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她被未婚夫和庶妹害死,重生归来,她一脚踹翻庶妹,转头就撞进摄政王的怀里。
传闻中冷血无情的阎王殿下眯着眼:“女人,你找死?”
她勾唇一笑:“殿下,合作吗?我帮你夺天下,你帮我杀人。”
后来,摄政王将她抵在榻上,嗓音低哑:“天下归你,你归我。”
1
喉间那股灼烧般的剧痛还未散去,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穿我的气管,连带着肺叶都被碾碎成齑粉。
我记得那碗黑漆漆的毒酒,是我“心爱”的未婚夫顾羽澜亲手递来,他身边站着我“柔弱善良”的庶妹白多颜,两人依偎着,看我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只断了腿的野狗。
“姐姐,别怪我们,要怪就怪你挡了我的路。”白多颜的声音甜腻如蜜,却淬着世上最毒的药。
“婧雪,多颜温柔贤淑,才配做我的妻子,你这嫡女的身份,也该让让了。”顾羽澜的语气冰冷,没有半分往日情分。
然后,我就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伴随着他们得意的笑声。
可现在……
“姐姐,小心脚下!”
一声娇柔的呼唤在耳边响起,带着虚伪到令人作呕的关切。
我猛地睁开眼,刺目的阳光让我瞬间眯起了眸。
鼻尖萦绕着春日宴特有的、混合了花香与熏香的气息,眼前是相府花园熟悉的九曲桥,桥下碧水潺潺。
而站在我面前,伸出手作势要扶我的,正是那张我恨之入骨的脸——白多颜!
她穿着一身嫩粉色的襦裙,鬓边插着珠花,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和前世此刻如出一辙!
我回来了?
不是幻觉!
这触感,这气味,这活生生的白多颜……我真的从那碗毒酒中回来了!
回到了三年前,这场决定我命运转折的春日宴上!
前世,就是在这个位置,白多颜“不小心”将我推下水,顾羽澜“英雄救美”,随后便以我“落水失德”为由,与我退婚,转而向白多颜提亲。
而我,那个愚蠢的白婧雪,还傻傻地以为是自己失足,甚至在白多颜假惺惺的安慰中,从未怀疑过她!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恨意和……重生的狂喜!
顾羽澜!
白多颜!
你们欠我的,我会一点一点,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姐姐?你怎么了?”白多颜见我不动,脸上的“担忧”更甚,指尖已经快要碰到我的衣袖,那力道,分明就是要重演前世的推搡!
2
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我的瞬间,我眼中寒光一闪。
去你的“小心脚下”!
去你的“姐妹情深”!
我猛地抬起穿着精致绣鞋的脚,没有丝毫犹豫,用尽全身力气,狠狠踹向白多颜的小腹!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花园的喧嚣。
白多颜完全没料到我会突然反击,她那看似柔弱的身子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我踹飞出去,“噗通”一声摔在冰凉的石板路上,裙摆凌乱,珠花散落,额头更是狠狠磕在路边的石阶上,瞬间渗出一片刺目的红。
周围的喧闹声戛然而止,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我们身上。
相府的宾客们目瞪口呆,拿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
我的父亲白相脸色铁青,气得胡子都在发抖;
而不远处,顾羽澜更是一脸震惊,随即涌上怒意,朝着我厉声喝道:“白婧雪!你做什么?!”
做什么?
我勾起唇角,一抹冰冷的笑意蔓延开来。
前世你们加诸在我身上的羞辱与痛苦,这只是个开始!
我没有理会顾羽澜的质问,也没有看地上哭嚎不止的白多颜,只是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便要离开这个令人作呕的地方。
今日的账,改日再细细算!
然而,我刚转过身,还未迈出两步,就感觉后背撞上了一个极其坚硬冰冷的物体,力道之大,让我一时没站稳,竟直直向后倒去!
完了!
我心中一惊,难道刚重生就要再摔一跤?这也太憋屈了!
