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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作者:一江言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虞谨澜表现得异常恭顺勤勉。煎药时寸步不离,熬煮的米浆、参汤,都亲自尝过温度才让小安送入内殿。眼神里总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惶,仿佛唯有拼命做事才能压下心底的恐惧。


    这副模样在澜苑仅存的几人看来,不过是个被吓破胆、又被主子捏着软肋、不得不卖命的可怜虫。


    一日午后,虞谨澜在廊下清洗药罐,一个负责洒扫庭院的粗使小太监,拿着扫帚,磨磨蹭蹭地挪到她附近。


    他年纪不大,约莫十四五岁,面生得很,显然是这场风波后新拨过来不久的生面孔。


    “这位姐姐,”小太监压低了嗓子,“洗罐子呢?这差事,啧,可不如尚食局里揉面做点心清闲自在吧?瞧瞧您这手,都泡红了。”


    虞谨澜头也没抬,只低低“嗯”了一声,手上刷洗的动作不停,仿佛没听见他话语里的试探。


    小太监左右飞快地瞥了一眼,见廊下无人,又凑得更近了些,声音细若蚊呐,“姐姐是叫虞谨澜吧?尚食局来的?唉,你说这事儿闹的…,采苓姐姐,多好、多体面的一个人啊,平日里对咱们这些小太监也和气,怎么就落得那么个下场。”


    小太监见她依旧沉默,但嘴巴紧抿着,表示她并不是无动于衷。


    他自顾自地继续嘀咕,“说起来也怪,采苓姐被那些凶神恶煞的侍卫拖走前那会儿,眼尖的好像……好像听见她在说…”


    他猛地住了口,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不该说的话,脸上瞬间露出惊恐万状的神色,慌乱地抓起扫帚,“嗐!瞧我这张破嘴!胡说什么呢!谁知道呢,许是看错了?反正迷迷糊糊的,好像提到过长春宫什么……晦气!晦气!”


    “我、我什么都没说!姐姐你也什么都没听见!千万别说出去!不然我小命就没了!”说罢,便惊慌失措地跑开了。


    虞谨澜清洗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盯着水中自己晃动的倒影,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锐芒。


    采苓临死前提过长春宫?


    赵贵妃出手了,手法拙劣却意图明显,想在她心里埋下指向苏德妃的毒刺,利用她对苏氏的怨恨,将她变成一颗暗棋。


    在她们眼中,自己不过是一枚可弃的棋子。


    苏德妃胁迫,赵贵妃挑拨,本质无异。


    谁是棋子,谁是执棋者?尚未可知。


    傍晚,后角门。虞谨澜如常递过泔水桶,交接间,一枚蜡丸隐秘滑入推车太监袖中。


    蜡丸内容依旧详实,


    “殿下昏沉,呓语偶有母妃、舅舅。江太医言脉象虚浮,气血大亏,恐伤根本。安医官憔悴。汤药难入,米浆少许。守卫严密,无异常接触。”


    澜苑内殿,药香浓得化不开。


    “水……” 一个极其沙哑、虚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从锦帐后飘了出来。


    这声音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小安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扑到床边,声音带着狂喜和颤抖:“殿下?殿下!您醒了?您要水?”


    小安已将温水递到李元晦唇边,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了几小口。


    温水润过干裂的喉咙,他似乎缓过一口气,眸光涣散地扫过近在咫尺的虞谨澜的脸,“虞谨澜?”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力气,目光却牢牢锁住她,随即,他唇角上扬了一下,“我可是等了你好久。”


    虞谨澜猛地抬眼,随即又低下头,“……殿下,药快凉了。”她上前半跪,药匙舀起深褐药汁。


    李元晦目光紧锁她低垂的脸,顺从地喝下药汁。药碗见底,虞谨澜正要退开——


    他的手突然抬起,覆上她的腕骨!力道虚弱却不容挣脱,“药喝干了,该说正事了。”


    “你在澜苑,苏德妃的眼线被清洗大半,但赵氏未必死心。近日可察觉异常?采苓死后,赵贵妃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虞谨澜迎上他锐利的目光,沉静道,“澜苑守卫森严,外间消息难入。但奴婢留意到,前两日负责送新鲜药材的小太监换了人,并非惯常的熟面孔。”


    “那人举止略显生硬,交接药材时目光多次扫向内殿方向,尤其关注江太医配药的偏殿。虽无实证,但此等窥探,非寻常。”


    她继续道,“另有一次,奴婢在廊下煎药,隐约听见两名守外门的侍卫低语,提及储秀宫这几日安静得反常、桃雪姑娘似乎病了等语。”


    “奴婢斗胆推测,赵贵妃因桃纹帕一事被陛下申斥或苏德妃攀咬,正收缩力量,约束手下,避免再落口实。此等安静,是自保,也可能是……暴雪前的死寂。”


