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纯恨战神相爱相杀》 第1章 寻求庇护 “郗年,阿琴死了。” 郗年不语。 她猜想,下一个死的便是自己了。 夜里北风萧瑟,黄沙滚滚,她站在帷帐前,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荒漠,任由冷风裹挟着尘砾拍打在身上,如果可以,她甚至希望这孤寒的尘土就此将她淹没。 “郗年,我们逃吧,逃吧……”阿婻在她身后哭泣,声声凄厉。 郗年一声冷笑,抬头遥望天边悬挂的银月,似看到渊远银河,天下之大,她却无处可遁。 三月前,她还是京都商贾之家女公子,可一道抄家令自皇天疾驰而来,父亲当场被斩下头颅,一箱又一箱的金银财宝被运出府,家中男子悉数被押往天牢,女眷官卖为婢,而她几经周折被发派边塞,沦为军妓。 三月来,若不是她那身为千户长的老乡将她护于账中,她怕早已被拉去服侍军中将士了。这段时日里,她见过太多与她一般大小的女子被蹂躏致死,而她们的尸身竟这样被弃在这漫天黄沙之中。她曾漫步在这贫瘠的沙土上,风浪层层叠叠过后,她看见了黄土之中突兀的森森白骨。 昨日,她的老乡战死沙场,当晚她便被丢入后营之中,眼看着同账的少女哀恸着被传至各营帐,衣衫破败得回来。夜晚帐外万籁寂静,账内却声声慢慢。 大胤朝的将士们,在前方挥刀舞剑,以血泣下阵阵传奇,却也在后方欺辱民女,邪淫诞下无数少女凄厉游荡的屈辱冤魂。 “你们几个,过来。” 今夜,几位士卒又来了。 他们将她这座账中的十位女子,聚在一块。 卒头拔出腰侧的佩剑,帐外的月光倾洒在长剑上,泛着刺目的寒光,姑娘们无一不惊颤。 “我不去……”今日新来一位年纪估摸着尚未成年的女子,瑟缩着想要回到账中,可她才刚挪动半步,一把长剑举起。 剑起剑落间,已是血腥弥漫。 地上瘫着一团血,血的源头是方才那名女子多了个窟窿的腹部。 郗年双目胀痛得厉害,行尸走肉般跟着这群士卒离帐。 踏在这漫无边际的尘沙间,月光如寒冰劈头盖脸砸下来,这满地的霜华竟如同未曾干涸的血泊。风吹着细沙掠过,在寂静的夜里留下“呜呜”的悲鸣,似是命运的哀悼。 郗年和这群姑娘一同被押进了幄账中。 这里灯火通明,杯盏交错,舞姬身姿曼妙,歌姬余音绕梁,小将们坐在两侧案前,一边大快朵颐,一边高谈阔论。 郗年飞快地瞥了主座一眼,只见那位身披战甲的男子正神色冷峻地听着下属说话,烛光照在他刚毅的脸庞上,她仿佛看到了反射在剑上的冰冷月光,心中一凛,敛下眼睑。 “入座!”卒头将她们逐一推至小将门案侧。 郗年头一回来,不懂如何行事,只瞧着姑娘们笑着为小将门斟上酒水,服侍喝下,小将上下其手,又搂又抱,姑娘们却不得闪躲,且要面带笑容。 只是这笑,比哭还难看。 “怎么?”郗年身侧的小将见她不为所动,极为不满地瞪着她。 郗年视线在他身上飞快扫过,此人补服绣狮纹,竟是位副将。 心中哀叹一声,有样学样地端着酒壶为他斟满一杯酒。 “好酒!”霍献仰头畅饮,顺势揽过郗年的肩头,哈哈大笑,“好酒当配佳人!” 郗年感受着肩头粗糙磨砺的掌中茧,强忍胃中翻滚,像被点了穴一样一动不动。如果可以,她真想一刀片过被他抚过的肌肤。 霍献几杯酒下肚后,举止越发猖狂。 郗年瑟缩着往旁躲着,可对方得寸进尺,当手就要伸入她的衣襟,她忍无可忍,怒而起身! 霍献脸上带着醉酒的绯红,可她这一举动令他酒醒大半,怒斥一声:“臭婊子!