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卿安》 第1章 第一章 初见 失忆第三个月,脑袋还隐隐作痛。 朱楠川躺在床上看着纤细的手指,十四岁的手指嫩得像雨后新出的笋芽尖,细长白嫩。 他只听说自己因丧母悲痛欲绝,连夜发起了高烧,烧了整整三天,好在熬过来了,但是醒来后却失忆了,也不知道是祸是福。 “二少爷,你的药熬好了,趁热喝了吧。这里还有些你喜欢的蜜饯,都是新做的,还鲜着呢。”一个穿着绣花鞋的老妇走进来,将汤药放在桌上,又从怀里拿了些蜜饯出来。 朱楠川只觉得这个老妇很熟悉,失忆之后她照顾得也十分殷勤,每日都会按时送药,还会时常带些蜜饯,但在苦药面前,再甜的蜜饯都失了味道。 他实在是提不起兴趣,想想发烧后都三个月了,也就出现过一次发热的情况,这药早该停了,但是父亲坚持说必须每天都喝,他怕极了父亲,也只能受着,倒是对其他的美味也都失去了兴趣,想到这也厌恶起来,敷衍着:“一会就喝。” 这老妇对他的脾气秉性摸得透透的,也没再相劝说教,反而心疼起来:“二少爷,外面的桃花开了,你应该去看看,夫人……夫人若在的话,也不希望你这么一直闷着。”老妇说完抽噎起来。 在外人眼里,朱楠川十分可怜,还未及冠就失去了母亲。他的母亲进门时主母早就过世了,朱楠川的母亲美艳动人温文尔雅,虽然是青楼出身却有大家闺秀的做派,入府虽为妾但也深受朱老爷的宠爱,她待人宽和,从无打骂奴婢,平时伺候好了倒是赏赐颇多。可怜这样一个好人消香玉陨,去世当天唯一的儿子也受到刺激高烧不退,幸好有所福报,连烧三天后就缓过来了,及时失忆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不知自己家住何方,但也是烧高香了。在他母亲丧期过后一直卧床修养,这些日子外出走动少之又少。 朱楠川咽了口唾沫,拧着鼻子把中药一饮而尽,而后用袖口擦擦嘴,又往嘴里扔了几个蜜饯。见老妇仍旧抹泪,不耐烦地说:“奶娘快收一收泪珠子,我这就穿衣出去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他并不是讨厌奶娘啰嗦,他只是失忆后还不太适应,总感觉自己是画本子里的妖精转世,忘记了前世今生,也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情。然后随手拿了一件淡蓝色素衣,迈出了门。 已是过了晚饭时间,夕阳下绯红彩霞依旧。 清风拂过,带来阵阵桃花幽香,三个月前这里还是光秃秃一片,如今已是春意盎然风光旖旎。彩蝶飞舞穿梭于其中,花瓣纷落如雨,任其飘落于怀。朱楠川伸出手来,花瓣翩翩轻落,缠绕在指间,点点粉嫩,如诗如画。 院中桃树不多,桃花却铺满了院子。 朱楠川刚走出院子,就见一群人在打扫庭院,两个侍女过来行礼,礼后又投来异样的眼光。 这些异样的目光,说起来无非是因为父亲位居高位,是藏英国宰相,而自己的母亲却是名动藏英国的勾栏女子,能歌善舞美貌绝伦,但无论再倾国倾城却也是不入流的。可偏偏自己的样貌还随了母亲,略带轻柔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外加朱砂薄唇,若是女儿身,没准还可以与母亲媲美,可这亲自验过的下身确是是男儿无疑,一副宅院里花花公子的模样,平白惹来诸多非议和恋慕的目光。 他深感恼火,愈发烦躁,随即加快脚步。 朱楠川心生不快,那些异样眼光就像一根根刺一样直穿心脏,这也就是他不想出屋的原因。他特意绕开庭院宽敞的大道,走了一条树丛后的羊肠小路,还是远离这些吧。 忽然清晰的抱怨传入耳中。 “那老贼想查我,那就让他查个干净。安排下去,这次就铲草除根,以绝后患。” 闻声望去,是父亲的宅院。 朱楠川抬头,自己身处父亲的宅院前树丛小路,距离门口有四五米,院墙一人之高,院门紧闭。 之所以能清晰地听见父亲的声音,不是父亲声音大,是朱楠川听力异于常人。 他远在十米开外就能听得一清二楚,这是失忆后第二次发热后才有的能力,他知道这是不正常的,但是他不敢跟旁人说。毕竟这样的情况并不多见,第一次发烧失忆,第二次就耳力惊人,仿若妖魔附体,万万不敢让人知晓。 不过,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听见父亲的“官场阴谋”了,他平时对自己也十分严厉,不喝药就打骂,不认真读书写字就打骂,现在这小身板都不知道屁股开花几次了,一想到父亲那双雄鹰巨眼就哆嗦,还是远离的好。 “哎,还是回去吧。”朱楠川是真的害怕。 出来一次,真是一言难尽,早知道还是躺在床上舒服,看看窗外的桃花,喝两杯清茶。 朱楠川绕过羊肠小路,郁郁葱葱的灌木丛排成一排,他打算绕一圈回自己的庭院。 “川川!” 转头看去,是姐姐。 她叫朱染,是正房生的嫡女,比朱楠川大两岁,今年刚好十六岁,对朱楠川极好。现在整个朱府没有主母管事,所有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朱染在掌事,对她来说也是一次历练。如今父亲职位节节攀升,姐姐的亲事也不好草草定下来,估计晚两年也没事,总归能挑个最好的。 朱染今天梳了一头百花分肖髻,头戴珊瑚珠钗,身着碧绿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色百褶裙,手持牡丹薄纱棱扇,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笑盈盈走过来。 “川川,我刚想去找你呢,这是绣娘新做的花样子,可缝在马靴上,有梅兰竹菊四种可选,你先挑一个吧。”两人约好下月初一一起去马场选马,这是父亲要求的骑射课,推脱不了,朱染第一次去骑马,总要穿得得体些,从头到脚置办了行头,也给朱楠川做了一身,用的都是西域雪缎,绣上藏瑛国独有的绣样,真是出挑的很。 “上次是父亲赏的黄金玉佩我已先挑了去,这次换做姐姐先选吧。”长姐如母,有着姐姐的宠爱,朱楠川也抹不开面。 “赶明个儿你及冠了我就先选,现在啊要让着你这只小宝。”朱染说完伸出手戳了下朱楠川头上的的两个小发包。 “那就谢谢姐姐了。青出于''兰''而胜于''兰'',我帮姐姐选个兰花吧。”朱楠川指着兰花道。 “让你先来你倒是帮我选上了,如此调皮,该打!”朱染做出打人的架势,眉若墨画,面若桃瓣,双眼如星,脸颊酒窝微显腼腆。 朱楠川刚要逃跑忽然定住了:“姐姐你听!” 远处传来笛音清亮悠远,婉约柔和,宛如天籁,入耳后心神一静,像是洗尽尘俗,怡人心脾。忽而曲调如松涛阵阵,万壑生风,绵延回响。 他被这悠扬的笛音所吸引:“是何人在鸣笛?” 朱染竖起耳朵听了一会愣是没听出来几个音,摇摇头道:“笛音如此飘渺,你这耳力倒是厉害。” 她寻音望去,看到前面的庭院微微皱起眉头,厌烦之感涌上心头:“肯定是父亲那宝贝儿子,一回来就没好事儿。” “父亲的儿子?”朱楠川疑惑起来,“父亲不就是只有我一个儿子吗?” 他失忆后,只听闻父亲有一妻一妾,现都已亡。妻子难产早逝,育有一女名染,妾为生母,只有自己一个儿子。父亲什么时候又多出来一个宝贝儿子?难道是养的外室所生? 朱染见他忘了墨北,笑嘻嘻地捂嘴,又赶忙解释道:“你忘了也好,不打紧的,他只是父亲的养子——姓墨名北,经常外出游历,不喜官宦世家。等你及冠继承家业,一厘一毫都分不到他的。” 他还不担心家产…… 朱染接着说道:“只是他每次回来都会带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全府的侍从丫鬟都会围着他讨要,平日里不是吹箫就是奏乐,吵得鸡犬不宁。” “你瞧!”朱染从丫鬟手里拿过又递给他一把匕首,上面镶嵌着五光十色的宝石,“他刚给我的匕首,竟然还是双刃的,不过我可不稀罕。” 双刃的匕首!朱楠川算是大开眼界,手柄拉开连着铁链还有小匕首,也是双刃的,这不就成了双截四刃嘛! 此时这一匕首在他眼里十分奇特,已两眼放光视为珍宝。 他的世界是渺小的,只有这一座府邸四方小院,里面虽然应有尽有,但也装不进外面的大好河山。眼前一件匕首都让人欣喜若狂,那大哥见到的外面世界应该更壮观吧,朱楠川在心里暗暗崇拜起来。 崇拜是他们的开始。 当盛夏来临之际,他失忆后第一次见到墨北。 他正在作画。一身无暇的白色长衫,衣襟和袖口处用淡蓝色的丝线绣着腾云祥纹,在风中飘然出尘脱俗,与后面的翠竹形成一幅会动的彩色水墨画。手中画笔微动,纸张上渐渐出现山川河流,栩栩如生。 墨北抬头,与他对上视线。 他的长相并不像父亲,十分清秀,与这身白衣相得益彰。 “楠川,想学吗?我教你。” 那是他失忆后第一次听见大哥的声音,字正腔圆如空谷幽兰。 那之后便再也移不开视线。 