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汐爱喝酒,酒量却实在一般,几杯下肚就有了醉意。
她还记得和江云致大婚当天,趁着喜庆多贪了几杯,结果却喝得烂醉如泥……
这不是实话,实话是那日也是李洱大婚,两人好巧不巧撞在一起,他还给她发了请帖。
那时她心里还有他,成亲当日也闷闷不乐,借着婚宴喝了不少酒。后来她一步三晃地进了洞房,有个人扶了她一把。迷蒙的视线里,是新婚夫君那张英俊而清冷的脸,她心情有片刻好转,安慰自己说,至少在外貌上,江云致比他强一千倍。
而后因饮酒过多,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吐在了他的喜袍上。
她不记得后面发生的事了,醒来时四仰八叉独占着大床,新婚夫婿在地上打地铺。
因为爱喝酒,婚后也常常在外面喝得醉醺醺才回家,回家还要耍酒疯。这几年喝伤了身子,大夫要她控制饮酒,父母和夫君也对她多有管束。
但这一次,江云致委实过分了些,为了能秦老爷宴会上喝点好酒,她已经半月不曾饮酒了,江云致却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这种怪药,让她一口也喝不下去。
药效持续了整整两日,在第二天晚上的船宴上,她饮下的酒依旧苦口,别人同她敬酒,她无奈推脱,若是秦老爷敬酒,她只能忍着苦涩强行下咽,因此那张脸一再扭曲。
每每在她控制不住做出这种“丑陋”的表情时,就发现,对面桌一男子在盯着她。她心里道,看什么看?随后不自在地转过脸去。
宴会上多的是和秦嵩合作的商人,大家也会趁着宴会互相结识,互留姓名身份,兴许日后能有机会合作,对彼此都有好处。
也有一些人端着酒杯来找兰汐搭话,她很是为难,盯着手中的酒盅不敢下咽。待第三个人来向她敬酒,她正沉默之际,方才一直看她的青衣男子走上前,为她做了件好事:“这杯酒,我替她喝。”
三人一起进行了一番愉快的谈话,事后,第三人离开,青衣男子迟迟未走,显然有别的意图。
兰汐先是为他为她挡酒之事道了谢,那男子笑得风度翩翩,一再找话题同她闲聊,兰汐并不想回答他那些与生意场上无关的问话,但又不能驳他的面子。她自然也看得出来此人的心思和目的,她虽算不上倾国倾城,但也算得上小有姿色,借着谈生意接近她的男子也有不少,只是最后都因她英年早婚而失望离场。
等聊得差不多了,兰汐也准备找个借口终结话题,那人却道:“兰姑娘可有婚配?”
兰汐点头,“我已经成亲五年了,孩子都有了。”
男子一滞,不自觉流露出几分可惜之情,又问:“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能娶到兰姑娘这样秀外慧中的女子,定是比我等更为出类拔萃的商业奇才吧?”
兰汐:“他不是做生意的。”
青衣男子来了兴趣:“哦?那一定是官职在身?”
若说前一个问题是好奇,如今更多的是想结识达官显贵,也好给自己的生意多多通路。
兰汐见他问得穷追不舍,便都和他说了:“我夫君乃一介布衣,平时在家里尽心尽力照顾孩子,打理宅院,没有营生,不过没关系,我养得活他。”
船宴散后,众人又回了秦宅过夜,翌日一早,各自乘车离开。
兰汐没着急走,好不容易来一趟南州城,自是各大酒楼商铺都逛了一圈,又买了不少东西,下午才往家赶。
待离家越来越近,兰汐也好好想了想要怎么收拾江云致,晚上她要把他绑起来,蒙住他的双眼……
兰家楼院前,一个身着素白长袍,竹木小冠束发,背后背着书笈的书生沿着街巷一路来了门外,手里提着一个陶坛,身形瘦瘦高高,模样长得白皙机灵。
见门未关严,径直进了家。
酉时天还敞亮,兰家小楼的半开放式厨房已有炊烟顺着壁沿袅袅上升,锅碗瓢盆瓦缶相击,翻炒菜肉的沙沙声也不间断,浓香飘得满院都是。
曲景明一进来,就看见昔日龙袍加身,金冠覆顶的皇帝身上套着围裙,挽着衣袖,手持煎铲,游刃有余地准备着晚餐。
不过这并不稀奇,他每次来兰家,看到的都是类似的场景。
三个月前过来,皇上在院子里晾晒衣服,半年前过来,他一边喂小公主吃饭,一边督促小皇子读书认字。
再久远一些,小公主刚出生不久时,皇上捧着刚热好的羊奶喂给她喝,喝完为小公主更换尿布,好不容易哄她睡下,刚两岁的小皇子还没吃饭。
皇上仿佛有三头六臂,起初他还提议请两个丫鬟婆子来家里帮忙做事,他拒绝了,一来与他接触的人越多,就越容易身份暴露,二来这些家务琐事他早已得心应手,并未觉得很难处理。
曲景明是定国公的人,定国公乃是当今圣上的外祖父,自始至终都和皇上是一条船上的人,奈何建安王野心勃勃,独掌大权,相继害死先皇与太后,还要毒害皇上,要他成为自己的傀儡。定国公想尽办法将皇上带去他的封地,藏在偏安一隅的小镇,这才让皇上得以韬光养晦,来日东山再起。
