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满天,噼里啪啦的烧焦声杂乱得到处都是,像是愤怒的惩罚,吞噬着这里的不堪。
朱楠川没有做声。
血红从额头慢慢滑倒眼角,染红了睫毛,染红了泪。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他的墨北哥哥是父亲的养子啊,父亲在自己出生前就有了这个大儿子,对他视如己出,给了他足够的逍遥快活,可是他为何要背叛父亲,背叛这个家,背叛了我!
若当初对我无意,又为何痴缠亲昵,为何要接受我的画,为何要抚我的额,又为何对我这般不同与亲人的好,我不相信这都是错觉……若我没有失忆,一切会不会不同,我到底忘记了什么?
墨北的心或许是慌乱的,他攥紧拳头,缓慢地抬起头,对上了朱楠川那双朱红慧眼,烈阳般的火光也灌进了眼里的泪。
那一刻,心颤得碎裂。
朱楠川转头甩掉了泪,又看向他,问道:“可否……饶父亲一命?”
他就是这样的懦弱。明明他想质问,他想威胁,可面对朝夕相处的墨北,他却只剩下恳求,卑微到尘埃。他痛恨这样的自己,但实在做不到伤他,好似还在心里幻想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
墨北无奈,天子已下令全族斩首,若偷偷护朱楠川一人或许还有希望,倘若是朱圆,必杀无疑!
墨北摇摇头:“楠川,他杀人如麻,不配为父!你可知他为何收我为义子?你可知你的母亲也是……”
“川儿!”
叮咣,噗呲!
朱楠川只感眼前一人影飞奔而来,水状物喷洒一脸。
他忙擦去眼角的水,眼前的一切让他有一瞬间的失声。
墨北的剑已穿透了父亲的背。
朱楠川长大嘴却一声也发不出来,他上前抱住父亲却不敢用手触摸。
这是父亲,这是挡在自己前面被墨北杀死的父亲!
明明他刚刚还在恳求饶恕,一息之间竟然手刃父尊,自己又是多么的可笑!万事到头终是梦!q
都是我的错,是我懦弱,是我迂腐是我贪婪,是我还抱有幻想让您命丧于此,父亲!
一切都是因为蒙蔽双眼一人之过!求父亲你不要合眼,求你再看我一眼,我是你的川儿啊!
姐姐,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家,我没有保护好父亲!
对不起!
……
好似许久,他终于能发出声音,号啕大哭。
他顺着父亲的手,握住了他的剑,恶狠狠地盯着墨北:“他就算杀人如麻也不曾动过你,待你视如己出,你竟恩将仇报手刃养父,我朱楠川今日与你不共戴天!”
他边喊着,边挥动着长剑胡乱砍去。
如果杀人这么简单就好了。
墨北是走南闯北的练家子,单臂一挥,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掀倒在地。
朱楠川的身子是柔弱了些,一个猛子甩掉发冠,栽倒在地,一身血红泥巴,脸上也蹭了许多,趴在地上喘不过气,似乎是耗光了所有的力气。
墨北长剑立在朱楠川的颈侧,言道:“楠川,你已有杀意,我不能留你,来世定千刀万剐以命相还。”今生对不住了,若你恢复记忆,一定会理解我的。
此时朱楠川谈不上心灰意冷,已是生气全无。
家没了,父亲没了,自己这副羸弱的身子彷佛已抽干了力气,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伏在地上大口喘气,他记得上一次发烧前就是这种感觉,也报不了仇,贪生又有何意!
墨北长剑挥去划过雪颈,却无任何痕迹。
朱楠川手臂被人抬起,倒挂在一人肩背,随后一个转身看到了那人腰间熟悉的玉佩,这奶白润玉正面“吉祥”字样,正是自己送给江帆的那块。佩戴的红绳已经断裂,又护乱系回腰间,看来像是匆忙所为。
只听墨北在远方喊了一句:“逆臣贼子在这边!”
随后江帆跑得更加凶猛,朱楠川在他肩侧跌跌撞撞,更是喘息不匀。
忽然一个旋转,两只飞剑穿过发丝穿透了旁侧木桩,引来咔吧一声巨响。
随后只感觉江帆一个侧踹,盘龙挥动在空中炸响,几人瞬间飞入眼帘,动弹不得。
“哪里跑!”
“快追!”
呼喊声越来越小,火光越来越弱。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处已有微微灯火。
在点点余晖下,江帆脚步慢了下来,在一草垛旁停了下来,他轻轻弯腰,朱楠川还没站稳,江帆便倒了下去,两人一同跌落在草垛上。
跑了一路,是太累了。
这里是山脚下,旁边的山角隐隐约约能看见寺庙,天色已暗,看不大清晰。
或许,这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江帆,我们去山上躲躲吧。”
“江帆?”
他一动没动。
嘀嗒~
朱楠川耳力很强,他听见了水滴落下草地的声音,即使很小很微弱。
江帆侧卧着,蜷缩着,双脸微红。
朱楠川心想不妙,用手触碰了江帆的头,好烫!
“江帆……”
朱楠川有些急,他忙抱起江帆的头,却在他压在底下的肩膀处摸了一手的湿润,血腥味很浓,就着最后的夕阳余晖看清了它——这真的是血!
