首看着新鲜出炉的岁华院里的丫环太监们,轻声道:“我这人护短,你们在我岁华院一日,我就能保你们不受人欺辱,但你们若是自己不想在这待,早早告诉我便是,我也不会硬要留你们。” “只有一点,我这人忍不了背叛,若是被我知晓了谁在底下偷偷使小动作,别怪我不留情面。” 下面的奴才们跪得更低了,年元容朝着紫藤使了个眼色,只见她从身上掏出一把金瓜子,每个人的手里头都塞了点。 青萝抿起嘴笑笑解释道:“昨日是侧福晋的好日子,你们没赶上,不过侧福晋早就提前想到了,特地给你们留了点沾沾喜气,往后大家便是一家人了,好好守着岁华院,侧福晋自然也亏待不了你们。” 陈福看着那些小太监手里金灿灿的瓜子也眼热得紧,他们这些人反正也不会有子孙后代了,心里念着的不就是这点金银财宝么? 这位年侧福晋看起来也是个出手阔绰的,能分到她院子里,这些小子们也算是撞了大运! 紫藤自然不会忘记打点眼前这位油滑的陈公公,微笑着将手里剩下的金瓜子都递到了他手上,低低道:“麻烦公公了。” 陈福顿时喜笑颜开:“不麻烦不麻烦!年侧福晋看看,若是这院子里还缺了什么东西,直接派人来前院找奴才便是。” 紫藤颔首:“那就先谢过公公了,公公慢走。” 陈福走后,年元容便松了心神,朝着董长庆招招手:“这些小太监都归你管了,昨日晚上王爷来的时候还说我这有个小厨房,你等下过去和那边的人说我想用些蓑衣饼,薄面饼烙至酥脆即可,里头卷上些酱瓜丝、熏豆干什么的,我先回去睡一觉,醒来后再给我送来。” 蓑衣饼这东西做起来不复杂,年元容上辈子做美食博主的时候也是照着《随园食单》复刻过的,如今真到了清朝,她自然想亲口尝尝里面写的那些东西,毕竟有的东西流传百年可能失真也说不准,但总归在这个时代肯定味道都是大差不差的。 这是年侧福晋交给他的第一件事,董长庆自然要办得妥当漂亮,他应声完就匆匆朝着岁华院北边的小厨房走去。 “我先回屋躺会儿。” 年元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她这辈子在年府的时候向来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的,结果进了王府每日都要请安,想想都觉得没什么盼头,以后只能请安回来睡回笼觉了。 青萝和紫藤向来都是知道她什么样的性子的,见状会心一笑,两人替她拆了头发换过寝衣,收拾得差不多之后便挂下帐子轻手轻脚地出去,准备瞧瞧新来院子里的四个宫女,屋内一时间只剩下年元容一个人。 春日的午后颇为悠然,年元容侧躺在榻上睡得半梦半醒,腰间束着的丝绦松松垮垮地挂在她身上,她一个翻身,原本就半掉不掉的丝绦一下子就散开了。 随着她的呼吸胸口微微起伏,胤禛进来的时候便是一片春光大好的画面。 少女的腮边压出了一道浅红的痕迹,衬得皮肤更是雪白,或许因为浅眠的缘故,她的眼皮还略微颤了颤,但是胤禛轻手轻脚地上前坐下,倒是并未惊醒她。 十七岁的元容,鲜活明媚,哪里是后来那样苍白瘦弱的纸人模样。 胤禛撩起眼前人被春风吹落的发丝至耳后,突然起了坏心思,他伸手轻捂住年元容喘息的嘴鼻,那掌心被闷得发烫,几个呼吸之间就叫她醒了过来。 年元容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撞鬼了,怎么睡着睡着突然就开始喘不过气,直到她颤着睫毛睁开眼,才看见那位白日里一本正经的雍亲王正促狭地看着她......她的胸口? 结果低头一看,雪白的胸脯若隐若现,这下直接惊得她一把扯过被子,一股热气从脚底冒上来直到脸上,不管是耳根也好两颊也好,瞬间烫得她就差喊青萝端一盆冰水来给她降降温了。 胤禛右手握拳抵至唇前,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虽然说更亲密的事情也不是没做过,但是就这样在一个还不算熟悉的男人面前袒胸露乳,哪怕年元容已经给自己做了好多好多心理建设,但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她又不能指人家的鼻子骂人家“登徒子”,只能缩在床榻的一角,用有些幽怨的眼神看着这位显然心情很不错的雍亲王:“王爷......” “这衣带不好,没个形,想必是针线房的人赶工赶得粗糙了些,正好马上要入夏,府里也该做衣裳了,趁这次爷叫人多给你做两身里衣。” 胤禛说得一本正经的,可她这丝带明明就是穿寝衣的时候自己赶着睡觉没系好,和衣裳的质量其实半点关系都没有。 年元容知道他是在变着法地宽慰自己,可还是忍不住脸上发热,轻声埋怨道:“如今不过未时,王爷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康熙五十年正是太子胤礽被废复立的第一年,廉亲王、现在还是八贝勒的胤禩因为先前举荐太子的时候冒头太早导致被记了一笔,万岁爷如今正是满心满眼都打着怎么扶持东宫一脉的想法,才特地把元容赐给自己做了侧福晋,想着以此来给太子添加砝码。 而他胤禛,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应当像前世一样不要冒头,在他们那位汗阿玛眼皮子底下安安稳稳地当个闲人才好。 “念你初来乍到,年纪又小,怕你在府上不适应,所以过来看看。” 胤禛轻解开年元容紧紧拉着的被子,规规矩矩替她束好腰间的丝绦,自然而亲昵地摸了摸她的脸。 青天白日,他也不想做些什么坏了元容的名声。 年元容脸蛋还有些红,正预备再说些什么,就听见外面突然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声,像是后面有人追着再跑一样。 没一会儿一个小太监就到了屋子门口,他朝着留在外面的苏培盛点头哈腰,不知道说了什么后,苏培盛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在得到胤禛允许后弓着腰进屋,有些为难地看了年元容一眼,随后看向胤禛,道:“三阿哥在前院闹起来了,说什么都要回棠梨院,奴才们拦都拦不住......” 胤禛的脸一下子黑了:“他如今人在哪?” 苏培盛头更低了:“在李侧福晋那里,听说二格格也在。” “王爷先过去看看吧。”年元容觉得自己这时候应该说点什么,毕竟三阿哥被挪到前院去,恐怕和她也有一点点关系,“三阿哥年纪小,可能一时间离开生母不适应。” 六七岁的年纪哪里还小?圣祖爷在和他差不多年纪的时候,都已经登基了! 他如今还因为这些小事玩起后宅妇人那套一哭二闹三上吊,真是长本事了! 胤禛平复下心中的火气,再三告诫自己重来一次就是为了弥补上辈子的缺憾的,万事都要慢慢来,急不得。 “无碍,你也一道过去吧。” 李氏那边肯定是知道自己在岁华院的,她若是想把这件事情拦下来,凭她在府里这么多年经营自然也不是难事。 只不过她恐怕也想趁着这个机会探探自己到底对元容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所以才让弘时身边的小太监跑来禀报。 那他遂了她的愿便是。 是的没错我买了《随园食单》[害羞],有空我也去复刻看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午憩 第6章 弘时 年元容是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会变成这个样子,她从岁华院里走出去的时候脑袋还是懵的。 但是既然大老板都已经发话了,好像也没有她拒绝的余地,她只能老老实实跟在胤禛身后假装自己是木头人。 天知道,她一点也不想掺和到这些事情里面去。 