竟敢躲?” “还请将军自重。”郗年向他行了个福礼。 霍献却一脚踹翻酒案:“自重?老子在外拼死拼活打仗,夜里只想喝点美酒和美人温存一番!没有老子在阵前杀敌,哪有你们的平定生活?你让老子自重?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 郗年垂着头。 她当然知道这军中妓,或为战俘女性,或为敌国平民,像她这种本国的则为罪臣家属,身份卑微,哪有反抗的权利? 霍献见她姿色上乘,方才被冲撞的怒火消散大半,语气软了些:“老子堂堂一副将,你跟了老子便不用伺候旁人了!” 他昂首睨着她,像高高在上的神施恩众生般伸出他粗壮的胳膊,将郗年摁在怀中。酒气混着口中异味倾吐出,郗年喉间溢出一股酸涩,愣是吐了他一身。 “混账!”霍献怒不可遏,一掌掴在她脸上,“老子恩宠你,你竟敢拿乔?” “老子就不信办不下你这丫头片子。”霍献脱下身上盔甲。 郗年将他置在蒲侧的长剑拔出。 长剑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圆弧,挥向自己的脖领。 她宁愿死,也不要被人玷污! “啪——” “啊——”她手腕似是被什么弹了一下,传来蚀骨的痛,手上的力气竟被硬生生抽离出去,剑随即落于她脚下。 霍献捡起佩剑就要刺向她。 “罢了!”主座传来一声冷喝。 长剑攻势戛然而止。 “霍副将若是想杀人,便去敌营多斩几个头颅回来,别让本将在我方营帐中见红。” “是。”霍献跪了下来,额上浮出一层密汗。 “散了。”荆胄没了兴致,一挥披风,潇洒离座。 经过郗年时,冷睨了她一眼。 郗年胸口剧烈起伏,心脏几乎要一跃而出,她好不容易回过神想要谢他,他却已消失在了这帐中。 “今日暂且饶你。”霍献一声冷哼后,也扬长而去。 郗年瘫坐在蒲团上,浑身淌着冷意,汗水将她内里的衣襟打湿,脑中仍是方才帷帐前与黄沙交渗的鲜血。 她不要死! 她不要被凌辱! 郗年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体内似乎被注入力量,她忽的起身冲向帐外。可她四顾之后,却又陷入了迷茫之中,眼中的亮光一点一点的暗下去。 那个人早已没了身影,她不知该寻向何处。 这里重重营帐,贸然行走,只会被掳入帐中凌辱。 她沮丧着回到幄账,跟随同行的女孩回了。 翌日。 天际渡上一层金边。 卒士起燎队整,军妓听候浣衣。 郗年又被传至前营。 身为军妓,若白日里被传唤,或是为将士们起舞奏乐,或是日常服侍。 郗年小心观察着每一处营帐,找寻着那个人的身影。 他身居高位,所居应当是虎账。 不知今日传唤她的会是谁,她能见到他吗? 忽然间,郗年目光所及之处出现了虎账之影,她欢欣雀跃下,却被带至另一侧的营帐中。 “一夜未见,本将甚是想念。” 郗年看到了昨夜欲对她行不轨之事的副将! 霍献只穿了白色绫衣,皮笑肉不笑地走近她。 郗年内心警铃大作。 慌忙之下,她大喊出声:“我是荆将军的人!” 霍献脚步一窒,面上闪过一丝错愕,可随后又是一声冷笑:“荆将军从不近女色。” “那是外在。”郗年咬着牙继续道。 她自然晓得那位荆将军何许人也。 曾听老乡有言,此次戍守边塞,与北敌对抗,系辅国将军荆胄挂帅。 辅国将军十三岁便在秋围中一举夺冠,十四岁跟随父帅上阵杀敌,十六岁阵前绞杀敌将数人,初露锋芒;十八岁领三万胤军大败西南十万敌寇;同年大败羽林卫大将军,建立精兵考核机制,增强皇城防御力;今年十九,挂帅出征,抵御北敌来犯。 