第2章 第二章 及冠 墨北并没有因为他的失忆而多出举动,朱楠川能感觉到墨北的熟悉,就好像他们很久之前就认识,肢体中还有很多习惯的默契,比如他知道墨北作画用墨多少,他知道墨北喜欢吃加红豆的米饭,他知道墨北喜欢用奶糕熏香的白绢擦拭汗珠……一点一滴都不是一朝一夕能知道的,他们应该相识很久了。 墨北对朱楠川也非常熟悉,他知道朱楠川不喜欢喝药,但也不能断,就亲手做了果丸给他吃,这果丸里也含了他要吃的药,但吃起来却不苦竟有些微甜,朱楠川也爱吃,渐渐的胃口好了起来。墨北又给他做炙烤羊肉、蜜炸酥肉,还有辣腌黄瓜,朱楠川的胃口大增,吃什么都很香,那三个月掉的肉一点点补回来。 按照朱染的话说,朱楠川的失忆并不影响他和墨北的关系,甚至比失忆前还要如胶似漆。朱楠川每天都去学作画,画技虽无进步,但是热情未减。 朱楠川跑过去的次数多了,也忘了衣衫被朝露浸染多少次,他只记得大哥墨北越来越喜欢笑了,而且只对他一个人笑。 日子长了,失忆后的生活他也渐渐适应了,有时候觉得,即便想不起来之前的事情也没关系,这样挺好。 朱楠川总缠着大哥墨北给他讲述外面的奇闻趣事,听起来比夫子的之乎者也有趣多了,但他正值好学的年纪,每日忙着作画,忙着听墨北的故事,连父亲交代的其他功课都抛在脑后。 父亲本就严厉,惩罚不可避免。当朱楠川第二次忘记书写四书五经时被父亲逮个正着,直接家法伺候。祠堂里刚开始还有几声哀嚎,后来哭泣连连,一顿皮开肉绽,但父亲是亲的,下手也轻不少,总是伤不到筋骨。 正值炎热之际,汗渍连连,伤口包扎也好的慢些。 朱楠川屁股开花后趴在床上吭哧几句,好在朱染姐姐来照顾安慰。 朱染动作极轻,也只是帮他调理好药羹,毕竟是婚嫁年纪无法帮忙上药,只是一边陪伴一边说:“你啊,上次还想着找小斯代写,今日竟连代写都不做了,是诚心气父亲吗?” 朱楠川把头埋在枕头里,羞愧难当:“姐姐莫要再取笑我,我下次不敢了。” “这次就算是给你长个记性,父亲赏罚分明,念你作画勤奋,特意把御赐的宣纸赏给你了。”朱染给他调完药羹,又去拿了宣纸给他看。 朱楠川露出脑袋俯着身子看去,又用两指捻了捻纸张,比自己平时用的都厚些,纸也更柔些,手感摸上去就如绢丝绵滑,定是价值不菲:“不愧是御赐之物!”他倒是有些爱不释手。 这纸如此贵重,倒是许多年前赏赐的。如今父亲整日为政务繁忙,路过他的院落之时都是是哀怨连连,全然不会顾及赏赐之物,更不会知晓他作画勤奋。听大哥墨北说,他也好久没见到父亲了,那父亲知晓此事定是大姐的美言,毕竟这个家里姐姐很疼他。想到这里,他心里十分感激,暖意满满。 朱染看他喜爱至极,丹唇逐笑开:“以后可要加倍珍惜,切莫辱没了如此贵重的宣纸。” 他也想到不能辜负纸张,之前又是墨北提起过,说朱染是本国出色的才女,忙双手奉上:“此物如此贵重,姐姐可愿题诗一首,我来作画!” 朱染点点头:“好。” 她轻轻蘸取墨汁,挥洒而上。 纸上赫然而出: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处! 虽为好诗,风骨显赫,朱楠川问道:“为何是这句诗?” 她面露凝重,双眉轻皱,回复道:“如今奸臣当道,内忧外患,父亲每日苦不堪言,我若能为国尽一份绵薄之力,或许也可解他燃眉之急。” 朱楠川确实不曾关注家国大事,不过他也知道现在所处的环境。 如今藏瑛国虽占领地域优势,海拔较高,易守难攻,但何朝中有人与外人勾结,故意透露藏瑛国今年大旱,粮食短缺,现今以朝中重臣为主纷纷献粮,也只解燃眉之急,治标不治本。恰在此时,重臣又因藏瑛帝年幼,纷纷争抢摄政王一职,开始明争暗斗…… 平日里只对听到的“阴谋”敬而远之,不曾深入了解,一心扑在大哥的别院处,没想到父亲作为宰相任务繁重,竟然“内忧外患”。对比姐姐,自己真是蠢不可及,羞愧得无地自容。 哑了两息,还是深呼一口气:“既如此,我再给姐姐添一朵牡丹!” 他想,这个姐姐以后定是不寻常的。 她心怀大义忧国忧民,若能成为一国之母肯定是百姓之福……不行,当今这小皇帝才不过七岁,不合适不合适! 平静的日子总是那么快,窗外的桃花又谢几轮,再次开窗的时候已是及冠之后。 (及冠啦,20岁啦) 这一天对于楠川来说很重要,他收到了大哥为他画的一幅山水图。 大哥说这是作为他及冠的礼物,这可是大哥几年来第一次为他作画! 裱起来,一定要裱起来! 朱楠川小心翼翼地抱着画卷走出家门。他已经打听好了,在藏英国的国都有一家装裱极讲究的门店,距离也不远,这次就算花上百两也值! 走出府宅,门庭若市,然后向东直行,再向南转过两座桥就到了。 此时阳光正好,微风拂面,眼前一黑便再无知觉。 没错,再无知觉。 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人绑了,平日出门也没有还好好的,这里就…… 他想了很多,绑匪可能是父亲的敌对党羽,因朝廷纷争对父亲产生威胁;也可能是自己确实白嫩了些,让那些人恨不得胡吃海塞吃进嘴里,毕竟上次与友言欢时,就听闻他们手下那些白嫩的男子会经常遭此毒手。 朱楠川消失一日,府里此时已乱作一团。 “还没找到吗?” “他常去的几家酒楼都找过了,都说今日未曾见过。” “侯府的世子那儿也问过了?” “不仅是世子那,李侍郎家的小李公子,还有御史家的赵公子都问过了,就连爱慕他的尚书千金也问过了。”说完这些,朱染也感觉心里五味杂陈地,低下了头。 她的父亲更加着急,吼着仆人:“接着找,就算把藏英(国名)翻一遍也要给我找到!” 朱染转头怒视一旁的墨北,怀疑就是他干的。朱楠川失踪整整一日,全府上下提心吊胆,他却淡定自若,不慌不忙,甚至不曾参与寻找。之前总与楠川黏在一起,现在朱楠川凭空消失,他却像无事发生一样,肯定有问题。 最好不要让我查到你身上,不然饶不了你! 朱染转身对几个男丁说:“你们五个去城门问问,昨日出城有多少马车,行人中有没有可疑之人;你们十个去外城找找,多留意沿途的马车,脸蛋不干净的也要仔细瞧瞧。” “是。” “你们几人在内城里再仔细看看,尤其是药店郎中什么的。”她想,万一川川出了意外,被人送去医馆也有可能。 其实不可能。 朱楠川也没想到自己能在这种地方。 他感觉身上凉凉的,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眼前花花绿绿十分鲜亮,檀香木雕花滴水大床,织锦多格梳妆盒,桌子上还有两只芙蓉白玉杯,旁边的青花缠枝香炉里飘荡着异样的熏香,这种香气让人十分放松,甚至想沉浸其中。 再一抚上身子,上半.身竟然一丝.不挂,他赶忙拿起右边的衣服裹上,右边的衣服旁还有一面铜镜,铜镜里走过来一个半露香肩的女人。 朱楠川急忙转身:“你是谁?” “不认识我了,真的失忆了?”女人撩起衣袖转了一个圆弧放在膝上,侧身坐在床边,颔首低眉,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的眼睛,“你后背肩胛骨两侧有两片对称的龙鳞胎记,你知道吗?” 清甜的嗓音,娇媚的身姿,还有那不可描述的雪白,这是话本里常见的青楼女子。 “不知道。”他想刚才光着身子肯定被她看见了。 看这里的陈设布置、熏香调料,再加上女人的装束打扮,肯定就是风月场地,自己连个通房都没有,怎能来此?真是一刻也不想待。 不知怎的,内心突然烦躁起来,竟生出一丝愧疚感,好像做了什么对不住墨北的事情。 他把衣服快速穿戴整齐,绕过柔软的粉红色大床,跨过梳妆台的圆凳,起身就准备离开。 这个女人倒也不急:”其实只有一片胎记,另一片是你母亲带你过来,我用凌霄花给你纹的。” 母亲?凌霄花? 母亲也是这样的出身,难道她真的和母亲认识? 关于母亲,自己知道的太少了,如果能多了解一些再好不过,但是她真的可信吗? 朱楠川停住脚,心里满是疑惑,又回头看了看她。见她皮肤白皙,吹弹可破,看也挡不住岁月的风,若母亲在世,倒是与她年龄相仿。便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女人浅浅笑了笑,又在芙蓉白玉杯里倒了半杯酒,“你母亲是江湖中人,才不是勾栏女子。我还欠她一命,以后你的事我一定帮。” 此时此地她说的话或许半真半假,朱楠川只会半信半疑。 无论真否,他都不能再多逗留,要尽快离开。 “多谢!”朱楠川没再多说离开了。 好在性命无忧。 看着人已消失,她独自饮下那杯酒,自从上次听闻他发烧后就担心他会中毒,即使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可千万别像他那短命母亲一般走的太早! 朱府。 “安全回来真是万幸,全府上上下下都在寻你也不算白忙活。” 朱染看见他毫发无伤松了口气。 楠川也不敢说自己被掳去风月场地,毕竟那种地方只有女孩会被掳走,男人一般都自愿前往。他怕自己说出来也没人信,更何况墨北也一直看着他,他不能让墨北乱想,只能闭口不提。 