李氏到底早年间独得恩宠十几年,棠梨院比起岁华院还略大了一点,不过她身边孩子多,虽然夭折了几个,但是之前弘时和茉雅奇都是养在她身边的,摆放的东西自然也不少,这样一看比起岁华院又有些逼仄。 弘时大闹自然也不会在屋子里窝窝囊囊地闹,所以当年元容跟在胤禛身后进院子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好几个太监围在一棵桂树下。 他们一个个慌慌张张地仰着头,手臂全都张开着,生怕上面坐着的祖宗一个不小心摔下来。 那孩子穿着石青色云纹箭袖,外面罩了一件宝蓝缎面琵琶襟马褂,都是极其贵重的料子,结果他就这样抱着枝干,蹭的衣裳上的金线都勾断了好几缕,两条腿也悬在空中,靴尖一晃一晃的,看得下面的人心揪。 树下的太监们都急得满头大汗,叠声含着“三阿哥仔细别摔着”,却没有人真敢上去拽。 “你们都别上来!” 弘时抱着桂树的枝干一顿摇,看得人那叫一个心惊胆战。 “你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行么?非得跑那么高的地方去?万一摔下来,你叫我和额娘怎么办?!” 茉雅奇气得浑身发抖,她是女儿家,年纪又比这个弟弟大了将近六七岁,平日里话难免说得少一点。 可弘时在她跟前向来都表现得乖乖的,她从来没想到一朝搬了出去,这小魔星居然自己大吵大闹着跑了回来不说,还三两下爬上树,要挟阿玛把他挪回棠梨院。 他以为这样阿玛就会真把他放回来吗?他都七岁了,怎么比四五岁的孩童都不如? 茉雅奇咬着唇,拨开重重人群走到桂树下,手一摸上树弘时就惊得大叫起来:“姐!你要干嘛?!” “我不把你带下来,难道你会自己下来吗?等下阿玛来了怎么办?看着你在上面耍赖吗?你丢不丢人啊!” 小姑娘气得眼睛发红,一旁的李氏听她这么说也难免露了怯,小声道:“这怎么就丢人了......” “额娘!你见过谁家七岁的男孩子像他这样离不开娘的么?说出去难道不闹笑话么?!” 茉雅奇一想到自己说不准过两年就要出嫁了,往后只留这俩人在府里,一口气没喘上来,脸都憋得青紫了。 李氏生她的时候年纪还小,所以茉雅奇出生的时候就病歪歪的,还是胤禛给她起了这么一个“长寿草”意头的满名后才慢慢好起来。 但黄太医还是说二格格还是不能心绪有太大起伏,否则每次她一急,心里那口气就跟憋住了一样,喘不上来不说,咽都咽不下去。 就如同现在这样。 李氏倒还算镇定,叫人连忙给二格格拿药过来,弘时就不一样了,他没见过茉雅奇发病,慌得下意识地站起来,只是他踩的那根树枝不够粗,承担不起他的重量,竟然一下子发出了“咔嚓”的断裂声—— 他整个人顿时悬在了半空。 弘时下意识地伸手乱抓,可他能抓住的只有桂树上毫无分量的几片枝叶,下一刻,衣摆在空中“哗啦”一声展开。 树下顿时一片惊呼,下面的太监们顿时像叠罗汉似的往前扑了过去。 “砰”的一声闷响,弘时立马闭上了眼,重重地砸进了一个全是檀香味的怀抱。 他惊魂未定地抬起头,直直对上胤禛那双冷若寒潭般的眼睛,吓得结结巴巴地喊:“阿......阿玛?您怎么来了?” 胤禛额角的青筋忍不住跳了跳,忍无可忍则无需再忍,他径直一把夹弘时于腋下,“啪”的一声脆响,打得弘时整个人都懵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啪!”又是一下,结结实实地落在了他的屁股上。 “阿玛!阿玛!你快放我下来!” 弘时一边发出尖利的哭喊声,一边蹬着两条小腿在空中乱踢。 他是胤禛好不容易第一个长到这么大还康健的孩子,自然饱受宠爱,从小到大也没挨过打。 今日不仅是他第一次挨打,而且棠梨院里还有那么多人看着,实在是让他心里那点自尊心大大受挫。 只是胤禛并未因为他的哭喊声软了手,反倒抽打的每一下都又狠又准,弘时起初还能哭喊,后来只剩下了断断续续的抽噎。 最后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只能蔫了吧唧地挂在胤禛的胳膊上。 院子里鸦雀无声,原本慌乱的奴才们都噤若寒蝉,李氏扶着茉雅奇坐在一边的圆桌上,眼睛虽然不由自主地往弘时那边瞟。 她也是头一次看到王爷发这么大的火,嘴巴动了好几下都没敢说一句话。 “王爷......黄太医来了,不如让他先给二格格看看吧?” 胤禛冷着眸紧紧盯着臂弯里软趴趴却仍旧头昂得高高的儿子,正预备继续动手,就听见身后传来少女带着一丝畏惧,但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下去的声音。 年元容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整个偌大的棠梨院里只有她一个勉强可以说得上几句公道话。 她要是站在这里坐视不管,眼睁睁看着三阿哥被眼前这位明显气上头的爷打得半死不活,后面肯定会被李侧福晋记恨死的,她可不想招惹这么大一个麻烦。 “对对对!黄太医!你快来给茉雅奇看看,她今日这喘得比往日怎么更严重了?药吃了也没用!” 李氏虽然心里有着自己的小算盘,但对女儿的病也不是毫不关心的。 茉雅奇这哮病一般都是冬日才会发作得厉害一点,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天气这么暖的情况下发作得这么厉害,把她都吓了一跳。 胤禛抿起唇,将弘时放了下来,大步走到茉雅奇面前。 黄太医讳景明,甘肃吴门人。 祖上五代都是行医的,而且尤其擅长儿科,他如今看起来和胤禛差不多大的年纪,神采俊朗、举止文雅,不像个太医,反倒像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 他拿出几根针刺进茉雅奇身上几个穴位,没一会儿她青白的脸色就渐渐缓和了下来,咳嗽声却一时半刻停不下来,小姑娘只能用帕子捂着嘴,尽量压低声音,眉宇间担忧的神色萦绕,一时间挥之不去。 面对李氏和胤禛的疑问,黄太医不急不慢道:“二格格这是寒哮,一般来说只有遇冷才会发作,往日里配的小青龙汤确实能温肺散寒、化痰平喘。” 胤禛后来那几年身边的人病的病、死的死,对医这一道也有了几分自己的见解,现在再听黄太医说得这些话,心里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 寒哮一症,确实如此。 黄太医语调又是一转;“只是今日二格格却不是因为冷才犯得病,而是情绪激动诱发咳喘。肝主疏泄,她这是肝郁气滞,换句话说就是肝气郁结,这才会胸闷难以呼吸,吃了药也不管用。” 此话一出,罪魁祸首是谁都不用多说了。 弘时原本一直昂着的头缓缓垂了下来,像只斗败的小公鸡一般慢吞吞挪到茉雅奇身畔,有些不安地扯了扯她的袖子。 茉雅奇垂眸假装没看见,也不搭理他。 胤禛一直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心思敏感,身子骨又差,上辈子他千挑万选择了纳喇氏的儿郎给她做夫婿留在京中,却没想到她人在府外却依旧很是记挂自己的额娘和弟弟。 因为在外探听不到王府的消息,出嫁女没有轻易回王府的道理,她忧思过度,二十出头的年纪就郁结成疾早早去世了。 说起来,茉雅奇病逝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当时夺嫡一事让所有人都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他故意隔开茉雅奇,目的就是为了让她不要受到牵连,却没想到反而导致她英年早逝。 胤禛心头一软,看向小手捏来捏去无处安放的弘时,淡淡道:“弘时。” 只是被喊了个名字,弘时便浑身一僵,扯着茉雅奇袖子的手讪讪收回,垂着头不敢作声。 “知道错了吗?” 弘时嗫嚅道:“儿子......儿子不该惹姐姐生气。” 胤禛冷声道:“仅仅如此?” 弘时下意识瞟了一眼李氏,转头回来时却看见自家阿玛冷冰冰地看着他,顿时不敢说话了。 “茉雅奇自幼体弱,哮症发作何其痛苦你也看见了,你身为弟弟莫非不知道她有病症在身?因为一己之私惹得她气急攻心,何其自私?”胤禛缓缓道,“另外,就因为搬个院子的事情在府中闹出这么大的风波,你觉得很有面子么?” 弘时不服气道:“惹二姐发病是儿子的错,我认!可搬院子的事情您却从未提前和儿子说,焉知您是不是受了什么小人的挑拨,刻意将儿子与额娘还有二姐隔开!” 他说这话的时候,也没忘记瞪一眼站在胤禛身后的年元容。 哦豁,这个小人看来就是她了。 年元容觉得自己真是躺着也中枪,说白了还是大婚那天晚上的事情闹的,可是这件事分明就是李氏挑衅她在先,若是那日胤禛没有留下来而是走了,现在满府上下最大的笑话就不是李侧福晋,而是她了。 便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更何况她这十几年来在年家哪里受过这种气。 秉持着这个想法,年元容干脆利落地朝着胤禛福身行礼:“王爷既然要教导三阿哥,妾身在此恐怕有诸多不便,容妾身先行告退便是。” 弘时可以明里暗里说她是小人,可年元容自己肯定不能因为这个应声反驳,不然原本人家只是含沙射影,她自己跳出来认下了算个怎么回事? 还不如转身走人,眼不见为净! 胤禛知晓她的脾气,他也想趁这个机会好好杀一杀弘时嚣张的性子,干脆就应了,但他也没忘记补上一句:“爷晚上再来看你。” 年元容应声的同时,一眼就瞥见了李氏有些难看的神色。 这恐怕是胤禛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这么不给她面子,人还在棠梨院,就已经定下了晚上不会留宿的念头。 随着她脚步走出了棠梨院,一旁跟着的青萝忍不住嘀咕道:“姑娘,咱们就这么走了?” “那不然呢?留在那被人指桑骂槐么?”年元容没好气道。 青萝有些不甘心:“三阿哥说话也太难听了一点,分明就是他额娘......”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年元容吩咐道:“紫藤,你去将我陪嫁里的玫瑰卤子拿出来给棠梨院送去,就说用热水冲泡后可以往里面加点陈皮,能起到疏肝解郁的效果,若是李侧福晋信得过的话,每日泡上一壶给二格格吃些也好。” 好一招以退为进! 青萝眼睛亮亮地看着年元容,姑娘被三阿哥这么说都以德报怨,这下不仅李侧福晋那边说不出什么不好,还能在王爷那边留下个好印象。 “姑娘,那我们回去后还要准备什么吗?”她忍不住问道。 “回去后?回去后当然是吃我的蓑衣饼咯。” 年元容是不想再去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若不是为了自己良心过得去,她也不会让紫藤去喊黄太医来解燃眉之急。 [星星眼]晚上好,大家要好好吃饭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弘时 第7章 训子 棠梨院内,李氏摸着茉雅奇的手,面色焦急不安,还有些埋怨:“你说你阿玛也真是的,有什么事情不能关起门来好好说,弘时都那么大了,怎么还能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打他呢?” “阿玛是想让他记住这次教训。” 弘时爱面子,这次当着这么多人被打肯定能让他记好久,也算是件好事吧。 茉雅奇小口小口饮着黄太医开的药方,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额娘,您也说了弘时都那么大了,从前弘晖在的时候......他六岁就已经搬到前院去了,一直都是阿玛亲手教育,那会儿嫡额娘也什么话都没有说。” 而且弘昀也是六岁就搬到前面去了。 弘时如今可都七岁了,还一直赖在棠梨院,怎么看都不大好吧? 李氏不屑极了:“乌拉那拉氏那是没死过孩子,你如今再给她一个儿子,看看她还会不会把儿子送到前院去。我为什么一定要把弘时留在身边,不就是因为他年纪小,容易被人钻空子。” 在后院经营了这么多年,她可以说眼明心清,前院那地方却是手伸不进去的地方,万一到时候着了别人的道,养到七八岁了眼看就要养住了的孩子就这么没了,她去找谁哭? 宫里宜妃娘娘的十一阿哥都十几岁了,还不是夭折了? 她才不愿意拿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儿子赌这个可能性。 茉雅奇摇摇头,心中的想法拐了好几个弯,还是想再劝劝李氏,但是嘴巴还没张开,外面就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锦鸾面色为难地端着一个甜白釉的瓶子进来了。 她硬着头皮一五一十将刚刚紫藤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李氏秀眉一拧刚想发作,却见茉雅奇已经伸手接过那白瓶,轻轻揭开上头的软木塞后,很快屋子里的人就都能嗅到一缕甜沁沁的玫瑰味混着蜂蜜的稠香。 茉雅奇低头去看,瓶子里头飘着几片胭脂色的玫瑰花瓣,浸得已经半透明了。 “你去替我传个话,说我谢过年额娘关心,今日我就拿这玫瑰卤子来泡茶喝。”她笑盈盈道。 锦鸾如蒙大赦转身就出去了,留下李氏有些不虞地看着白瓷瓶:“用得着她在这边假好心么?喜鹊,去叫小厨房煮碗陈皮茯苓粥来给格格温着。” 茉雅奇抿起嘴:“年侧福晋送这玫瑰卤子来叫旁人看来就是她宽和大度,若是额娘您再因为这些事和她过不去,那么后面不能容人的名声,就是您的了。” “我本来也没什么好名声。”李氏撇撇嘴,心里难免有些酸涩,“只是一想到同样是侧福晋,她娘家人来王府王爷看得和座上宾一般,你舅舅他们来呢?王爷可从未出面照拂过!” 那哪能一样啊? 茉雅奇简直哭笑不得:“年侧福晋的阿玛致仕前再怎么样也是正二品大员,如今她两个哥哥,长兄年希尧虽然官位不显,只是个知府,可她二哥年羹尧如今年纪轻轻可就已经是封疆大吏了。” “皇玛法在眼下这个时节赐年侧福晋入府,那是对阿玛的信任,便是看在这一层关系上,阿玛不管怎么样也得照拂她和年家人才是。” 李氏的娘家人如今又是什么职位呢? 她的父亲李文烨致仕前也就不过是一个知府,其余兄弟如今那更是末流的九品芝麻官,还都是旁人看在雍亲王的份上让他们补得缺,烂泥扶不上墙也不外如是。 她心里对这些也未尝不知道,但是就这么大咧咧的从女儿嘴巴里听到,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只能抿起嘴叮嘱了茉雅奇身边的奴婢们几句让她们好好照顾二格格,自己便转身回了正屋。 茉雅奇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觉得胸口还是闷闷胀胀的,但她身为女儿又不能过度指摘自己的母亲,只能硬生生咽下心里的这口郁气,目光远远的望着院子里的那棵桂树。 这棵树下,曾经也有人抱着书卷孜孜好学,只可惜他只活到了十岁就因为身体太差、用功太过夭折了。 或许正是因为早夭的弘昀,这才让额娘如今对弘时十分的放纵娇惯,毕竟她前后生了那么多个儿子,活到现在的只有弘时一个。 茉雅奇远远望去,似乎能透过那颗桂花树看见前院的弘时一般。 前院的书房内倒是要比棠梨院里更不太平,胤禛借这个机会想要教教儿子,正好顺手拿了一册自己幼年时用过的习题放到弘时面前叫他写。 