昨夜主座上的大概便是大名鼎鼎的辅国将军了。荆胄于北塞有至高权利,他的名号,定能唬住所有兵将。 “你若是荆将军的人,他又岂会留你在后营之中?”霍献嗤笑一声。 “荆将军不想在军中行任何特例,他仅在必要时候传唤我,其余时候我与其他营妓并无不同。可这不意味着荆将军愿我受他人染指。” 霍献想到荆胄那张冷峻刚毅的脸,心中有些发怵,可不愿被一女子唬住,面上依旧不屑:“凭你也想入了将军的法眼?” “我若不受将军青睐,我又岂敢在霍副将跟前提及?昨夜我于账中侍酒,将军见了便已是极其不悦,若他并非有心护我,当时你鲁莽于我,他又怎会阻止?”郗年心下一狠,胡说八道。 料想军中大将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对峙,何况荆胄贵为辅国将军,此役元帅,何人敢舞到他面前? 若真谎言败露……被赐死也好过被凌辱。 果然,霍献冷傲的脸上出现了些许裂痕。 “霍副将,主帅请您到主帐议事。”一士卒在外禀道。 郗年心中一跳,不会如此巧合吧? 议事,议的定是军情,副将总不至于问及主将床帏之事吧? “是。”霍献手忙脚乱地披盔戴甲,再顾不上郗年。 郗年想到那个高坐主座的男人,心中一动,跟在霍献身后出了帐。 她从副将帐中出来,寻常兵卒自然不敢对她不敬,可她也无法接近主帐,远远便被拦了下来。 可她不愿离去。 她要见一见军中最高权力的主将,最好能说上话。 这许是她唯一的机会。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荆胄和霍献一同出来。 霍献似是领了什么命令,向荆胄行了甲胄礼,匆匆离去。 郗年遥望着荆胄,心想着该如何与这个男人搭上话。 荆胄却眼眸微转,望向她这边。 四目相触的瞬间,似有一道冷箭刺向眉心,郗年脚下一个趔趄,明明盼得机会见上一面,可如今她却生出了逃离的念头。 荆胄朝着她右手平伸,掌心向下。 此乃召唤之姿。 郗年又惊又喜,按捺住内心的翻滚,缓步上前。 “听闻霍副将提起,你是我的人?”荆胄语气平缓,明明是漫不经心的语调,可听在郗年的耳朵里,却像死神的传唤。 还真就……如此之巧! 她才语毕,霍献竟转身便向荆胄求证。 “奴该死。”郗年心中狂跳,屈膝跪下。 第2章 入帐服侍 郗年心脏扑通狂跳,双掌交叉叠在额前,匍匐在地,语音颤抖:“求将军垂怜,将奴收入帐中,奴愿为将军殚精竭虑。” 荆胄不说话,手搭在腰侧佩剑上,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郗年许久未得回应,悄悄抬头望了他一眼,见他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忙再次跪伏在地。内心不由忐忑,他究竟是何意? 郗年心中泛苦,声音更是嘶哑:“奴久仰将军大名,曾在京都远远一见将军凯旋,将军的英姿从此刻在奴的心中,永生不能忘。奴爱慕将军,渴求将军给奴一个服侍的机会,若将军无意,奴便以死谢之。” 荆胄盯着她做小伏低的模样,想着却是京都初见时,她在街上呵斥小商贩的泼辣状。京都商贾,弱肉强食,凡富甲一方者,均由四方搜刮来财,若非朝廷对柴米油盐酱醋茶划定市价,寻常百姓怕是吃不上饭了。 郗家富贵,早有耳闻。而他常年征战在外,也曾听闻郗家女公子贪慕男色,不愿嫁为人妇,只从贫民之中掠夺姿色上乘男子,拘禁于府中玩乐。