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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寻求庇护

作者:木知易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郗年,阿琴死了。”


    郗年不语。


    她猜想,下一个死的便是自己了。


    夜里北风萧瑟,黄沙滚滚,她站在帷帐前,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荒漠,任由冷风裹挟着尘砾拍打在身上,如果可以,她甚至希望这孤寒的尘土就此将她淹没。


    “郗年,我们逃吧,逃吧……”阿婻在她身后哭泣,声声凄厉。


    郗年一声冷笑,抬头遥望天边悬挂的银月,似看到渊远银河,天下之大,她却无处可遁。


    三月前,她还是京都商贾之家女公子,可一道抄家令自皇天疾驰而来,父亲当场被斩下头颅,一箱又一箱的金银财宝被运出府,家中男子悉数被押往天牢,女眷官卖为婢,而她几经周折被发派边塞,沦为军妓。


    三月来,若不是她那身为千户长的老乡将她护于账中,她怕早已被拉去服侍军中将士了。这段时日里,她见过太多与她一般大小的女子被蹂躏致死,而她们的尸身竟这样被弃在这漫天黄沙之中。她曾漫步在这贫瘠的沙土上,风浪层层叠叠过后,她看见了黄土之中突兀的森森白骨。


    昨日,她的老乡战死沙场,当晚她便被丢入后营之中,眼看着同账的少女哀恸着被传至各营帐,衣衫破败得回来。夜晚帐外万籁寂静,账内却声声慢慢。


    大胤朝的将士们,在前方挥刀舞剑,以血泣下阵阵传奇,却也在后方欺辱民女,邪淫诞下无数少女凄厉游荡的屈辱冤魂。


    “你们几个,过来。”


    今夜,几位士卒又来了。


    他们将她这座账中的十位女子,聚在一块。


    卒头拔出腰侧的佩剑,帐外的月光倾洒在长剑上,泛着刺目的寒光,姑娘们无一不惊颤。


    “我不去……”今日新来一位年纪估摸着尚未成年的女子,瑟缩着想要回到账中,可她才刚挪动半步,一把长剑举起。


    剑起剑落间,已是血腥弥漫。


    地上瘫着一团血,血的源头是方才那名女子多了个窟窿的腹部。


    郗年双目胀痛得厉害,行尸走肉般跟着这群士卒离帐。


    踏在这漫无边际的尘沙间,月光如寒冰劈头盖脸砸下来,这满地的霜华竟如同未曾干涸的血泊。风吹着细沙掠过,在寂静的夜里留下“呜呜”的悲鸣,似是命运的哀悼。


    郗年和这群姑娘一同被押进了幄账中。


    这里灯火通明,杯盏交错,舞姬身姿曼妙,歌姬余音绕梁,小将们坐在两侧案前,一边大快朵颐,一边高谈阔论。


    郗年飞快地瞥了主座一眼,只见那位身披战甲的男子正神色冷峻地听着下属说话,烛光照在他刚毅的脸庞上,她仿佛看到了反射在剑上的冰冷月光,心中一凛,敛下眼睑。


    “入座!”卒头将她们逐一推至小将门案侧。


    郗年头一回来,不懂如何行事,只瞧着姑娘们笑着为小将门斟上酒水,服侍喝下,小将上下其手,又搂又抱,姑娘们却不得闪躲,且要面带笑容。


    只是这笑,比哭还难看。


    “怎么?”郗年身侧的小将见她不为所动,极为不满地瞪着她。


    郗年视线在他身上飞快扫过,此人补服绣狮纹,竟是位副将。


    心中哀叹一声,有样学样地端着酒壶为他斟满一杯酒。


    “好酒!”霍献仰头畅饮,顺势揽过郗年的肩头,哈哈大笑,“好酒当配佳人!”


    郗年感受着肩头粗糙磨砺的掌中茧,强忍胃中翻滚,像被点了穴一样一动不动。如果可以,她真想一刀片过被他抚过的肌肤。


    霍献几杯酒下肚后,举止越发猖狂。


    郗年瑟缩着往旁躲着,可对方得寸进尺,当手就要伸入她的衣襟,她忍无可忍,怒而起身!


    霍献脸上带着醉酒的绯红,可她这一举动令他酒醒大半,怒斥一声:“臭婊子!竟敢躲?”


    “还请将军自重。”郗年向他行了个福礼。


    霍献却一脚踹翻酒案:“自重?老子在外拼死拼活打仗,夜里只想喝点美酒和美人温存一番!没有老子在阵前杀敌,哪有你们的平定生活?你让老子自重?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


    郗年垂着头。


    她当然知道这军中妓,或为战俘女性,或为敌国平民,像她这种本国的则为罪臣家属,身份卑微,哪有反抗的权利?


    霍献见她姿色上乘,方才被冲撞的怒火消散大半,语气软了些:“老子堂堂一副将,你跟了老子便不用伺候旁人了!”


    他昂首睨着她,像高高在上的神施恩众生般伸出他粗壮的胳膊,将郗年摁在怀中。酒气混着口中异味倾吐出,郗年喉间溢出一股酸涩,愣是吐了他一身。


    “混账!”霍献怒不可遏,一掌掴在她脸上,“老子恩宠你,你竟敢拿乔?”


    “老子就不信办不下你这丫头片子。”霍献脱下身上盔甲。


    郗年将他置在蒲侧的长剑拔出。


    长剑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圆弧,挥向自己的脖领。


    她宁愿死,也不要被人玷污!