3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带着清冽寒香的怀抱。
一双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稳稳地揽住了我的腰。
那手掌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的温度,冷得像冰,让我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我僵硬地抬起头。
入目是一袭玄色绣着暗金龙纹的锦袍,衣料上乘,绣工精致,绝非寻常人家所有。
顺着衣摆往上,是线条冷硬的下颌,紧抿的薄唇透着一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再往上,是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
那双眼,漆黑不见底,此刻正微微眯起,像蛰伏的猛兽,带着审视与危险的光芒,牢牢锁定着我。
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因为他的存在而凝固了。
周围的窃窃私语瞬间消失,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脸上写满了惊恐与敬畏。
我认得他。
大周朝权倾朝野、手握重兵的摄政王,萧图牧。
传闻中,他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阎王,性情冷酷,杀人如麻,一双眼睛能看透人心,凡是被他盯上的人,没有一个能活过三天。
京中贵女们提起他,无不闻风丧胆,避之不及。
我怎么会撞上他?!
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腰间的手紧了紧,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他低沉而冰冷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
“女人,你找死?”
那声音里的杀意,让我头皮发麻。
换作前世的我,此刻恐怕已经吓得魂飞魄散,跪地求饶了。
但现在,我是从地狱爬回来的白婧雪!
4
死亡我都经历过,还会怕他一个活人?
更何况,这可是萧图牧!那个最终权倾天下,连皇帝都要忌惮三分的男人!如果能和他扯上关系,我的复仇之路,岂不是能更顺畅些?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我的脑海。
我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抬起头,迎上他那双冰冷的眸子。
前世的仇恨与今生的决绝在我眼中交织,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神一定充满了疯狂与孤注一掷。
我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抹血色般妖冶的笑容。
不顾周围人惊骇的目光,我微微踮起脚尖,凑近他的耳畔,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殿下。”
我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压低的沙哑,或许还有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但更多的,是不容错辨的笃定。
萧图牧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揽着我腰的手顿了一下,眼中的寒意更甚。
我深吸一口气,抛出了那个足以改变我一生的提议:
“合作吗?”
“我帮你夺天下。”
我的目光扫过不远处脸色铁青的顾羽澜,以及还在地上哭嚎的白多颜,语气冰冷如刀:
“你帮我杀两个人。”
“顾羽澜,白多颜。”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腰间那只手的主人,身体微微一僵。
周围的空气仿佛彻底冻结了。
白相的脸吓得惨白,顾羽澜更是目眦欲裂,白多颜也忘了哭泣,惊恐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是啊,我是疯子。
一个从地狱归来,只为复仇的疯子。
5
萧图牧没有立刻回答。
他那双深邃的黑眸紧紧盯着我,像是要将我看穿。
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剖开我的灵魂,审视我每一句言语的真伪。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我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也能感受到腰间那只手上传来的、冰冷而充满力量的触感。
我没有退缩,也没有移开视线。
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如果能抓住萧图牧这根稻草,我的复仇便有了最强的助力。
如果失败……大不了就是再死一次!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几乎以为他会直接捏断我的腰骨,萧图牧终于缓缓眯起了眼。
他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然后,他俯下身,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耳廓,与他冰冷的体温形成诡异的反差。
他用那种低沉到近乎呢喃,却又带着无尽威压的声音,缓缓说道:
“白婧雪……”
他竟然知道我的名字。
“你就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
他的话语里没有任何情绪,却比任何威胁都让人心惊。
我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坚定,没有半分畏惧:
“殿下若想杀我,刚才便不会扶住我了。”
我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挑衅,也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
“况且,比起杀我,难道殿下不好奇……我这个相府嫡女,能为你夺天下,拿出什么筹码吗?”
