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陈笺服完三回药,放飞三只鸽的时候,又已过去三日了。
每个人都盼着他早点走,可这传信鸟和掉了魂一样,三天过去,一只也没少的飞了回来。信条呢,好端端的系在红杆腿上,连松动的痕迹都没有。
另一套法子是将陈笺原路送回,可那条水路出去了十三折,九娘和尚清不能随便走,七花倒是识可她是个大忙人,跟着陈姨东奔西走,既治小儿夜喘,又医大人腰酸。
这老坊主和春大娘谁的,是何时发现这个人的?无从得知。总之,九娘被揪着衣领出来,尚清叫扯着耳朵拽来,把他们训了一通,什么“不懂待客之道”云云的。
“又让我挨一顿说。”尚清认命的低下头,捣着剩下的稻米。
九娘倒是点也不在意,还乐呵地不行,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清子,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一会儿,我们可就有晴日酿喝了”
九娘等人以酒让外多人失了脸面,身为坊主,自然要用新酿将这脸面还回来。雨霏要用果间露,晴日可出春米酿。雨霏露和晴日酿便是最常招待外客的选择,出酒快,又轻薄爽口,便是未经行九礼的孩童也能小饮几杯。
那人穿了修补好的华服,乌金色的身影站在大红大绿的果子树下。
“清子!过来起碾子!”春大娘在坊内大喊一声,尚清骨碌碌地就跑去了。
九娘活儿少又利索,干完了,与树下人四目相对。
“哎,你还没回答我呢,山外人。”
陈笺不语,脑海中涌现他是日夜生长的天吟:墨客梁园,白骨茂林,他从前喜欢躲在云母屏后太妃榻下,众人推杯换盏,歌哭声重叠。
“山外人的事,和你们山中人一样,各个不同,各个相似。”笑容脱下,倒取出几分清贵来。
“喂!”陈笺惊呼一声,天晕地转,被一股大力扯下,头冠歪,乌衣脏。
“坐下吧,总站着,不觉得累吗?”九娘随意盘腿坐他身旁,两手支起换了新发髻的脑袋。“那你与我说起山外的..…大事吧,我记得小时还有穿红衣的官差来讨酒钱,又没了,前些年又来了个穿青袍的,现在又不见了,这些你知道吗?
陈笺讨了九娘的梳子,一缕一缕梳着头发,
"你说的红衣客,是平帝在位时的地方官差,后来梁帝从一众红衣中一路杀到天吟,便换成青袍人了。”陈笺整好发丝,将赤色的发冠扣上去。青袍人少了,自然是背后人,也在上演同样的戏码
"那你呢?你是红衣官,青袍人,还是…”陈笺料的到,又好像料不到这么直接的发问,张了张嘴,什么也没吐出来。
九娘却好似一点儿也没在意是否有人回答,很快换了话题。
"你会吹叶子吗?"
“叶子,那是什么?"
“我会,听好了你。”九娘抬手摘下一片叶子,曲调顺风而出。
陈笺好似也醉在这秋风里,倚着树,静静地听着。那冷齐发的震惊与绝望在此刻都远去了,仿佛回到了太妃还活着的时候。记忆中只有那温暖的怀抱。
曲子却突然停了,陈笺倏地睁开眼,瞬间捏住眼前的眼片,眼中冷光乍现,遇上九娘,僵硬的嘴角又突然融化了。
“你头回来这里,这些天委屈了你,也叫你体验我们山中的美妙,来!"她伸出手,身后粘着碎叶尘泥的衣服还没拍干净,就走到了一旁宴席前。“开酒喽!”厚重的吆喝声先传来。
九娘拉起七花尚清的衣袖,又开始扯闲呱了
短风轻抚,陈笺正对着这三位,
“在下姓陈名笺,初见匆忙,没来及预备礼物,这些小物,还请各位笑纳了。金丝发带给少男,医者一匣百岁香,将送少女时,忽被扯下了腰间玉佩。“陈大公子,我要这个如何?"
陈笺抿着唇,轻点了一下头。九娘张开双臂,好像要拥抱某人。然而这错觉却很快消失了,他自己温柔的将玉佩系于腰间,手脚却有几分莫名的僵硬与.."大家来吃酒了!"
"这就来。”人群在春大娘的指引下,熙熙攘攘,向酿坊的方向行进。
陈笺作为主宾,已喝了好几轮。
"你要的这块玉佩不怕惹祸上身吗?”尚清呆呆地问。
他身上最不值钱的应该就是这玉佩了尚清啊尚清,就是年纪轻啊。
“你若是想杀人,还有在尸体上留下证据吗?”七花捏着装着百岁香的小匣子,“我倒不曾想,那脖子上戴的这么严实的,竟是百岁香。”
九娘已经对一堆所谓的礼物失了兴趣,又拿过一杯晴日酿小口啜饮起来,木簪早已归回到了少女发间。
真龙未出,自是游蛇满池,搅动风波了。
七花摸摸姑娘毛茸茸的脑袋,又俯首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哎,你们又背着我说什么悄悄话?
“大人说话,小孩子当然不可以听啊。
尚清垂下脑袋。露出圆圆的后脑勺。
“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七花轻轻一拢,又是谁家少年郎面若桃红。“清子啊,”九娘与宴中客,好像隔影对视。
“长大的那天不要哭鼻子哦。”
“你只比我长两岁,九娘!”
“九娘,”七花又唤一声,与尚清稚气未蜕的声音重叠,"去吃酒吧,没吃够吧。”人生的长大总是那么漫长,又那么迅捷。
三人的身影就这样走出人群,糯米香掩盖了所有气味,糊在嘴里,又何必记仇?酒中千愁也消。
可是,杯中的酒倒映出九娘缩小的瞳孔。
“快看,好像有报信鸟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