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鲸来到这所大学是因为被人篡改了志愿填报单,苏雨则是出于这里承诺的奖学金最高,他的高中班主任推荐他学法,他也就听了她的。
柳鲸是化学系的,他没有选择,连去哪里都被家里人牵绊着,他还有什么可以说话的份,柳爸是随便给他写的,不管读什么,反正最后都是要回家的。
他一度怀疑自己的基因,发妻早亡,明明有那么多情人,却再也没有一个儿子,他所有的指望就都在柳鲸身上,不然家大业大就要拱手他人吗。
在拿到录取通知之前,柳鲸从来没有想过父亲是那样的人,十几年来,他都没有看清过这个人,那母亲呢,她在过世的时候知道丈夫的真实样子吗,他宁可她糊涂着。
“你不用跟我吵,还是你觉得我会怕你那样瞪着我,我可以清楚地告诉你,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看看你报的都是什么,离家里那么远,你去那里做什么?
化学?化学有什么不好,你的化学不是一向考得优秀吗,也是这个学校最好的专业,里面还有我的同学在做老师,我还可以托他照顾你。“
也就是在那天,柳鲸第一回挨了一巴掌,正是差点调和不了的矛盾,楼上的女人跑了下来拦着,她出现得很及时,很明显早就在楼梯口听了一会儿了。
羞愤之下,柳鲸把别追他的怒吼关在了身后,刚推开院门,他就听到身后的一串挽留:“等等,小鲸!”
他知道是谁,但他的眼泪不受控,他不愿意回头,那温柔的声音也没有强迫,在他不远处停下来,“小……柳鲸,你爸这次真的做得不对,我替……不管怎样,你得照顾好自己。”
她把一张卡塞进他手心,“密码是你爸的生日。”
门开了又关,柳鲸下意识回身,只看到她沾了草屑的脚掌闪过了门槛,很快消失不见。
这是什么意思?
柳鲸带着答案去查证,果然看到考试结束后就收到的那张卡已经冻结,而她给的那张卡里,有三倍不止,就是他能读十个学位也绰绰有余。
她是谁?
在坐在马路边啃着面包时,柳鲸才想起这个问题,看样子与父亲的关系不一般,她将来会成为这个家里的一员吗,既然如此,她这样做也就合理了。
那时候,柳鲸并没有顾虑太多,他还气着呢,并不愿意回家。
他的倔强持续不了多久的,他习惯听话,本来就不能改变了,他还做什么呢,不然赔上一年,到时候,再重蹈覆辙吗?
他钱包里还有几张,也就没有动用她给的卡,没过几天,就灰溜溜踏进了家门。
如柳爸所愿。
只不过,他偷偷找到那个女人,准备还回去。
“阿…阿姨……”他说不出口,因为她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多少。
“什么事?”她的声音也不一样。
柳鲸一时语塞,怎么也想不起这人和前几天的那人是不是同一个,他又试探了一句:“这个卡……”
“什么卡?”她接过,“不是我的,我的在这里。”
她低头找了找,从小提包里拿出一张,“你再问问别人呢,没准是谁丢的。”
他没有告诉父亲,他有了自己的猜测,这可能是她的私房钱,父亲不知道的,柳鲸把它好好收起来,也拿回了自己的卡。
柳爸说得对,他有家里做靠山,才会不愁任何,不然,一个连业余时间都不由自己支配的人怎么会注意到另一个人。
苏雨就是这样,为了生计到处奔波,他并不觉得凄苦,是朋友心疼着他。
阿青看着他四处奔波,最繁忙的时候,卡着点溜进晚课的教室,他一堂课也不肯缺席的。
有自己的准则——这样的老师很难得,离开这里,就再也不会有那么好的资源了。
而且,每每这时,他会推开热水,一口气灌进阿青拿来的半罐冰可乐,打趣,“最近一直有进账,我运气真好!”
多番了解之后,关注他的又多了一个追求者,柳鲸。
契机难得。
就是那天,很平常的一天。
在学校偏门的小树林里。
苏雨和阿青吃完火锅已经很晚了,听到有动静,心痒过去瞧,就发现一伙杂毛以多欺少,小个子就要被打成石头了,卧在那里直发抖。
嘿!