最后,他胡编个瞎话说遇到了不法人贩子逃出来了。 好在大家都没继续追问,父亲只是吩咐严查城中鬼祟之人,严查人口贩卖。 他的父亲却一直紧绷着,甚至第三天给兄妹三人都安排了贴身护卫。 朱楠川倒是兴奋起来:“父亲说我自小身子弱,不适合学武,那我的贴身护卫定要最厉害。” 然后,在一排护卫中,他选了个最黑的。 大哥只是瞟了一眼,选了个武力值高的,姐姐那边就十分讲究,还要有试卷答疑,美其名曰不能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第3章 第三章 面首 有了贴身护卫后,生活也没有什么变化。 朱楠川依旧每日看看书,去大哥那边学作画,有时候会顺手截断府外世家千金送给大哥的情书或者邀约。 但有时候,他也会像今天这样被其他公子邀约出来把酒言欢。 不过这些世家公子玩的比较开。 今日约在酒楼西侧的雅间,从这里的窗口可瞧见人来人往的商户旅客。 朱楠川带着名叫江帆的护卫一路步行。江帆就是自己选的最黑的贴身护卫。 江帆是从人贩手里被杂耍武夫买去,这又卖到他们朱府,几经波折也不爱说话,经常一个人练武,他善用的武器不是长剑而是长鞭,大概也是经常被捆绑贩卖的缘故吧。 世子从酒楼窗外看去,忍不住发笑。 “远远就瞧见你身边带一男子,刚还在和李公子说呢,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怎么带个面首出来?这近了看才发现,这么黑,肯定是你父亲安排的贴身护卫啊!”世子打趣道。 朱楠川回头看看自己那又黑又瘦的护卫,扑哧笑了出来。 “护卫这样的面首倒也是少见。” “我家那些面首也有武功厉害的,吹拉弹唱无一不全!” “面子上的绝技倒是会不少,就不知道床上的绝技如何了!” …… 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都在讨论自家的面首如何厉害,如何讨人欢心。 “世子好福气啊,若那面首能待我如此,我也此生无憾了!” “拿去拿去,哎~我们彼此交换,岂不美哉!” “言之有理啊!” 世子又瞧了瞧江帆:“朱兄,你不会不愿意吧?” 朱楠川面露尴尬,难以言表,他哪有什么面首呀! 赵兄见此状急忙圆场:“世子莫怪,他啊,一心都扑在那个爱作画的伪兄长身上,哪有什么面首,总不能交换兄长吧!” 一时间哄堂大笑。 “这倒也是。” 李兄又言:“我看你这护卫倒是有几分姿色,要不借我两天如何?” 朱楠川立马把护卫护在身后,摆摆手:“他啊,就是个练武的莽夫,四肢僵硬得很,和你不对味儿。” 李兄吃瘪:“我家那护卫也是练武的,身子柔得很……” 朱楠川低头没再接话,自顾自吃了些果子。他是最了解这些狐朋狗友了,一个个只知道鬼混,家里的面首换了一茬又一茬,都没有一个顺心的,可不能让江帆栽在他们手里。 他后面的江帆倒是愣在原地,一时不知是喜是忧。 几个人聚在一起把酒言欢,一会儿论诗词歌赋,一会儿聊各家野事,也相约入秋去梨园偷杏,不知不觉几坛空了,不一会儿世子满脸红晕,醉意上头,宠幸了新来的白面小厮,这次聚会也只能早早收尾作罢。 酒肉裹腹,众人潇洒离开。 朱楠川也带着护卫江帆从水路回家,一路沉默不语,看来以后会友不能带江帆了,不然早晚被盯上。但不带江帆,父亲又不让出门,真是艰难的选择。 游船归家,他站在船头,凉风拂过已酒醒大半,看着两岸热闹非凡,此时阳光正暖,氤氲的水汽让人十分爽朗。 他远远瞧见桥洞外岸上一粉衣女子身披浅粉缎子风毛披肩,霞光色细褶裙,手持一扇面赠予对面书生。 书生收下面露喜色,微微腼腆,道别离去。 女子含笑转身,此人正是姐姐朱染。 前几日听闻父亲有意将她许配给高门子弟,可眼下姐姐这是将私物赠予他人,看来是要自定亲事。 朱楠川也是直爽,缓缓走上前去问道:“姐姐,你这是何意,莫不是倾慕于他?” 朱染倒也不遮掩,回道:“正是,他一表人才又能文善武,对凡事都有独特见解,追逐他的莺燕有很多,所以我要捷足先登先发制人,提前表明我的心意。” 他相信朱染的眼光,她选定的人一定不会差的。他默默地点点头:“我看他收了姐姐的羽扇,想必是应了你的。” 朱染抬头向对面墙头的凌霄花看去:“待他金榜题名就来府上提亲,将来在庙堂之上父亲也不会形单影只。” 朱楠川也看向墙头的凌霄花,在绿叶的映衬下,火红如潮,如似火骄阳。忽然忆起自己第一次被撸到花楼,那个热情似火的女人提到,自己后背的龙鳞就是用凌霄花纹的,想当初自己回家偷偷查看,确实如她所言,是对称的鳞片,却也不知道是何用意。 之后的几天,朱楠川还是一如既往。 当清晨的露珠挂满枝头,他刚用过早饭便跑去墨北的宅院,和他一同作画。每次画好了,墨北都会宠溺地摸一摸他的头,这就像一个软绵绵的糖果,让他更加依赖。 墨北会经常讲一些江湖的故事,比如可以起死回生的功法,比如可以百步穿杨的水滴,比如一棵最平凡的草往往能治最致命的毒等等,他会一边说一边绘出,滔滔不绝,无穷尽。 楠川也热衷分享,特意画了那日见到的凌霄花。他的笔功尚佳,凌霄花在纸上活灵活现,蜜蜂见了都会信以为真。 墨北见到画后夸赞几句也裱了起来。 这日的凌霄花就像是一场宣誓一场见证。 那天,墨北主动牵起了他的手,他激动地一晚没睡,第二日依旧神采飞扬。 掐指一算,墨北的生辰马上就到了。 朱楠川旁敲侧击问了他想要什么礼物,他思索片刻,只言灵通之音。 灵通之音? 世间最灵通的消息,那岂不是顺风耳! 这该如何寻找? 朱楠川思索几日毫无头绪,不知如何下手。 这日正踌躇的时候,见护卫院里传来打斗声。 一群光着膀子的糙汉黑不溜秋,正围在一起吆喝着,像是鼓舞助威。 他动身前去观望。 朱楠川身形瘦弱,皮肤又有些白嫩,挤入人群里显得格格不入,格外显眼。 挤到前排也不算费劲儿,抬头看到的却是一个小黑瘦子在挨打,右眼已经淤青,嘴角带有血渍,身上更是伤痕累累淤青满满。 小黑瘦子的对手是一个肌肉块很大、深棕色色皮肤的壮汉,魁梧雄壮,小黑瘦子根本不是对手。 “江帆,起来揍他!” 旁边的另一个黑瘦子大声喊着,看起来是小黑瘦子的同伴。 他刚才说什么,江帆! 众人围起来的对打中,挨揍的居然是自己的护卫——江帆! 朱楠川心理顿时生了一团火,熊熊燃烧,瞬间一片火海。 这不是欺负人嘛! 他大吼:“住手!” 此刻,大家才意识到,二少爷来了。 对打的魁梧壮汉也停了手,看向这边,认出是二少爷后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笑。 朱楠川看着江帆微微抬头,右眼肿胀半眯着眼,又羞愧低头,扶着胳膊站起来,胳膊上还有划痕,凝固的血痂上还有鲜红的雪珠涌出,他却一动不动,应是扯得生疼。 楠川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仿佛心口扎了一针,他从未这么生气:“敢欺负我的人,不想活了!” “二少爷您别生气。”魁梧大汉瞥了眼江帆,“我们只是比试比试,我也没想到他这么差劲儿。” 这话带刺儿,挑衅满满。 楠川不愿意听,江帆更不愿意听,他恶狠狠地斜眼盯着壮汉。 朱楠川走过去扶着江帆,低声问道:“还能打吗?” 江帆没说话,坚定的双眼泛着光,重重地点了点头。 朱楠川回过头看着魁梧壮汉:“我知道你是护卫的总把头,江帆只是敬你便让你,并不是怕你。要不,再比试一场如何?” 魁梧壮汉惊讶一闪而过,众目睽睽之下少爷总不能作弊,再看着江帆已是强弩之末,只要自己不下死手,尚且能留一命,不过之后能不能当护卫还两说,那二少爷的贴身护卫就空下来了……想到此处,心下十分畅快,扬声道:“全由二少爷做主。” “好!” 这一次,众人把准备比试的两人围在中间,有朱楠川在此,比试场上都平等,他们都只是作为朱府的护卫,全然没了尊卑,无需手下留情。 此时,看热闹的人最多。 江帆在这里本就碍眼,武功平平却是二少爷的贴身护卫,处重要职位,让人眼红嫉妒。少爷不在时,他就是一个挨欺负的主儿,任谁都是踏上两脚,想帮他的护卫也是敢怒不敢言,毕竟自己也打不过这个总把头。 不过这次,有朱楠川坐镇,只要江帆赢了,往后任谁都不敢再多说一句。 比试场上两人准备就绪,不再赤手空拳都拿了顺手武器,壮汉用的是阔斧大刀,江帆用的是铁板牛鞭。 刚开始两人都莽足了劲儿使出看家本领。 壮汉用大刀左轮一圈形秋月圆弧,翻江倒海之势向江帆猛劈,江帆虽身受外伤,但凭借身形轻巧也可轻易躲闪。他甩动皮鞭呈放射状在空中炸响,如蜿蜒盘蛇向壮汉席卷,但壮汉挥动大刀娴熟,任那皮鞭盘踞大刀之上,也无法近身。 两个回合下去江帆没有任何优势,反而几次命险刀刃。 江帆因之前伤了胳膊,血一直在流。大幅度动作让伤口生生撕裂了两寸,现在又用力过度使不上力气,直接被壮汉的刀擦破了皮,狼狈滚在地上。 朱楠川攥紧拳头,手心都汗,再这样下去岂不是要害了江帆。 壮汉嘿嘿一笑,机会来了!转身立刻向江帆横刀坎去。 “江帆快躲开!”