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感像无尽的黑夜将黎予礼吞噬。
月亮被云层掩盖。
她几乎快要失去阅读能力了,在昏暗得每个印刷字体都融入夜色的环境里,她艰难辨认出房产证上的坐落地址。
熟悉得可怕。
和她身份证上的住址一字不差。
她僵硬地把东西放回原地,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出现无数个诡异的猜测,胡思乱想难以停止。
被迫辗转反侧,她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回响。
黎业忠是谁?
黎业忠和她是什么关系?
从小到大,她从未听说过黎青瑶和黎蓝瑛还有其他黎姓姐妹或者兄弟。若是远方亲戚,那为何会与她的身份证住址扯上联系?
除了身份证号码以外,黎予礼以前没怎么留意过上面的其他信息,只知道自己的户籍所在地和她所居住的实际地理位置不同。
但逾桐市那么大,黎家人名下不止一套房,她自然没太在意。
而在得知自己和黎宴琛没有血缘关系后,任何可能挖掘出她身世的线索都像藤蔓。
根系横向生长,似蛛网、像血脉。
偏偏昭示着寄生关系终将腐烂。
彻夜难眠,无法得到答案的疑问将梦境变成深渊,她不停坠落。
无人将她接住。
从未如此期盼过天明,她的眼白被藤蔓一般的红血丝占据。黎予礼如同行尸走肉,呆愣愣地坐在餐桌旁,看着小姨和小姨父正聊着出国旅游的机会。
可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我们就不能直奔欧洲吗?日本去了那么多次,不新鲜了!”黎蓝瑛搂着小姨父的胳膊,看着他手里的平板电脑抱怨。
小姨父苦口劝说:“治安问题,异国他乡的保不齐会遇到什么……”
“你一天到晚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黎蓝瑛冲他翻了个白眼,转头面向黎予礼时又立马换上笑容,“予礼你最想去哪呀?意大利?荷兰?瑞士?”
“……我都可以。”她扯了扯嘴角,面前挤出一抹笑。
黎蓝瑛大概看出了她的不对劲:“怎么啦?是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
问题。
黎予礼先是一愣,继而脱口而出:“黎业忠是谁?”
她完全没有想过问出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妥。
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会带来多严重的后果。
黎蓝瑛瞬间煞白的脸色给了她答案,面前的长形餐桌仿佛成了隔断他们亲缘关系的实体阻碍,不过两米的距离被无限拉长。
“予礼,你,你怎么突然……?”
“啊,予礼啊,你问的这个是谁啊……?”
小姨和小姨父明显没有提前“串供”,俩人支支吾吾半天也给不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答复。
但他们这副莫名紧张的模样让黎予礼有了大概猜想。
荒谬的、可笑的、最坏的猜想。
她没忍住冷笑了声:“嗬,他跟我是什么关系呀?”
黎蓝瑛慌忙摆手,指尖都在颤抖:“不是的予礼,他怎么会和你有关系呢?我们都不认识他是谁,予礼你,你从哪听来这个名字的呀?”
“是啊予礼,这个人,他,我们都不认识,你怎么会问起他啊?”小姨父在一旁附和。
可惜两位的演技实在太差了,比起扮演她哥哥十八年的黎宴琛,小姨和小姨父的谎言破绽太过明显。
她都不屑于拆穿。
“你们不认识他?”她挑眉反问。
黎蓝瑛以为她放下了怀疑,满口应道:“是呀是呀,我和你小姨父都不认识他。”
“不认识不认识。”小姨父连连摇头。
闻言,黎予礼笑意更深,却不达眼底:“是吗?你们不认识他,他应该认识你们吧?否则——”
她从未用过这样无礼的语气对长辈说话,可小姨和小姨父的有意隐瞒令她难以抑制心中不满。
愤怒逐渐取代了她对小姨身体状况的忧虑。
“——他怎么会把房产证放在你们这里?”