结果一盏茶过去了,他瞟了一眼桌案上的纸,一片空白不说,字也写得歪七扭八,一股气从他的脚底窜到心口,简直想把眼前这小子的屁股打烂。 “《幼学琼林》学到现在了还在卷二不说,满文蒙文是半点不会,叫你背书就是看天看地,莫非平日里何清便是这样教你念书的么?” 胤禛看着弘时写得乱七八糟的大字努力压制住心头的火气:“就这你还不愿意搬出来?” 弘时低头抓着笔,过了不知道多久嘟囔一声道:“我又不是第一日这样了......” 一觉睡到天亮,陪着额娘慢悠悠地用过早膳再到前院和何师傅念书。 他教他的书,自己这个学生听得懂听不懂也是不重要的,若是举手提问,何师傅还要说让他不要打断他教书的思绪,等下了课他问今日留什么课业,那人便只是捋着胡须说:“阿哥在堂上已经将东西学得差不多了,回去只要通读诵背出来这一篇即可。” 弘时一开始的时候也是老老实实背了的,可他第二日到了前院,何师傅却对他昨日留下的课业毫无印象一般,从不抽查,久而久之他自然也就懈怠了。 反正学不学也不会有人骂他,那还那么努力做什么? 阿玛之前也没有管他啊。 看着弘时撇着嘴不说话的模样,胤禛不由得沉默了。 弘时现在虽然名义上是他的长子,但在他年幼的时候,前有出身嫡长,性格仁善的弘晖,后有聪慧好学的弘昀,实在是不怎么起眼,因此胤禛一直没有对他多加管束。 后来两个儿子接连夭折,他本该重视起弘时的学业才是,结果又恰逢夺嫡,他对弘时……确实没怎么上心。 现在想想,他后来被老八三言两语骗过去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原先事务繁忙,倒也没注意何清平日里怎么教你念书的,如今看来此人也不过沽名钓誉之辈,没什么真才实学的本事。”胤禛放缓语调,“明日起,阿玛给你换一个先生。” 何清此人在他的印象里已经很是淡薄了,但是被弘时这么一说,胤禛突然就想起来似乎好像确实有这么一个人。 他似乎是弘时年幼时的启蒙老师,只是后来此人心思完全不在弘时的学业上,而是一门心思地钻营,只知道嚼舌根,把弘时早年的学习全耽搁了,后来就被他赶了出去。 如今弘时开蒙一年未到,还有来得及换先生的时间,正好也可以趁此机会给他换上一个心思清正,为人正直的先生,也好潜移默化下掰正他的性子。 想到这里,胤禛行动起来也是雷厉风行,心思一转就从记忆中如今手底下的属人中扒拉出几个还算得上可造之材的人,直截了当地将弘时如今的文武师傅全换了。 “往后你就住在前院,休沐日的时候去给你额娘请个安便是,无事便不要往后院跑了。”胤禛耐着性子朝着懵懵懂懂看着自己的弘时说道,“汉人有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说法,咱们家虽然不讲究这个,可你一日日地长大,总不能一直躲在你额娘和姐姐的背后吧?” 弘时当然不愿意,况且今日绕了这么一大圈下来,他其实已经明白了自己搬出去一事早就成了定局,只能恹恹地点了点头。 - 年侧福晋想要蓑衣饼,小厨房的人却不能真就只端着一碟蓑衣饼过去,在宫里做了这么久的活,肯定会一点揣测上意的本事,岁华院的小厨房里那群人老成精的太监们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等青萝端着食盒放到年元容面前时,除了那碟她亲口要的蓑衣饼之外,还有一壶杏仁茶和一小碟热乎的酱羊肉片,上边已经撒好了孜然粉。 这便是两种吃法了,将蓑衣饼放入泡得热腾腾的杏仁茶,酥皮吸满汁水之后入口便是绵软香甜又带着一丝咸津津的口干;若是将蓑衣饼里裹上酱羊肉片,那就变成了酱羊肉卷饼,这便仿的是清代满洲饽饽夹肉的习俗。 “小厨房的厨子有几个?”年元容突然好奇道。 青萝虽然没亲自去小厨房,可提食盒到门口的小太监却是小厨房的人,得了年元容的同意后她便干脆领了人进来。 那小太监刚进来就逗了年元容一乐,他瘦得像根豆芽菜,可细长的脖子上却支着一个圆脑袋和一张圆脸盘,两颊还有些浅浅的麻子。 他进屋的时候半点没胆怯,站在原地打了个千行完礼便下意识地笑了,这一笑就让他的右嘴角比左嘴角先往上翘了点,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 看起来有很是机灵。 “你叫什么名字?” 他笑得却有些傻:“奴才小顺子,给侧福晋请安。” 年元容忍着笑点点头:“我这岁华院的小厨房里有多少个厨子,都擅长些什么菜系,你说来给我听听。” 她这个问题听上去简单,可要怎么回答对人来说却是一件难事。 岁华院小厨房里的人都是刚进来没多久的,不过一日功夫,若是记性差些的连人恐怕都认不齐,更不要说知道这些人精通什么了。 可偏偏跪在下边的小顺子一开口便流利的不得了,仿佛这些事对他来说信手拈来一般:“厨房里主要掌勺的师傅有二,其一是奴才的师傅徐福安,擅长粤菜和鲁菜,各类点心他也都会做一点;另一位是年家二爷送来的苏师傅苏鹤年,江南一带的菜他都会做,剩下的都是些帮忙打下手的,像奴才的话因为是蜀地人士,对川菜颇有了解,苏师傅手下的双喜则更擅长做徽菜......” 他话说得顺畅,连一个磕巴都没有,一旁的青萝和紫藤都啧啧称奇。 年元容一下子就笑了,给了紫藤一个眼神,紫藤从专门用来打赏人的荷包里拿了一小点碎银子塞到他手里。 晚上胤禛说是要过来,她这才初来乍到几日,对于他的喜好压根是一窍不通,若是全按照她自己用膳的喜好来,谁知道会不会犯了忌讳。 故此,她便嘱咐小顺子道:“今日晚上王爷会过来,你让小厨房的人看着做便是,除此之外多做一道黄焖鸡。” 主要是她想吃黄焖鸡米饭了。 写这本书的时候好喜欢听《金玉良缘》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训子 第8章 厨房 小顺子捧着手里的银子回到厨房的时候还晕晕乎乎的,压根没想到自己送个食盒撞了大运,居然给年侧福晋留下了印象,还委派给他这么重要的任务。 “既然回来了就别杵在那里发呆,东西送过去了,侧福晋那里还说了什么别的没?” 灶间的老太监站起身,他身量不高,背微驼,面皮焦黄得好像熏过的火腿,眼皮耷拉着,看起来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小顺子到了师傅面前,老老实实地将今日的所见所闻都说了出来,说到最后还没忘记把紫藤塞给他的那点碎银子拿出来掂量了一下,就差没拿牙咬了。 “瞧你这眼皮子浅的,一点东西就把你打发了。” 徐福安鼻腔里哼哼了两声,想当初他在御膳房的时候那些嫔妃们什么样的打赏没见过,别说碎银子,就连金叶子都见过,因此愈发看不上小顺子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师傅您这话说的,您从前在御膳房掌厨的时候,我就是个给您烧火的,那真金白银是看到了不少,可真落在我手里的,那可没有。” 小顺子笑嘻嘻地将银子收进荷包里,心里美得很。 徐福安撇过头;“行了,看给你美的。侧福晋瞧得上你是你的本事,来,先把锅热起来。” 小顺子哎了一声,徐福安耷拉着眼皮翻动着锅里一早就熬起来的高汤,眼神不由自主地往一旁瞟去。 另一边的灶上站着的人年纪比起他来说要轻一些,可架不住人家是年二爷心疼妹妹送来的厨子,天然就比他们亲近一层。 虽然如今小厨房里因为他年纪最大,所以以他为尊,可往后日子久了可不是看谁年纪大就尊重谁的,而是要看谁能在侧福晋面前更得脸。 至于要怎么在年侧福晋面前露脸,他们肯定要下大功夫。 想到这里,徐福安便拍了一把自家徒弟,这小子运气好,若非双喜今日身子不舒服怕冲撞了主子,恐怕也轮不到他去送餐盒,也就没有后来这一遭机会了。 小顺子埋在灶头底下,捡了干柴就往里面丢:“师傅,那咱们烧点什么呢?” 徐福安心里早有了决断,这选菜也是有讲究的,越是符合时令的菜蔬味道越好,如今是四月末,这个时候的芦笋最嫩。 