苏雨就看不惯这样,把手里的东西往阿青手里一塞,一巴掌就挥了上去。
阿青没反应过来,差点被他推倒,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苏雨受伤,刚刚站稳,却瞧见已经躺了两个。
穷孩子是不配生病的,苏雨很在意自己的身体,不就是刀子,谁没有,苏雨比他们耍得更溜,没有全军覆没,半是威吓,几人没坚持几招就逃了,反正该抢的都已经到手,没有必要拼命。
病房外,苏雨扭扭捏捏地,架不住阿青的唠叨,终于答应去做个全身检查,连个外伤都没有,能有什么事呢。
苏雨在阿青惊讶的眼神中,语气慢慢夸张:“做过陪练,拳击散打柔道都会点,摔跤也略通一二啦。”
是英雄救美吧。
小个子醒了以后短暂地失忆了几天。
两个好心人站在床尾。
“他的脑子好像被打坏了……”苏雨的声音并不算小。
阿青拉他出来,商量对策:“他的钱包被抢走,证件什么的应该都在里面,这样吧,帮人帮到底,我就先把钱垫上,总要先治疗,等他想起来再说。”
阿青有大把的时间,下了课就会过来陪他,苏雨很少露面,但是这人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就天天絮絮叨叨苏雨的名字,似乎很清楚是谁对他舍命相救,恨不得以身相许。
阿青对他没有好印象,几次提醒苏雨,要他不用来医院。
“没事的时候就回宿舍睡觉,这里有我呢。”
苏雨拗不过他,也没有真的闲着,四处打听,没过两天,还真的让他碰着了,他们想过会是本校的学生,只不过竟然比他们还大一届,苏雨攥着亲自跑了行政楼拿到的请长假手续,兼职结束就赶忙跑了过去,也亏了这一使劲,柳鲸的记忆恢复速度加快了几成。
他只问了一句话,苏雨有没有对象啊?
阿青看得出他的企图,便好心地劝解了两句:“他很忙,你也看到了,我不希望你绊住他的脚步。”
柳鲸若有所思,他出院的时候没有麻烦任何人,阿青以为这样就是结局,他们本就互不相欠。
没想过就在第二天,他眯着眼睛小憩,被敲窗的动静唤醒,他摇下车窗,揉着眼睛:“下课了?快上车吧。”
“哥,你回去休息吧,我自己去。”
“那怎么行,我不放…”
“那里,”苏雨指了指不远处的红色,“柳鲸有空,我坐他的车好不好,?”
“啊,谁?”阿青坐直了身子,他是真的忘了,“同学吗?”
“哎呀阿青哥,就是刚出院的那个师兄啊,真来不及了,我先走了,等回来跟你说。”
他的每次动向都会跟阿青报备的,但是等阿青提前去别墅区接他的时候,却被告知他们请他进去。
他不知所措开进去,没料到不仅被留饭还因为时间太晚而热情被留宿。
苏雨抱着被子窝在阿青身侧,关上灯,才娓娓道来:
“你说多巧,我不是去图书馆嘛,一楼的演讲厅正好有个成功大学的教授来做讲座,我就过去听了听,正好遇到了柳鲸师兄,他说请我吃饭,我就想叫你,然后他就看到了我和小渊的合影,我这才知道,他和阿姨也有关系,他说要有东西还给她,我就带他来了这里嘛,两人一见面,还真是旧相识,这就是全部啦。”
“所以,没有别的事情?”
“应该…不对,应该是目前没有,哥,你应该也看得出来,他挺喜欢我的,这我当然也知道,不过我现在还没有拍拖的打算……”
阿青昏昏欲睡,他在强撑着,他和苏雨在一起做朋友太久了,久到不知道身份的转换应该如何轻易实现,甚至他只当他在开玩笑,谁还没有些青春心事呢,何况苏雨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谁。
转念一想——
次日,苏雨虽然也是坐了自己的车,柳鲸就在后面跟着,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后劲上来,阿青猛然醒悟,自己好像真的要把一部分的苏雨让给别人了,就是会这样,这一天就是会这么悄无声息地到来,一点准备不给人留。
苏雨很快不再东奔西走,因为学业压力也大,有时候还会吃力,所以等到他们也来到了和柳鲸初见的年纪,一次吃饭时,苏雨郑重和阿青报备:“我现在都算有了个正式工作了。”
“怎么说,”阿青把剥好的虾分给他一小碟,瞥见向更远处的西边窗口挪去的柳鲸的背影,“是因为他吗?”