“什么房产证……?”黎蓝瑛仍佯装不明白,可慌乱的肢体动作和下意识瞟向茶几的视线完全暴露了她的内心。
小姨父大概是怕她无法控制情绪,伸手搂在她身后,以防她过于激动。
黎予礼不想再费口舌,多说无益。
干脆抛出答案选项:“他是我什么人啊?叔叔?”
“不对,”她自行批错,“应该是舅舅?”
“难不成是……”她故意拖长话音。
“……爸爸?”
“不是!!!”
听到她的猜测,黎蓝瑛竟猛地起身,用尖锐的嗓音急切否认,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站都站不稳。小姨父赶忙扶住她,借力给她倚靠着,否则她大抵是要当场昏过去。
“他不是你爸爸,他不是你爸爸!”
她不停重复这句话,好似“爸爸”一词是魔咒。
下咒的是血淋淋的回忆。
“……他不是你爸爸。你妈妈是黎青瑶,你爸爸是严正。他不是你爸爸……”她像是妄图洗脑黎予礼,殊不知是在自我催眠。
小姨父一手扶着她,一手摩挲着她的臂膀:“好了好了,你先冷静一点。”
黎予礼抿了抿唇,刻意用笑声掩盖鼻酸:“可黎青瑶不是我妈妈。”
在说出这句话之前,她怎么也想不到撇清这层虚假的亲情关系用不了多少力气,轻飘飘几个字就成了定局。
妈妈?妈妈。
她对妈妈的印象早已随着年龄增长而淡忘。
没了黎青瑶的日子远比有她在的岁月要长。
成年那天看到户口本上除了黎宴琛的名字以外空空荡荡,她最先感知到的情绪是迷茫。
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的妹妹。
但她并不好奇自己到底是谁的女儿。
她对妈妈爸爸的认知概念并不算深。
如果不是小姨和小姨父执意欺骗,她或许可以把所谓的真相当成难以下咽的饭菜,一同倒入垃圾桶里。
因为黎业忠这个陌生人到底是不是她的爸爸对她来说没什么实质性的影响,除了知道自己的姓氏其实来源父系会有些膈应之外。
而小姨看上去却没她那么轻松。
短短九个字,压得黎蓝瑛喘不上气:“你,你说什么!?”
“蓝瑛你没事吧?”
小姨父发现了小姨的不对劲,可惜为时已晚,她整个人瘫软在他怀里,眼球上翻昏迷了过去。
“蓝瑛!蓝瑛!”
几声高唤让黎予礼找回了理智。
看见小姨晕倒,她无措地上前,方才忍住的鼻酸再也无法压抑:“小姨……小姨你怎么了?小姨我不是故意气你的……小姨你醒醒……!”
小姨父强行镇定,把黎蓝瑛交到她怀里:“予礼你先帮帮忙,我去叫救护车,你小姨不会有事的你别自责啊。”
她怎么可能不自责。
所有事皆因她而起。
“滴嘟滴嘟——”
救护车的鸣笛声很快撕破宁静。
小姨父拦腰抱起黎蓝瑛,对着近乎失神的黎予礼说:“予礼你打个电话跟宴琛说一声吧,让他来把你接回家,小姨父得带你小姨去医院了。”
“……我能一起去吗?”她紧紧握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犁出淤红的月牙痕迹。
像照不亮黑夜的血月。
“那你跟我们一起坐救护车吧。”小姨父没有拒绝。
到了医院,黎予礼仍魂不守舍。
哪怕没有人责怪她,她也觉得自己像是犯了滔天罪行似的,下一秒就要遭报应。
她不清楚黎蓝瑛具体得的是什么病,只在黎宴琛和小姨父的谈话里得知大概是心脏的问题。
不算致命,但也不轻。
毕竟是病。
难治难医。
小姨父在手术室门口来回踱步,她坐立难安,索性站起来靠着墙。
却又双腿发软。
脸颊上的泪干透了,她的眼睛比手术室门上的灯还要红。
“予礼,”小姨父忽然开口,“今天这事儿不怪你,你别往心里去。”
“……对不起。”她声音有些哑。
一想到自己最抱歉的人还躺在手术室里,她心里紧得慌。
“不是你的错,”小姨父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不是有意瞒着你的,你要是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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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话音未落,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渐近。