苏鹤年恰好擅长清淡的口味,那边就让他做个清炒芦笋,自己到时候配上一道锅塌黄鱼,黄鱼鲜嫩,芦笋清香,完了在做一道年侧福晋特意点的黄焖鸡便是。 “师傅,这是不是还差了道汤啊?”小顺子正在底下烧着柴火,听他这么说完不禁发出疑问道。 “你瞧我这记性,”徐福安摇摇头走到砧板前,“再加上个冬瓜薏米老鸭汤吧,暮春湿气重,正好薏米祛湿,到时候你别忘了加两块火腿进去吊吊鲜味。” “好嘞!” 徐福安专门选了一条三指宽的黄花鱼来做锅塌黄鱼。 他在鱼的两面各划上花刀,裹了蛋液后就将黄鱼往小顺子烧得滚烫冒烟的热油里轻轻一溜,鱼皮瞬间就煎出了琥珀色的脆壳,小顺子看准时机往里面加了一勺黄酒,酒进锅中瞬间“滋啦”一声翻起滚滚白烟。 高汤顺着锅边缓缓流入,小顺子连忙将原本的大火改成文火慢煨。 小厨房里忙得火星子都要冒出来了,年元容则是悠悠又睡了一觉,再睁眼天已经昏黄了许多,天上的星星还没出来,但月亮已经半弯都挂在上边了。 这睡了吃,吃了睡的生活,难道要过一辈子吗? 年元容还沉浸在刚睡醒的余韵中,紫藤就已经快步进来拿着备好的衣服小声道:“主子,王爷来了。” 她惊得连忙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心里难免有些无奈,年元容是真没想到自己睡醒的时间这么恰好,正好又赶上这位爷进了院子来看她。 “你这是刚醒?” 胤禛一进屋就看见紫藤正在替她梳头发,云鬓轻垂落于腰间像缎子一样顺滑,可见年家把她养得很好。 但或许是因为前世相伴十几年的缘故,他记忆中的元容只剩下后来入宫后郁郁寡欢,吟风赏月,一片安然的模样了,她刚入府的时候是什么样…… 胤禛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毕竟上辈子汗阿玛赏人下来,他满脑子都是前朝的那点事,一开始压根就没把元容放在心上。 要不是后来朝夕相处,她渐渐显露出自己与众不同的另一面,胤禛恐怕真的会把年家的姑娘当作一件珠宝束之高阁。 年元容非常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上午胤禛来的时候她在睡觉,这下午来了她还在睡觉,活像她一天到晚除了睡觉没有别的什么事可干了一样。 “那你平日里在家的时候也这样么?” 胤禛突然生出了点好奇心。 在年家的时候肯定没那么无聊,毕竟她出生的时候爹就已经位居高位了,长期居住湖广一带,那边民风又挺彪悍的,平日里偶尔出门逛个街,也不会有人拦她。 若是在家里的话…… 年元容忍不住弯了眉眼:“在家的时候娘一直盯着我学女红和理账,只是我生性静不下来,所以针线活做得也就勉强能够入眼,倒是在算学方面颇有几分天赋,连阿熙都比不上我。” “爹娘生我的时候年纪大了,兄姐们虽然对我很是疼爱,但是肯定不能像同龄人那样陪我玩闹,好在阿熙只比我小了五岁,平日里和我也还算能说得上话。说句会让我二哥生气的话,阿熙虽然名义上是我侄儿,但其实在我心里,他更像我弟弟。” 她嘴巴里的阿熙是她二哥年羹尧与纳兰氏的长子年熙。 说起二嫂纳兰氏,那也是颇有来历,正是那位写下“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才子纳兰容若的女儿。 年元容与她这位二嫂平日里的接触还稍微多一点,闲来无事的时候就会跑过去和小年熙玩,顺便在她院子里学点琴棋书画的皮毛,什么点茶、刺绣、插花、茶道多多少少都有些涉猎,可以说她的少女时代就是在纳兰氏的培养下长大的。 她说得认真,胤禛听得也认真。 年家除了年羹尧外身子骨都是一脉相传的病弱,年熙自然也不例外,他在雍正二年的时候就已经缠绵病榻了。 当时因为元容也同样病得不轻,自己便也没敢告诉她,只是找了钦天监算了生辰八字,把他过继给了隆科多,说是能压住他的命。 结果元容死的那一年年末,年熙也在风雪交加中病逝了,可以说两人去世的时间相差无几。 他从前只知道元容对这个侄儿十分疼爱,却不知道原来其中还有这么一段缘故。 年元容说着说着就难免有些惆怅,她现在嫁得是雍亲王,肯定不能像嫁给其他人一样想回娘家就回娘家,嫂子纳兰氏还好,往后命妇进宫还有相见的机会,年熙他们兄弟几个却一年一年越长越大,男女大妨横在这里,还不知道有没有见面的机会。 胤禛看着她本来发亮的眼睛慢慢黯淡下去,心中不忍,不知怎的脱口而出道:“按照汉家风俗,姑娘家出嫁都有三朝回门的惯例,恰好爷明日休沐,趁着你大哥二哥他们还没走,不如带你回去看看?” 他话音刚落,就见眼前的少女眼睛陡然亮了起来,似乎很是兴奋:“可以吗?!” 话一说出口,胤禛就自知失言,毕竟三朝回门这样的事正常来说是嫡妻才有的待遇,他带着元容回年家难免会叫乌拉那拉氏多想。 但看到年元容喜悦的面容,他的目光又瞬间柔和下来,心下一叹,伸手摸了摸她刚刚因为急匆匆起床挽得散乱的长发:“当然可以。” 年元容实在没想到传说中不近人情的雍正帝居然会有这么柔情的一面,莫非史书上真爱的力量这么强大吗? 她感觉自己明明什么也没干,但是眼前这位雍亲王却无端对她格外的好,而且能非常敏锐地感觉到,这份好是单纯针对她这个人的,并非是因为年家。 ……算了,封建时代就不要去幻想什么爱不爱情了,真信了这一套说法,迟早有一天骨肉都被吞吃入腹都反应不过来。 做人还是清醒一点吧。 想到这里年元容抬眸看了看外边的夜色,已经有些暗了,恰好自己肚子也有些饿了,干脆就叫紫藤去小厨房传膳。 胤禛知道她平日里就喜欢折腾小厨房的那几个厨子变着法的给她做好吃的,每回他来岁华院或者后面去翊坤宫,不管别的怎么样,五脏庙总归是亏待不了的。 只可惜她后来躺在床上病怏怏的,连平日里爱吃的东西都吃不下了。 胤禛还记得,当时那个管着翊坤宫小厨房的厨子,叫崔顺的,几乎是一日能做十几样菜出来摆在元容面前,只求她有点食欲能吃上一口。 元容待底下的人好,他们也不是没良心的人,自然想着投桃报李。 等到看清提溜着食盒进来的小顺子时,胤禛借着喝茶的动作压住了唇边的笑意——日后在宫中威风凛凛的崔公公,如今还只是岁华院里面一个打下手的小太监。 徐福安以前也是在御膳房数得上的人物,做出来的菜自然是要比年元容这个半路出家的美食博主要好上不知道多少。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你不要拿你的兴趣爱好去比较人家的职业,毕竟人家菜做得难吃那可真的会要命的。 筷子尖挑开酥软的鱼肉,雪白的蒜瓣肉裹着琥珀色的汤汁,年元容挑了一筷子鱼肉入口,只觉得这肉焦香非常,随后鱼肉专有的海味层层化开,不断冲击她的味蕾。 青瓷浅盘上的芦笋段上还泛着晶亮的油珠,但年元容真的一口咬下去的时候却又不觉得油腻,反而是一股清甜的汁水涌上舌尖,好吃的不行! 她下意识地像在家里给侄儿们夹菜一般,搛着芦笋就往胤禛嘴边放。 一旁拿着筷子准备布菜的苏培盛心头一跳,他们家这位四爷从小到大都爱干净得很,筷子这种粘了别人口水的东西再夹东西到他碗里,他向来都是碰都不碰的。 哪怕是德主子,又或者是万岁爷夹的,四爷也照样不吃。 早年间的时候宋格格刚进门,为了拉近她和四爷的关系也干过一样的事,然后就被四爷冷落了好些天。 后来进府的那些格格们则各有神通,知道了这件往事之后自然不会再去犯这个忌讳,也不知道这位年侧福晋手底下的人是怎么办事的,居然连这样的事情也没有打听出来。 那些被选进来的格格基本上都是包衣出身,既然知道自己要进王府,自然早早就做好了万足的准备。但年元容的这场赐婚却是让人始料未及的,年家也没来得及提前做什么。 至于进府后,打听消息的人主要是紫藤,只是她刚入府没几天,最多和那些粗使宫女随便唠唠,这样的秘事自然没人告诉她。 