若非郗家被抄,此女沦为军妓,她怕是还在京都搂着美娇男夜夜笙歌,又岂会想着服侍他这么一个纵横沙场的糙汉?此时竟还说爱慕他?简直胡扯。 荆胄冷哼一声,纵马而去。 郗年听着马蹄声渐行渐远,她才抬起头,转过身,看着那抹身影消失在沙尘之中。 好不容易见上并弃下所有尊严,甘愿服侍他左右,他却不愿表态。是嫌恶她?抑或……真如霍献所说,他从不近女色? 郗年沮丧回到后营浣衣,心思却从未停歇。 霍献有意收她入自己帐中,她若同意,自然可换片刻安宁。 可她实在不愿被霍献那样粗俗的人玷污,且听闻他极好女色,她来军中不过三个月,就已有三个女子被她玩腻抛弃,她若眼下屈服,后续怕也难逃厄运。 唯有荆胄这样位高权重,洁身自好,不视女人性命为草芥的,方可护她周全。 可自己,又该如何讨他欢心呢? 天色渐暗,女子盥洗后候在帐中,等待将士们的传唤。 郗年忐忑又焦虑,不知今晚面临着何等惨状。 可同帐中的九位姑娘被陆续带走,却无士卒来传唤她。 郗年惶恐不安地度过一夜。 天将亮时,听闻帐外嘈杂声。 她起身披衣去帐外查看,姑娘们三三两两回来,脸上不复往日灰败,而是喜上眉梢。 “出什么事了?”郗年拉住阿楠询问。 阿楠笑着与她手牵手回帐,从自己私物囊袋中翻出几件衣裳首饰:“我们刚从前营回来,听将士们说,敌军递了降书退兵了,将士们也预备班师回朝。” “真的?”郗年喜得欲要高呼出声。 阿楠拿着衣裳在自己身前比划:“郗年你帮我看看,我穿哪一件好?” 郗年认真看了看,只道她是要装洗回家,给她挑选一件桃红色的襦裙:“这件最衬你肤白俏丽。” 阿楠喜滋滋地换上,再挑了一支最为华丽的步摇戴上,眉间难掩落寞:“这是我娘的陪嫁,我娘说等我出嫁了要亲手为我戴上,可现在……” 郗年想起自己的爹娘……心更是往下沉了沉。 阿楠叹了一口气,将剩下的衣裳首饰收入囊袋中,重新绽出一抹微笑:“好了,不说了,你也快梳洗吧,晚了都被挑完了。” “挑什么?”郗年愣住。 “你不知道?”阿楠讶异地看了她一眼,“我方战士获胜班师回朝,我们这些营妓,若有士兵愿携带回家中为女眷的,便跟着走,其余无人愿意要的,便遣卖至青楼。” 郗年错愕得张了张嘴,仿若晴天霹雳。 她难道真的就逃不过被反复遣卖的命运吗? “咱们这里的姑娘,甭管从前出身如何,如今都是没了爹娘的。战时在后营被蹂躏生不如死,如今战胜了,若能寻个平常夫婿安稳过日子,怕也是上上举了,日子应该会比在营中的好过数倍。”阿楠说着也有些惆怅,可她认命了,抿着嘴长呼出一口气,“若无人愿带我回家,我便死在这儿罢,也好过去了青楼被凌辱。” 郗年许久说不出话。 阿楠已经出帐了。 郗年还在思虑着,若去了青楼,她再想逃脱便难如登天,届时怕是求死都不得,更谬论有朝一日荣华权贵加身,替家族洗清冤屈。 郗年忧心忡忡走出营帐,看着身穿盔甲的战士们与娇俏可人的姑娘们交混一群,大多数人都喜笑颜颜地挑选意中人,少数像她这样面露难色,是迷茫,是惶恐,是不安。 不! 她要再拼一把! 郗年不愿认命,她发了疯似的跑向前营,期间也有将士相中她的容貌,有意阻拦,可她却仿若瞧不见人一般,不愿停下。将士们打了胜战高兴,想着挑选一位美娇娘回家热炕头,再生个一儿半女,享天伦之乐,自然不愿意浪费心神与此女周旋,晚了怕是其他女子也抢不到了。 郗年看见那一顶醒目的虎帐,可未等她上前,霍献不知从哪儿冒出,拦住了她的去路。 “我还没来得及去寻你呢,你自个儿却寻上门来了。”霍献拦腰抱住她。 “放开我!”郗年挣扎,瞧着他腰侧的佩剑,便想拔剑。 霍献早有防备,一个侧身躲过。 郗年不管不顾他手上咬了一口,趁他吃痛时挣脱出他的怀抱。 “臭娘们!”霍献气得龇牙咧嘴,“老子堂堂一副将,有心纳你为妾,已是你高攀了,你竟一而再再而三打本将的脸?” 郗年不愿与他掰扯,目光渴望地望向虎帐。 霍献看透了她的心思,冷笑了一声:“差点让你这娘们儿给骗了,还妄想自个儿是将军的人?我昨日问过将军了,将军对此什么也不说,只道军情至上。” 郗年心凉了半截,仿若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她整个人陷入了无尽的冰冷之中。 难道真的要随了霍献,被他纳作妾方可逃过被遣卖青楼的命运吗? “你就从了本将,本将定会好好宠爱你的!”霍献不相信还有自己降服不了的女人,搂着她纤纤细腰,便想拽入自己帐中。 郗年心猿意马之时,肩头多了一道力量,晕乎乎得便已到了半空中,她惊呼了一声,手胡乱抓着,渴求抓到些许维持平衡,可不由她反应,她已落在一马背上,身后是坚硬如铁的胸膛,鼻尖缠绕着淡淡安息香,耳后喷洒着淡淡温热,她心中一窒,急急想要转身,可此人却将她牢牢锢在怀中,令她动弹不得。 “将军?”霍献看到来人,很是错愕,内心万马奔腾,不晓得将军这是闹哪一出。他真心喜欢这娘们儿姿色,也怕真如这厮所说是将军的人,曾斗胆上前求证,提及女色将军却疲于回答,最终只说了“军情之上”便让他离去,这难道不可说明将军对此女无意? 霍献似被当头打了一棒,又惊又怒。 荆胄不发一言,策马崩腾。 天边朝霞鲜红璀璨,夜间寒凉褪去,热浪席卷而来,骏马逆着风冲啸,鬓毛飞扬,铁蹄踏在灼热的流沙中,铮铮有力,溅起细碎的尘砾。 郗年知道,他这是接受自己了。 她仰头望着天边一轮红日,接受阳光普照,心中豁然开朗。 “吁——”骏马停下。 荆胄迅速下马,不再理会郗年,径直进入帷帐中。 郗年注意到这里营帐稀少,以此帐为中心,四周二里外分散着几处营帐,似是为护此帐而设。 郗年虽受了冷待,可她内心仍然雀跃,欲下马进帐,可这马似乎只通主人性,荆胄已下,她这一动,竟惹得马开始急急奔去。 郗年一声惊呼,欲拉住缰绳,可马却愈跑愈快。她本就未坐稳,眼看着就要翻下去…… 荆胄吹了一哨,马听到主人召唤,这才停下。 郗年未有防备,身子不稳,直直摔下马去。 她心中懊恼,朝着营帐望去,荆胄却只站在帐门前,事不关己般看着她。 郗年敢怒不敢言,从热砂中爬起,缓缓走向他,跪在地上行了一礼:“谢将军垂怜。” 荆胄没理她,转身入帐。 郗年急忙跟上。 她环顾了一眼,发现帐内挂着不少兵器,两套盔甲,案上置着笔墨文书。他更是直接将佩剑挂在了案侧的檀木架上。看上去,这儿才是他休息的营帐。 “将军不住虎帐?”郗年心有疑惑,也为缓和气氛,这才一问。 荆胄却像是没听到一般,擦拭着兵器。 郗年既已被他收入这帐中,自是不能再让他干这活儿的,忙上前接过他手中的巾帕。 却不料,他不松手。 郗年一愣,圆圆的杏仁眼滴溜溜地看着他。 荆胄一个用力,抽回巾帕,郗年受力差点往前栽去,他却不管不顾,转身去了另一侧擦拭兵器。 郗年看着他的背影,恼怒得跺了跺脚,亏他出身名门,却如此不懂怜香惜玉! 可如今她惨为营妓,受他庇护已是不易。自然要对他感恩戴德,又怎敢斥责他? 郗年叹了一口气,认命般过去为他斟了一杯茶,递他跟前,柔声道:“将军请喝茶。” 