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的《艺术概论》课,在白发教授对巴洛克艺术繁复之美的冗长阐述中落下帷幕。叶疏白如同往常一样,在人群涌向出口前,便已收拾好桌上那本充当摆设的《结构力学》,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阶梯教室。
艺术楼三号琴房的“包厢”已经成了他固定的落脚点。藤蔓的凉意透过单薄的T恤渗入后背,他靠在斑驳的墙上,熟练地抽出素描本和炭笔。窗缝内,江霁正与一首技巧艰深的肖邦练习曲搏斗。音符如同冰冷的银链,在琴键上疾速滚动,又骤然凝结成沉重的和弦砸落。阳光落在他紧绷的侧脸上,下颌线因用力而显得格外清晰,额角的汗珠在光线下晶莹闪烁。叶疏白的炭笔在纸上快速移动,捕捉着那专注到近乎凌厉的神态,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与激烈的琴声形成奇异的合奏。
一曲终了,江霁停下,胸膛微微起伏,抬手用手背抹去额角的汗。他拿起水瓶喝了几口,目光随意地投向窗外,似乎在短暂地放空。叶疏白的笔也随之停顿,观察着这片刻的松弛。
就在这时,一阵节奏轻快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打破了琴房外的宁静。一个穿着亮眼橘红色连衣裙的身影出现在林荫道上,像一团跳跃的火焰。波浪卷的长发随着她的步伐晃动,脸上洋溢着毫不掩饰的热情笑容。叶疏白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她的脸——这张脸他有印象。上周五傍晚,在学校后门那家颇受艺术生青睐的咖啡馆里,她就坐在江霁对面。当时江霁的目光更多停留在窗外飘落的梧桐叶上,偶尔回应一两句,姿态是礼貌而疏离的。叶疏白在脑海的“档案”里,给那次会面标注了【咖啡,15分钟,话题:某次画展,互动:平淡】。
此刻,薇薇安(叶疏白已经从咖啡馆邻桌的闲聊中捕捉到了这个名字)手里捧着两杯色彩极其鲜艳、插着吸管和小纸伞的饮品,隔着窗户就朝琴房内用力挥手,声音清脆得如同玻璃珠落地:“江霁!江霁!”
窗内的江霁闻声转过头。看到薇薇安,他清冷的眉眼并未如叶疏白预期般舒展开明显的笑意,只是礼貌性地牵了牵嘴角,那弧度很浅,如同水面被微风拂过留下的短暂涟漪。他放下水瓶,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那扇永远留着一线缝隙的窗户。
“嗨,薇薇安。”他的声音透过窗缝传来,温和悦耳,但叶疏白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距离感,如同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无形的界限。“有事?”他问,身体姿态是放松的,但并未表现出特别的热情。
“给你带了新出的‘热带风暴’!超级解暑,超赞的!”薇薇安热情地将一杯色彩斑斓的冰饮递过去,指尖刻意地、带着点试探性地伸向江霁的手背。然而,江霁的手腕在接杯子的瞬间极其自然地微微向内一旋,避开了那可能的触碰,只稳稳地握住了杯壁。动作流畅,不着痕迹,显然是社交场上惯用的技巧。
“谢谢。”江霁接过杯子,目光在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停留了一瞬,然后抬眼看向薇薇安,眉头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他似乎对这过分甜腻和花哨的饮品不太感冒。
“别客气!”薇薇安身体前倾,手肘撑在窗台上,拉近了距离,眼神灼灼发亮,“重点是,晚上系里在‘蓝调’有个派对!庆祝老刘那个破天荒拿了奖的装置艺术!大家都去,都说一定要把你请来,都想听你弹琴呢!给个面子嘛?”她的语气带着撒娇般的期待。
江霁低头,象征性地抿了一口那杯“热带风暴”,甜腻的味道似乎让他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再抬头时,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有礼的面具:“谢谢邀请。不过今晚有安排了,”他语气平稳,拒绝得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得练琴,下周有个小考核。”理由充分,且将责任归于自身。
“啊……这样啊。”薇薇安脸上那明媚张扬的光彩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像被乌云遮住的太阳。但她调整情绪的速度也很快,几乎是下一秒,笑容又重新扬起,只是少了些底气,“那……下次!下次一定!说定了哦!”她不甘心地又凑近了一点,似乎还想争取什么。
江霁却已微微颔首,唇角保持着那个礼貌性的弧度:“下次聊。”他抬手,动作自然地搭在窗框上,作势要关窗,姿态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送客意味。“曲子还没练完。”他补充了一句,目光已经重新投向琴房内的谱架。
薇薇安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了一下,随即化为一丝不易察觉的悻悻然。她挥了挥手,声音有些发干:“好吧好吧,大忙人!那……拜拜!”说完,她转身,踩着来时的轻快步伐离去,只是背影透着一股泄了气的失落。
叶疏白靠在墙角的阴影里,如同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炭笔在他修长的指间无意识地转动着,冰冷的金属笔杆触感清晰。
又一个。
他的脑海中,如同打开了一本无形的档案册。清晰的画面和标注快速闪过:
【目标:江霁】
【档案编号:QF-001】
时间:约三周前,图书馆东侧小径。
对象:芭蕾舞系,林晚(情报备注:气质清冷,追求者众)。
互动:林晚主动等待约30分钟,江霁出现后简短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