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洁撕掉了第九张草稿。
纸团在地板上堆积成小山,每一张都是未完成的齐若——她画得出她耳骨上三枚银钉的冷光,画得出她衬衫领口松开的第二颗纽扣,画得出她弹琴时微微蜷曲的指尖,却始终画不出她的眼睛。
那些在晨光里呈琥珀色、在暮色中接近深褐的虹膜,那些笑起来会漾出细纹的眼角,那些映着夏洁倒影的瞳孔——它们承载了太多她不敢确认的东西。
"你最近很焦躁。"
齐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沐浴后的水汽和淡淡的薄荷香。夏洁条件反射地合上素描本,却忘了自己满手炭粉,在齐若的白T恤上蹭出五个清晰的指印。
"对不起,我——"
"嘘。"齐若握住她的手腕,拇指轻轻摩挲她虎口处那道浅粉色的疤,"看窗外。"
一只蓝闪蝶停在生锈的消防梯上,翅膀边缘的金线在夕阳下闪闪发亮,像夏洁画里那些被铁丝缠绕的蝴蝶突然活了过来。
美术学院的天台锁生锈了。
齐若用发卡撬开铁门时,夏洁注意到她后颈的发梢还滴着水,在衣领上洇出深色的痕迹。夜风掀起她的衬衫下摆,露出一截白皙的腰线——那里有一颗小小的痣,像夏洁调色盘上不小心溅落的钴蓝。
"赌五毛钱。"齐若变魔术般从背包里掏出一台锈迹斑斑的望远镜,"我能找到天琴座。"
夏洁凑近镜片,只看到模糊的光斑:"根本看不清。"
"所以才浪漫啊。"齐若的膝盖轻轻碰了碰她的,"像我们一样。"
她的体温透过牛仔裤传来,夏洁突然意识到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数清对方的睫毛。齐若的呼吸扑在她的耳廓上,带着薄荷糖的甜香,让她想起那个混杂着颜料味的吻。
回程路上,夏洁踩到了什么。
一颗被碾碎的薄荷糖,蓝色包装纸黏在柏油路上,像一只垂死的蝴蝶。她盯着那抹刺眼的蓝,突然停下脚步。
"齐若。"
"嗯?"
夏洁的喉咙发紧,掌心渗出细密的汗珠。她想起父亲死后空荡荡的房子,想起警察临走时同情的眼神,想起邻居们压低的议论声——但此刻,她只看得见齐若在路灯下微微发亮的眼睛。
"我喜欢你。"
这句话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齐若转过身,路灯光从她背后漫过来,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能将夏洁整个包裹。三秒钟的沉默里,夏洁数到了自己心跳的第七十二下。
然后齐若笑了。她从口袋里摸出最后一颗薄荷糖,剥开糖纸,却没有吃,而是按在夏洁颤抖的唇上。
"我知道。"她说,"所以我才总买这个牌子。"
糖在舌尖化开的瞬间,夏洁尝到了比平时更重的甜味。
那晚她们挤在阁楼的小床上,齐若用指尖在夏洁后背画画:先是蝴蝶,然后是歪歪扭扭的星座图。
"痒。"夏洁缩了缩肩膀。
齐若的呼吸喷在她耳后:"这是天琴座,这是天鹅座……这里是你腰上的痣,像颗小行星。"
夏洁翻过身,在昏暗里捧住齐若的脸。她的拇指擦过对方下唇——那里还留着昨晚接吻时咬破的伤口。
"再说一遍。"齐若低声诱哄。
"我喜欢你。"
这次的声音很稳。
齐若把这句话吞进了吻里。窗外,一架夜航飞机正穿过天琴座,而地上交叠的影子比任何星座都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