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虞谨澜的声音响起,不再有之前的试探和伪装,而是孤注一掷的坦诚。
“殿下明察秋毫。奴婢所求,从不是苟活于苏德妃的裙裾之下。周嬷嬷的血,舒家的冤,谢贼的命。”
“还有,”她的声音陡然带上刻骨的恨意,“三年前那场意外大火里,我虞家上下十七条人命!这些血债,需要有人来偿!”
“苏德妃以为我是她插在洗梧宫的眼,是替她清除障碍的刀。殊不知,我等的就是今天!”她的话语斩钉截铁,
“我需要一个能掀翻这棋盘的人。一个够狠,够聪明,也有足够理由去撕咬谢昭和他背后那些魑魅魍魉的人!”
她抬起头,尽管看不见,但目光灼灼地望向李元晦的方向:
“殿下,您跳下来,不是因为冲动,也不是为了救我。是因为您看到了那半片残纸,看到了复仇的可能。”
“您和我一样,都是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我们只有彼此。赌赢了,血债血偿。赌输了,不过早一步下地狱而已。”
“现在,”
“密道就在脚下,生路还是死路未知。殿下,您还愿意继续赌下去吗?赌我这个双面的疯子,赌这条用尸骨铺就的复仇之路?”
井底陷入了更深的死寂,良久,黑暗中传来他一声极轻、却仿佛带着无尽重量的回应,
“呵……疯子?”
“但疯子……咬起人来,才最致命。”
“让本王看看,周嬷嬷用命换来的这条路,到底是通往地狱,还是撕开地狱的裂口!”
他的回应,没有温情,没有承诺,只有**裸的利益捆绑。
而这,正是虞谨澜此刻最需要的——一个清醒的、强大的、目标一致的盟友!
虞谨澜掏出火折子,火光照亮了前路,屏住呼吸,一手扶着滑腻湿漉的石壁,一手紧攥着袖中的药粉和那半片残纸。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是几十级,也许上百级,石阶终于变得平缓。
“停!” 李元晦突然低喝一声。
黑暗中,他似乎蹲了下去,手指在地面上摸索着什么。
“有东西。”
虞谨澜的心猛地一沉。是机关?陷阱?还是……
片刻后,他声音再次传来,这一次,却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
“是……尸骨。”
虞谨澜倒吸一口冷气,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
李元晦似乎站了起来,声音压抑着翻涌的情绪:“不止一具。”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极力控制,“还有断裂的宫绦。”
宫绦?!虞谨澜脑中瞬间炸开!三年前,舒贵妃自戕,洗梧宫被血洗,那些消失的、被认为畏罪自杀或暴病而亡的宫人,他们的尸骨,竟然被秘密丢弃在了这条密道里?!
“继续走。” 李元晦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没有再犹豫,拖着镣铐,踩着不知是谁的骸骨,一步一步,坚定地向黑暗深处走去。
虞谨澜紧随其后,脚下偶尔传来骨骼碎裂的轻微咔嚓声。但她没有退缩。
通道似乎开始变得宽敞一些,甚至能隐约听到极远处传来的、极其微弱的水流声。
然而,就在虞谨澜以为即将看到出口微光时——
“嗖!嗖嗖!”
是弩箭!而且不止一支!
“小心!” 李元晦的暴喝声和玄铁镣铐格挡的响声几乎同时响起!李元晦躲开了射向他的两支箭矢!
然而,第三支箭,直取他身后的虞谨澜。
千钧一发之际,李元晦猛地侧身回扑,硬生生挡在了虞谨澜身前!
“噗嗤!”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利器入肉声,清晰地响起。
“殿下!” 虞谨澜失声惊呼,下意识伸手去扶。
入手一片温热粘腻!浓烈的血腥气瞬间盖过了通道里的腐朽味道!
“闭嘴!” 李元晦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他反手抓住虞谨澜的手腕,借力稳住自己踉跄的身形。
“殿下,要不包扎一下。”虞谨澜低声问。
“走!” 一个字,斩钉截铁。
通道愈发阴冷潮湿,远处的水流声渐渐清晰。
借着微弱的光感,虞谨澜看那支箭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每一次晃动都带来更深的痛楚,而他只是咬紧牙关,连闷哼都吝于发出。
“能撑住吗?”
时间紧迫,苏德妃的人随时可能追来,李元晦的伤势更是雪上加霜。
“死不了。”
“你最好祈祷周嬷嬷的密道够快。否则……”
虞谨澜当然懂李元晦的未尽之言,可这不是威胁,他在告诉虞谨澜,他们此刻已彻底捆绑。
虞谨澜摘下耳环,取出其中的玉清丹递给李元晦:“殿下,此丹虽难愈伤势,但可稍减痛楚。”
李元晦咽下丹药:““千金难求的玉清丹,竟给了本王?”
“丹药再贵,贵不过命。”虞谨澜垂眸,“谢殿下相救。”
“怎么?”李元晦眉峰微挑,“此刻倒不慌了?”
人情债难偿。道谢是真,亦是靠近的契机。若无真心维系,同盟终将瓦解。他方才之举,何尝不是此意?