萧图牧看着我,眼中的寒潭似乎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揽着我腰的手,却没有松开。
阳光透过繁密的花枝洒下来,落在我们身上,却驱不散他周身那股冰冷的气息。
6
风穿过廊下的紫藤花架,卷着萧图牧身上那股清冽的寒香,直往我鼻腔里钻。
他扣在我腰间的手指没有松,指腹隔着衣料熨帖在皮肤上,那温度低得像块千年寒冰,却奇异地让我混乱的心跳渐渐平复下来。
周围的目光像无数根针,扎在我后背。
父亲白相的惊怒,顾羽澜的怨毒,白多颜捂着额头的惊疑不定……这些我都不在乎。
我只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是否有一丝动容。
萧图牧沉默了片刻,忽然低笑一声。
那笑声极轻,却带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仿佛来自九幽地府。
“夺天下?杀人?”他重复着我的话,指尖在我腰间轻轻一碾,像是在掂量什么物件的分量,“白相府的嫡女,口气倒是不小。”
我知道他在试探。
这只老狐狸,怎么可能轻易相信一个突然撞进他怀里的女人?
我迎上他的视线,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殿下可以不信我,但不妨给我一个机会。”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不远处脸色发白的顾羽澜,“就当……看一场戏。”
萧图牧没再说话,只是那双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的价值。
半晌,他才松开揽着我腰的手,动作快得几乎让我以为是错觉。
“拭目以待。”他丢下这四个字,转身便走,玄色的衣摆在风中划出冷硬的弧度,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威压。
他的侍卫无声地跟上,顷刻间便消失在九曲桥的尽头。
仿佛刚才那个与我近距离对峙的摄政王,只是我的一场幻觉。
但腰间残留的冰冷触感告诉我,这不是梦。
7
“白婧雪!你疯了!竟敢对摄政王殿下如此无礼!还不快跪下!”白相终于反应过来,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手都在颤。
顾羽澜也冲了上来,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狰狞:“白婧雪,你刚才说什么?你要杀我?你这个毒妇!”
我冷冷地看着他们,像在看两个跳梁小丑。
前世的敬畏与怯懦早已被毒酒烧成了灰烬,如今站在这里的,是从地狱爬回来的复仇者。
“父亲,”我打断白相的呵斥,声音不大却清晰,“女儿刚才只是一时不慎撞到了摄政王殿下,殿下宽宏大量,并未怪罪。至于顾公子……”
我转向顾羽澜,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我与你早已恩断义绝,何来杀你之说?倒是你,为何如此激动?莫非做了什么亏心事,怕人揭穿?”
顾羽澜被我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偏偏找不出话来反驳。
白多颜这时也从地上爬起来,捂着额头,泫然欲泣地看向我:“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羽澜哥哥……你刚才明明是故意踹我的……”
“哦?”我挑眉,目光落在她额角的伤口上,“妹妹走路不小心摔倒,怎么能怪到姐姐头上?这花园的路若是不平,父亲倒是该让人好好修葺一番,免得下次再让哪位贵人‘不小心’摔了,那便是相府的不是了。”
我特意加重了“贵人”二字,意有所指地看向白相。
白相脸色一变,显然明白了我的意思——若是把摄政王牵扯进来,相府担待不起。
他狠狠瞪了白多颜一眼,斥道:“还不快回去包扎!成何体统!”
白多颜咬着唇,恨恨地看了我一眼,终究不敢再闹,由丫鬟扶着走了。
顾羽澜也被他父亲狠狠拽了一下,不甘地瞪了我几眼,才悻悻离开。
8
春日宴不欢而散。
回到我的院子“汀兰苑”,贴身丫鬟晚晴早已红了眼眶,见我回来,连忙上前:“小姐,您没事吧?刚才真是吓死奴婢了……”
我摆摆手,示意她关门。
屋内只剩下我们两人,我才卸下所有伪装,疲惫地坐在椅子上。
“晚晴,”我看着她,“你记不记得,三日后,顾羽澜是不是要代表顾家,去参加与南楚商人的丝绸商洽会?”