在场除了朱楠川,唯一一个替江帆不平的好兄弟吴亮高喊,要不是二少爷非要掺一脚,他早就帮江帆包扎了,毕竟在这里只有江帆不会瞧不起他。 江帆听到提示,立刻翻身滚了一圈,躲过一刀。 众人观望,江帆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 不能着急,朱楠川安慰自己。朱楠川这几年没少看书,就连墨北的几本《拳脚三百六十法》《功法秘术》《江湖纷纭》翻来覆去看烂了,虽不能过目不忘,但对也熟悉个七七八八。 看眼下这个形式,江帆体瘦偏柔,善闪退突袭,壮汉肥硕不灵,对关节下手较为保险。 壮汉渐渐占了上风,有些得意,冷笑着连着三刀劈下来。 江帆体力跟不上,伤口开裂,又一次吃痛。 “江帆,趴下!” 江帆正在躲刀,听到朱楠川的指令立刻趴下,顺利躲了一刀,半眯着眼看向楠川。 朱楠川远远点头。 江帆心里又涌出一股力量,站起来又和壮汉纠缠起来。 “左前方肋骨三鞭!”朱楠川又喊。 江帆顺势照做,左前方,肋骨,三鞭。 壮汉措手不及,连忙躲闪。 “左腿脚踝一鞭!” 江帆:左腿,脚踝,一鞭。 壮汉吃痛。 “转身脖颈上鞭!” 江帆:转身,脖颈,上鞭。 …… 一顿操作猛如虎,围观者目瞪口呆。 壮汉招架不住,大刀被江帆长鞭卷走,自己的弱点也完全暴露,这下彻底输了。 壮汉言道:“少爷好本事,王武自愧不如,认输。” 原来他叫王武。 他在府多年,愿意跟从他的护卫很多,也倒不是大奸大恶之辈。 四周的人见胜负已分,立刻欢呼起来,想不到瘦瘦黑黑的江帆竟也能打败总把头,真是出人意料。也有人心里默默祈祷,自己可要小心,切不可栽倒江帆手里,毕竟有二少爷支持,俩人配合也天衣无缝,仅仅几招竟能翻盘,厉害厉害。 吴亮激动地跑过去,忙去查看江帆的伤势,见他点点头示意没事,才扶着江帆站起来,用右侧的肩膀支撑着他半边身子。 朱楠川走上前去,拍了拍王武的肩膀:“王武,咱府上护卫虽多,但并不是人人都能与我配合如此,你可明白。” “明白。” 任他是榆木脑袋也能明白接下来怎么做。 “明白就好。” 这护短的话一出,谁还敢再惹事,纷纷忙暖场。 “少爷说的是,往日是我们对江帆照顾不周,来日定当全力以赴!” “纯属切磋,下次点到为止,点到为止。” “江帆真汉子,往日藏拙呀!” “佩服佩服…” 吴亮与朱楠川请示了几句便带着江帆一瘸一拐回住处包扎伤口上药了。 走出这个护卫院,外面艳阳高照。 待众人散场后,朱楠川又拿着花雕木盒来江帆住处。 江帆依靠着床榻,他身上小伤很多,都包着白色布条。大伤就一处,是那条染血的胳膊,听说医师缝了8针,缠了许多布条,又绑了木条怕他乱动。远看就是个木乃伊。 朱楠川刚露面,江帆就要下床,还好朱楠川动作快,制止了。 朱楠川看着他那个肿眼泡说道:“你要记住,你来这里是为了护我。我护你,也就这一次。” “是……” 朱楠川:虽然听话,但是不爱说话。 江帆心底默默记下。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护你,为了护你。 楠川看江帆心情低落,立刻安慰道:“看你今日骁勇善战,赠予你一件趁手武器。” 这是朱楠川在这里送出的第一件礼物。 其名曰盘龙。 盘龙为烟墨色长鞭,一端是有隐秘倒刺的长鞭,另一端是带有鞓红祥云的把手,把手拧一圈出鞘就是玄铁短刀。这盘龙还是墨北前年送给朱楠川的,他自己喜欢得不得了珍藏好久,但是自己就是个武痴,总不能荒废了这么好的武器。 朱楠川连物带盒一起塞到他怀里:“这可是世间独有的宝器,定要与之相配才是。” “是。” 江帆抱着盘龙,肿起的眼睛也透出欣喜的光来。 其实,今天是江帆的生辰。 朱楠川想,任谁收到称心如意的礼物都会如此开心。 他忽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他忘记准备大哥墨北的生辰礼物了! 真的毫无头绪,左思右想在书中也找不到办法。他随口问道:“你知道如何才能得这天下最灵通的消息吗?” 江帆黑白眼珠左右微微滚动,回复道:“广撒网,布眼线,庙堂江湖倾囊取之。我愿为公子一试!” 朱楠川恍然大悟,他兴奋地踮起脚摸了摸护卫的头,就像大哥摸自己一样,只是江帆有些高,摸起来费劲儿。 摸两下便转头向院外跑去。 他知道大哥墨北的用意了,墨北经常外出游历不过也是为获取各方消息,广通门路。 他愿求取一灵通消息,也只是为了少做奔波。 那大哥所求之事也好办,正如江帆所言,广撒网,布眼线,开个黑市岂不就解决了! 朱楠川一想到开黑市便兴奋,大哥生辰在即,赶忙筹备才是。 第4章 第四章 喜事 朱楠川攥紧拳头,手心都汗,再这样下去岂不是要害了江帆。 不能着急,朱楠川安慰自己。朱楠川这几年没少看书,就连墨北的几本《拳脚三百六十法》《功法秘术》《江湖纷纭》翻来覆去看烂了,虽不能过目不忘,但对也熟悉个七七八八。 看眼下这个形式,江帆体瘦偏柔,善闪退突袭,壮汉肥硕不灵,对关节下手较为保险。 壮汉渐渐占了上风,有些得意,冷笑着连着三刀劈下来。 江帆体力跟不上,伤口开裂,又一次吃痛。 “江帆,趴下!” 江帆正在躲刀,听到朱楠川的指令立刻趴下,顺利躲了一刀,半眯着眼看向楠川。 朱楠川远远点头。 江帆心里又涌出一股力量,站起来又和壮汉纠缠起来。 “左前方肋骨三鞭!”朱楠川又喊。 江帆顺势照做,左前方,肋骨,三鞭。 壮汉措手不及,连忙躲闪。 “左腿脚踝一鞭!” 江帆:左腿,脚踝,一鞭。 壮汉吃痛。 “转身脖颈上鞭!” 江帆:转身,脖颈,上鞭。 …… 一顿操作猛如虎,围观者目瞪口呆。 壮汉招架不住,大刀被江帆长鞭卷走,自己的弱点也完全暴露,这下彻底输了。 壮汉言道:“少爷好本事,王武自愧不如,认输。” 原来他叫王武。 他在府多年,愿意跟从他的护卫很多,也倒不是大奸大恶之辈。 这次欺负到他头上,也算是给他个教训。 朱楠川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王武,咱府上护卫虽多,但并不是人人都能与我配合如此,你可明白。” “明白。” 任他是榆木脑袋也能明白接下来怎么做。 “明白就好。”朱楠川给江帆一个眼神,江帆便一瘸一拐跟上了。 走出这个护卫院,外面艳阳高照。 朱楠川伸手让江帆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看着他那个肿眼泡说道:“你要记住,你来这里是为了护我。我护你,也就这一次。” “是……” 江帆心底默默记下。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护你,为了护你。 楠川看江帆心情低落,立刻安慰道:“看你今日骁勇善战,奖励你一件趁手武器。” 这是朱楠川在这里送出的第一件礼物。 其名曰盘龙。 盘龙为烟墨色长鞭,一端是有隐秘倒刺的长鞭,另一端是带有可抽拉的隐秘匕首。 大哥生日在即,朱楠川为制造惊喜,里里外外忙了好久。 每日天不亮就见他带着贴身护卫向门外奔走,傍晚才归来。 他还给自己的“小黑市”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蛛网”,如蛛网搬捕风捉影获取消息。 他先是找了算命先生看了店面选址,又寻了几个侠客帮忙联络线人,跟在他身边的护卫江帆里外跑了几条街,眼看他被诓骗了数百两银钱,拦也拦不住,只能在后面恐吓威胁把钱要回来,帮他收拾烂摊子。 朱楠川忙碌着,幸福着。 墨北一定会喜欢这份礼物的。 就在他沉浸忙碌之余,家里迎来了喜事。 朱楠川记得这天的天气格外阴,看不见太阳。这天的云也很低很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皇宫里圣旨传来的时候还落了些雨点儿,这些雨点豆儿大,却没有几颗,一滴一滴拍打在朱楠川的脸上,但是他不敢去擦,父亲说接圣旨的时候不能乱动,会变成藐视皇位的罪奴。他只能任凭雨滴从脸颊划过,滴落在泥土里。 这天的圣旨不算长,宫里人很快就读完了。 大意是,父亲被封为异性王,可摄政。 自古以来,异性王虽然不算少,大都战功赫赫,可是从未听过父亲有哪些战功,大抵是没有仔细了解过他吧。 可是摄政王这个身份却让人更为忐忑,这是开国首例,从古至今都不会有好下场。朱楠川想着,姐姐做王后都会比父亲做摄政王更让人心里踏实。 但世间的事哪能让人随心所欲。 第二日早上,父亲便去皇宫里任职接受其他封赏,下午回来的时候家里就已经开始摆宴了。与其说是庆功宴,不如说是给众臣提供奉承的宴席。 这种桌面上的宴席是没有墨北的,按照大姐的话来说,他是坊间里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但朱楠川知道他不是私生子,父亲收他做义子应该是兄弟之间不成文的规矩或誓言,换句话说,墨北的父亲和自己的父亲应该是过命的至交好友。 