为皇上和定国公能定期取得联系,筹谋绊倒建安王的复仇大计,定国公便派了心腹曲景明扮作书生长途跋涉送取密信和法典政论等学术书籍。
穿过照壁,曲景明往院里扫了一眼,江云致淡淡一瞥。得到眼神应允,曲景明进了院子,走上前来,靠近江云致时,下意识又更矮了一截身子,笑着开口:“江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江云致却未同往常客气搭腔,而是凉凉扫他一眼:“你嫂子不在,到书房等我。”
一听女主人不在家中,曲景明立即汗颜,腰马上弯了下去,不敢再以兄弟相称,双手抱拳越过头顶,答话的声音都铿锵有力了起来:“是!”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江云致做好饭,摘了围裙,端去膳厅,唤儿女进来吃饭。他知道兰汐定是贪玩,才迟迟不回来,他也没再等她。
盯着儿子和女儿吃完饭,安排好兰秉璋背哪一段诗文,再哄兰怀珠睡下,才上二楼,进了书房。
书房宽敞明亮,靠墙三列书架列满各类书籍,该他作为一个书生看的,或是不该他看的,都在这里。兰汐偶尔来书房里寻他,却很少注意他都看些什么书,也并不关心。
江云致坐于檀木书案前,曲景明则站在他一侧,从书箱里取出一个黄麻布包着的重物,江云致接过,暂且收起。
曲景明低声与他汇报近日来皇城那边的动向,以及定国公下一步计划,他心情有一瞬激动,道:“皇上,如今您羽翼已丰,兵权牢牢握在我们手上,相信不出半年……”
此时,江云致却睨他一眼,眼神带着警告。
曲景明捂了捂嘴,嬉皮笑脸为自己说错话找补:“小的也是看兰娘子不在家中,才敢这么称呼您。”
江云致翻了本书去看,淡淡说:“家中又不是只有我们三人,还有孩子,他们虽小,但若听到了,也会学舌。”
曲景明忙打着哈哈:“是是是,您说的是,曲某失言,江兄莫怪。”
江云致未再理会。
曲景明连忙拿起玉扇替他扇风,他要写字,便紧着为他研磨,在身侧好生伺候着。
过了不到一刻钟,外头院子里传来一声巨响,像是大门被人生生踹开。
曲景明猛然一惊,道:“家里进强盗了不成?”
这下还让他有些慌,他乃一介文官,哪里会武功,若真来了强盗,还要皇上反过来保护他不成?
然而江云致只是悠然作画,“嗯,是我娘子回来了。”
“……”
兰汐气势汹汹回了家,本想直奔江云致,哪料一进来,看到儿子正顺着院里的梧桐树往上爬,爬得快比她高了,她忙让俞墨和高明帮着把孩子拽下来,虽说树下头是一片浓密的草丛,摔下来也伤不着,但那也会疼。兰汐正好借着这个由头找江云致的麻烦。
把孩子推进屋里,兰汐拎起裙子噔噔上了楼,一进书房便火气大道:“江云致,你怎么不管孩子?”
不成想书房里还有其他人在。
兰汐自然知道曲景明,他是江云致曾经的同窗,两人很是交好,每隔两三个月都来家里给江云致送书。
当着他同窗的面,她也不好训自己夫君,总不能让他在外人面前丢了面子,怒意一扫而空,反而和煦一笑,“原来是曲公子来了,我刚从外地回来,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没有没有,嫂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该我向嫂夫人问安才是。”曲景明谦逊地弯了弯腰。
“诶,你怎么不坐啊?”兰汐瞧了瞧坐在桌前的江云致,可算又找到机会对他冷脸斥责:“云致,你为何不好生招待你的朋友?来即是客,你自己坐在这里,让客人站着,这怎么合适?”
江云致默然。
曲景明:“不不不,是我方才坐累了,才要站着的,跟江兄没有关系,嫂夫人别误会。”
兰汐不明所以,只请他再坐下,曲景明笑得尴尬,背脊僵直,如坐针毡。
兰汐也落座,欲给曲景明斟茶,发现茶壶空了,催江云致道:“云致,你看看你,怎能如此怠慢曲公子?人家来了咱们家,连一口热乎茶都喝不上。”
曲景明:“不不不不不……嫂夫人又误会了,茶壶里的茶是我喝空的,我在路上没喝水,过于口渴……”
兰汐怀疑地用手指探了探茶壶,茶壶分明是凉的。
但她没再追究,只吩咐江云致:“算了,夫君,那你快去堂屋取茶水过来,给曲公子倒杯茶喝。”
这下更是让曲景明吓坏了,连忙摆手,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一样,“不用不用不用,真的不用……”
兰汐坚持道:“你千里迢迢过来给我家夫君送书,我们怎么能连杯茶都不给你喝?江云致,你去——”
江云致站了起来,淡然道:“贤弟稍等,我去给你斟茶。”
曲景明:“……”
他何德何能,有生之年还能喝上皇帝亲自倒的茶?但若再推脱下去,怕是要教人瞧出端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