晚晴愣了一下,点头道:“是的小姐,这事京中不少人都知道。顾家想借此机会打通南楚的商路,顾公子对此十分看重。”
我勾唇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前世,这场商洽会顾羽澜谈得极为成功,为他在顾家博得了不少好感,也让我一度以为他是个有能力的夫君。
但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白多颜偷偷从她母亲那里拿到了南楚商人的底牌,暗中透露给了顾羽澜。
而这一世,白多颜的母亲洪姨娘因为上次我落水的事被父亲斥责,禁足了数月,手里的人脉早就断了。
白多颜就算想帮忙,也找不到门路。
“很好。”我低声道,“晚晴,你去帮我办件事……”
我附在晚晴耳边,细细叮嘱了一番。
晚晴听得瞪大了眼睛,脸上又是担心又是兴奋,最终还是重重点头:“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办妥!”
三日后,城西的悦来客栈。
我换上一身男装,戴着帷帽,在二楼的雅间里,透过窗缝看着楼下顾羽澜意气风发地走进客栈。
他身边跟着几个随从,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容。
很快,晚晴回来了,脸上带着喜色:“小姐,都按您说的办了。我找了个以前在洪姨娘院里做事、后来被赶出去的婆子,给了她些钱,让她去南楚商人面前‘无意’中透露,说顾公子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底价,还打算压价三成。”
我满意地点头。
南楚商人最重信誉,最恨被人算计。
如今听说是顾羽澜想用手段压价,必定心生不满。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就见顾羽澜铁青着脸从客栈里冲了出来,随从们跟在后面,一个个垂头丧气。
我知道,他的第一场“胜仗”,已经被我悄无声息地搅黄了。
9
顾羽澜谈崩了生意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
顾家丢了脸面,顾羽澜更是被他父亲狠狠训斥了一顿。
我听说,他这几日都闭门不出,想必是气得不轻。
而我,并没有就此罢手。
白多颜那边,果然坐不住了。
这天傍晚,晚晴急匆匆地跑回来,脸色有些慌张:“小姐,不好了!外面有人在传,说您……说您私下与城郊书院的书生有书信往来!”
我正在看账本,闻言动作一顿,冷笑一声:“来了。”
这招,前世她也用过。
不过是找了个替死鬼,伪造几封情书,再买通下人散播出去,想毁我的名声。
“知道是谁传的吗?”我问。
“听说是白多颜院里的丫鬟,叫春桃的,在外面嚼舌根被抓住了。”晚晴愤愤道,“小姐,这肯定是白多颜搞的鬼!”
“自然是她。”我放下账本,眼神冷冽,“她见顾羽澜失势,便想先毁了我,好让自己名正言顺地嫁过去。”
“那我们怎么办?”晚晴急道,“这要是传出去,小姐您的名声就毁了!”
“毁?”我站起身,走到妆台前,拿起一支白玉簪,轻轻擦拭着,“我倒要看看,是谁的名声会先毁掉。”
我对晚晴耳语几句,晚晴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小姐,您这招太妙了!”
