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年心脏扑通狂跳,双掌交叉叠在额前,匍匐在地,语音颤抖:“求将军垂怜,将奴收入帐中,奴愿为将军殚精竭虑。”
荆胄不说话,手搭在腰侧佩剑上,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郗年许久未得回应,悄悄抬头望了他一眼,见他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忙再次跪伏在地。内心不由忐忑,他究竟是何意?
郗年心中泛苦,声音更是嘶哑:“奴久仰将军大名,曾在京都远远一见将军凯旋,将军的英姿从此刻在奴的心中,永生不能忘。奴爱慕将军,渴求将军给奴一个服侍的机会,若将军无意,奴便以死谢之。”
荆胄盯着她做小伏低的模样,想着却是京都初见时,她在街上呵斥小商贩的泼辣状。京都商贾,弱肉强食,凡富甲一方者,均由四方搜刮来财,若非朝廷对柴米油盐酱醋茶划定市价,寻常百姓怕是吃不上饭了。
郗家富贵,早有耳闻。而他常年征战在外,也曾听闻郗家女公子贪慕男色,不愿嫁为人妇,只从贫民之中掠夺姿色上乘男子,拘禁于府中玩乐。若非郗家被抄,此女沦为军妓,她怕是还在京都搂着美娇男夜夜笙歌,又岂会想着服侍他这么一个纵横沙场的糙汉?此时竟还说爱慕他?简直胡扯。
荆胄冷哼一声,纵马而去。
郗年听着马蹄声渐行渐远,她才抬起头,转过身,看着那抹身影消失在沙尘之中。
好不容易见上并弃下所有尊严,甘愿服侍他左右,他却不愿表态。是嫌恶她?抑或……真如霍献所说,他从不近女色?
郗年沮丧回到后营浣衣,心思却从未停歇。
霍献有意收她入自己帐中,她若同意,自然可换片刻安宁。
可她实在不愿被霍献那样粗俗的人玷污,且听闻他极好女色,她来军中不过三个月,就已有三个女子被她玩腻抛弃,她若眼下屈服,后续怕也难逃厄运。
唯有荆胄这样位高权重,洁身自好,不视女人性命为草芥的,方可护她周全。
可自己,又该如何讨他欢心呢?
天色渐暗,女子盥洗后候在帐中,等待将士们的传唤。
郗年忐忑又焦虑,不知今晚面临着何等惨状。
可同帐中的九位姑娘被陆续带走,却无士卒来传唤她。
郗年惶恐不安地度过一夜。
天将亮时,听闻帐外嘈杂声。
她起身披衣去帐外查看,姑娘们三三两两回来,脸上不复往日灰败,而是喜上眉梢。
“出什么事了?”郗年拉住阿楠询问。
阿楠笑着与她手牵手回帐,从自己私物囊袋中翻出几件衣裳首饰:“我们刚从前营回来,听将士们说,敌军递了降书退兵了,将士们也预备班师回朝。”
“真的?”郗年喜得欲要高呼出声。
阿楠拿着衣裳在自己身前比划:“郗年你帮我看看,我穿哪一件好?”
郗年认真看了看,只道她是要装洗回家,给她挑选一件桃红色的襦裙:“这件最衬你肤白俏丽。”
阿楠喜滋滋地换上,再挑了一支最为华丽的步摇戴上,眉间难掩落寞:“这是我娘的陪嫁,我娘说等我出嫁了要亲手为我戴上,可现在……”
郗年想起自己的爹娘……心更是往下沉了沉。
阿楠叹了一口气,将剩下的衣裳首饰收入囊袋中,重新绽出一抹微笑:“好了,不说了,你也快梳洗吧,晚了都被挑完了。”
“挑什么?”郗年愣住。
“你不知道?”阿楠讶异地看了她一眼,“我方战士获胜班师回朝,我们这些营妓,若有士兵愿携带回家中为女眷的,便跟着走,其余无人愿意要的,便遣卖至青楼。”
郗年错愕得张了张嘴,仿若晴天霹雳。
她难道真的就逃不过被反复遣卖的命运吗?
“咱们这里的姑娘,甭管从前出身如何,如今都是没了爹娘的。战时在后营被蹂躏生不如死,如今战胜了,若能寻个平常夫婿安稳过日子,怕也是上上举了,日子应该会比在营中的好过数倍。”阿楠说着也有些惆怅,可她认命了,抿着嘴长呼出一口气,“若无人愿带我回家,我便死在这儿罢,也好过去了青楼被凌辱。”
郗年许久说不出话。
阿楠已经出帐了。
郗年还在思虑着,若去了青楼,她再想逃脱便难如登天,届时怕是求死都不得,更谬论有朝一日荣华权贵加身,替家族洗清冤屈。
郗年忧心忡忡走出营帐,看着身穿盔甲的战士们与娇俏可人的姑娘们交混一群,大多数人都喜笑颜颜地挑选意中人,少数像她这样面露难色,是迷茫,是惶恐,是不安。
不!
她要再拼一把!