没有墨北的宴席是乏味的,他准备去小解,然后直接离开。 起身走到廊亭,却听见了父亲的叹息声:“要变天了。” 朱楠川望去,虽相距甚远,但他确定这就是父亲说的话。 他怎会这么说……心里像糊上了一层阴霾。 不去想,应是不会烦。 但这样的阴霾没多久就浓了,甚至是让人惧怕。 这天夜里,朱楠川来了兴致,拿着新做的夏荷图去找墨北,临近父亲的别院被一阵恐吓声吓住。 “诛九族算便宜他了!” 这声音底气十足,不用辨认就知是父亲。 “诛十族,把反新政的人都算上,一个不留!” 披着摄政王的外壳,杀戮就像家常便饭,让人不寒而栗。 触及政事,大都身不由己,党羽纷争交纵错乱,早已无对错之分。 朱楠川知道父亲身在其中举步艰难,大姐尚有心帮衬一二,自己不添乱算是万幸,而且父亲也只是想让做个闲散的逍遥公子,从不让他参政。 一路上想了太多,不知不觉已走在墨北的庭院外。 一阵悉悉簌簌的杂草踩踏声十分刺耳,之前只能听见十米之内的声音,这已然算是耳力惊人,但现在十米开外也能听得十分清楚,这耳力太不寻常。 朱楠川不免捂住耳朵抬头望去。夜幕下,月光皎洁让一切变得雪亮。 黑衣下矫健身姿轻跃而起翻墙而过,溜进了墨北的卧房。 “定是贼!” 朱楠川忙跑过去,他张开口刚要大喊有贼,却停住脚步定在那里。 是墨北房间里传来的声音,那是布料摩擦起电的声。 不是贼,是墨北。 也对,墨北白衣飘然看似柔弱,但常年初入江湖定有武功傍身。 不像自己,若离开这个家一无所有。 他定时有要紧的事情才会换了黑衣出去办事,之所以瞒着众人……可能是因为…… 无论是因为因为什么,自己都要相信他。 朱楠川看了眼手中的新作,这荷塘中的圆月若是真的该多好。 有时候这耳力真是不要也罢。 朱楠川揉碎了手里的新作,扔进了湖里,又是一夜无眠。 没过多久,就听闻姐姐说父亲又在书房里发脾气,扔了好些书出来,里面还有文臣供奉的孤本珍品。姐姐说让他也安生些别闯祸。后来听父亲抱怨才知道,是父亲的计划被告密者戳破,帝王大怒。 告密者吗?肯定不会是墨北。 朱楠川知道自己已经对他产生了怀疑,但是他不愿承认。 他想自己问清楚。 这日,他特意打了幌子邀约了墨北去看门店选址,想顺便问问黑衣的事情,只要他说他都信。 其实这些时日朱楠川选了几处门店都还满意,但若能得到墨北的意见更好了。 前两处一处选在街头一处选在街尾,还有两处藏匿在街里。 “就在前面。”朱楠川合起手中折扇指向前方,扇面上的金丝线闪着辉芒。 “杀人鬼来啦!” 护卫江帆刚要拿出盘龙,却被朱楠川制止。 一群孩童跑出来,他们穿着草鞋将朱楠川围起来,齐声喊着:“杀人鬼,夺人魂,摄政秒变刽子魔!” “杀人鬼,夺人魂,摄政秒变刽子魔!” …… 孩童们喊了几遍见朱楠川没反应,捡起石头砸向他,而后纷纷逃跑。 江帆连忙上前遮挡石头,替朱楠川挡下大半,本来朱楠川是无碍的,但是他为护着墨北,硬是被砸破了额头,鲜红溢出后顿时肿起来。 “江帆,算了别追了,都是孩子。” 朱楠川一手拉着江帆的衣袖,一手扶着额头。 “前面是医馆,先去包扎下吧。”还是墨北先想起先照顾他。 他的额头肿得鸡蛋大小,先是涂抹了一层绿色的膏子,又用白色的细软纱布缠上了半个脑袋,医馆里的大夫再三叮嘱晚上要再上一次,护卫重重地点点头,墨北却毫无反应。 回到府邸后朱楠川没敢声张,让众人瞒下了此事,他是不想再给父亲添堵了。脑海中一遍遍回想起墨北下午对他说的话。 自从父亲任职摄政王,朝堂上已更换了两轮官员,现今都是父亲的傀儡心腹。那些与他言论不符的官员都会离奇死亡,或是被栽赃就地诛杀。大规模的杀戮势必会引起恐慌,现今他已是杀人魔的孩子,无论如何也逃不了干系。 夜里刚用过晚饭,江帆拿着绿色的药膏子和全新的白色纱布准时来给他换药,朱楠川依旧愁眉苦脸,一言不发。往日朱楠川都是活泼得很,他喜欢作画,喜欢给江帆将一些奇闻杂谈,还会自己偷偷琢磨些小玩意,但自从下午墨北与他说了些什么,他便不再有兴致。 “二少爷,该换药了。” 他没有抬头,只是半点了头。 “川川,为何还不换药?” 朱楠川猛地抬头:“北哥!”我就知道你关心我。 像是一阵春风扫去了冬日冷冽,带来和煦的暖光,江帆就是里面一块无足轻重不知冷暖的石头,僵硬地站着。 “江帆你先下去吧。”朱楠川冲江帆挥挥手,而后拽起墨北的衣袖,“快来给我上药吧,刚才有点痛。” 江帆退出屋去,合上了门,在即将合上的门缝里,他看见了朱楠川灿烂的笑。 这天晚上,又有人失眠。 江帆独自坐在墙头看着圆月,手里还擦拭着二少爷送的盘龙。 盘龙是奇宝,月光下还散发着幽兰之香,让人清爽。 “小帆在这呢,陪老哥喝两杯啊!”说话的人是大小姐的贴身护卫江涛。 他和江涛是一起被武夫卖到朱家的,那个杂耍武夫胡乱起了名字,就被他们俩用到现在。 江涛拎了两瓶女儿红,这应该是大小姐赏赐的。他轻轻翻了一个跟头跃上墙头,挨着江帆坐下来,顺势扔过去一瓶酒。 “快把你那宝贝收起来吧,天天擦看得人心烦。”江涛咕咚咕咚连闷几口。 “少管我。” 江涛险些喷出来:“哎我说你!唉,真不知道二少爷哪好让你这么上心,你不会看上他的脸了吧,也对,那细皮嫩肉白净得很,要是个姑娘我也喜欢。” 江帆也一口气咕咚咕咚咽了几口,回怼道:“他很好,他擅察言观色,安抚身边的每个人,知人情冷暖,他勤学好问博学多才,只是会的技巧绝学不同于大小姐的文雅,他干净,他纯真,他只是不谙世事。” “呦,一说他你就来劲儿了,平时可不见你话这么多。” 圆月移了两三步,江涛也已有些上头,他吵吵着要去厨房偷只鸡吃,翻身进了厨房的别院,江帆倒没跟去,看着明月又擦起了盘龙。 天边鱼肚泛白,朱楠川便被吵醒。 外面吵吵嚷嚷,仔细听去像是姐姐的护卫江涛说话。 “老爷为何动怒?” “还不是江帆没护好二少爷,二少爷的额头鸡蛋那么大个包,听说昨晚被抬出来三盆血呢!” 朱楠川用被子裹起脑袋,这些侍从说的,哪有那么夸张,今天的包都平了,摸上去白色纱布也有些松散。 可是父亲动怒,这事不得了啊! 江帆此刻还不知道被打成什么样呢! 朱楠川忙起身,边穿衣服边出去,自己受伤与江帆无关,他护得很好。 有时候他觉得有这异常耳力是幸运的,他因这耳力又从父亲手下救了江帆一命。 第5章 第五章 变故 初秋的风是凉爽的,但又有些微凉入骨。 江帆的屁股被打得开了花,皮肉与布料模糊在一起,大夫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让血肉与裤料分开,好在他年轻力壮性命无忧,朱楠川不愿换护卫,干脆就在他调养期间不出门,先让他安心养着吧。 与之有愧,朱楠川又拿出了一件宝贝,是一块随身玉佩。 玉佩奶白温润柔滑,正面“吉祥”反面“如意”,下面是青绿色穗须。听闻这玉佩朱楠川从不佩戴,应是其母亲的遗物。 朱楠川不知道这是母亲遗物,没人告诉他,他只知道它表面是玉佩,其实里面藏有玄铁,刀枪不入,只当是略表心意,并不知其由来。 这块玉佩却不见护卫佩戴,只是被他一直藏在胸口处。 这个秋天凉风习习,夜晚更是寒凉入体。 朱楠川这晚裹了两层被子还是感觉寒气逼人,心里念叨着,若是第二晚还这么冷,一定要去与大哥同住暖和暖和,想得多了身子也暖和起来,哪想到身子竟热了一晚上,第二日乏力得起不了身,直到医师来诊脉才知是自己夜里着凉高烧了。 恰在这之前父亲搬去皇宫小住,一时半会也出不来,府中上下除了侍女也只有朱染一个女眷,怕朱楠川染病留根更是上下打点细心照料他,几日下来也消瘦许多。虽然墨北也帮衬许多,但朱染对他的脸色还是一般。 好在朱楠川挺了过来,脸色虽苍白,大抵是痊愈了。 秋风瑟瑟,染红了枫叶,染黄了银杏,一路染浸到天边。 朵朵白云如轻舟飘逸,灿金的晚霞穿云而过,洒下叠叠秋光。 金黄色的映衬下,一切归于平静。 在这作画的黄金时刻,朱楠川却等不到墨北,之前还早出晚归,现在是不归。 朱楠川心里担忧起来。 那日,他看到姐姐朱染从父亲院落出来后紧锁眉头,忧愁难耐,只是淡淡地说一句:“要变天了。” 朱楠川知道,藏瑛国要出事了。 果然,没过多久,藏瑛国真的变了天。 仅仅十五岁的皇帝被满朝文武逼着让位,皇位由其二弟继位,可整个藏瑛国都知道,那二皇子一生下来便是痴傻呆儿,现在也只有半岁神智。 更让朱楠川意想不到的是,曾经流放的贵臣被请了回来,那贵臣可是父亲的死对头,朝堂之争,一直都是你死我活。看来,父亲的摄政王之位也不稳了。 府中看似平静,实则人心惶惶。 新帝登基的第二天,就有五六个家丁卷钱跑路,朱染看流失的钱财也不多就没追究。第三天的时候,朱楠川这屋已经没有人端茶倒水伺候了,就连最疼爱他的穿着绣花鞋的老妇奶娘也消失了踪迹(老妇见第一章)。 第四天,皇宫里传来了圣旨。 传旨的是一个老妇,沙哑的嗓音逐字逐句念完了。 这道圣旨写得颇有意思,提到念在摄政王护国有功,封其女朱染为藏染公主(国姓公主)。因北国战事紧迫,三日后和亲北国。 而那老妇便是宫里专门派来负责送姐姐和亲的人。 