当夜,相府便“意外”走水,虽然火势不大,很快就被扑灭,但却“恰好”烧到了白多颜的院子。
在救火的混乱中,晚晴带着几个婆子,“无意”中撞破了白多颜的贴身丫鬟,正偷偷摸摸地将一个香囊塞进一个小厮的手里。
那香囊上的绣纹,正是白多颜常用的款式。
而那个小厮,不是别人,正是顾羽澜身边的贴身小厮。
10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我所料。
香囊被“不小心”送到了父亲面前,又“恰好”被来访的顾家长辈看到。
虽然白多颜百般辩解,说是丫鬟不懂事,但那香囊上的绣纹,以及小厮惊慌失措的表情,都成了最有力的“证据”。
顾家本就因为生意谈崩的事对白多颜心存不满,如今又见她疑似与自家小厮有染,顿时觉得颜面尽失。
顾老夫人当场就沉了脸,连客套话都没说,便带着人拂袖而去。
白相更是气得差点晕过去,将白多颜禁了足,洪姨娘也被连累,挨了好一顿训斥。
看着晚晴回来禀报时眉飞色舞的样子,我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茶是新沏的碧螺春,清香扑鼻,却驱不散我心中的寒意。
这只是两个小角色,真正的大鱼,还在后面。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不是晚晴熟悉的步伐。
我眼神一凛,看向门口。
只见一个身着灰衣的小厮,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对着我躬身一礼,声音低沉:“姑娘,我家主子有请。”
我知道,他说的“主子”,是萧图牧。
他终于肯见我了。
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心中没有丝毫紧张,反而涌起一股兴奋。
这场与阎王的棋局,现在才真正开始。
而我这把利刃,是否足够锋利,就要看能不能入了他的眼了。
“带路吧。”我对那小厮道。
夜色渐浓,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我跟着小厮走出汀兰苑,我知道,萧图牧在等我,等我给出那个“夺天下”的筹码。
而我,早已准备好了。
11
夜风吹透薄薄的衣料,我跟着灰衣小厮穿行在摄政王府迂回的游廊间。
檐角的铜铃在风中轻响,声音幽微,像谁在暗处低泣。
这王府比相府大上数倍,亭台楼阁皆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连铺路的青石板都仿佛浸着千年寒气。
小厮在一扇紧闭的朱漆门前停下,躬身退到一旁。
门无声滑开,里面没有点灯,只有几缕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勾勒出一个坐在阴影里的人影。
是萧图牧。
他斜倚在铺着玄色狐裘的软榻上,指间夹着一支玉管,正慢条斯理地把玩着。
见我进来,他甚至没抬眼,只淡淡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室内回荡:“白小姐深夜入府,就不怕传出闲话,毁了你的‘清白’?”
我反手关上门,走到他面前站定。
黑暗中,我能感觉到他投来的视线,像两柄淬了冰的刀。
“殿下若想毁我名声,早在春日宴上便可动手。”我语气平静,“况且,比起名声,我更在意的是……合作是否愉快。”
萧图牧低笑一声,那笑声在黑暗里显得格外诡异。
“愉快?”他终于抬眸,月光恰好落在他脸上,映出他半边轮廓,眼神却晦暗不明,“本王这里,只有交易,没有愉快。”
他抬手,不知按了哪里,墙上的机关应声而开,露出一个暗格。
他从中取出一卷羊皮纸,随手丢在桌上:“看看吧。这是吏部侍郎周贺通敌的证据,本王要你,在三日内,将它‘不经意’地送到御史台手里。”
12
我拾起羊皮纸,展开。
上面洋洋洒洒写满了周贺与北狄使者往来的密信,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连印泥都与周贺常用的朱砂别无二致。
但我只看了一眼,便觉出不对劲。
周贺此人,我前世略有耳闻。
他虽依附于当今圣上,与萧图牧作对,但为人极其谨慎,素有“周铁嘴”之称,从不在书信中留下任何把柄。
更何况,北狄使者近日根本未曾入关,何来密信?
这是个陷阱。
萧图牧在试探我。
试探我的眼力,更试探我是否会盲从。
我将羊皮纸放回桌上,抬眼看向阴影里的男人:“殿下,这信……是假的吧?”
萧图牧把玩玉管的动作顿了一下,黑暗中,他的目光似乎锐利了几分:“哦?白小姐何出此言?”