水流声越来越近,前方通道似乎到了尽头,一片黑暗,仍然是死一般的寂静。
“前面,” 李元晦缓缓说道,“要么是生门,要么是……真正的死局,准备好你的药粉,虞小姐。”
李元晦没再犹豫,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无声地向前潜行。虞谨澜紧随其后,袖中药粉滑入掌心。
通道尽头豁然开朗,是一个废弃地下储水窖。
水窖中央,赫然是一座石台,石台上,放着一个被暴力撬开的、布满划痕和潮湿霉斑的陈旧木匣!
匣内空空如也!
李元晦的目光瞬间凝固在空匣上,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
周嬷嬷用命守护的母妃遗物,没了!
虞谨澜的心也沉了下去,但她立刻注意到异常,石台旁一串带着新鲜泥泞的脚印,指向储水窖深处一条更幽暗的水道入口,水流声正从那里隐隐传来。
有人捷足先登!”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惊怒,“就在我们下来之前不久!脚印还是湿的!他们取走了匣中物,还故意留了痕迹……”
然而,李元晦却像没听见她的话。他拖着沉重的镣铐,一步步走向那石台。染血的手指颤抖着,抚上那被撬坏的锁扣。
那缕熟悉到刻骨铭心的沉水香,属于母妃的气息。它曾萦绕在母妃的衣袖间,浸染在她书写的信笺上。
此刻,这缕气息却成了最锋利的刀,猝不及防地割开了他所有强筑的防线。
“殿下!”虞谨澜立即意识到,这个匣子对于李元晦绝对不仅仅只是证据。舒贵妃所有的遗物都随那日付之一炬,烧得干干净净。
她心头猛地一沉——想起李元晦那性子,他若失控,绝对会毁坏这个地方!
若此处被毁,来过这里的人,加上今晚赵德全的态度,便会知道他们已经来过这里了。
只是看着李元晦僵硬的背影,虞谨澜喉头哽住。奉劝他千万耐住性子?若这匣子曾存放的是她双亲的遗物,只怕此刻会更疯!
“本王知道分寸的。” 李元晦的声音低沉沙哑,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只是想再……看看罢了。”
虞谨澜愣了几秒,目光直直看向李元晦。可他始终没有回过头。
就在她稍感一丝不安的瞬间——
砰!哗啦——!
李元晦猛地挥起沉重的镣铐,狠狠砸在石台一角,整个石台剧烈摇晃,上面那个空木匣哐当一声滚落在地。
支撑石台的几块条石也因为这一击而移位松动,赫然露出了下方潮湿、布满深色苔藓和污泥的地面。
这突如其来的“失控”让虞谨澜瞳孔骤缩! 她下意识上前一步,声音都变了调:“殿下!你……”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就在那被砸松动、移开的条石下方,在污泥和苔藓的覆盖下,像是有什么薄片状的东西。
不顾地上的污泥和冰冷,几乎是扑到那块松动的条石旁。
她伸出手指,极其小心地、一点点拨开那片苔藓和覆盖的稀泥。
墨迹被泥水严重晕染,只能勉强捕捉到一些零碎的字眼:
“昭……启……舒……异志……
………图……夹墙……醉仙楼……女儿红……”
是谢昭的书信。
那先前李元晦举动是为了—
虞谨澜一愣,恍然大悟地看向李元晦,“殿下觉得是那个匣子留在此处,故意激怒于你,而殿下正顺势而为,砸了这石台,而这个要么是真的罪证要么就是陷…”
“不—殿下,”她声音斩钉截铁,“它永远都会是罪证。”无论背后之人是谁,他们的目的永远都是一致的,那就是谢昭。
“这背后之人,可是故意卖了一个破绽给我们,故意留个空匣子,告诉我们东西拿走了,却又留下这饵,等我这个螳螂自投罗网?真是好手段!”
“殿下,虽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只黄雀到底是谁呢?可还没有论断。”虞谨澜冷冷一笑,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冰凉的玉蝉。
“殿下,你说,周嬷嬷留的东西就这么简单地被拿走了?”
“我可不信。”
“周嬷嬷”李元晦咀嚼着这个名字,“她用命藏下的东西,岂会只有一层?”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被空空如也的匣子,那被砸松动的条石,最后,锐利地定格在虞谨澜紧握的袖口。
“玉蝉!”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这个被遗忘的信物,在生死关头骤然点亮了脑海!
虞谨澜心头狂跳,立刻从袖中掏出那枚玉蝉。它通体莹白,雕工看似寻常,唯有蝉翼的纹路异常繁复细密。
她迅速将玉蝉递向李元晦,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
“殿下!快!看看这蝉翼、蝉腹!周嬷嬷咽气前,把它和桂花糕一起塞给我,绝非偶然!”
李元晦染血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接过玉蝉,指腹极其专注地按压、摩挲过每一寸。
尤其是那双纹路繁复得异乎寻常的翅膀,以及那光滑温润的腹部。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每一息都如同擂鼓敲在虞谨澜心上。
突然!
李元晦的手指在玉蝉头部与身体连接处一个极其细微的凸起上猛地一按!
“咔哒… … 嚓!””
紧接着是一声清晰脆响!
玉蝉竟应声裂成了两半!