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金融城,“寰宇中心”的顶层,空气凝固得如同淬火的钢。巨大的落地窗外,泰晤士河蜿蜒如带,鳞次栉比的摩天楼群在灰蒙蒙的天幕下匍匐,如同臣服的巨兽。长达十数米的会议桌光可鉴人,映照着十几张或凝重、或谄媚、或惨白的面孔。所有的目光,都像被无形的磁石吸附,牢牢钉在主位那个年轻得近乎荒谬的男人身上——叶疏白。
没有象征权力的高定西装。一件质地精良的黑色羊绒衫,袖口随意挽至小臂,露出一截冷白的手腕和一块看似低调、实则价值连城的铂金腕表。他深陷在宽大的总裁椅中,姿态甚至带着一丝慵懒,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如镜的红木扶手上轻叩。动作轻缓,却像沉重的鼓槌,一下下,沉闷地敲击在每一个与会者的心脏上,压迫感无声弥漫。
巨大的屏幕上,一份针对寰宇集团旗下某欧洲能源公司的做空报告正被无情地投影着。数据详实,逻辑严密,字里行间淬满了冰冷的恶意。负责该区域的董事,额角汗珠密布,精心打理的鬓角湿黏地贴在皮肤上,语速急促地辩解,声音在过分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尖锐:“叶先生,这绝对是恶意攻击!我们的现金流模型经过三家顶级机构验证,资产减值计提完全符合IAS 36准则,对手是利用了准则解释的模糊地带进行……”
叶疏白抬了抬手。
声音戛然而止。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会议室里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以及那位董事粗重、压抑的喘息。
叶疏白甚至没有看那位面如死灰的董事。他微微偏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屏幕上令人眼花缭乱的图表和数字,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结了冰的寒潭,不起丝毫波澜。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得足以穿透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冽质感:
“漏洞不在现金流模型,而在第三季度财报第17页附注三,关于那家芬兰被收购公司商誉减值的未来现金流预测关键假设。”他的指尖在虚空中点了点,精准地指向屏幕上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乐观增长率设定超出行业基准值3.5个百分点,且未充分披露敏感性分析。对手只需聘请一个二流的分析师,就能抓住这个点,利用IAS 36关于减值迹象判断的‘合理预期’漏洞,撬动你们的整个模型根基。”
他顿了顿,目光终于转向那位已经摇摇欲坠的董事,平静得令人心寒:“给你48小时。要么拿出让做空机构彻底闭嘴的、无可辩驳的实质性证据——比如那份被你们刻意忽略的、显示芬兰公司核心客户流失率正在上升的内部市场调研报告。要么,准备好你的辞职信,以及引咎辞职后需要承担的法律责任评估报告。寰宇,”他声音微沉,字字千钧,“不需要在细节上留下致命把柄的负责人。”
没有怒斥,没有咆哮。平静的陈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生杀予夺的裁决意味。那是久居权力顶峰、早已将裁决融入骨髓的冷漠。会议室里的气压低得让几个心理素质稍差的人几乎无法呼吸。
“散会。”叶疏白起身,动作流畅而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拖沓。
助理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他起身的瞬间便已无声靠近,低声快速汇报:“叶先生,专机已就位,一小时后起飞,目的地A市。清源大学建筑系新身份‘叶疏白’的所有手续已完成,信息绝对保密,背景设定为海外归国普通留学生,无任何特殊关联痕迹。住处也已安排妥当,是校内普通研究生公寓单间。”
叶疏白只从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嗯”,算是回应。他走向那部专属的、直达地下停机坪的电梯。电梯门无声滑开,镜面般的轿厢内壁映出他线条冷硬、俊美到近乎锋利的侧脸。他望着镜中的自己,眼底深处,一丝难以捕捉的、深沉的厌倦如同水底暗流般悄然滑过。
寰宇的权柄,生来就沉重地压在他的肩上。冰冷的数字,永无止境的博弈,俯首帖耳的敬畏,还有那些隐藏在谦卑笑容下的贪婪与算计……这一切构筑的云端王座,坚固而冰冷。他像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高效地处理着这些庞大到足以左右世界经济版图的资本洪流,却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这无上权柄,此刻更像一副华美而冰冷的枷锁。
电梯无声下降,城市的天际线在脚下飞速上升。叶疏白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冰冷的金属壁。他需要一点不同的东西。不是虚假的奉承,不是冰冷的数字,不是永不停歇的硝烟。哪怕只是短暂的喘息,一缕真实的人间烟火,一丝不掺杂利益算计的鲜活气息——比如,一座远离金融风暴中心的象牙塔。
清源大学。一个名字划过他的脑海。一个可以暂时剥离“寰宇太子”这个沉重符号的地方。在那里,他只是“叶疏白”,一个对建筑结构有些兴趣的普通学生。一场俯瞰众生、体验另一种“平凡”的游戏。或许,能在那些充满青春躁动和理想主义的尘埃里,找到一丝能点燃他冰冷心湖的星火?
电梯门再次滑开,地下专属机库的冷风和引擎预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叶疏白迈步而出,走向那架线条流畅的庞巴迪环球8000私人飞机。巨大的机翼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如同他即将暂时卸下、却依旧如影随形的权柄。
他踏入机舱,在宽大舒适的座椅上坐下。舷窗外,是伦敦永不熄灭的金融城灯火,辉煌而冰冷。引擎的轰鸣声逐渐加大,飞机开始滑行、加速,最终挣脱地心引力,冲入铅灰色的云层。
云端之上,叶疏白闭了闭眼,将那份做空报告、董事惨白的脸、以及寰宇帝国沉重的冠冕,暂时抛在身后。清源大学,那所古老学府的青葱林荫和书卷气息,成了他此刻唯一想抓住的、带着暖意的尘埃。权柄之寂,或许能在那里,被另一种声音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