苏培盛正准备移开目光,却看见了让他险些惊掉了下巴的一幕—— 胤禛自然地接过了年元容递过去的芦笋,然后吞咽了下去。 阿容:什么洁不洁癖的我不知道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厨房 第9章 陪膳 年元容脸红了一下,她在家里的时候边上一般都是年幼的侄儿们,做这样的动作做习惯了,一时间竟然没有改过来。 胤禛自然也不会提醒她,而是故作吃味地笑道:“元容平日里在家也是这么喂别人的么?” 他下意识地将这话说出口,望见的却是少女因惊讶而睁得圆圆的杏眸,似乎完全没想到他的嘴里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胤禛蓦地有些恍惚,一时间竟然分不清眼前人究竟是记忆中那个与他相濡以沫、相知相许的贵妃年氏,还是此刻这个尚且懵懂、未曾经历半点风霜的少女元容。 她们分明就是同一个人,可给他的感觉却又那么的,不一样。 他唇边的笑意不由自主凝滞了下来。 这句话,他从前也说过。 那时的元容会嗔他一眼,揶揄他连孩子的醋都要吃,可如今她只是愣愣地望着他,眸中浮动着陌生的困惑,似乎完全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的情绪,也完全不知道他这莫名其妙的情绪是因何而起。 她不记得了。 这个认知如细针刺入胤禛的心口,起初只是微微的疼,而后却蔓延成一片绵密的钝痛。 年元容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整个人沉郁了下去,卡在喉咙口的话咽又咽不下去,只能小心翼翼道:“阿熙他们小的时候不好好吃饭,我就一边给他们讲故事一边喂他们……王爷,总不能和小孩计较吧?” 她垂下眸有些委屈,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什么都没干怎么就惹恼了眼前这位爷,嗓音中忍不住带了一点出来。 胤禛被她这似嗔似怨的语调一下子拉回现实,看着少女不安的模样,忽然意识到她甚至根本就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沉了脸色。 她怎么会知道呢? 她不是那个与他携手半辈子、为他生儿育女,举手投足就能明白他心意,最后因多思敏感而早早亡故的敦肃皇贵妃年氏。 她只是她自己,是那个尚未爱上他、开朗乐观的年元容。 胤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何必执着过去的记忆?既然上天给了他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他又何必让她非要记得那些糟糕的前尘往事? 不如珍惜当下,珍惜她尚且天真烂漫身子康健的模样,也珍惜这段前世他未曾放在心上的时光。 胤禛轻轻叹了口气,唇角浮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嗯,不和小孩计较。” 他自然地拿过年元容身前的汤碗,给她舀了一勺老鸭汤,“女子多湿气重,这汤里搁的薏米不错,能起到除湿的效用,你多喝些。” 年元容见他莫名其妙又似乎心情好了起来,不由得在心中腹诽:后世人说雍正帝喜怒不定,真是诚不欺我也。 虽然不知道他刚刚想到什么,但是显而易见这位爷自己哄好了自己,那她现在应该做点什么说点什么呢?就这样干坐着吃饭未免也太奇怪了一点。 她用筷子搅了搅碗里被炖的酥烂的鸡肉和吸饱了汤汁,想到他刚才说的除湿之类的话:“爷对医术也有了解么?” 胤禛在他现在这个年纪的时候顶天了也就学了点养生的皮毛,对病症了解得更多还是因为后面元容身子骨越来越差,怎么治也治不好,那段时间他才开始认真抱着医书刻苦钻研,太医院每日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只可惜他做得这些最后也没有派上什么用场,最后仍旧佳人早逝。 “略懂皮毛而已。”正巧说到这件事,胤禛细嚼慢咽下嘴里的芦笋,“爷听闻你素来病弱,这么多年将养下来可曾有好点?还有就是年家可曾为你请过大夫,你这究竟是什么病?” “妾身这病是虚劳,只要调养得当,心境平和,就轻易不会犯病。家中也是一直拿药温养着的,这么多年下来不能说全好了,但也能像常人那样能跑能跳,每逢年节二哥回来,空下来的时候他还会带我去跑跑马呢!” 年元容有时候不得不感慨自己的投胎技术还是比较好的,毕竟年家财大气粗,连绵不断的药材进补才让她的身体养成了现在这样能跑能跳的样子,要知道自己刚出生那会可是被外面的大夫直接说“活不长久”的。 胤禛听她这么说,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上辈子孩子们接连夭折时,她在床榻前哭的肝肠寸断的模样。 如此想来,元容的身子应当就是在那段日子快速败坏下去的,那时候夺嫡忙得他团团转,根本无暇分身,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元容已经不行了。 哪怕他后来登基让阖宫上下的太医都来替她看病,也都说是无力回天。 只能看着她一日日缠绵病榻,没了生气。 他凝视着少女被胭脂遮盖过后还算红润的面容:“你身子骨弱,用药进补的时候也多,往后岁华院里药材的份例走爷的私账即可,也不用你格外花销了。” “对了,前段时间恰好有人进了几株有些年头的老参,苏培盛,回去后记着回头给年侧福晋送来。” 苏培盛好不容易把刚刚睁大的眼珠子收了回去,转头又听见胤禛都这句吩咐,心中不禁啧啧称奇,那几株老参还是王爷门下镶白旗的包衣送来的,一看就知道品相不凡,个头大的和婴孩的手臂一样粗不说,透着光都快能看见里头的纹路了。 王爷也是舍得,连福晋和李侧福晋那边都没给,一口气全送岁华院来,这后院的女人们到时候听到了,还不知道眼睛会有多红。 这位年侧福晋看来是真合了四爷的意,往后这府里看来又要热闹了。 年元容有些不大好意思:“会不会太破费了点?” 看旁边苏公公的神情就知道这人参肯定是好东西了,连三阿哥和二格格都没有的东西,到时候别又把李侧福晋惹毛了。 那她原本想低调做人的日子,恐怕真就一步步离她远去,去不复返了。 “自家人何来破费一说?”胤禛头也不抬地将年元容正预备往碗里夹的黄焖鸡拦截住了,“这菜性热,你略微尝两口便是了,不可多贪。” 不,她的黄焖鸡! 年元容下意识地瘪了一下嘴,上辈子大学刚毕业那会手里一点钱都没有,她只能在外面先打打零工。 那会好几个外卖APP对打火热,价格优惠券那叫一个多,自己嘴巴又馋,每天干得最多的事情就是抢券,然后第二天奖励自己吃一顿黄焖鸡米饭或者酸菜鱼。 虽然网上说这两个菜都不健康,但对于她来说却是忙碌一天下来难得的美食。毕竟,她爱吃的就是这股科技与狠活的味道。 胤禛看她这副嘴馋的模样便觉得有些好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后,还是夹了一筷子鸡腿肉进她的碗里:“最后一块。” 一顿饭用完年元容就又开始有些束手束脚,任由青萝和紫藤两个怎么折腾她洗漱打扮,都像个鹌鹑一样在原地不做声。 等两人退下后,屋子里又只剩下了她和胤禛两个人,空气都有些凝滞。 年元容咬着牙,想着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嫁都嫁了,该做的事情也避免不了,干脆就躺平享受算了。 心里这样想着,她也就大着胆子去解胤禛身上衣裳的扣子,结果扣子刚解开两粒,就被另一只宽大的手掌压住了。 “元容很怕我么?”胤禛温声道。 