圣旨是给姐姐的,不是给父亲的。 北国,那应该是漠昇国,常年黄沙漫天,无风的时候也只能看见太阳。 朱楠川思虑之时,朱染已接下了圣旨。 旁人退去,只有朱染握着圣旨看向蓝空。 那个方向,正是姐姐赠与书生扇面的方向,他们,已注定是无缘。 所谓的“皇恩”,又有多少“恩赐”呢? 朱楠川也心疼起她:“姐姐,你为何要接下圣旨?你若去了,那位公子怎么办?” 他知道他不该问,可是他还是不甘,为何这么好的姐姐也要受如此待遇。 朱染回过头来,满眼星光,不知是那泪是喜是悲。 她想摸摸他的头,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替我高兴呀!若嫁给公子,父亲在朝堂之上或许会顺利些。但若北上和亲,可保两国几年无战。岁月蹉跎不过尔尔,若能千古流传载入史册也是幸事。” 她总是这样懂事,懂事得让人心疼。 自古女子本就不能自己做主,不分贵贱。姐姐也是一样,即使她的父亲是摄政王,她也只能听从安排。 和亲的准备不多,皇宫里早就安排妥当。 一切那么顺理成章,却又多些许遗憾。 收到圣旨的第四天,朱染和亲踏上了征程。 那天的街格外热闹,百姓都出来送行。 整条街都是大喜的火红,火红的灯笼、火红的锣鼓,火红的衣裙,火红的像一把火,要燃尽所有,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按照惯例,朱楠川也只能送别到门口,朱染隔着火红的盖头对他诉了离别之言:“川川,你已弱冠,要守好这个家,切莫寄托旁人。” 她说的旁人,也只能是墨北。 朱楠川狠狠地点点头,会的,一定会的。 不知何时能重逢,祝愿你在北方一切都好,千言万语尽在泪中。 她回首望向府内,只有一个父亲的背影,她想,他应是最难受的。在这个家里最舍不得自己的一定是父亲。 朱染没有流泪,嘴角挂着淡淡的笑,静静地离去。 她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一定会。 姐姐的离开,让全府上下更加安静。 父亲的暴脾气越来越大,发脾气也越来越频繁。 墨北也人间蒸发,音讯全无。 朱楠川此刻也更加孤寂。平时的旧友也各种借口距而远之,朝堂的纷争让他们不得不做出选择,对他们而言是明智的,对朱楠川是否伤害也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内,酒肉朋友,走酒不走心。 已无心执笔作画,一旁的墨汁早已干透。他随手拾起桌上的《百草经》,从底下翻出一本《江湖杂谈》,又从头到尾看了起来。 寂寞的日子很漫长,也很无聊,这种无聊让他的父亲更加不安。 “楠川,你过来。”父亲褪去以往的严厉,变得憔悴又温和。 朱楠川跟着父亲去了前堂。 这里宽敞又安静。 父亲朱圆咽了口茶言道:“世道不太平,我已雇了萍安镖局护你到沧荣国,过两日就出发。” 沧荣国,与藏瑛国、漠昇国边界接壤,是唯一沿海之国,绿洲覆盖,国风开放。 “父亲……” 朱圆抬起手打断了他的话,继续言道:“江湖纷争尚且有义字当头,但朝堂之上却无信义可言。你到那边安顿好记得回信。” “是。” 对话没有再继续。 他的父亲一直说一不二,万事都铺好了后路,也许姐姐的和亲也是他为女儿选择的一条路,那他为自己选好退路了吗? 之后的两天,朱楠川收拾行李,想带的东西太多了,姐姐的书法字画,墨北的小玩意儿,五箱书籍,还有一些父亲赏赐的良品。 已近黄昏,朱楠川收拾得太累,就叫江帆来收拾,自己也是时候去一趟“蛛网”了。 这“蛛网”原本是他想送给墨北的生辰礼物,准备了许久,家里又出了很多事,墨北的生辰应是早过了,即使现在送也找不到人。 明日就要离开藏瑛国,朱楠川得收拾下那里的烂摊子,不行就解散吧。 “蛛网”的定点是画室。 为了掩人耳目,特意选了一个方便自己买画纸的门店。 许久不来,没想到也是门可罗雀,来往客人络绎不绝。这世道不好,小道消息的生意倒是不错。 朱楠川刚到门口,就看见老板笑脸相迎,忽然,老板认出他脸色巨变,急忙出来拉着他往外走。 老板是个年过六十的老者,白须微动嗓音压低:“快走,快离开!” “这是为何?”朱楠川忙问。 “哎呀,小皇帝计谋已成,摄政王不保啊!”老板恨铁不成钢,惋惜道,“他已下令,因摄政王造反,全族立即斩首,再不逃就来不及啦!” “怎么会这样!”朱楠川不敢相信,但是“蛛网”的消息又让他不得不信。 那一刻,他多么希望消息是假的,如果蛛网的消息都是假的该有多好。 惊慌,错乱,他手足无措。 这可如何是好! 耳边忽然想起那句话: “川川,你已弱冠,要守好这个家,切莫寄托旁人。” 守好这个家,切莫寄托旁人。 对,要守好这个家,救父亲,那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他不再止步,疯狂跑回家去。 我答应过姐姐,一定会做到! 这一次,回家的路竟如此漫长,他一路横冲直撞又跌了几跤,没顾得上抹去衣服的泥土起来狂奔。 越来越近,却也越来越热,他看见了火光,那是姐姐出嫁那日的火红,压抑的火红,比深秋的枫叶还要红。 此时已是黄昏,天上残阳如血,地上血流成河,鲜血流到了河里,染红了河水,清澈的河水变成了血河。 整个王府被熊熊烈火燃烧,鲜血也将王府染成了灿红,一具具残害面目全非,分布在王府的各个角落,红得耀眼,红得刺目。他多么希望这些家丁早些跑路,为什么非要这么忠诚…… 眼前一遍遍模糊,又一遍遍清晰,他不记得自己擦了多少次眼泪,还没找到父亲,朱楠川茫然地摸了下耳朵,对,还有耳朵,听力是极好的,他静下来心来闭上眼睛,听见了嘶吼声,东南方向,是父亲! 渐渐得喊杀声越来越近,刀剑相撞火星漫天,院里一定还有父亲。 朱楠川拾起地上的长剑,忽然被身后的力道一挣…… 是父亲! “嘘……” 朱圆手持长剑,他的衣服撕破了很多口子,脸上也挂着血珠,看起来都是外伤。 他带朱楠川躲到石后,见火光中全是尸体没有活人才敢大口喘气。 他怒目圆睁,愤恨道:“沧荣(沧荣国)是去不了了,赶紧去漠昇(指漠昇国)投奔你姐姐,或许还有替我报仇的希望!” 朱楠川摇摇头:“父亲,我们一起走!” 朱圆不屑道:“男子汉大丈夫,收起你那娇气的眼泪!老夫荣耀一生,岂能苟活!你且去罢,这群畜牲我让他们不得好死!” “父亲!” 他没拉住父亲,就见他又重进了火光中。 朱楠川再次失措,他不知如何是好,若平时的画本杂谈能告诉他此刻应做什么该有多好! 忽然,一身白衣飘过,滴血未粘,冲向父亲那火光。 朱楠川定睛一看,是墨北大哥! 朱府危机,他也愿舍命相救,可恨自己还对他有所怀疑!墨北的到来仿佛冲破了这漫天星火,让人一瞬心安。 “北哥!”他上前一把拉住墨北往石头后方躲,“里面都是精兵强将……” 墨北手臂一挥,朱楠川直接载个跟头,磕到了额头,疼痛瞬间蚀骨,一股暖流涌出。 墨北身子前倾,又立刻后退几步。 朱楠川疼痛还没缓过来,正疑惑时,只听他轻言道:“抱歉,我是后派。” 后派,是拥戴新皇帝的臣民,是贵臣的党羽,是和父亲站在对立面。 对立,便只能存一。 第6章 第六章 决裂 火光满天,噼里啪啦的烧焦声杂乱得到处都是,像是愤怒的惩罚,吞噬着这里的不堪。 朱楠川没有做声。 血红从额头慢慢滑倒眼角,染红了睫毛,染红了泪。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他的墨北哥哥是父亲的养子啊,父亲在自己出生前就有了这个大儿子,对他视如己出,给了他足够的逍遥快活,可是他为何要背叛父亲,背叛这个家,背叛了我! 若当初对我无意,又为何痴缠亲昵,为何要接受我的画,为何要抚我的额,又为何对我这般不同与亲人的好,我不相信这都是错觉……若我没有失忆,一切会不会不同,我到底忘记了什么? 墨北的心或许是慌乱的,他攥紧拳头,缓慢地抬起头,对上了朱楠川那双朱红慧眼,烈阳般的火光也灌进了眼里的泪。 那一刻,心颤得碎裂。 朱楠川转头甩掉了泪,又看向他,问道:“可否……饶父亲一命?” 他就是这样的懦弱。明明他想质问,他想威胁,可面对朝夕相处的墨北,他却只剩下恳求,卑微到尘埃。他痛恨这样的自己,但实在做不到伤他,好似还在心里幻想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 墨北无奈,天子已下令全族斩首,若偷偷护朱楠川一人或许还有希望,倘若是朱圆,必杀无疑! 墨北摇摇头:“楠川,他杀人如麻,不配为父!你可知他为何收我为义子?你可知你的母亲也是……” “川儿!” 叮咣,噗呲! 朱楠川只感眼前一人影飞奔而来,水状物喷洒一脸。 他忙擦去眼角的水,眼前的一切让他有一瞬间的失声。 墨北的剑已穿透了父亲的背。 朱楠川长大嘴却一声也发不出来,他上前抱住父亲却不敢用手触摸。 这是父亲,这是挡在自己前面被墨北杀死的父亲! 