荆胄却视若罔闻,擦拭完兵器,坐在案前看书。 郗年一头雾水。 他有心护她,定对她观感不错,可如此冷淡又是为何? 郗年不敢过分叨扰,只在案前坐定,低眉顺目,随时听候差遣。 不曾想,荆胄坐如座钟,一坐便是半晌,中途卒士端来饭菜,他随意吃上两口,便继续看书,甚至不管郗年是否用膳。黄昏时,他出帐练了一会儿剑,天黑便去偏帐盥洗,而后继续看书。 郗年沐浴后,在一旁继续侯着。 夜色已深,他终放下书,吹灭烛火,上榻。 黑暗中的郗年咬了咬牙,脱下外衣,摸索着爬上榻。 出外征战,他就寝也身着盔甲,她颤抖着手,解开他的披脖,咚咚的心跳声在这静谧的夜中格外清晰。 见他不拒绝,郗年心下一喜,手探向他的捍腰束带,正欲解开,他却一把抓住她的手。 郗年心尖一颤,壮着胆子进行下一步,荆胄却将她拦腰抱起。 郗年内心生出一些好奇,莫非将军不喜在榻上? 第3章 转赠宦官 城门楼上,大鼓擂鸣。 百万雄师入城,枪矛如林,玄旗飞扬,百姓夹道,蜂拥欢呼,将士们脸上皆洋溢着胜战的喜悦。 郗年乘坐的马车跟在军队后方入城,她撩起帘子一角,看着熟悉的京都街巷,内心泛着苦涩。 再次回城,已是物是人非。 昨天夜里,本以为能与荆胄温存,却不料他将她拦腰抱起后,竟是放在了离卧榻最远的一处草席上,勒令她在草席上将就一晚,不准上榻。 她百思不得其解,荆胄愿收她入帐,冷眼相待也就罢了,夜里她有所表示他却拒之不理?那她于他而言,有何用处? 荆胄进宫接受皇帝表彰,她则被送入了将军府。 梳洗一番,在府中等候他归来。 如今她已顺利入了将军府,得他庇护,暂时不会有生命之忧,更不会受尽凌辱。只要他愿接纳她,日后待她诞下一儿半女,她便有了倚靠,再想调查家中被抄的真相,也是指日可待, 半夜,荆胄回府,在近侍的服侍下入了盥洗室。 郗年入内,近侍正欲出声,郗年打手势制止,并让他出去。 近侍犹豫片刻,可想到她是将军第一个带回府中的女人,不敢造次,暂且退下。 郗年靠近浴桶,闻到空气中与松针浴香气混合的酒气,知道他今日定是喝了不少酒。 郗年站在他身后,轻抬纤手,指尖置在他的太阳穴,替他轻柔按压着。 片刻后,她的指尖擦着他的脸庞划过,拂过他的脖颈,落在他的肩头,摩挲着他肩上堪堪结痂的刀伤。 她用毛巾沾着松针汤,轻轻擦拭他的伤口。松针汤由松脂与艾叶煮沸制成,以此沐浴,对箭疮愈合有良效。 当毛巾擦拭他胸口的伤口时,他却拽住了她的手腕,冷喝道:“谁准你进来的?” 郗年委屈得瘪了瘪嘴:“将军,奴想服侍你。” “滚!”又是一声冷喝,郗年惊得肩头一颤。 她不明白,荆胄为何要用这样的态度对她? 是厌恶? 若真厌恶,为何还要护她? 郗年不甘放弃,若她讨不到他欢心,便会被逐出将军府,等待她的将又是颠沛流离。 郗年没立即出去,壮着胆子继续轻拭他的伤口。荆胄手上一个用力,将她拽入了浴桶中。 浴桶很大,可同时容纳五个荆胄体型这么大的男子,可他毫不顾及是否会伤害她,她猝不及防地跌入,后脑磕在浴桶边缘,疼得她直落泪。 荆胄冷着脸起身,不待擦拭干水,便直接穿上中衣离去。 郗年委屈得哭出声。 可几声过后,她又狠狠擦干泪水,咬了咬牙,起身追了出去:“将军,能否告诉我,你为何如此厌恶我?” 荆胄对她如此粗暴,已经不仅仅是不近女色了,他眼中的厌恶近乎溢出来。 荆胄回过身,一双丹凤眼冷峻如寒潭,在这夜色之中更显神秘莫测,郗年回望着他,想看懂这个人,却发现只是徒劳。 郗年纤细的身影在月色下略显萧条,看上去如此孱弱的女子却是那么歹毒。