“是也不是,主要是阿姨想找个全科辅导,我和小渊也比较熟悉了,这事就定下来了,确实也给的更多,反正我就不需要其他的了。”
真是找了个好时候,苏雨又能挣得更多,还稳定,更重要的是,不耽误和柳鲸耍朋友,阿青不想认为后者才是最终目的,但是事已至此,他也无可奈何。
那栋别墅是小渊母子仅有的财产,是柳爸给她的唯一的东西,当然,还有她攒下的那张卡,本来是要给小渊读书用的,没想到碰到柳鲸的突发情况。
就是那么巧,刚给出去就用得着了。
那天晚上,她接到了老家来的电话,说孩子又闯祸了,已经要勒令退学,她也知道自己已经透支了太多次机会,以前还有钱摆平,这一次,她终于决定,要把儿子带在身边照顾,自己的父母身体不好,也是自顾不暇,城里的教育总归更好一些。
之前一直藏着瞒着,也是在自保,柳爸在很多方面都算是个不错的情人,但是她知道在他身边总归不是长久之计,当初答应他也只是为了安身而已,但是他周围的人太多了,她自知总不会真的登堂入室,干脆尽可能抓住自己能带走的,比如那张卡,比如他们的孩子。
但是给出去就不会想要拿回来,要不是阴差阳错又和柳鲸见面,她从没有想过要找他,好人总会有自己的好报,柳鲸把那张卡还给了她,解决了她差点要卖房的窘境,尽管如此,离开柳爸,独自养育孩子是长久而费力的事。
因为有了苏雨,她就能放心去做自己的事业了,可以说,小渊是他们一同养大的。
十岁,还是个孩子,十八岁,也是刚刚踏入成年的小大人而已,又因为这个身份,苏雨常常说,就像把自己从小又养了一遍。
阿青在一边看着,因为小渊,他们三人绑起来了,越来越紧密,苏雨的人生道路也因为柳鲸而生了分岔。
阿青可从没有听他有继续读书的念头的。
“我肯定是要早点出去赚钱的,到时候养你。”
可是大三那年,刚开学没几天,他就拉着自己拜访了好些宿舍,说他都打听过了,也跟人家约好了,会特价出给自己一些考研的资料书籍。
“给谁?”
“当然是我自己啦,我没跟你说吗阿青哥,我决定再读两年,我真的很喜欢这个专业,晚些时候出去,我也少点压力。”
他什么都会跟阿青说的。
“小渊那边,我要是正式工作了,就没办法……”
阿青语塞,因为柳鲸,他连脑子都不要了吗,现在那小屁孩才刚读初中,他能管他多久,又不是真的是他的责任,难道不是趁着彼此之间还没有陷得更深,及早抽离,然后规划自己的人生吗?
“我和阿鲸已经想好了,现在阿姨也正在上升期,小渊从小就不在她身边,最需要的是陪伴,学业越来越紧,能找到又能兼顾学业和生活的老师太难了,还要再重新和他磨合,过去这几年,等他读高中,就可以住学校了。”
“你还真的什么都考虑到了,”阿青双手扣得越来越牢,手里的书好像更重了,一言不发,他知道自己不该干涉,也就随口嘱咐,“学段都升了,课时费也得重新谈哈。”
“知道啦,哥!”
阿青没有耐性再去搞学术那一套,但是没有苏雨的日子,他也觉得无聊,于是便和对象去了各地游玩,几个月没见,跨年的时候几人聚在一起,苏雨就看到他手上的戒指换了,便马上猜到:“你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啊?”