“其一,”我掰着手指,语气清晰,“北狄使者月前已被截杀在边境,此事虽未明发上谕,但军中已有密报。周贺再蠢,也不会与一个死人‘通敌’。”
这是我前世从顾羽澜酒后吹嘘中听来的,当时只觉得无趣,此刻却成了关键。
“其二,”我拿起羊皮纸,对着月光一晃,“这纸上的墨痕,边缘晕染不自然,显然是急于模仿而功力不足。周贺的字风骨清奇,绝无这般拖沓。”
我曾在父亲书房见过周贺的手札,对此印象颇深。
说完,我将羊皮纸推回他面前,静待他的反应。
13
屋内静得可怕,只有窗外风声呜咽。
萧图牧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我,那目光仿佛要将我从头到脚剖开。
良久,他忽然拍了拍手,墙上的烛台应声点亮,刹那间,满室光明。
我这才看清,他面前的矮桌上,除了茶具,还放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
“有点意思。”萧图牧拿起匕首,用指尖轻轻擦拭着刀刃,“本王还以为,你会像只蠢鸟一样,叼着这封‘证据’就往外飞。”
“我若那么蠢,殿下也不会浪费时间见我。”我直视着他,“殿下想要的,是一把能精准刺入敌人心脏的刀,而不是一把会伤到自己的钝剑。”
萧图牧挑眉,忽然将匕首抛向我。
我下意识侧身避开,匕首“噗”地一声钉在我身后的门板上,刀柄还在微微震颤。
“你就不怕本王真的杀了你?”他语气冰冷,眼神却带着一丝玩味。
“怕。”我走到门边,拔下匕首,入手冰凉。
我掂量了一下,又走回桌前,将匕首轻轻放下,“但我更怕,还没看到仇人血债血偿,就死在无关紧要的试探里。”
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决绝。
萧图牧看着我,眼中那层万年不化的寒冰,似乎裂开了一丝缝隙。
14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从袖中又取出一卷纸,推到我面前:“这是真的。周贺私吞赈灾款,证据确凿。本王要你,让他在三日后的御前议政上,自己把这事儿‘说’出来。”
我展开纸卷,里面是周贺与钱庄的往来账目,字迹、印鉴都无可挑剔。
看来,这才是萧图牧真正的杀招。
“让他自己说出来?”我抬眸,“殿下想要的,是借刀杀人,让圣上亲自处置他?”
萧图牧颔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周贺是圣上的人,本王若直接动手,难免落人口实。你若能让他在圣上面前自曝其短……”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
我沉吟片刻,心中已有计较
周贺此人极好面子,又贪慕虚荣,若想让他在御前失态,唯有触及其痛处。
“可以。”我抬眼,“但我需要一样东西——周贺最宠爱的那个小妾,是江南瘦马出身,对吧?”
萧图牧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点头:“不错,姓洪,名唤媚娘。”
“那就好办了。”我勾唇一笑,“殿下只需派人,在明日傍晚,将洪媚娘‘请’到周府门前,让她‘无意’中撞见周贺与新纳的通房丫鬟亲热。剩下的,就等三日后的御前议政吧。”
周贺宠洪媚娘宠到骨子里,若让洪媚娘当众闹起来,以周贺的性子,定会气急败坏,届时再有人“恰到好处”地提起赈灾款……
萧图牧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有了明显的审视与评估。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白婧雪,你究竟还知道多少?”
15
我迎上他的目光,没有闪躲:“殿下想知道多少,我便说多少。”
我顿了顿,语气郑重,“但前提是,殿下要信守承诺。顾羽澜和白多颜,他们的命,是我的。”
萧图牧盯着我看了很久,久到我几乎以为他又要发作。
忽然,他靠回软榻,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那笑意里,竟有了一丝难得的……欣赏?
“成交。”他言简意赅。
我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虽然知道这只是合作的开始,但至少,我已经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我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道:“殿下,还有一件事。”
萧图牧挑眉看我。
“周贺倒台后,吏部侍郎的位置空了出来。”我语气平静,“我父亲白相,虽无大才,但胜在听话。若殿下有意安插人手……”
萧图牧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低笑出声:“白婧雪,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帮本王除去政敌,再顺势提拔自己的父亲?”