怕他?那肯定多少是有一点的。 在清朝活了十几年,年元容自然对这个时代的规矩有所了解,就比如像她这样出去也算是大家闺秀的身份,因为是汉军旗的缘故,最多也就只能当一个阿哥的侧福晋。 无论福晋也好侧福晋也好,在这些龙子凤孙的眼中也不过就是略微高级一点的奴才,虽然碍于她们的身份不能喊打喊杀,但只要受到冷落,底下自然有见风使舵的人主动来把你踩到泥里,来讨好身处高位者。 眼前这位雍亲王,往后就是雍正帝,生杀大权尽握手中,她的生死也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情,生来就不可能平等的两个人,她怎么会不害怕呢? 但就算是这么想的,年元容却也不可能真的就这么说。 她挤出了一抹笑容:“没有的事,妾身不过是和王爷还不熟悉罢了。” 胤禛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她在强颜欢笑,但对于现在的元容而言,自己不过是个刚认识没几天的陌生男子,有所防备也很正常。 没关系,他有足够的时间来告诉她,她不用害怕,自己永远不会伤害她...... 胤禛的指节蹭过年元容的鬓发,轻轻地替她别到耳后。 少女杏眸微睁,在她惊讶的目光中,胤禛缓缓于她的额头落下一吻,如同蜻蜓点水般轻拂而过。 克制而隐忍。 “安置吧,明日一早福晋那的请安便免了,等你醒了,爷就带你回年府。” 年元容被这个一触即分的吻弄得晕晕乎乎的,这算什么?刚进府第三日就大咧咧地不去请安,这样真的好吗? 况且原因还是自己要三朝回门,这向来都是嫡福晋才有的待遇,他迎亲的时候就已经破例了,如今又再破一次,真的不是把她放在火架子上烤么? 像他们这样的天横贵胄如果真的喜欢某一个人的话,不应该把这当成软肋藏在心底么? 年元容脑子里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可胤禛却已经熄了灯,侧身抱着她仿佛睡着了。 她一动也不敢动,只能睁着眼睛望着头顶还未换下的百子千孙帐,眼皮渐渐重了。 等年元容沉沉入睡后,原本她以为已经熟睡的胤禛却突然抬起了手,细细拂过她蹙起的眉眼。 十七岁的元容,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真是...... 可爱极了。 - 正院里福晋刚从小佛堂里念完经回屋,只见自己的乳母陶嬷嬷正站在窗口愤愤不平地看着岁华院的方向。 见她进来,陶嬷嬷才皱着眉头道:“这年侧福晋也太不懂事了,回门向来都是嫡福晋才有的待遇,而且您当年都没这个机会……她也真好意思应了王爷这件事,真是没点尊卑。” “朝堂纷争年家眼见就要受到重用,王爷上点心也是应该的。”福晋在两个大宫女的帮衬下卸了衣裳和头发,脱下穿了一天的花盆底上了床榻,“况且年氏这才进来几日,嬷嬷便如此沉不住气了?” “奴婢只怕这年氏会是另一个李氏。” 陶嬷嬷一想到嚣张跋扈的李氏就满脸厌恶,她是看着福晋长大的,也亲眼看着福晋在李氏一步步的紧逼下变成如今这番沉默寡言的模样,她对李氏简直恨得牙痒痒。 “年氏也好,李氏也罢,王爷再怎么宠爱也不过是纸老虎罢了。”福晋淡淡道,“会咬人的狗不叫,嬷嬷且看着吧,往后这雍亲王府的后院可热闹着呢。” 你方唱罢我登场,谁能笑到最后还真说不准。 如果我的爱人失去了我们在一起的所有记忆,那我还会爱她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陪膳 第10章 回门 三朝回门那日恰好是个大晴天,一早上青萝、紫藤就忙碌着起来替年元容穿衣打扮。 她到府里的这几日恰好错过了针线房统一做衣裳的时节,福晋那边虽然发了话说要补做,但也没有那么快,因此这次回门穿得还是她从家里带过来的衣裳。 孔雀蓝的绸缎裁成了圆领大襟模样,衣领处绣着蝶恋花的纹,花蕊是用银珠点缀的,晃动起来莹莹生光,衬着下面柳黄色的裙子显得整个人都格外的鲜亮。 “奴婢昨日去针线房瞧过了,咱们吃了进府晚的亏,那些好料子基本上全被分完了。”青萝不服气道,“剩下那些,还不如咱们从府里带来的呢。” “如今这日子还能穿几天春衫,马上就入夏了,等到明年又该裁新衣裳了。”年元容看得很开,“你若是觉得料子不好,过几天把这些衣裳发下去给小丫头们便是。” 青萝手下的采薇采蘅,紫藤手下的采芙采蓉,都是刚进府没多久的,除了丫环们统一发的绯衫白裙就没有格外的衣裳了。 青萝想想觉得也有道理,原本嘟起来的嘴巴也就消了下去。 一旁的紫藤见她还是一副大大咧咧孩子气的模样,心中不免有些忧虑,但见年元容这个当主子的都没说什么,她也就没开口。 胤禛今日初见年元容时不由眼前一亮,元容素来偏爱鲜艳衣裳,但自从上辈子缠绵病榻后,气色日渐憔悴,自觉撑不起那些明艳颜色,渐渐便只挑些素淡料子来穿。 如今再见她这般明艳装扮,倒是许久未有的事了。 “今年江南那边又贡上来几匹好料子,里面有颜色鲜嫩的,爷到时候让陈福给你送几匹过去裁了做新衣裳穿。” 坐在马车上,胤禛忍不住撩了把她耳边垂下来的发丝。 又给她送东西?年元容这下是真不好意思了,俗话说无功不受禄,她这才到王府几日,源源不断的东西就这么像流水一样进了岁华院。 别说李侧福晋了,就连福晋虽然面上不说,但难保心里会有点微词,更不要说眼下还怀着两个孩子的耿格格和钮祜禄格格了,她们可还什么都没捞着呢! “这是不是不大合适啊?”年元容小声道。 胤禛摆摆手:“你年纪轻,那些颜色压得住,福晋和李氏年长,身份不同穿着自然也不同,再穿那样艳的颜色倒不大合适了,她们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福晋不小气她勉强还能信,李侧福晋不小气......年元容笑得微微有些尴尬。 她一百个不信! 朱轮车摇摇晃晃了一路,年元容就和胤禛两人从马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索性年府并不算远,没多久他们就到了。 等他们从车上下来,年府外面已经站了乌泱泱一大帮人。 站在最前方的是她那已经致仕了的爹年遐龄,见到他们下来便连忙迎上前来,至于他身后站着的二人,瘦削些的是她大哥年希尧,粗壮些的则是二哥年羹尧。 年元容出嫁那日外男只能在前院侯着,哪怕后来身为宾客他们进了王府,年氏兄弟也只能在前面陪王爷喝酒,他们两个压根没见到妹妹一眼。 今日乍然见到她将发髻全都高高盘起,才猛然间意识到妹妹和她前面两个姐姐一样已嫁为人妇,日后想再见一面就难了。 见兄妹几个眼眶都是红彤彤的,年遐龄先不好意思了起来,邀胤禛进府的同时也没忘记瞪两个不争气的儿子一眼。 有什么好哭的!又不是以后一定就见不上面了! 宗室里面福晋、侧福晋回娘家探亲的又不是没有,他们两个半大不小的人要是争气点,官做到京城来,想见妹妹一面难道还不容易么? 年羹尧撇撇嘴不想搭理自家老爹,年希尧更是连眼神也没给他一个。 他落后了一步压低声音朝着年元容道:“我原本想着让你将洞春一起带到王府去的,结果你嫂子说娘把你的嫁妆塞得满满当当,压根放不下古琴,实在没办法,我只能把它又挪了回去。古琴有灵,你今日回来得正好,走的时候记得把它一道带走,也算是全了你们俩之间的缘分。” 年元容这个大哥是广陵琴派的传人,于音律一道颇为精通。 年元容小时候年希尧还不算忙,三天两头会指点指点妹妹的琴技,洞春这把古琴就是她年纪稍长一点后,年希尧花了不少银子从外面买来的,到如今也陪了她将近十年。 先前因为赐婚的事情整个年家都兵荒马乱的,自然没有人考虑到一张琴的去留,难为她大哥还想着。 