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黎宴琛匆忙赶来,微喘粗气的模样一改平日里的冷厉。他咽下口中略带铁锈味的津液,走到黎予礼身边。
不知是什么令他有些目眩。
也许是黎予礼哭红了的眼眶。
也许是小姨父欲言又止的模样。
也许,是和他不到七岁那年记忆里重叠的医院走廊。
还有猩红的“手术中”字样。
他那会儿的个子才到黎青瑶的腰部,医院的消毒水味浸入了他的羊绒围巾里。
黎青瑶牵着他,不自觉用力的手险些把他弄疼。
“惠珍进去多久了?”黎青瑶目不转睛盯着手术室大门。
严正在一旁搂着她的肩膀:“别着急,手术需要时间。”
非正面的回答。
当时的黎宴琛听不懂。
但黎青瑶心里明白,上天太过无情了,没有留给尹惠珍任何时间。
任何允许她们母女相见的时间。
预产期前七周,黎青瑶照例陪同发小尹惠珍来医院产检。不料在妇产科门口,她突发上腹钝痛。
经检查,她不幸确诊胰腺癌晚期。
肿瘤已侵犯肠道、压迫神经,无法手术切除。而放化疗对胎儿影响极大,医生建议立即引产治疗。
尹惠珍拒绝了。
无论黎青瑶怎么劝,她都不想放弃这个孩子。
“我知道你现在多半是被孕激素影响了,你想生下她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但你有没有想过……”
她面如死灰,一手托着孕肚:“有没有想过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有妈妈?”
黎青瑶下唇颤抖,还想再说些什么。
“青瑶,你知道胰腺癌晚期的存活率有多低吗?”尹惠珍强撑笑容,“就算我放弃她,我这条命也救不活。”
“不管多低我们都要先试一试啊!哪怕只有一线生机,我找遍全世界的医生也要给你治好!”
“……可我也不想活了。”
泪滴瞬间从黎青瑶的眼角滑落。
她怔怔地看着自己情同手足的朋友,一句劝言也说不出口。
她知道尹惠珍这么些年过得有多苦。
家庭压迫、遇人不淑、病痛折磨。
冰冷的文字无法将苦难概括。
她永远不可能感同身受。
“那孩子呢?”她哭着问,“你把她生下来然后呢?”
尹惠珍忽然笑了,抬手拭去她面颊上的泪:“以前是谁说的,我女儿就是你女儿,现在不作数了?”
“不作数了,”黎青瑶故意这么说,“你如果不在,我不给她吃饱不给她穿暖,她找谁告状啊?”
“你才舍不得呢,”尹惠珍笑意不减,“姓了黎可就是你的女儿。”
黎青瑶知道她所说的“姓黎”是跟谁姓,气得连哭都忘了:“你的孩子为什么不跟你姓?为什么要随父姓?”
“我都说了跟你姓啊,怎么就随父姓了?”尹惠珍反驳,“反正别跟我姓,她姥爷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以前那个年代,不是谁人都像黎家这样随母姓的。
重男轻女的现象太普遍了。
“……再说吧,”黎青瑶暂时不想答应她,“你先把检查做完。”
“还做什么呀?”她心意已决,“一切都是定数了,我能做的,就是在生命的尽头努力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
“那孩子叫什么名字你想好了吗?”黎青瑶不愿再聊沉重的话题,生硬转移。
“嗯……”尹惠珍想了想,“她是上天赐予我的礼物,那就叫……”
予礼。
岁岁如初,生生予礼。
“宴琛,以后你就是予礼的哥哥了。”
黎青瑶怀里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儿,粉嫩的脸蛋像薄皮桃子。
她刚办完朋友的丧事,又为了争夺黎予礼的抚养权而不得已使出一些手段。
繁琐的资料和证件暂时拜托妹妹黎蓝瑛保管。
彼时将满七岁的黎宴琛还不知道大人的世界有多复杂。
只知道妈妈不停告诉他。
“予礼是你的妹妹,永远是你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