    李元晦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接着道,


    “你推测不无道理。但安静之下,暗流更凶。本王虽困于此,耳目未绝。”


    他此刻才展露作为皇子,即便落魄也残存的情报网,“江枫冒险传讯是一,其二,本王旧识,近日托心腹太监以探病为由,送来一盒寻常补药。”


    “药盒夹层有密信,言简意赅。近日京中暗流涌动,兵部、吏部数位与赵家过从甚密的中层官员,调动频繁,尤其涉及京城卫戍与宫门轮值的几处关键位置,似有异动。而推动此事的背后,指向谢府门生故吏。”


    “陛下态度,本王亦有所感。封锁澜苑是护,亦是囚。他每日遣王明来问安,是关切,更是监视。他需要本王活着,作为悬在苏赵头顶的刀,维持平衡。”


    “但若本王恰逢其时地死了,只要死得干净,死因能推给苏赵余党,他便能顺水推舟,以此结案,还可以借机敲打他们,求一个朝堂安稳。”


    虞谨澜脑中飞速运转,结合李元晦提供的朝堂动向和自己观察的后宫细节,思路瞬间清晰,


    “殿下所言极是。苏德妃此刻最惧殿下出事,引火烧身。破局之道,正在于将计就计,利用她的惧!”


    “第一,殿下病势需急转直下!让江太医即刻禀报陛下,就说殿□□内余毒受未知刺激骤然爆发,呕血抽搐,命悬一线!陛下闻此噩耗,必震怒关切。


    “苏德妃为自保,洗脱嫌疑,必会倾尽全力加强澜苑守卫,严查一切出入,甚至可能暂时压下对我的疑心,以免再生枝节!她比我们更怕殿下此刻出事!”


    “第二,”她眼中精光更盛,“借陛下关切和殿下垂危之势,将矛头引向赵氏!殿下可示意江枫,在向陛下陈情时,隐晦提及殿下此次急症发作前,曾因忧惧桃纹帕一事幕后真凶未明,恐遭报复,而心神不宁,难以安枕”


    “虽不直接指控赵氏,但此等忧惧之词,配合殿下垂危之状,必会引导陛下和苏德妃将疑心牢牢锁定在赵贵妃身上!让苏德妃以为赵氏狗急跳墙,欲杀殿下灭口、阻挠追查!”


    “如此,苏德妃为打击政敌自保,必会死死盯住赵家,动用一切力量阻挠其可能对殿下不利的行动,成为我们一道意外的屏障!”


    李元晦听完,嘴角终于勾起一丝的弧度,带着赞许的笑意,“驱虎吞狼,祸水东引!妙!将让苏德妃替我们去挡赵家乃至其背后谢昭的刀锋!本王这垂危之状,便是最好的诱饵!”


    他果断下令,“即刻按此行事!虞谨澜,你在澜苑内,稳住心神,留意任何风吹草动,尤其是药材、饮食。我们能否借苏德妃之力折损赵贵妃的权力,在此一举!”


    “奴婢明白!” 虞谨澜肃然应道,迅速恢复恭顺姿态,“殿下……保重身体。” 最后一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没有多余言语,她退后几步,转身离开。


    殿门合拢的瞬间,内里传来李元晦撕心裂肺的呛咳和器皿碎裂的刺耳声响,伴随着他的嘶喊:


    “江……江枫!呃啊……药……!”


    偏殿内,江枫早已听到动静,正焦灼地踱步。见到虞谨澜,他立刻迎上,无需言语,两人眼神交汇便已了然。


    “江太医!”虞谨澜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殿下……殿下他突然呕血不止,浑身抽搐,药碗都打碎了!您快去看看!”


    江枫面色唰地惨白,连药箱都顾不上拿稳,几乎是踉跄着冲出偏殿,直奔内殿,口中高呼,“殿下!殿下撑住啊!”


    他的惊慌失措,七分是真,三分是演,却足以让闻声赶来的守卫和仅存的几个宫人面无人色。


    内殿的景象更是触目惊心,李元晦伏在床边,锦被上溅满暗红的血渍。


    实则是虞谨澜事先备好的动物血与药汁混合物。


    小安跪在床边,想按住他抽搐的身体。


    江枫扑到床边,颤抖地搭上李元晦的脉搏。


    片刻后,他猛地抬头,眼中是骇然与绝望,对闻讯赶来的澜苑守卫头领吼道,“快!快去禀报陛下!殿□□内余毒受不明刺激骤然爆发,心脉衰竭,命在顷刻!快啊!迟了就来不及了!”


    守卫头领亲眼所见李元晦的惨状,又听太医如此断言,哪敢怠慢,立刻指派腿脚最快的侍卫,如离弦之箭般冲出澜苑,直奔麟德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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