只是古琴不是小物件,她也不可能一个人把整张琴搬回去,想到这里年元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胤禛,只见他颔首道:“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到时候让他们放在马车后面即可。” 只是……他上辈子却从未听元容提及她曾经有过这么一张琴。 胤禛垂眸掩去眼底的失落。 “多谢王爷。”年元容小声道。 年家买在京城的院子其实并不算大,远远比不上年遐龄做湖广总督那几年在那边购置的宅院,但也是一个四进的宅院。 “小姑姑!小姑姑!” 年元容刚跟在胤禛和自家爹身后穿过抄手游廊,就听见一声比一声高的声音从假山后面传来,有男有女,男孩子们似乎有一两个处在变声期,喊出来的声音和公鸭叫一样。 小孩们一溜跑了出来,一直到看见年遐龄和他身侧的胤禛才停下步子。 为首的孩子大约十二三岁,一身素青长衫,下巴尖尖的,身形有些瘦弱,但行礼的动作却很是标准:“给雍亲王请安。” 跟在年熙身后的男孩女孩们全都蹲下身,老老实实地低着头。 “治家不严,倒是让王爷见笑了。” 年遐龄是没想到自己这群孙子孙女胆子这么大,明知道今日来的人,除了他们的小姑姑之外,还有一位算得上位高权重的王爷,竟然也没个定性,直直往前院跑,差点冲撞了贵人。 一旁的年羹尧更是脸色一黑,他大哥年希尧这次回京送妹出嫁并未将大嫂和孩子们带着,所以眼下年府里的这几个活蹦乱跳的兔崽子全是他的种! “无妨,孩子能跑能跳是好事。”胤禛摆摆手走到年熙面前,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小的年熙,一时间竟然有些不敢认,“听闻今科乡试你中了举人?十二岁的举人可不多见,可见你平日里念书用功。亮工,你这儿子当真是天纵英才,该好好培养才是。” 年羹尧谈及自己的长子也颇为自得,但在王爷面前还是要稍微收敛点,只能自矜道:“他不过侥幸罢了。” 年元容在胤禛背后默默叹了口气,看见自家侄子原本亮闪闪的眼睛顿时一暗,忍不住埋怨自家二哥真不会说话。 哪怕是自谦也不用这么贬低人吧,说个还需继续努力也比说他侥幸好,侥幸这话一出来,多打击孩子的自信心啊! “阿熙自小苦读,不管寒暑都不会缺课,从前先生便夸他是难得一见的读书苗子。二哥这话说的不对,科举考试岂能用侥幸二字带过,这分明都是阿熙努力的结果。” 少女声音虽然低柔,却坚定有力。 年熙忍不住抬眸对上小姑姑鼓励的眼神,原本心里还在黯然神伤,听完这句话顿时精神一振。 算了,他阿玛说话本来就一直都是这个样子,这么多年下来,他也应该习惯了。 身为儿子,年熙还是把那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默默收了回去。 一旁的年羹尧讪讪笑了,他这小妹和长子从小一起长大,姑侄俩感情好得很,他这个爹反正一直都是唱红脸的,习惯了习惯了。 “既然乡试过了怎么没去试试殿试?” 胤禛想到上辈子的年熙,他似乎在这次考试之后就直接捐了官,没有再继续考下去。 年熙还没来得及说话,年羹尧就已经满不在乎地替他解释了;“阿熙从小就身体不好,乡试出来那会儿吐了不说,高烧都一连烧了好几日,奴才想着咱们家也不缺那进士名头,反正最后都是当官,直接捐个官也够了,免得糟蹋自己的身子。” 年元容之前都不知道原来年熙没去殿试是因为年羹尧拦住了,她本来还在想按照她对年熙的了解,他应该更想要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才是,怎么会直接去捐官。 现在看来分明是她的好二哥一手大包大揽了,完全没给人家自己选择的机会。 年元容原本想替年熙说两句话,可是年羹尧虽然疼她这个妹妹,在关于年熙仕途这方面却一直比较独断,就连年遐龄和年希尧的话都不听,想来也不是那么轻易会被她这个妹妹说服的。 她将目光转移到了胤禛身上。 胤禛虽然对年熙不怎么了解,但他也更欣赏正儿八经科考出来的官员,听到年羹尧怎么说,他便顺带提点了两句:“心疼自家孩子固然没错,只是这其中也要张弛有度。” “殿试的居所环境要比乡试好得多不说,况且若是年熙能考出来,走出去别人都会褒扬一句他是天子门生,分量比捐的官高不说,也更容易受提拔。” 好处总比坏处多。 年熙自然不想错过这个有人替他说话的机会,闻言连忙朝着年羹尧点点头:“阿玛,您就让我过几年再试试春闱吧。” 反正他只有十二岁,也不着急。 年羹尧眉头一皱刚想反驳,可看见妹妹朝自己不断使眼色,突然想起她出嫁前一直警告自己在外人面前须保持谦逊,尤其是在那些比他们家更显赫的人家面前,更要低调行事,不能肆意胡来。 他勉强将嘴巴里想都不想就要拒绝的话咽了下去,含含糊糊道:“也行吧。” 行什么也没说明白,但年熙知道自己爹爱面子,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松了一个口子,因此感激地看向自家小姑姑,却见她朝自己笑笑后又不经意地瞟了一眼雍亲王。 年熙也很机灵,朝着胤禛行了个大礼:“多谢雍亲王提点。” 他爹要不是看在这位雍亲王的面子上,肯定不会轻飘飘揭过这件事。 胤禛哂笑,年家人大多知书达理,谦逊温和,偏偏出了个年羹尧大大咧咧、桀骜不驯,好在他下面的几个儿子女儿没一个像他的,否则真是叫人有够头疼的。 虽说中间出了点小插曲,但好在并没有影响到回门宴。胤禛和年元容二人被领着进了年家待客的正院,午膳刚好摆满。男女眷分坐两边,中间用了一座屏风隔开,只能看见迷迷糊糊的人影。 年元容确保胤禛他们那边瞧不见自己后瞬间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朝着一看就知道心绪澎湃的年夫人贴了上去。 “多大人了?还做出这样的小女儿模样。” 表面上说着嫌弃的话,可年夫人心里却觉着很是熨贴,搂着没见两日的女儿小声问道:“王爷待你可好?” 想来应该也是好的,若是不好怎么会带着她回年府来。 天知道她和老爷刚接到雍亲王那边的消息时有多惊讶,雍亲王可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对规矩也看得极重,能让这样一个人破例逾矩,元容想必是极中他意的。 只是作为娘,年夫人还是忍不住多嘴一句。 雍亲王待她,大约是好的吧? 年元容其实自己也有些糊里糊涂,就这两天所发生的事情来看,他对自己的好简直就像那些攻略游戏里完全不需要攻略,就已经好感值MAX的角色一样。 可是这是现实又不是游戏,他的这种行为反倒让年元容觉得如空中楼阁一般悬浮,不可触摸。 她低低将自己的感受说了出来,年夫人闻言难免有些忧愁,但又不知道从何下手来安慰女儿,只好借着桌子遮掩,安抚地拍了拍年元容的手。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况且就明面上来看,雍亲王对女儿并不差,那就够了。 年羹尧的夫人纳兰氏倒是听懂了大半,她轻笑了一声,道:“阿容无需多想,这世间情谊本就无需尽数剖白,待你好也未必要有缘由。” “不妨这样想,他对你好,你便稳稳受着,再以真心还他,日久见人心,是真是假到时候自然知道,也不必急于揣测。” 男女之情,又哪里是三言两语就能道得明白的呢? 这一句话瞬间让年元容拨云见日,若有所思地望向屏风后那道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日久……见人心。 关于年家人基本都是我的虚构哈,大家看看就好[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回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