一路逃亡,他的肩竟不知何时受了伤。
越急越乱,朱楠川连续深呼吸才稳住情绪,挂在眼眶的泪硬生生留在了眼里。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要先把血止住了。
夕阳已经彻底落了下去,黑漆漆的感觉十分危险。
这里黑灯瞎火,实在是看不清伤口。朱楠川脱下外衣,摸出腰间匕首,把衣服撕扯几段,捆绑在江帆的肩膀处。
江帆抿了抿干唇:“这里不安全。”
“要走一起走。”朱楠川赌气道。
说到做到,他奋力扛起江帆没受伤的肩膀,往山上的庙走。江帆还有些余力,配合着走上了山。
深秋的夜里有了寒风,穿梭在山路间,一遍又一遍灌进衣领、袖口,朱楠川缩紧了脖子,抵在江帆的厚衣之下。
两人爬到山腰时,已是满头大汗。
天边,水盈盈的月亮渐渐朦胧浮现。或许是天太冷,朱楠川感觉每个毛孔都透着冷风,身上又止不住的发热,但眼下逃命要紧,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这里是做废弃的破庙,一棵歪脖子树横在门口,剥开后又抬头看见蜘蛛网被寒风吹出个窟窿,院里更是杂草丛生,甚至能听见野物活动的簌簌声音。
江帆已是体力不支,肩上的伤口仍在刺痛。
两人没再多说什么,朱楠川在破庙外用匕首割了些杂草,简单铺在里庙里,让江帆躺得舒适些。
但是江帆的头越来越烫。
这里是半山腰的破庙,没有水,没有药,没有干粮。
朱楠川没学过医,他只会画画,偶尔写几句酸诗。他好后悔,为何当初只沉迷于墨北的画,若是学医尚且能救江帆一命,或许连父亲也可救下。
可想的一切如梦幻泡影,终究不是现实。
“少爷……”江帆唇间轻触,他用力咽了口唾沫,冷着一张脸继续言道,“只能护你在此……”
“休要胡言!”朱楠川有些泪崩,吐出最后两个字时已哽咽。
他扑过去紧紧抱住江帆,泣不成声哭道:“我本以为自己也会葬身火海,与朱府一共消失,留不下半点痕迹,但幸好有你在!”
家被大火烧了,父亲已弃我而去,你不能再离开了,若你也走,那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了……
“江帆,我身上凉,我给你降温,我命令你……”朱楠川拥在他肩侧,“你再坚持坚持,若我们都能逃离苦海,我愿提笔画尽天下,许你一世繁华……”
两个滚烫的身躯在冷风中瑟瑟相拥。
这一夜像是偷来的,异常安静,隐隐约约还能听见悲秋哀怨的蝉鸣,许是一阵风,蝉鸣也消失了。
清晨风是暖的,可以听见早起的鸟儿鸣唱,朱楠川感觉口干舌燥,睁开眼就见到朱染递过来一碗水。
朱楠川大喜:“姐姐,你怎么在这?”
朱染笑盈盈地回道:“我来带你离开这是非之地,父亲也在等你。”
父亲?父亲不是死了吗?
忽然朱染的那碗水摔在地上,溅起一圈水渍,枝头的鸟儿闻声扑腾翅膀飞走了,留下枝头扑棱棱地左右摇摆。
“给我仔细地搜,任何花花草草都不要放过!”
糟糕,追兵过来了!
朱楠川猛然惊醒,立刻坐起身来侧着耳朵仔细听。
梦中的声音是真的,追兵真的来了!悉悉簌簌的脚步声虽然遥远,似乎在山腰,但也十分清晰,他来不及思索为何耳力越来越好,也来不及思考为何追兵追了一晚才到山脚下,眼下要紧的是要唤醒熟睡的江帆,赶快逃走。
江帆现在体温正常,已然退烧。看他虽然脸色苍白,但呼吸平稳嘴唇干涩没有发紫,应是退烧没有中毒,万幸算是保住一条命。
朱楠川急忙拥了拥他:“江帆,快醒醒,追兵来啦!”
江帆眼睛眯成一条缝,紧锁眉头后又舒展开,这才睁开眼睛。
朱楠川急忙转身背对他,站起来整理起自己穿戴的衣服,避免让他看见自己的狼狈。
哪知刚转身走几步,就看见一个女人。
“这要去哪啊?”女人朱唇皓齿,谈吐间风情万种,即使换了一身遮体的衣服,也可以一眼认出她。
上次见面的时候还是被她掳到风月场地,醒来后发现自己的衣物被扒光,还说什么自己后背有龙鳞胎记,与母亲相识……不过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你……”对朱楠川来说,俩人真不算相识,自上次一别又多年未见,加上失忆后真的不记得了。至于她是敌是友,自己也真假难辨。
女人认真地上下打量了他,瞧见他刚穿上外衣,一头长发披散在身后,脸上还有几缕发丝紧紧相贴,昨晚应该出了不少汗,发冠也不见踪迹,脸上也沾满泥土,应是泥巴干瘪蹭掉了,嘴唇也干得起了皮,从头到脚脏兮兮的,像极了乞丐,真是越看越嫌弃。
女人抱怨起来,言道:“知道你身子弱,没想到竟弱得出不了城,看来那双翼耗费你不少元气。”
朱楠川对她的来意难以判断:“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此话刚说出口,江帆从他身后出现,头发乱糟糟,衣服也松散开,衣服上还残留着血迹。他手握盘龙,有神无力的眼睛顿时充满杀气。
这一幕倒让女人顿时浮想联翩,俩人衣衫不整露宿破庙……又是个多情种,和他娘一个德行。昨天知道他逃走后,连夜出城为他铺路,这么冷的天在城外冻了一晚上也没见到他,后来查了好多消息才知道他一直在这,他倒好,野欢啊!
女人有些气愤,又有些无奈:“呦,我在城外等了你一晚上,原来是有个拖油瓶甩不开啊!”
等我?是来救我吗?朱楠川愣在那里,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还愣在那做甚,不想送命就跟我走!”女人转身引路,剩下的话还是留在路上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