    “啪——”


    “啊——”她手腕似是被什么弹了一下,传来蚀骨的痛,手上的力气竟被硬生生抽离出去,剑随即落于她脚下。


    霍献捡起佩剑就要刺向她。


    “罢了!”主座传来一声冷喝。


    长剑攻势戛然而止。


    “霍副将若是想杀人,便去敌营多斩几个头颅回来,别让本将在我方营帐中见红。”


    “是。”霍献跪了下来,额上浮出一层密汗。


    “散了。”荆胄没了兴致,一挥披风,潇洒离座。


    经过郗年时,冷睨了她一眼。


    郗年胸口剧烈起伏,心脏几乎要一跃而出,她好不容易回过神想要谢他,他却已消失在了这帐中。


    “今日暂且饶你。”霍献一声冷哼后,也扬长而去。


    郗年瘫坐在蒲团上,浑身淌着冷意,汗水将她内里的衣襟打湿,脑中仍是方才帷帐前与黄沙交渗的鲜血。


    她不要死!


    她不要被凌辱!


    郗年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体内似乎被注入力量,她忽的起身冲向帐外。可她四顾之后,却又陷入了迷茫之中,眼中的亮光一点一点的暗下去。


    那个人早已没了身影,她不知该寻向何处。


    这里重重营帐,贸然行走,只会被掳入帐中凌辱。


    她沮丧着回到幄账,跟随同行的女孩回了。


    翌日。


    天际渡上一层金边。


    卒士起燎队整,军妓听候浣衣。


    郗年又被传至前营。


    身为军妓,若白日里被传唤,或是为将士们起舞奏乐,或是日常服侍。


    郗年小心观察着每一处营帐,找寻着那个人的身影。


    他身居高位,所居应当是虎账。


    不知今日传唤她的会是谁,她能见到他吗?


    忽然间,郗年目光所及之处出现了虎账之影,她欢欣雀跃下,却被带至另一侧的营帐中。


    “一夜未见,本将甚是想念。”


    郗年看到了昨夜欲对她行不轨之事的副将!


    霍献只穿了白色绫衣,皮笑肉不笑地走近她。


    郗年内心警铃大作。


    慌忙之下,她大喊出声:“我是荆将军的人!”


    霍献脚步一窒,面上闪过一丝错愕,可随后又是一声冷笑:“荆将军从不近女色。”


    “那是外在。”郗年咬着牙继续道。


    她自然晓得那位荆将军何许人也。


    曾听老乡有言,此次戍守边塞,与北敌对抗,系辅国将军荆胄挂帅。


    辅国将军十三岁便在秋围中一举夺冠,十四岁跟随父帅上阵杀敌,十六岁阵前绞杀敌将数人,初露锋芒;十八岁领三万胤军大败西南十万敌寇;同年大败羽林卫大将军,建立精兵考核机制,增强皇城防御力;今年十九,挂帅出征,抵御北敌来犯。


    昨夜主座上的大概便是大名鼎鼎的辅国将军了。荆胄于北塞有至高权利,他的名号,定能唬住所有兵将。


    “你若是荆将军的人,他又岂会留你在后营之中?”霍献嗤笑一声。


    “荆将军不想在军中行任何特例,他仅在必要时候传唤我,其余时候我与其他营妓并无不同。可这不意味着荆将军愿我受他人染指。”


    霍献想到荆胄那张冷峻刚毅的脸,心中有些发怵,可不愿被一女子唬住,面上依旧不屑:“凭你也想入了将军的法眼?”


    “我若不受将军青睐,我又岂敢在霍副将跟前提及?昨夜我于账中侍酒,将军见了便已是极其不悦,若他并非有心护我,当时你鲁莽于我,他又怎会阻止?”郗年心下一狠,胡说八道。


    料想军中大将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对峙,何况荆胄贵为辅国将军,此役元帅,何人敢舞到他面前?


    若真谎言败露……被赐死也好过被凌辱。


    果然,霍献冷傲的脸上出现了些许裂痕。


    “霍副将,主帅请您到主帐议事。”一士卒在外禀道。


    郗年心中一跳,不会如此巧合吧?


    议事,议的定是军情,副将总不至于问及主将床帏之事吧?


    “是。”霍献手忙脚乱地披盔戴甲,再顾不上郗年。


    郗年想到那个高坐主座的男人,心中一动,跟在霍献身后出了帐。


    她从副将帐中出来,寻常兵卒自然不敢对她不敬,可她也无法接近主帐,远远便被拦了下来。


    可她不愿离去。


    她要见一见军中最高权力的主将,最好能说上话。


    这许是她唯一的机会。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荆胄和霍献一同出来。


    霍献似是领了什么命令,向荆胄行了甲胄礼,匆匆离去。


    郗年遥望着荆胄,心想着该如何与这个男人搭上话。


    荆胄却眼眸微转,望向她这边。


    四目相触的瞬间,似有一道冷箭刺向眉心,郗年脚下一个趔趄,明明盼得机会见上一面,可如今她却生出了逃离的念头。


    荆胄朝着她右手平伸,掌心向下。


    此乃召唤之姿。


    郗年又惊又喜,按捺住内心的翻滚,缓步上前。


    “听闻霍副将提起,你是我的人?”荆胄语气平缓,明明是漫不经心的语调,可听在郗年的耳朵里,却像死神的传唤。


    还真就……如此之巧!


    她才语毕,霍献竟转身便向荆胄求证。


    “奴该死。”郗年心中狂跳,屈膝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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