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鱼腥味漫过码头时,贺秋听见了那个声音。
"签名?稍等。"
低沉的嗓音混在鱼贩的吆喝里,像一段突然插入的熟悉旋律。她拨开人群,看见白与正蹲在塑料凳上,就着脏兮兮的围裙擦手——那双手骨节分明,虎口处还留着常年按和弦磨出的茧。
"小白你倒是快点!"系着花围裙的陈姨嚷嚷,"我家闺女等着你的CD上学呢!"
"马上。"他指尖在裤缝蹭了最后一下,才接过那张有些划痕的专辑。贺秋看见他翻开内页时眉头微蹙,从兜里掏出支金色记号笔,在歌词空白处认真签下名字。
阳光突然晃了眼。
十七岁的白与在毕业晚会上也是这样,弹完钢琴后总要仔细擦拭琴键,才允许同学碰触。现在他发尾还沾着鱼鳞,背心被海水浸出盐渍,可签名的姿势依然虔诚得像在对待五线谱。
"谢谢之前的喜欢。"他把CD递回去,嘴角扬起个营业微笑,右脸颊挤出个小小的梨涡——和贺秋速写本第23页的草稿一模一样。
陈姨突然转头:"贺家闺女!你回来怎么不说一声?"
记号笔"啪嗒"掉在地上。
白与抬头时,贺秋正弯腰去捡。他们同时碰到那支笔,她的指尖蹭过他掌心新鲜的鱼腥味,突然发现他手腕内侧纹着个极小的音符——是她高中随手画在课本角落的旋律。
"好久不见。"他说。
潮水漫过码头的声响,突然变得震耳欲聋。
**——**
贺秋的指尖还停在白与的掌心,那支金色记号笔滚落在两人之间的水洼里,溅起几滴泥点。她看见他手腕上的音符纹身随着脉搏轻轻跳动,像段无声的旋律。
"你......"
"贺家闺女现在可是大画家了!"陈姨突然插进来,一把拽过贺秋的手,"在城里开画展那个!"
白与缓慢地站起身,塑料凳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比记忆中更高了,肩膀把晨光割裂成块,投下的阴影刚好笼罩住她。贺秋闻到他身上混杂的气息——海腥味,薄荷糖,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松香,是高档小提琴保养油的味道。
"画家啊。"他弯腰捡起记号笔,在脏围裙上擦了擦,递还给她时,小指上有一道新鲜的伤口,血珠凝在指节皱褶里,像枚小小的红宝石。
贺秋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手帕,却听见他轻笑一声:"现在用这么讲究的东西?"他接过手帕,故意让染血的指尖蹭过花纹,"以前你可是连素描纸都撕给我包伤口。"
记忆突然鲜活起来。高二那年篮球赛,白与抢篮板时指甲掀翻,贺秋当场撕了速写本给他包扎。赛后他拆开血淋淋的纸团,发现里面还夹着她未完成的乐谱草稿。
"那个旋律,"贺秋指向他的手腕,"为什么纹这个?"
白与慢条斯理地缠着手帕,向日葵渐渐被血洇成橘红色:"因为有人说过,这是她听过最孤独的声音。"
渔船汽笛突然鸣响,惊飞一群海鸥。贺秋看着白与把染血的手帕塞回她手中,转身走向鱼摊。他走路时左肩仍会不自觉地微耸——和当年扛着小提琴挤公交时一模一样。
陈姨凑过来,压低声音:"他回来半年了,整天不是卖鱼就是窝在那破船屋里,村里人都说......"
"说什么?"
"说他是疯了。"陈姨摇头,"好好的大明星不当,非要回来当渔佬。"
贺秋望向白与的背影。他正用那把杀鱼的刀麻利地剖开一条青斑鱼,刀刃寒光闪烁,手腕上的音符纹身随着动作起伏,像在演奏某种无声的乐章。
潮水退去时,她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