“一举两得,不好吗?”我反问。
萧图牧看着我,眼中的寒潭似乎泛起了涟漪。
他没有回答,只是挥了挥手,示意我离开。
我转身走出房间,夜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却让我无比清醒。
摄政王的试探已过,接下来,便是真正的合作。
周贺这条大鱼,不过是开胃小菜。
我知道,萧图牧的目标是那把龙椅,而我,需要他这把最锋利的刀,来斩断我所有的仇人。
走在回相府的路上,我抬头看了看天边的弦月。
月色清冷,如同萧图牧的眼神。
但我知道,在那冰冷的表象下,藏着怎样翻江倒海的野心。
而我,将是他野心之路上,最意想不到的一把利刃。
三日后的御前议政,将会是周贺的死期。
16
金銮殿上的铜鹤香炉正吐着袅袅青烟,檀香混着文武百官朝服上的熏香,呛得我嗓子眼发紧。
我缩在父亲白相身后,透过他宽大的衣袖缝隙,死死盯着御座下首那个面色铁青的身影——吏部侍郎周贺。
三日前按计划行事,洪媚娘果然在周府门前闹了个天翻地覆,将周贺宠妾灭妻、私藏美眷的丑事抖得人尽皆知。
此刻他站在殿中,眼圈发黑,显然昨夜未眠,时不时朝站在武官列首的萧图牧瞟去,眼神里既有恐惧,又有不甘。
“周爱卿,”御座上的老皇帝咳嗽两声,目光落在周贺身上,“听闻你府中近日有些家事?”
周贺浑身一僵,强装镇定地躬身:“回陛下,不过是内宅妇人些许口角,劳陛下挂心了。”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哭喊着闯了进来,正是洪媚娘!她身后跟着几个宫卫,却被她撒泼打滚地挣脱了。
“陛下!陛下要为妾身做主啊!”洪媚娘扑到丹陛之下,哭得梨花带雨,“周贺这个天杀的,不仅纳了通房,还克扣赈灾款给那小蹄子买首饰!妾身这里有账本为证啊!”
17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老皇帝脸色骤变,猛地一拍龙椅扶手:“你说什么?周贺!赈灾款的事,可是真的?”
周贺吓得魂飞魄散,指着洪媚娘怒斥:“疯妇!你胡言乱语什么!还不快快退下!”
“我胡言乱语?”洪媚娘从袖中掏出一卷纸,奋力向前一抛,“这是周贺让妾身帮他藏起来的钱庄账目!每一笔赈灾款的去向都清清楚楚!陛下若不信,大可派人去查!”
早有眼疾手快的太监将纸卷呈了上去。
老皇帝展开一看,脸色从铁青转为酱紫,气得浑身发抖:“好!好一个周贺!朕待你不薄,你竟敢私吞赈灾款,中饱私囊!来人!将周贺拿下!交大理寺严审!”
武士一拥而上,周贺面如死灰,瘫倒在地。
萧图牧站在一旁,始终垂眸而立,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有我看到他袖中微微勾起的指尖。
我知道,这场戏该落幕了。
退朝后,父亲白相果然被老皇帝留下问话。
我在宫门外等了约莫半个时辰,见他出来时,脸上虽带着谨慎,眼底却难掩喜色。
“婧雪,”他压低声音,“陛下感念为父多年勤勉,又查无结党之实,着我暂代吏部侍郎一职。”
我心中了然,面上却做出惊喜模样:“恭喜父亲。”
萧图牧果然信守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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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贺倒台,白相上位,京中局势瞬间洗牌。
顾羽澜的父亲本就因商洽会失利失了圣心,如今见靠山倒塌,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而白多颜被禁足后,洪姨娘也失了势,母女俩在相府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
我没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三日后,我让晚晴将一封“匿名信”送到了都察院,里面罗列了顾父多年来收受贿赂、结党营私的证据——这些都是我前世从顾羽澜酒后吐真言中记下的,如今终于派上用场。
都察院御史本就看顾家不顺眼,得了这等实锤,立刻上奏弹劾。
老皇帝本就对顾家不满,当即下令彻查。
顾府被查抄的那天,我站在汀兰苑的假山上,远远看着顾羽澜被官兵押解着走出府门,他昔日意气风发的模样荡然无存,只剩下满脸灰败。
至于白多颜……我亲自去了一趟她被禁足的“静思园”。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头发枯黄,见到我时,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恐,随即化为怨毒:“白婧雪!你这个贱人!是你害了我!害了羽澜哥哥!”