明明他刚刚还在恳求饶恕,一息之间竟然手刃父尊,自己又是多么的可笑!万事到头终是梦!q 都是我的错,是我懦弱,是我迂腐是我贪婪,是我还抱有幻想让您命丧于此,父亲! 一切都是因为蒙蔽双眼一人之过!求父亲你不要合眼,求你再看我一眼,我是你的川儿啊! 姐姐,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家,我没有保护好父亲! 对不起! …… 好似许久,他终于能发出声音,号啕大哭。 他顺着父亲的手,握住了他的剑,恶狠狠地盯着墨北:“他就算杀人如麻也不曾动过你,待你视如己出,你竟恩将仇报手刃养父,我朱楠川今日与你不共戴天!” 他边喊着,边挥动着长剑胡乱砍去。 如果杀人这么简单就好了。 墨北是走南闯北的练家子,单臂一挥,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掀倒在地。 朱楠川的身子是柔弱了些,一个猛子甩掉发冠,栽倒在地,一身血红泥巴,脸上也蹭了许多,趴在地上喘不过气,似乎是耗光了所有的力气。 墨北长剑立在朱楠川的颈侧,言道:“楠川,你已有杀意,我不能留你,来世定千刀万剐以命相还。”今生对不住了,若你恢复记忆,一定会理解我的。 此时朱楠川谈不上心灰意冷,已是生气全无。 家没了,父亲没了,自己这副羸弱的身子彷佛已抽干了力气,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伏在地上大口喘气,他记得上一次发烧前就是这种感觉,也报不了仇,贪生又有何意! 墨北长剑挥去划过雪颈,却无任何痕迹。 朱楠川手臂被人抬起,倒挂在一人肩背,随后一个转身看到了那人腰间熟悉的玉佩,这奶白润玉正面“吉祥”字样,正是自己送给江帆的那块。佩戴的红绳已经断裂,又护乱系回腰间,看来像是匆忙所为。 只听墨北在远方喊了一句:“逆臣贼子在这边!” 随后江帆跑得更加凶猛,朱楠川在他肩侧跌跌撞撞,更是喘息不匀。 忽然一个旋转,两只飞剑穿过发丝穿透了旁侧木桩,引来咔吧一声巨响。 随后只感觉江帆一个侧踹,盘龙挥动在空中炸响,几人瞬间飞入眼帘,动弹不得。 “哪里跑!” “快追!” 呼喊声越来越小,火光越来越弱。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处已有微微灯火。 在点点余晖下,江帆脚步慢了下来,在一草垛旁停了下来,他轻轻弯腰,朱楠川还没站稳,江帆便倒了下去,两人一同跌落在草垛上。 跑了一路,是太累了。 这里是山脚下,旁边的山角隐隐约约能看见寺庙,天色已暗,看不大清晰。 或许,这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江帆,我们去山上躲躲吧。” “江帆?” 他一动没动。 嘀嗒~ 朱楠川耳力很强,他听见了水滴落下草地的声音,即使很小很微弱。 江帆侧卧着,蜷缩着,双脸微红。 朱楠川心想不妙,用手触碰了江帆的头,好烫! “江帆……” 朱楠川有些急,他忙抱起江帆的头,却在他压在底下的肩膀处摸了一手的湿润,血腥味很浓,就着最后的夕阳余晖看清了它——这真的是血! 一路逃亡,他的肩竟不知何时受了伤。 越急越乱,朱楠川连续深呼吸才稳住情绪,挂在眼眶的泪硬生生留在了眼里。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要先把血止住了。 夕阳已经彻底落了下去,黑漆漆的感觉十分危险。 这里黑灯瞎火,实在是看不清伤口。朱楠川脱下外衣,摸出腰间匕首,把衣服撕扯几段,捆绑在江帆的肩膀处。 江帆抿了抿干唇:“这里不安全。” “要走一起走。”朱楠川赌气道。 说到做到,他奋力扛起江帆没受伤的肩膀,往山上的庙走。江帆还有些余力,配合着走上了山。 深秋的夜里有了寒风,穿梭在山路间,一遍又一遍灌进衣领、袖口,朱楠川缩紧了脖子,抵在江帆的厚衣之下。 两人爬到山腰时,已是满头大汗。 天边,水盈盈的月亮渐渐朦胧浮现。或许是天太冷,朱楠川感觉每个毛孔都透着冷风,身上又止不住的发热,但眼下逃命要紧,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这里是做废弃的破庙,一棵歪脖子树横在门口,剥开后又抬头看见蜘蛛网被寒风吹出个窟窿,院里更是杂草丛生,甚至能听见野物活动的簌簌声音。 江帆已是体力不支,肩上的伤口仍在刺痛。 两人没再多说什么,朱楠川在破庙外用匕首割了些杂草,简单铺在里庙里,让江帆躺得舒适些。 但是江帆的头越来越烫。 这里是半山腰的破庙,没有水,没有药,没有干粮。 朱楠川没学过医,他只会画画,偶尔写几句酸诗。他好后悔,为何当初只沉迷于墨北的画,若是学医尚且能救江帆一命,或许连父亲也可救下。 可想的一切如梦幻泡影,终究不是现实。 “少爷……”江帆唇间轻触,他用力咽了口唾沫,冷着一张脸继续言道,“只能护你在此……” “休要胡言!”朱楠川有些泪崩,吐出最后两个字时已哽咽。 他扑过去紧紧抱住江帆,泣不成声哭道:“我本以为自己也会葬身火海,与朱府一共消失,留不下半点痕迹,但幸好有你在!” 家被大火烧了,父亲已弃我而去,你不能再离开了,若你也走,那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了…… “江帆,我身上凉,我给你降温,我命令你……”朱楠川拥在他肩侧,“你再坚持坚持,若我们都能逃离苦海,我愿提笔画尽天下,许你一世繁华……” 两个滚烫的身躯在冷风中瑟瑟相拥。 这一夜像是偷来的,异常安静,隐隐约约还能听见悲秋哀怨的蝉鸣,许是一阵风,蝉鸣也消失了。 清晨风是暖的,可以听见早起的鸟儿鸣唱,朱楠川感觉口干舌燥,睁开眼就见到朱染递过来一碗水。 朱楠川大喜:“姐姐,你怎么在这?” 朱染笑盈盈地回道:“我来带你离开这是非之地,父亲也在等你。” 父亲?父亲不是死了吗? 忽然朱染的那碗水摔在地上,溅起一圈水渍,枝头的鸟儿闻声扑腾翅膀飞走了,留下枝头扑棱棱地左右摇摆。 “给我仔细地搜,任何花花草草都不要放过!” 糟糕,追兵过来了! 朱楠川猛然惊醒,立刻坐起身来侧着耳朵仔细听。 梦中的声音是真的,追兵真的来了!悉悉簌簌的脚步声虽然遥远,似乎在山腰,但也十分清晰,他来不及思索为何耳力越来越好,也来不及思考为何追兵追了一晚才到山脚下,眼下要紧的是要唤醒熟睡的江帆,赶快逃走。 江帆现在体温正常,已然退烧。看他虽然脸色苍白,但呼吸平稳嘴唇干涩没有发紫,应是退烧没有中毒,万幸算是保住一条命。 朱楠川急忙拥了拥他:“江帆,快醒醒,追兵来啦!” 江帆眼睛眯成一条缝,紧锁眉头后又舒展开,这才睁开眼睛。 朱楠川急忙转身背对他,站起来整理起自己穿戴的衣服,避免让他看见自己的狼狈。 哪知刚转身走几步,就看见一个女人。 “这要去哪啊?”女人朱唇皓齿,谈吐间风情万种,即使换了一身遮体的衣服,也可以一眼认出她。 上次见面的时候还是被她掳到风月场地,醒来后发现自己的衣物被扒光,还说什么自己后背有龙鳞胎记,与母亲相识……不过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你……”对朱楠川来说,俩人真不算相识,自上次一别又多年未见,加上失忆后真的不记得了。至于她是敌是友,自己也真假难辨。 女人认真地上下打量了他,瞧见他刚穿上外衣,一头长发披散在身后,脸上还有几缕发丝紧紧相贴,昨晚应该出了不少汗,发冠也不见踪迹,脸上也沾满泥土,应是泥巴干瘪蹭掉了,嘴唇也干得起了皮,从头到脚脏兮兮的,像极了乞丐,真是越看越嫌弃。 女人抱怨起来,言道:“知道你身子弱,没想到竟弱得出不了城,看来那双翼耗费你不少元气。” 朱楠川对她的来意难以判断:“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此话刚说出口,江帆从他身后出现,头发乱糟糟,衣服也松散开,衣服上还残留着血迹。他手握盘龙,有神无力的眼睛顿时充满杀气。 这一幕倒让女人顿时浮想联翩,俩人衣衫不整露宿破庙……又是个多情种,和他娘一个德行。昨天知道他逃走后,连夜出城为他铺路,这么冷的天在城外冻了一晚上也没见到他,后来查了好多消息才知道他一直在这,他倒好,野欢啊! 女人有些气愤,又有些无奈:“呦,我在城外等了你一晚上,原来是有个拖油瓶甩不开啊!” 等我?是来救我吗?朱楠川愣在那里,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还愣在那做甚,不想送命就跟我走!”女人转身引路,剩下的话还是留在路上说吧。 第7章 第七章 逃命 山路崎岖,走的又是隐蔽小路。 朱楠川身子弱,走一会儿就喘起来,江帆有伤又刚退烧,俩人几乎是被女人拖着走的。 这个女人见朱楠川对她毫无印象,埋怨之余又重新介绍了自己。 