不仅她心存恶念,她的父亲更是卑鄙无耻的奸佞小人,敛财欺压百姓不说,还私通敌寇! 朝廷圣明,如此恶人自当斩杀不赦,女眷受尽凌辱也是咎由自取,她却不死心,仍妄想勾搭权贵。他将她收入帐中,绝非有心庇护,而是要让她承受更锥心的折磨! 荆胄不想与她多说一个字,拂袖而去。 郗年内心挫败,却不敢再追,回到空荡的房中,思索着她该如何做才能保全自己,继而为家族洗清冤屈? 郗家祖上行商,虽说江湖路子无数,但向来恪守不渝,下待小商小贩能扶则扶,上至朝廷超缴赋税。祖祖辈辈皆怜爱平民,时时钱粮救助收成不好的农民,朝廷各项政策亦积极响应,怎就落得一个抄家的下场呢? 荆胄不愿帮她,她又该寻何处借荫? 翌日。 郗年梳洗毕,家仆来唤:“郗姑娘,将军请您到正厅。” 郗年挑了挑眉,荆胄竟会传唤自己? 她也不敢耽搁,急急而至。 荆胄身穿墨色虎纹盘领袍,腰束金革带,脚踩乌皮靴,坐在主座上悠然品茗。见她过来,只是轻抬眼皮,起身往外走。 这是要出门? 郗年压下心中疑虑,跟上。 荆胄跃马扬鞭。马后有一架轺车,似是为她而备。 郗年未有迟疑,在家仆的搀扶下上了车。 轺车停下,郗年撩开帘子,看到了“盛光酒楼”的牌匾。 这是京都最有名的酒楼,菜式丰富,肆厨厨艺精湛,听闻不少御厨都由此选出,权贵富商请客都爱来此。 荆胄这是约了人? 郗年跟着他进入包间,只见一位面黄无须的阉人,此人身着紫蟒袍,外披黑色大氅,头戴**帽压至眉骨。如此华服,想必宫中大太监是也。 “见过赵内使。”荆胄对着此人行了一抱拳礼。 郗年闻言,快速瞥了一眼后,紧随行礼。 她曾听家中人提起,宫中大太监赵衍乃放当今圣上跟前的红人,近距离侍奉皇帝不说,更是掌握机要事务,群臣奏折需经此人之手方可上呈皇帝,有时他甚至代替皇帝披红。 此人不喜被唤作“公公”,朝臣见着都唤一声“赵内使”。传言此人心眼如针孔,不过是有人唤错了称呼,就被陷害入狱,不日斩杀。朝臣提及此人皆闻风色变,有意投其所好,却不知其所好,想巴结此人也绝非易事。 赵衍见着荆胄,也只是微微颔首,姿态傲慢。要知道,荆胄少年将军,屡战屡胜,即便皇帝接见,也是笑脸相迎。 “听闻赵内使近日替皇上在京郊守穰田,天气酷热,郊外又多虫蛇蚊蚁,赵内使金贵之躯定难以适应,故荆某斗胆献上一玲珑婢女,随赵内使跟前服侍。” 郗年闻言,震惊得望向荆胄。 他竟然要将她献给赵衍?一个太监? 荆胄不看他,只是笑着望向赵衍。 赵衍则偏过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唇红齿白,皮肤细腻,身段纤细,一双杏仁眸子更是水灵得很,便点了点头。 郗年心跌下了谷底……一个太监看上她了,这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荆胄既不愿护着她,早些拒绝便是,为何带她回帐中,给了她希望却又…… 想起他前两夜的冷淡,郗年泪眼模糊。或许,他决心收她入帐中,便是存了将她转赠他人的心思? 她还道他高风亮节,清风霁月,洁身自好,不以女性之苦为乐,不曾想,他竟是这样的人。 果然,出门名门世家,即便少年征战沙场,见惯流离失守,看淡生灵涂炭,始终不能感同身受。只因这样的世家公子高高在上,不食肉糜,世间一切苦难与他无关。 罢了,他既如此厌弃他,她走了便是。 “你可否愿意?”赵衍问她。 