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料的味道在阁楼里弥散。
夏洁的指尖悬在调色盘上方,钴蓝与钛白混合,在边缘凝成一道柔软的灰。她已经三年没碰过画笔了——上一次还是父亲撕碎她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疯狂地画了一整夜,第二天醒来时,发现颜料干涸在手上,像一层剥落的皮肤。
“再往左一点。”
齐若的声音从画架对面传来。她坐在天窗下的旧木箱上,阳光斜切过她的肩膀,在锁骨处投下一道细窄的光带。夏洁让她别动,她却故意晃了晃腿,帆布鞋蹭过地板,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你这样我画不了。”夏洁皱眉。
齐若笑了,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薄荷糖,剥开塞进嘴里:“那你要不要来固定我?”
糖纸在她指尖沙沙作响。
夏洁的耳尖微微发热。
“头再低一点。”
夏洁放下画笔,走到齐若面前。她的影子笼罩在对方身上,像一片突然飘过的云。齐若仰起脸看她,睫毛在阳光下几乎是透明的。
夏洁伸手,指尖轻轻托住齐若的下巴。
皮肤相触的瞬间,她感觉到齐若的呼吸滞了一秒。
“这样?”齐若问,声音比平时低。
夏洁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她的下颌线,那里有一道很浅的疤,是小时候摔跤留下的。她本该收回手的,却鬼使神差地多停留了一秒——齐若的皮肤温热,脉搏在指尖下跳动,像一只被困住的小鸟。
“嗯。”夏洁松开手,嗓音发紧,“别动。”
她回到画架前,发现自己的掌心出了汗。
画布上的齐若渐渐成形。
夏洁画得很慢,每一笔都像在解密——她画齐若耳骨上的三枚银钉,画她衬衫领口松开的第二颗纽扣,画她垂在箱沿的手,指尖有长期弹琴留下的薄茧。
但到了眼睛的部分,她停下了。
齐若的眼睛是最难捕捉的。它们在某些光线下是琥珀色,在阴影里却接近黑褐,笑起来时眼角会挤出细小的纹路,像阳光下的碎玻璃。
“怎么了?”齐若问。
夏洁摇头,用刮刀抹掉刚画的部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没这么仔细地看过一个人。
傍晚,画完成了八成。
夏洁去洗手,回来时发现齐若站在画架前,指尖悬在画布上方,虚虚描摹着自己的肖像。
“像吗?”夏洁问。
齐若转头看她,嘴角带着笑:“你把我画得太温柔了。”
夏洁走近,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薄荷味。齐若的唇色比平时红,可能是刚咬过——她紧张或思考时总会无意识地咬下唇。
“你就是这样的。”夏洁说。
齐若挑眉:“哪样?”
“温柔的。”
这句话像打开了什么开关。齐若突然伸手,拽住夏洁的衣领,把她拉向自己——
薄荷糖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们的鼻尖几乎相碰,夏洁能看清齐若瞳孔里自己的倒影。
“那现在呢?”齐若低声问,“还温柔吗?”
夏洁的呼吸乱了。
齐若的指尖还攥着夏洁的衣领,布料在她掌心皱成一团。
夏洁的脊柱绷得像拉紧的弦——她应该后退的,可齐若的呼吸扑在她唇上,带着薄荷糖的凉意,让她想起暴雨夜那个沾血的创可贴。她下意识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唇,结果尝到了颜料的味道:苦涩的钴蓝,混着松节油的刺鼻。
“夏洁。”齐若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沉在喉咙里,“你颜料蹭到我脸上了。”
这是个显而易见的谎言。
但夏洁还是抬起手,拇指蹭过齐若的颧骨。她的皮肤比想象中更烫,像晒了一整天的油画布。碰到的那一刻,夏洁的指尖不受控地抖了一下——太久没触碰过活生生的人了,上一次主动伸手还是为了把碎玻璃扎进父亲的脖子。
齐若突然偏头,嘴唇擦过她虎口的疤。
夏洁的呼吸骤然停滞。
她的膝盖撞到身后的画架,绷紧的小腿肌肉在牛仔裤下显出清晰的轮廓。手指无意识地蜷起,指甲几乎陷进掌心,却在碰到齐若颈后碎发时突然卸了力——那里有根跳动的脉搏,正以和她同样失控的频率鼓动着。
齐若先吻了上来。
她们的牙齿磕在一起,夏洁尝到血腥味,不知道是谁的嘴唇破了。薄荷的甜和红酒的涩在舌尖纠缠,她眩晕地意识到齐若的手正滑进她的后腰——那里有一道未愈的淤青,是上周噩梦时自己撞在床头柜留下的。触碰带来的刺痛让夏洁喉咙里溢出一声呜咽,却被齐若吞了下去。
夏洁的左手悬在空中许久,最终落在齐若的肩胛骨上,像抓住浮木的溺水者。她的指缝间还沾着颜料,在齐若的白衬衫上留下五个清晰的蓝色指印——后来两人发现,颜色怎么洗都褪不干净。
画架倒塌的巨响让两人猛地分开。
调色盘砸在地上,钴蓝与钛白混成一片混沌的灰。齐若的耳钉勾住了夏洁的头发,她们不得不额头相抵,喘息着整理这场混乱。夏洁看见齐若的睫毛在颤,上面沾了一点自己手上的颜料,像颗蓝色的泪。
“我的肖像……”齐若哑着嗓子问,拇指摩挲着夏洁发烫的耳垂,“还画吗?”
夏洁用沾满颜料的手捧住她的脸,在原先的素描轮廓上按下一个新的指纹:“现在有更好的参照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