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A市。
飞机平稳降落在国际机场。没有前呼后拥的随行团队,没有专属通道的特殊待遇。叶疏白只背着一个半旧的深灰色双肩包,穿着最简单的白色棉质T恤和深蓝色牛仔裤,混杂在普通旅客中,低调地通过了海关。
一辆毫不起眼的黑色轿车早已等候在到达区。司机沉默寡言,是寰宇在A市最底层的、完全不知晓叶疏白真实身份的安全人员。车子驶离机场,汇入城市的车流。窗外,林立的高楼逐渐被葱郁的绿意取代,街道变得开阔而宁静,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种与伦敦金融城截然不同的、慢节奏的慵懒气息。
清源大学,这座拥有百年历史的名校,静静矗立在城市的绿肺之中。古老的石砌拱门爬满深绿的藤蔓,厚重的石墙上沉淀着岁月的痕迹。初秋的阳光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穿透高**国梧桐金黄的枝叶,在古老的石板路上洒下跳跃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青草、泥土和淡淡书卷的混合气息,清新而蓬勃。
叶疏白在校门口下了车。他拒绝了司机帮忙提行李的意图,自己背着那个看起来容量不大却沉甸甸的双肩包(里面装着必要的伪装文件和通讯设备),迈步走进了这座学府。
喧嚣瞬间包裹了他。拖着行李箱、脸上带着兴奋与好奇的新生;骑着单车、风风火火穿梭而过的学长学姐;抱着厚厚书本、步履匆匆的教授;社团招新的热情吆喝;篮球场上传来的阵阵喝彩……眼前的一切充满了鲜活的、躁动的、属于年轻生命的烟火气,与他刚刚离开的那个冰冷、高效、充满算计的寰宇顶层世界,判若云泥。
叶疏白微微眯了眯眼。他刻意收敛了所有属于“寰宇太子”的气场。步伐放得有些散漫,甚至带着点初来乍到的学生特有的、不着痕迹的打量。微微低着头,额前几缕黑发垂落,恰到好处地遮掩了他过于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神。只有当他偶尔不经意地抬头,目光扫过某栋建筑的穹顶或是廊柱的结构时,那深不见底的眸色和过于挺拔、仿佛蕴含着无形力量的身姿,才会泄露出几分异于常人的特质。
但这微小的破绽,在周围青春洋溢、充满好奇的人流中,并不显眼。路过的学生只觉得这是个过分好看的建筑系新生(他身上的疏离感和那沉甸甸的包,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熬夜画图的建筑狗),带着点初入名校的安静,仅此而已。
他按照指示牌,走向建筑系馆办理入学手续。红砖砌成的系馆古老而庄重,巨大的拱形窗户透着厚重的学术气息。手续办理处排着不长的队伍。叶疏白安静地排在后面,听着前面学生的闲聊,关于哪个教授严格,哪个设计室位置好,哪个食堂的菜最难吃……这些琐碎而真实的抱怨,对他而言陌生而新奇。
“姓名?”
“叶疏白。”
“专业?”
“建筑学。”
“证件。”
他递上早已准备好的、毫无破绽的身份证明文件。办事员是个戴着眼镜的中年女士,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被他过于出色的容貌晃了一下,但很快便低头核对信息,语气公事公办:“新生材料包,宿舍钥匙在A区3栋507。课程表在材料里,自己看。下一个。”
整个过程简单高效,没有任何多余的关注。叶疏白接过那个印着清源大学LOGO的简陋帆布袋和一把普通的黄铜钥匙,心中掠过一丝奇异的轻松感。在这里,他只是“叶疏白”。一个普通的、有些沉默的建筑系新生。
他背着包,走向分配的宿舍区。研究生公寓是几栋相对较新的建筑,环境清幽。A区3栋507,一个朝南的单间。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一张单人床,一套书桌椅,一个衣柜,一个小小的独立卫浴。干净,但也仅此而已。这与他任何一处私宅的奢华都天差地别。
叶疏白将背包放在桌上,环顾四周。窗外,是宿舍楼后一片小小的草坪和几棵高大的银杏树,金黄的叶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带着草木清香的微风拂面而来,夹杂着远处隐约的、属于校园的各种声音。
一种久违的、近乎陌生的宁静感,悄然包裹了他。没有需要即刻处理的危机邮件,没有需要权衡的亿万级决策,没有需要提防的各色目光。只有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隔壁房间传来的、某个学生跑调的吉他弹唱。
他微微闭了闭眼,感受着这份刻意营造的“平凡”带来的短暂放空。
就在这时,一阵风送来了另一种声音。
起初很微弱,如同远处溪流的淙淙细语。但随着风势稍转,那声音骤然清晰起来,穿透了宿舍区的日常喧嚣,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撞入叶疏白的耳中。
是钢琴声。
并非舒缓的练习曲,也不是浪漫的肖邦夜曲。那旋律充满了棱角、冲突与不和谐的张力,音符跳跃、碰撞、时而如疾风骤雨般倾泻而下,时而又在某个高点戛然而止,留下令人屏息的悬停,随即又以更强的力量爆发。技巧精湛到令人咋舌,每一个强音都如同重锤敲击,每一个弱音又细腻如丝,转折间充满了暴烈而精准的美感。更特别的是,这琴声里蕴含着一种近乎燃烧的生命力和孤高的灵魂呐喊,绝非循规蹈矩的学院派演奏。
叶疏白倏地睁开眼。他走到窗边,凝神细听。琴声的来源,是校园深处,与宿舍区隔着一个小山坡和一片树林的**艺术学院大楼**方向。
卓越。
极具个性。
甚至……带着一丝熟悉的、挑战规则的意味?
这琴声,与这宁静的校园,与他刻意选择的低调伪装,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反差。它像一道划破平静湖面的闪电,瞬间攫住了叶疏白刚刚放松下来的心神。
他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艺术楼在绿树的掩映下,只露出几片红色的坡屋顶和几扇反射着阳光的巨大玻璃窗。无法看清具体是哪个房间,但那穿透力极强的、充满力量与灵魂的琴声,却清晰地勾勒出一个模糊而强烈的存在。
是谁?
建筑系新生叶疏白第一次踏入清源大学,第一次试图融入这平凡的尘埃。而就在这尘埃里,他第一次被一缕来自艺术楼方向的、卓越非凡的琴声,猝不及防地击中了沉寂的心湖。权柄之寂的缝隙中,悄然渗入了一丝未知的、充满生命力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