我蹲下身,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心中没有半分波澜,只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平静。
“我害你?”我轻笑出声,“白多颜,你和顾羽澜给我灌下毒酒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今日?”
我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颗黑乎乎的药丸,放在她面前:“这是哑药和软骨散。你不是喜欢装柔弱、搬弄是非吗?从今往后,你就安安静静地待在这园子里,做个又聋又哑的活死人吧。”
白多颜惊恐地摇头,想要尖叫,却被我捏住下巴,硬生生灌了下去。
看着她绝望的眼神,我站起身,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
前世的债,今日终于两清。
19
顾白两家倒台后,朝中再无人能与萧图牧抗衡。
老皇帝本就体弱多病,又经此连番打击,竟一病不起。
三日后,便有内侍传出圣旨,言皇帝感念摄政王萧图牧匡扶社稷有功,愿禅位于他。
登基大典定在三日后的吉时。
那一日,天刚蒙蒙亮,晚晴便替我梳妆。
她手捧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裙,眼眶微红:“小姐,您真的要去吗?摄政王登基,后宫必定充盈……”
我对着铜镜,看着镜中面色平静的自己。
三年前那个在春日宴上被推下水的愚蠢嫡女,早已死在了那碗毒酒里。
如今的我,是从地狱爬回来的复仇者,也是萧图牧棋局上最锋利的刀。
“我去,不是为了后宫之位。”我轻声道,“我去,是为了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登基大典设在太和殿。
我穿着素净的长裙,站在观礼的命妇之列,看着萧图牧身着十二章纹的龙袍,一步步走上丹陛,接受百官朝拜。
阳光透过殿顶的琉璃瓦,洒在他身上,为那身玄色龙袍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却丝毫未减他身上的冷冽之气。
礼成之后,新帝萧图牧开口,声音透过空旷的大殿,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众卿平身。”
他的目光扫过百官,最终,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眼神深邃如夜,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灼热。
“白相之女,白婧雪,”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满殿寂静,“上前一步。”
我深吸一口气,提起裙摆,一步步走向他。
殿中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有惊讶,有疑惑,有嫉妒……但我都不在乎。
20
走到丹陛下,我正要行礼,却被他伸出的手拦住。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认真。
“白婧雪,”他再次唤我的名字,声音低沉而清晰,“本王……不,朕曾答应你,帮你杀人。如今顾羽澜已被流放苦寒之地,白多颜也生不如死,你的仇,报了。”
我抬眸看他,心中微动:“是,多谢陛下。”
“谢朕?”他忽然轻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无奈,又有一丝宠溺,“白婧雪,你就只记得这些?”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拉到他身前。
龙袍的触感冰凉,却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清冽寒香。
“朕还答应过你,”他俯身,在我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让我忍不住一颤,“天下归你,你归我。”
我猛地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
那里面不再是万年不化的寒冰,而是翻涌的热浪,是化不开的浓情。
原来,从春日宴那个血色重生的午后,我撞进他怀里的那一刻起,这场以复仇为名的交易,早已悄然变了味。
“陛下……”我声音微哑,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却收紧了握住我手腕的手,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他直起身,目光扫过满殿惊愕的臣子,再次开口,声音带着帝王的威严,却又藏着独属于我的温柔:
“从今日起,白婧雪,为朕的皇后。”
满殿哗然!
我看着他眼中倒映出的自己,看着那抹月白色的身影,忽然笑了。
前世的血海深仇,今生的步步为营,终究没有错付。
这万里江山,他为我打下。
而我,愿做他掌心里,那颗独一无二的朱砂痣,陪他看遍这锦绣河山,地老天荒。
风从殿外吹来,扬起我额前的碎发,也吹动了他玄色的龙袍。
他牵着我的手,紧紧不放。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