她叫红缨,十六岁那会儿是勾栏之地的头牌,花团锦簇锦衣玉食,今天恭王府的少爷为她一掷千金,明天侯府的少爷为她寻死觅活,还有文人骚客对她夸赞连连,诗篇歌曲遍天下……朱楠川从她反反复复的夸赞自己的话语中,终于听出点不一样的东西。她虽风光无限,但好景不长,朱楠川的母亲阿瑶去了之后她才见识到什么叫头牌,倾国倾城的娇容,多愁善感的柔情,整个藏瑛国都为之倾倒也不为过。 至于救命一事,她说的也简短,那时的新任相辅朱圆已是鳏夫,想纳妾续弦,便有人买了红缨要赠与朱圆做外室,毕竟这样的身份也入不了台面,但那朱圆名声不好,红缨也不肯。最后还是姐妹代替她去的,那个姐妹就是朱楠川的母亲,没想到顺利当了妾。 一路上红缨嘴巴没闲着,一直提起朱楠川之前的事儿,那个时候经常给她送果子,说她一点都不像二十多的女人,倒像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后来他娘去世了,便再也没来过,那个时候还以为自己年老色衰呢,哪知是他失忆了…… 红缨唠叨着,朱楠川认真听着,江帆冷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很快,三个人绕了一座山。 到山下时,却发现地上都是死人。 江帆看了几人的伤口,大都是一刀致命,干净利落,应是军中人干的。这样的场面在江帆眼里却逊色很多,远不及他在逃亡时看见得残忍。 朱楠川却不敢再看,脑海中一遍遍闪现出父亲临终的状态,那样的火红,那样的刺目,眼前确实压抑的血腥,眼泪积满了眼眶。 “别看了,”红缨看他俩都嘴唇干裂,像是很久都不曾进过水,指着井口旁边的木桶,继续说道,“旁边有井水,你俩先抿一口缓缓。” 随后自己翻了几个死人的衣物,嘴里还嘀咕着:“昨晚那匪头没找到你,就直接灭了村落回去复命了,一个个迟早会遭天谴!” 红缨从死尸身上扒下一件相思灰外衣递给朱楠川,言:“给那个拖油瓶换上。” 等江帆穿戴好后,又递给朱楠川一件女装外衣。 “我不穿。”朱楠川拒绝,不穿女装,更何况是死尸上的女装。 他出生时就是相府的少爷,自带锦衣玉食,有用不完的金银珠宝,还有吃不完的瓜果梨桃。用的所有东西都是新的定制的,从未用过剩的,更何况是女尸上的。 红缨也没给他矫情的机会,硬给他换上:“你现在是在逃命!” 朱楠川要反抗,红缨解释道:“昨晚你没能出城已错过最佳时机。现在城门守卫森严,若你二人扮成夫妻尚且能混过去,这个时候就放下你那没用的少爷架子吧。” 是啊,我已经不说是少爷了,我是个逃犯。 想要活下去,除了天命也要看人为。 朱楠川不认命地穿上,江帆一声不吭在旁边看着。 红缨从地上捡了个树枝,简单把朱楠川的头发盘起来,又捡了条缎布塞在他的胸前,把他的头摁在江帆的胸口,前后看了看,小娇妻和柔弱郎君,这下总算像点样子。 她又指了南边那条马路:“顺着这条路南下左拐就是城门。城外有马车,里面准备了些干粮,出去后避开官道,顺着西面的羊肠小道一直走,路越窄越好,快马加鞭大概七八天后就能到普田村,那里是疆土边界,没人认识你们。那边我也打点好了,会有人接应你们,我这身份也只能送到这里,往后自求多福吧。” 朱楠川弯腰回礼:“红缨姨,一路承蒙关照,大恩不言谢。若有朝一日我能重返故土,一定会倾囊相报!” “之前还叫姐呢,失忆就叫姨了,我有那么老嘛!”红缨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去。 朱楠川和江帆没在逗留,即刻启程。 好在红缨的帮助,俩人顺利混过了城门口搜查,临出城门的时候一小侍卫想拍朱楠川的屁股,被江帆挡了回去,朱楠川怕事情闹大,陪脸一笑混了过去。 出城门不久就看见红缨留下的马车,有一个车夫见他们来了便离开,想来是雇人付了钱的。车里除了充足的干粮和水,还有一些治伤良药,虽然不是上乘药物,但也够用。 起先朱楠川赶车,江帆在车里换药,之后就是朱楠川晕车,吐了几次后一直躺在车里没再出来过。江帆到底是练家子,身体条件还不错,趁着赶路时段恢复了不少。 一开始俩人只在夜里休息,后来夜里朱楠川也睡不踏实,总能听见脚步声,俩人干脆日夜兼程。 最后马受不了,自己跑了,俩人只能带着所剩无几的干粮踱步去。 后来,连干粮也没有了。路上就多摘些酸涩的果子充饥。 再后来,连酸涩的果子也没有了。 饿了一天一夜,俩人已是筋疲力尽。 “江帆,你说我们会活下来吗?” 江帆跟在他身侧没说话。 朱楠川像往常一样继续说着,丝毫没在意江帆的反应:“不如意事常□□,可我的不如意又太痛苦了。我早就察觉北哥不对,但是我没有说,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现在好后悔。” 天上星光璀璨,北风却吹得凶猛,卷起的金黄落叶一遍遍刮蹭着朱楠川的脸,真冷。 “江帆,为什么我们越走越冷是不是走错了方向?走错了也好……” “江帆,你有想去的地方吗?等我们找到了姐姐,我就放你离开,你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希望我们都能活下来。” 这次,江帆听进去了,他仿佛也在思考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忽然,朱楠川指着远方:“我们好像要到普田村了!” 果不其然,渐渐的他们能看见村口微弱的灯光。 在普田村的村口处,有一户人家还亮着灯。 “我们去讨杯水喝吧。”朱楠川被裙子拌了一下,眉头紧了紧。他又拥了拥江帆,有些羞涩的吱唔,“你去吧,我这身女装不便出声。” “好,我去。”江帆轻咳一声前去敲门。 来开门的是个老妇,她拄着拐走蹒跚而来,眯着眼提着灯笼,仔细瞧着眼前人:“是我儿回来了吗?” 江帆回道:“老人家,可否讨杯水喝?” 老妇闻声一惊,忙凑近前去看江帆的脸,她怕看不清,凑得更近些,和他面对面。 忽然,老妇退后,脸上一惊。 江帆立觉心中不妙,心里想道:我们虽是逃犯,但此地天高皇帝远,就算他们追捕到此地也会晚上几日,一路上有没有逮捕我们的公文画像,到底是哪里出了破绽,难道她真的认出我们了? 江帆忙伸手摸出腰后的盘龙。 “儿啊,你可回来了!”老妇扔掉拐杖抱着江帆,嘤嘤哭道,“他们都说你死在战场了,我不信,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扔下老母的,呜呜呜……” 江帆愣在原地,呆呆地看向朱楠川。 朱楠川轻轻抬了下巴,示意他将计就计。 江帆转头环抱老妇,肢体僵硬地拍了拍她佝偻的肩膀。 那一天夜里,江帆有了新的身份,他是老妇从战场回来的儿子田梗,朱楠川是他带回来的哑巴媳妇。 老妇对俩人极好,给他们烧了热水洗澡,又拿出积攒的粗粮,当晚就杀了一只鸡炖下了。俩人狼吞虎咽吃了好多,老妇坐在一旁看着朱楠川眼里泛光偷笑。 俩人私下里也有自己的打算。 等江帆把伤彻底养好,俩人一同北上去漠昇国投奔朱染,若能为父报仇再杀回来,若不能就和姐姐相依为命……总归先活下来再说。 不巧的是,追兵两天后就来了。 “儿啊,官兵来抓你回去啦,你快躲起来!”老妇知道战事还未结束,儿子就已诈死偷偷回家,眼下官兵挨家挨户搜查,一定是冲着儿子来的!匆匆赶来一瘸一拐来到屋里,衣服上还挂着尘土,双手上也有划痕。 江帆立刻离开凳子站起来,四下环顾一圈,拎起床上的朱楠川就塞到床底,又把墙边的几块没来得及晾晒的腐朽老木堵在床下。 “儿啊,你也躲起来吧!”老妇心疼道。 “放心,官兵不是来抓我的,是抓……是抓没有成亲的夫妇,切不可让他们知道屋内有新妇!”江帆看着床尾解释道。 救走朱楠川那日,见到自己面颜的都已是死人,而后前来追赶的官兵也都奔朱楠川一人,他心里有把握此地没人认出他。 那天朱楠川躲在床底没出来,只听到屋外先是有几声嘶吼,后来就是叮叮咣咣的吵闹,再后来就是啪啪的鞭打声…… 当山丘吞下残阳后,院子也静了下来。 后来朱楠川才知道,江帆避免暴露身份又被当成田梗打了一顿,老妇心疼儿子又替他挡了一棍,直接晕倒在地,官兵看要出人命,这才消停。 眼看着江帆旧伤未愈却又添新伤,朱楠川觉得整个鼻子都酸酸的,心里不是个滋味,但见到老妇已奄奄一息,因一棍而无力回天,更是崩溃地捂着嘴哭起来。 老妇走的时候,她是笑着走的,死前能见到儿子应该无憾了。他二人心里是感激的,却也掺杂着愧疚,“田梗”的真实身份到最后也没说出口。 第二天,江帆在山上选了一块良地,将老妇葬在此地,朱楠川连夜刻了一块木牌,也哭了一晚上。 之后的几天比较平静,俩人继续扮作夫妻,洗衣做饭,调养身体。红缨说的接应人一直也没出现,不知道是不是出了问题。他们二人打算再等几天,看看官兵情况随时准备出发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