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晚之后,齐若开始频繁出现在夏洁的视线里。
第六次在楼道“偶遇”时,夏洁终于停下了脚步。
齐若正弯腰系鞋带,帆布鞋的鞋带总是散开,像她永远捋不顺的刘海。夏洁盯着她后颈处的一颗小痣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你故意的。”
齐若的手指顿住,抬头时眼睛弯了弯:“嗯?”
“牛奶。”夏洁指了指她手里熟悉的纸盒,“我家门口的垃圾袋里,有四个一样的空盒了。”
阳光从楼梯间的窗户斜切进来,把齐若的笑容照得透亮。她直起身,把牛奶塞进夏洁手里:“今天的是蜂蜜味。”
盒身还带着便利店冰柜的寒气,夏洁的指尖立刻凝出水珠。她看着水珠滑到自己虎口的结痂上——那是碎玻璃留下的,如今被齐若给的创可贴盖着,边缘已经微微翘起。
“为什么?”夏洁又问。
齐若已经往上走了两级台阶,闻言回头,发梢扫过肩膀:“因为你的眼睛。”
“什么?”
“第一次见面时,”齐若说,“你的眼睛像被暴雨淋湿的玻璃,让人想擦一擦。”
夏洁攥紧了牛奶盒。
某个清晨,夏洁发现门口多了一盒鸡蛋,上面贴着一张便利贴:
「煎蛋要放糖,不信你试试。——若」
夏洁盯着那张纸条看了很久,最终真的试着煎了一颗糖心蛋。可她并不怎么会做饭,夏洁盯着锅里糊成黑色的鸡蛋发呆时,门铃响了。齐若站在门口,鼻尖上沾着一点颜料,手里举着调色板:“借点酱油,我煎蛋……”
她的目光越过夏洁肩膀,看到灶台上的惨状,突然笑出声。
三分钟后,齐若霸占了夏洁的厨房。她的动作很利落——热锅,倒油,打蛋,撒糖。蛋清边缘泛起焦糖色时,她用铲子轻轻一推,蛋黄像液态阳光一样晃动起来。
“尝尝。”她把盘子推过来。
夏洁咬破蛋黄的瞬间,甜味在舌尖炸开。她突然想起母亲——她也会放糖,但父亲嫌甜,后来家里再没出现过糖罐。甜味的油脂在舌尖化开时,她突然意识到——这是父亲死后,她第一次认真吃早餐。
“好吃吗?”齐若问。
夏洁点头,发现齐若正用油画棒在便签纸上涂鸦,画的是她低头吃蛋的样子,夸张地加了两坨腮红。
“送你。”齐若把画贴在她冰箱上,“抵酱油钱。”
那天之后,夏洁的冰箱渐渐被填满:贴着“试吃装”标签的草莓果酱、画着笑脸的溏心蛋、用荧光笔标注“超甜”的橙子……齐若像一场温柔的侵略战争,缓慢占领她荒芜的领土。
齐若再踏入夏洁的公寓时,目光锁定了角落里的画架。
它被一块旧床单盖着,边缘已经落灰,但隐约能看出底下的轮廓——一幅未完成的素描。
“你画的?”齐若问。
夏洁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那是她报考美院时的习作,一幅自画像,画到一半时被父亲撕了,她偷偷粘好,却再也没敢继续。
“以前画。”她低声说,“现在不画了。”
齐若没接话,只是走到画架前,轻轻掀开了那块布。
灰尘在阳光下浮动,画纸上的女孩眼神空洞,半边脸被铅笔涂成了阴影。
“她看起来很难过。”齐若说。
夏洁的喉咙发紧。
齐若转过头,突然从包里掏出一盒崭新的颜料,塞进她手里。
“试试蓝色。”她说,“蓝色适合覆盖阴影。”
夏洁开始重新画画,但夜晚仍是她的刑场。
她总在凌晨三点惊醒,冷汗浸透后背,耳边回荡着玻璃碎裂的声音。有时她会蜷缩在墙角,直到指甲抠进掌心;有时她会疯狂地画画,把整张纸涂成暗红,然后撕碎。
直到某个夜晚,她又一次从噩梦中挣扎醒来,却发现窗外飘来了钢琴声。
是肖邦的《夜曲》,缓慢而清澈,像一只手轻轻按在她的额头上。
夏洁赤脚走到窗边,抬头望去。齐若的房间亮着灯,窗帘没拉,能看见她坐在钢琴前的剪影。
琴声持续了整整二十分钟,直到夏洁的呼吸重新平稳。
第二天,夏洁在信箱里发现一张字条:
「如果你做噩梦,就敲三下暖气管道,我会听到。一一一若」
那晚之后,暖气管道成了她们的暗号。三下敲击,琴声便会准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