“真是的,我正要宣布呢——”
苏雨愣愣地注视着两人们的交杯酒见底,那句我们玩着玩着就顺便把证领了炸出的碎片在脑海里四处飞扬,散落一地,这种感觉很奇妙,其实他早就把两人当作一家人,一张证书只是水到渠成而已。
但就是不一样的。
他拍了拍柳鲸放在自己身侧的手,他们还没有住在一起呢。
越是忙的人就越是找不到时间,苏雨也学会了在开会的时候偷偷拿小渊的试卷作分析,还好,柳鲸也很难偷闲陪他,尤其是临近毕业,导师派他出去交换学习一学期,他们差点连送机的时间都错过。
还是小渊提醒,苏雨匆匆忙把人从学校接出来,飞奔到机场。
小渊抱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泣不成声,柳鲸家长一样,一手拉着苏雨,一面还询问:“你的卷子答完了吗就出来,我落地以后一定会打给你老师的,不要觉得我走了就松懈了,小雨哥哥那么辛苦,你要好好听他的话。”
留给苏雨的就不多了了,“你等我回来。”
说话算话,苏雨很快察觉到,小渊的学习丝毫没有疏懒,他对自己要求更严格了,成绩更是进步了许多,也正是自己论文焦头烂额的时候,他又变得省心,苏雨自觉轻松许多,好几回,小测大考的情况,竟是在柳鲸那里得到的消息。
他感到抱歉:“我写在日历里的,也看到了,但转头就忘了,你说我年纪轻轻的,不会得了痴呆吧?”
“还记得我去年吗,那时候更严重,刚吃完饭就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柳鲸逗他,“这个阶段就是这样的,你也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好好爱惜自己才能有精力顾得上别人。”
是这样吗?
小组开会的电话打进来,苏雨只好和柳鲸说再见,柳鲸才不是这样,他什么都会忘,但是记得自己生日,他的每一节课,甚至三餐也会抽出时间陪他一次。
苏雨来不及细想,他的这个通话就是挤占了自己的研究时间,他又要为此熬大夜了。
临别,柳鲸说过,三四个月而已,但是,他也是到了才知道,那边一直在留他,或者说,拖着他,从他的吞吞吐吐中,苏雨也能猜到,只是没料到他们分离了近一整年,在小渊毕业前一礼拜才落地。
还有个很重要的考试。
苏雨答辩也过了,毕业照片也拍了,就搬到了小渊那里,接送他上学,负责他起居,再按部就班帮他做查缺补漏。
刚开始,他们商议着要不要告诉他哥哥回来,有了答案之后两人很快就后悔了,考生最大,小渊非要和柳鲸住一间,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忍得痛苦,幸亏学校还有课,阿姨也不准他请假,苏雨和柳鲸才能在白天多相守片刻。
他们除了去买菜,时间到了接小渊,就是在四处看房子,柳鲸吻着苏雨,说我们早该这么做了。
小渊去了最好的高中,他成绩好,还拿到了两个学校的奖金,搬去学校那天,阿姨请他们吃饭,阿青也从夏威夷飞回来,他坐在苏雨身边,用眼神指着用力把弟弟圈在怀里的柳鲸,凑近了些:“你也毕业了,以后有什么打算,来我公司吧,任你大展拳脚,怎么样?”
“我还没想好呐哥。”
阿青又喝了一口,偏了偏脑袋,仔细瞧他的眼睛,不无欣赏:“看来手里已经有了几个机会,说来听听。”
几家律所……
苏雨的语气踟躇,稍稍分辨,阿青也知道他多半会拒绝的,“离得太远,要不就是留校,院长还在等我的答复,要不就是去他那里。”
他?
阿青顺着他的视线看着柳鲸正一点点给小渊喂水。
你们,还没分吗?
心里话硬生生吞下去。
说出口却是:“你见过他爸了吗?”
“没有,”苏雨的脸红扑扑的,似乎不以为意,“他也刚回来,等再过些日子。”
“他是独子。”阿青眯着眼睛,声音很低,但很坚定。
嗯?苏雨不知道两人是谁醉了意,等到阿青被家夫接走,他洗完澡回到床上,还没想明白阿青的殷切叮咛。
柳爸要柳鲸住在家里,离公司更近,折中之下,他们的房子也只好选在距离公司更近的地方,而苏雨,答应了院长。
柳鲸的时间灵活,他总是会抽出时间车接车送,大多数时候,路上只有他们,一月两次的小周末,他们就会一同把小渊捎回来,他的学校并不远。
这是他们共同的秘密,阿姨说,这是前一段婚姻的孩子,也没错,她和柳爸十年前萍水相逢,后来又走到了一起,即便如此,他再次见到她,仍旧不记得,所以,偶然见到小渊和柳鲸在一块,他也没多想什么。
他们的话题,从工作谈到了感情。
“你都没有自己找女友吗,一个都不谈,还是谈过但分手?”
柳鲸既然不着急,那就得自己操心,他开始为他安排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