郗年心意已决,也并无迟疑,点头道:“奴愿意跟随赵内使,还请赵内使收留。” 荆胄闻言,一记冷眼射了过来。 呵,还以为她有多忠烈,原来早些在军营誓死不从霍献,是嫌霍献军衔不如他,肖想他条大鱼呢!如今面对皇上面前的红人赵衍赵内使,她又乖顺得如同砧板上的鱼肉,怕是如何宰割都不会反抗吧? “没曾想,我这不腆之仪误打误撞讨了赵内使欢心,赵内使既喜欢,日后我定物色更多合适的人选送来。”荆胄笑道。 “不!”赵衍伸掌制止,“我一个阉人,何需女人伺候?无非是看着这姑娘像极了我侄女,留她在我跟前伺候个衣食住行罢了,荆将军可莫往心里去了。” “自然。”荆胄笑着应道。 二人寒暄一番,方各自离去。 只是这次,郗年乘坐的不是将军府的轺车,而是赵衍的宫车。 车子浩浩荡荡地来到京郊的穰田。 赵衍上个月刚被皇上安排到京郊守穰田,他原先的位子由他的干儿子蔡由宣暂坐。朝中有人热议,赵衍这是失了盛宠才被遣出皇宫,可赵衍承蒙圣恩多年,朝中势力众多,又岂会那般容易被取而代之?因此也有不少朝臣借此机会示好赵衍。荆胄将自己赠与他,自然也是借花献佛。 荆胄既不愿护她,她自然要想办法抱紧赵衍这颗大树,若讨得他欢心,日后为家族洗刷冤屈也是指日可待。可一个太监…… 郗年垂头跟在赵衍身后,她实在不知如何服侍。 她想象中的服侍太监大概是端茶递水,洗脚浣衣,若超乎她想象……涉及男女之情,她怕是要一头撞死,否则苟活百年后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去给我打盆水来。”赵衍带她回了主院,坐在正堂上。 “是。”郗年柔声应道,虽不知他要做甚,却也乖巧打来一盆水。 赵衍将脚放在盆中:“洗。” 郗年从他话中听不出他的喜怒哀乐,绞尽脑汁回想昔日佣人为自己洗脚的情形,有样学样。 “你多大了?” 郗年:“十六。” 赵衍点头:“和我侄女一般大。” “可有婚配?”他又问。 “未有。” “你可知,荆胄将你赠与我,有何目的?” “不知。” 赵衍突然踢翻了洗脸盆,洗脚水溅了郗年一脸。 郗年强忍心中的愤懑与屈辱,为了活命,为了洗刷冤屈,她跪在地上,哭道:“奴本在军中为妓,不愿人尽可夫,因此寻得荆将军庇护,前后与荆将军不过认识两日,他将奴带回府中不闻不问,今日一起便带奴来见您,奴实属不知他因何为之。” 赵衍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而笑了,虚扶着她的手臂,让她起来:“我信你。” 郗年看着赵衍变脸如翻书,心中惧怕,此人脾气阴晴不定,怕不比荆胄好服侍。但无论如何,荆胄既已抛下她,她定不会再肖想那个无耻之徒。 心念一动,郗年朝着赵衍垂眸说道:“奴家中被抄,悲惨丧父,若赵内使不嫌弃,请收奴为干女儿,日后奴定肝脑涂地替赵内使做事,待赵内使百年后,奴定为赵内使报庙守灵。” 赵衍满意地点了点头:“今后你便是我干女儿。” 郗年没想到如此容易便达目的,跪下叩谢,端茶敬之。 郗年陪着赵衍聊了一会儿,才回到他所赐的小院。 巴结荆胄是巴结,巴结赵衍亦是巴结,无非为了活下去。而赵衍近身服侍皇帝几十年,朝中势力不容小觑,倘若她讨他欢心,得她信任,她想要查明家族被抄的真相,兴许会比荆胄的庇护更有力。 至于荆胄……目中无人,倨傲无礼,物化女性的世家公子,竟然如此侮辱她,她定要给他一个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