郗年不愿认命,她发了疯似的跑向前营,期间也有将士相中她的容貌,有意阻拦,可她却仿若瞧不见人一般,不愿停下。将士们打了胜战高兴,想着挑选一位美娇娘回家热炕头,再生个一儿半女,享天伦之乐,自然不愿意浪费心神与此女周旋,晚了怕是其他女子也抢不到了。
郗年看见那一顶醒目的虎帐,可未等她上前,霍献不知从哪儿冒出,拦住了她的去路。
“我还没来得及去寻你呢,你自个儿却寻上门来了。”霍献拦腰抱住她。
“放开我!”郗年挣扎,瞧着他腰侧的佩剑,便想拔剑。
霍献早有防备,一个侧身躲过。
郗年不管不顾他手上咬了一口,趁他吃痛时挣脱出他的怀抱。
“臭娘们!”霍献气得龇牙咧嘴,“老子堂堂一副将,有心纳你为妾,已是你高攀了,你竟一而再再而三打本将的脸?”
郗年不愿与他掰扯,目光渴望地望向虎帐。
霍献看透了她的心思,冷笑了一声:“差点让你这娘们儿给骗了,还妄想自个儿是将军的人?我昨日问过将军了,将军对此什么也不说,只道军情至上。”
郗年心凉了半截,仿若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她整个人陷入了无尽的冰冷之中。
难道真的要随了霍献,被他纳作妾方可逃过被遣卖青楼的命运吗?
“你就从了本将,本将定会好好宠爱你的!”霍献不相信还有自己降服不了的女人,搂着她纤纤细腰,便想拽入自己帐中。
郗年心猿意马之时,肩头多了一道力量,晕乎乎得便已到了半空中,她惊呼了一声,手胡乱抓着,渴求抓到些许维持平衡,可不由她反应,她已落在一马背上,身后是坚硬如铁的胸膛,鼻尖缠绕着淡淡安息香,耳后喷洒着淡淡温热,她心中一窒,急急想要转身,可此人却将她牢牢锢在怀中,令她动弹不得。
“将军?”霍献看到来人,很是错愕,内心万马奔腾,不晓得将军这是闹哪一出。他真心喜欢这娘们儿姿色,也怕真如这厮所说是将军的人,曾斗胆上前求证,提及女色将军却疲于回答,最终只说了“军情之上”便让他离去,这难道不可说明将军对此女无意?
霍献似被当头打了一棒,又惊又怒。
荆胄不发一言,策马崩腾。
天边朝霞鲜红璀璨,夜间寒凉褪去,热浪席卷而来,骏马逆着风冲啸,鬓毛飞扬,铁蹄踏在灼热的流沙中,铮铮有力,溅起细碎的尘砾。
郗年知道,他这是接受自己了。
她仰头望着天边一轮红日,接受阳光普照,心中豁然开朗。
“吁——”骏马停下。
荆胄迅速下马,不再理会郗年,径直进入帷帐中。
郗年注意到这里营帐稀少,以此帐为中心,四周二里外分散着几处营帐,似是为护此帐而设。
郗年虽受了冷待,可她内心仍然雀跃,欲下马进帐,可这马似乎只通主人性,荆胄已下,她这一动,竟惹得马开始急急奔去。
郗年一声惊呼,欲拉住缰绳,可马却愈跑愈快。她本就未坐稳,眼看着就要翻下去……
荆胄吹了一哨,马听到主人召唤,这才停下。
郗年未有防备,身子不稳,直直摔下马去。
她心中懊恼,朝着营帐望去,荆胄却只站在帐门前,事不关己般看着她。
郗年敢怒不敢言,从热砂中爬起,缓缓走向他,跪在地上行了一礼:“谢将军垂怜。”
荆胄没理她,转身入帐。
郗年急忙跟上。
她环顾了一眼,发现帐内挂着不少兵器,两套盔甲,案上置着笔墨文书。他更是直接将佩剑挂在了案侧的檀木架上。看上去,这儿才是他休息的营帐。
“将军不住虎帐?”郗年心有疑惑,也为缓和气氛,这才一问。
荆胄却像是没听到一般,擦拭着兵器。
郗年既已被他收入这帐中,自是不能再让他干这活儿的,忙上前接过他手中的巾帕。
却不料,他不松手。
郗年一愣,圆圆的杏仁眼滴溜溜地看着他。
荆胄一个用力,抽回巾帕,郗年受力差点往前栽去,他却不管不顾,转身去了另一侧擦拭兵器。
郗年看着他的背影,恼怒得跺了跺脚,亏他出身名门,却如此不懂怜香惜玉!
可如今她惨为营妓,受他庇护已是不易。自然要对他感恩戴德,又怎敢斥责他?
郗年叹了一口气,认命般过去为他斟了一杯茶,递他跟前,柔声道:“将军请喝茶。”
荆胄却视若罔闻,擦拭完兵器,坐在案前看书。
郗年一头雾水。
他有心护她,定对她观感不错,可如此冷淡又是为何?
郗年不敢过分叨扰,只在案前坐定,低眉顺目,随时听候差遣。
不曾想,荆胄坐如座钟,一坐便是半晌,中途卒士端来饭菜,他随意吃上两口,便继续看书,甚至不管郗年是否用膳。黄昏时,他出帐练了一会儿剑,天黑便去偏帐盥洗,而后继续看书。
郗年沐浴后,在一旁继续侯着。
夜色已深,他终放下书,吹灭烛火,上榻。
黑暗中的郗年咬了咬牙,脱下外衣,摸索着爬上榻。
出外征战,他就寝也身着盔甲,她颤抖着手,解开他的披脖,咚咚的心跳声在这静谧的夜中格外清晰。
见他不拒绝,郗年心下一喜,手探向他的捍腰束带,正欲解开,他却一把抓住她的手。
郗年心尖一颤,壮着胆子进行下一步,荆胄却将她拦腰抱起。
郗年内心生出一些好奇,莫非将军不喜在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